耿飚回忆录(耿飚回忆神仙洞)
“神仙洞”里的“修炼”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抗日高潮,党中央开办了中国工农红军大学,以便培养干部,走向抗日前线。
红一师被调到红军大学学习的有杨成武、谭政和我。我们走后不久‘杨得志同志调到红二师任师长。陈赓同志率一师参加了西征。在向“红大”报到的路上,我们都感到在戎马控惚中,组织上抽出我们学习深造,机会难得,一定要好好学习!
“红大”设在小巧玲珑的环山城镇瓦窑堡。中央调林彪来任校长,由毛泽东同志兼任政委。从第二期开始称中国人民抗日红军大学,由罗瑞卿同志任教育长。后来又改称中国抗日军政大学(简称“抗大”)。“红大”第一期分三个科。我们这些师以上干部在第一科,科长是我的老上级陈光同志,政委是罗荣桓同志。
瓦窑堡是党中央驻地,毛主席等领导同志都驻在这里。
六月二十一日,敌人突然袭击瓦窑堡,中央机关移驻保安县(即今志丹县)。“红大”亦随中央迁往保安。
在去保安的路上,我们在途中休息,罗荣桓同志提议照张像留做纪念,于是我就为大家拍了一张“红大学员在歌唱”的照片,就是美国记者斯诺在《西行漫记》上用的那张。
画面下方背着伞打拍子的是彭加伦同志,同志们都喊他“加伦将军”。照这张照片时,我用了三角架和延时快门,所以画面里也有我本人。
保安在古代属边睡要塞,北面就是万里长城。从残留的城廓痕迹来看,过去的规模还是不小的。由于时间的湮没,近代已不怎么出名了。只有城外那些蜂窝似的山洞,还被保留着,显出当年的一些繁华来。
我们就以这些山洞为校址。这些山洞荒废子不知多少年代,积了厚厚的一层羊粪、腐草、野狼吃过的兽骨,人走进去,扑面乱飞出一群蝙蝠。“红大”一科的学员全是师以上干部,现在全成了清洁工。我们清理好卫生,自制了石黑板、石粉笔、石桌、石凳、石床、石枕,甚至连油灯都是石头的。有的同志说:“嗬I我们又回到石器时代啦。,就缺一张兽皮喽!”
毛主席来看我们的“最高学府”后,风趣地说:“古人云,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你们可成了神仙了。好好‘修炼’吧,天下无事,你们就在这里参‘禅’悟‘道’,天下大乱,你们就出洞下山,救苦救难。”我们参的是马列主义之“禅”,悟的是中国革命之“道”。
刘伯承同志在三大主力会师后也经常到我们这里来,与我们一起在石桌上下围棋,聊天。他讲起四川方言来,逗得大家直笑,自己却作古正经,这就更增加了“笑”的效果。
有一次他对大家说:“你们这些‘神仙’,天天吃素,全打光棍,可别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哟!有机会得考虑找老婆了。”
的确,当时我们全是男“神仙”,戎马倥惚,哪有机会找对象呀?大家都有个想法,先把革命事业搞成功了再说。刘伯承同志提起这个问题,有的同志乘机与他开玩笑,便嚷嚷着:
“讲讲你自己的恋爱史吧。”
“恋爱史嘛,得由你自己去搞起,听别人的啷格有意思?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找对象主要有三点:第一要找人,第二要活人,这第三嘛得是个女的嘛!’’
他讲一句,大家笑一阵。而他却仍然认真地说:“我讲得有道理嘛,信不信由你了。”.
“红大”除一科外,还有二、三科,培养初级指挥员。
“红大”的老师很多,毛主席、洛甫(张闻天)、林彪、李德、凯丰、吴亮平、秦邦宪、杨尚昆、李维汉等,都给我们讲过课。周恩来同志以形势报告的形式,负责给我们上时事政策课。
陕北的碾米工具很落后,我们吃的小米带着许多没碾尽的糠,主要佐餐菜蔬就是咸菜。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这些条件我们已经很满足了。我们主要的困难是没有文具,用的纸都是废纸的背面。蒋介石常常派飞机到保安撒传单,我们就把这些传单捡回来,用它的反面印讲义,记笔记。有时候,部队里的战士们拣到这些东西,也知道收集后送来。
蒋介石的传单千篇一律,无非是反动宣传,多数是吹些"X个月内消灭共军”的牛皮。但有时也有例外。
那天,我们正在“洞”里讨论刚听过的课程,罗瑞卿同志神神秘秘地来了,一进门就说:
“快来看哟!你们的‘身价’又提高了。”
我们接过他手里一叠花花绿绿的纸一看,又是反共传单,不过不是惯常的反动口号,而是一张“赏格”。上面写着:凡捉到共产党干部者,无论死活,按职务大小各赏给若干大洋。
有个同志还认真地算了一下,仅我们“红大”一科,全体“脑壳”加起来,竟值好几百万元。有个同志便说:
“罗局长,你给老蒋打个电话,问他能不能把我那一份预支出来,我们先买些纸、笔也好哇。”
罗瑞卿同志也笑着说:“对!我就告诉他,脑壳我先保管着,就怕龟儿子付不起呀。”
后来张爱萍、宋裕等同志还编了个小戏,内容就是罗瑞卿给蒋介石打电话,要他那份“赏钱”。过去我们常演这种有蒋介石的戏。几乎每次找演员,都要找到我的头上。因为我是个瘦高个。不过我很少答应,一般是由罗瑞卿同志扮演,他也是个瘦高个。这次演罗瑞卿给蒋介石打电话,他当然要自己演自己了,于是我演蒋介石,宋裕演宋美龄。有一段台词大概是这样的:
罗:老蒋吗?我是老罗呀!
蒋:哪个老罗?
罗:老子是罗瑞卿I
蒋:(对宋美龄)快!拿钢盔来。我不怕你,我有百万大军,还有美国钢盔。娘希匹,怎么把痰盂给我戴上啦?
以下的情节是,罗瑞卿说:“你们的报纸宣布我被‘击毙’七、八次了,可‘赏钱’一分没发出来,我至今日夜保管着脑壳,等钱用哩。”
台下早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疼了。有人干脆跳上台(其实也是平地),把电话夺过来问道:”喂,你把钱都弄哪里去啦?’’
观众们跟着起哄:“彻底交待呀!”“还我好几十万哪!“
剧本里根本没规定这些情节,我只好现编一句:“我都抽大烟啦。”然后装死完事。
“红大”的文化生活在当时是很活跃的。《大路歌》《毕业歌》我们经常唱,我们还在门前开辟出篮球场、网球场。朱老总从四方面军回来后,经常到“红大”来打篮球。尽管他是总司令,同志们照样对他“关门”、“盖帽”、争夺;他总是乐呵呵地,无论输赢都那么开心。
那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生活,直到现在都令我思恋不已。
能到“红大”学习,机会是很难得的。因此我们每个人都十分珍惜时间。我虽然上过私塾、工人子弟学校和工人夜校,但是“啃”那些高深的战役学、经济学、国际问题等,显得十分吃力。只有起早贪黑,多消化一点是一点。每天傍晚,“红大”图书馆是我常去的地方。当时有一本苏联《伏龙芝学院战术讲义》,大家都争着借阅,一致感到这本书对我们有用,我就用十多天时间,全部用蜡纸缮刻,油印了几十份分给大家。这本油印书至今我还保留在身边。
前面说过,我有一批长征中积累下来的.日记和照片。有一次我与莫文骅、杨成武一同志谈起长征,大家觉得应该把这次艰苦卓绝的行动系统地整理出来,总结出经验教训,指导革命实践。我们把这个想法向杨尚昆同志汇报了,中央便派陆定一同志协助他,组织我们写革命回忆录。校长林彪见有那么多原始资料,多次向我要,我没舍得给,后来由陆定一同志转借给斯诺。
解放后斯诺重访我国,我正好回国述职,见到斯诺,便向他问及这些资料现在何处。他说,那年他离开延安,由丁玲陪他去西安亨他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丁玲了。可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丁玲同志也找不到那些资料的下落了。我们一科学员们在“红大”写的回忆录,由中央加以整理,编成《红一方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记》,先在延安油印,一九五五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我们在“红大”学习期间,中央红军进行西征。不久,又传来了三大主力红军在会宁会师的消息。十一月中旬,我军取得了双城堡大捷,这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的最后一仗,但我未能参加上。
三大主力会师以后,红四方面军的许多同志也调进“红大”学习。其中有许世友同志。他是河南新县人,曾任国民革命军连长,一九二七年参加黄麻起义,后来参加长征。在张国焘错误路线猖撅时,他率领一支刚组建的骑兵师,杀开一条血路,实现了与红一方面军会师的愿望。据说他是少林寺和尚出身,有一身传奇式的武功,因此,他一到“红大”,许多人便要求他“露一手”看看,许世友同志都笑咪咪地拒绝了。
一天,我和他在操场上散步,谈起各自的经历,他知道我少年时也学过武术,便来了兴趣,褂子一甩,要和我“以武会友”。
在周围的人一听,纷纷围来观看。我说:“南拳北腿,咱俩不一定打得起来。再说,谁打了谁也不合适,还是你自己来一套吧。”
许世友果然打了一套拳,“少林”味十足,真有力可扛鼎之势。那种所向披靡的风格,与他直爽、粗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浑成一体。
四方面军到达陕北后,周恩来同志通知我,军委决定调我到四军去任参谋长。
周副主席是用商讨的口气说的,我也就坦诚相见,讲了我的想法。我说:“如果征求我个人意见,我还是留在一方面军好,四方面军我不熟悉。”_
后来,毛泽东同志又约见我。那天是个冬天的晴日,阳光很好,我们沿着保安城墙边的一条小河,边走边谈。毛主席说:
“这个河像不像你们醴陵那条河?”
我说:“你讲的是禄江吧?夏天像,冬天不像。”
他说:“对头。哎,叫你到四方面军去哩。”
我坦白地说:“周副主席打过招呼了,但是我觉得还是留在一方面军比较合适。”
毛泽东同志以劝说的口气说:“已经决定了嘛,不愿意也得去哟。”
我知道是非去不可了,便问:“请示主席,叫我去干什么?”
毛泽东同志说:“去当参谋长。”
我问:“有什么任务?”
毛泽东同志停下来,看着我:“政治任务,具体地说,就是反张国煮路线。”
我认真地对他说:“这个任务应该派政委或政治部主任去嘛,派参谋长去似乎不合适。”毛主席笑了:“你这个同志哟!一个河你分出冬天夏天,一个任务也分出政委参谋长。他们只要参谋长嘛,事在人为,参谋长也能完成政治任务。”
我明白了,便表示服从组织分配,并请示怎样开展工作。
毛泽东同志说:“送你两句话:开始跟着走,然后赶上前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右手在胸前做了个一推、再一推的手势。
我说:”那我就按主席的指示办。”
十二月八日.,罗荣桓同志把一大叠有关毕业手续的表格办妥交给我,几位老同学还搞了点肉,算是送行。
四军陈再道军长派了一个通信班来接我,其中担任我的警卫的,是十七岁的江西小老俵胡大方同志。
我们即刻上路,军部远在盐池一带。我们沿途经过的,都是红军驻地。十二月十二日,我们到达定边。第二天吃过早饭刚上路,就见定边街上的红军一下子拥到街上,人们个个喜形于色,大喊大叫:
“蒋介石被捉起来了?”
“在临撞捉的!”
“东北军张学良!”
“西北军杨虎城!’’
“............“
我简直被闹愣了。当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主力红军都回根据地休整,前方无战争。蒋介石飞到西北督战,这倒是早有消息,但是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变,确实出乎意料之外。
我跳下马来,想找一个同志问问清楚,可他们那里还顾得上?只是狂奔呼喊“捉住了!”“连裤子都没穿!”“新华社广播了!”就飞快地向别人报信去了。
随行的通信班也顾不上我了。他们冲进人群里,一个一个地拉住那些同志哥询问。后来,胡大方跑回来,报告说:
“千真万确。蒋介石被张学良、杨虎城扣起来了。”
好啊!我也跳起来,喊起来。蒋介石自“四·一二”政变以来,欠下中国人民多少血债呀?我不禁想起,在那白色恐怖的日子里,十万农军攻长沙,多少人饮弹身亡;醴陵状元洲上,革命者血流成河,禄江桥头示众柱上那个十八岁女共产党员的头颅;江西苏区无数被烧杀殆尽的村庄……在长征途中,我们每到一地,总要从监狱里放出一批革命志士,他们受尽酷刑,惨不忍睹……还有我们红三军军长黄公略、红四军军长王良……几万名倒在长征路上的红军战友……以及我被子弹洞穿的膝盖,弹片削过的脖颈,还有那些无耻的“赏格”传单:"X个月内剿灭共匪”的咀咒··一蒋介石啊!
你终于有这一天了!
那天,我们策马狂奔,到达盐池四军驻地,陈再道、王宏坤同志一见面就问:“知道了吗?”
“知道了。”
“快!开个会,给中央发电报。”
当夜,红军各驻地灯火通明,谁也顾不上那五天才发一根蜡烛的规定了,大家议论的中心话题是:怎么处置这个独夫民贼?
人们在气头上呼喊着:
“审判他!”
“绞死他!”
“千刀万剐!”
“交给人民开斗争大会……”
尤其是那些随我们一起生活的警卫员们,个个都很年轻,平时乐呵呵地似乎一点愁事没有。现在听到这个喜讯,反而个个痛哭失声,他们挤在我们的窑洞里,一个个血红着眼,哭喊着:
“杀了他!首长们,你们帮我给毛主席写信,一定杀了他,给我们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给咱全中国老百姓报仇啊!”
有的同志还说:“一定要杀!除了毛主席和周副主席,谁说不杀蒋‘该死’,我就和他拼命!
而毛主席与周副主席恰恰决定:从抗日大局出发,力争和平解决“西安事变”。接到张、杨二位将军“兵谏”蒋介石的电报后,党中央英明果断地作出了借此机会促进国共两党联合抗日的决策。听说为了让周副主席赶赴西安,“红大”的学员们在门前的操场上修飞机场。由于保安地形的限制,张学良、杨虎城派来接周恩来同志的飞机曾两次飞到保安,但都无法降落。后来周恩来同志改为骑马到延安转到西安。
此时,南京政府已是一片混乱:亲日派开始谋划夺权,反共顽固派企图挑起大规模内战,进步人士不知如何是好。在西安,张、杨两位将军骑虎难下,日夜盼望我党前去协助善后。何应钦派重兵直逼撞关,叫嚷要消灾东北军和西北军。
周恩来同志率中共代表团到西安后,很快就和平解决了“西安事变”。为了实现国共第二次合作,推动全国一致抗日,在蒋介石接受了八项条件后,劝张、杨两位将军将他释放了。这样,震惊世界的“西安事变”得到了和平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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