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题七首其四（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刘长卿（726-790），字文房，洛阳人，无显赫家世，亦非神童，可以算士人中的"草根"。年少时入嵩山书院苦读，数次到京城考进士，皆未中。由于应考经验丰富、学识不凡、热心勇敢，为众举子所折服，所以推举他为"朋头"。天宝十四年（755），刘长卿终于登进士第，但是还没有揭榜，安史之乱便爆发了，刘长卿算是空欢喜一场。

刘长卿画像

尽管没有什么功名，刘长卿却出奇自负，自诩"五言长城"，意思是在五言诗方面，无人可与之匹敌。时人常将他与钱起、郎士元和李嘉祐并称，他却不屑与他们为伍，说："李嘉祐、郎士元怎么能跟我并驾齐驱？"他到处题诗，往往连姓都不写，落款只有"长卿"二字，似乎地球人都应该知道长卿姓刘，根本用不着写。

刘长卿形象

当然，刘长卿自负有他自负的道理。老隐士秦系与刘长卿关系极好，常常以诗互相赠答。有人看了秦系的诗，便打趣说："长卿自以为是五言长城，坚不可摧，而秦系率部队从侧面发起了进攻。虽然他人老了，但威力不减壮年，还真够长卿抵挡一阵的。"话语之中，的确是把他当作五言盟主看待的。

刘长卿塑像

至德元年（756），刘长卿被任命为九品的长洲（今江苏省苏州市吴中区）县尉。刘县尉管理能力不错，"能使纲不紊、吏不欺"。但刘县尉是个直肠子，又恃才傲物，经常对上司翻白眼，对下级严格管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舒舒服服地当官？不久，一个同僚告了刘长卿的黑状，说他贪污公款。封建社会的官僚，哪个不沾点公家的便宜？只不过"民不举，官不究"。现在有人指证，司法部门想当然地认为刘长卿肯定有事，也不进行调查，就把他关进了监狱。刘长卿愤懑悲屈，写诗鸣冤："白日浮云闭不开，黄沙谁问冶长猜"，可惜反射回来的只是监狱铁门的冷冷回声。

古代侍御史坊

至德二载(757)十月，名将郭子仪率军收复东都洛阳，唐肃宗还京长安，宣布大赦天下。幸运的刘长卿只被关了几个月，就获释出狱。后来有人为他说情，案子被重新审理，仍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虽然查无实据，但朝廷宁可信其有，遂将他贬为南巴（今广东省电白县）县尉。直到上元二年（761）秋天，朝廷平反冤假错案，疑罪从无，才将他召回长洲，官复原职。

大历八年（773），刘长卿任鄂岳转运留后兼检校祠部员外郎。他的顶头上司来头不小，乃郭子仪的二女婿，鄂岳观察使吴仲孺。这个吴仲孺可没有继承郭家光明磊落的家风，气量狭小，小人一个。有这么个顶头上司，还不小心伺候着，偏偏刘长卿直肠子脾气不改，吴仲孺想要截留送往京师的钱粮，他却坚决不干。得罪了小人，后果很严重。吴仲孺报复起来心狠手辣，他一查刘长卿的底细，哇，这家伙曾经犯过贪污公款的案子！这可是一个值得利用的污点，于是举报刘长卿，说他贪污公款20万缗，并且捏造了许多证据。

古代监察御史接访图

案子报到御史台，监察御史苗丕一看，贪污公款20万缗？这可是相当大的一笔钱啊！我大唐一年的财政收入才1200万缗，刘长卿多大的本事，一人贪污六十分之一？再说这么一大堆银的和铜的，也得有地方藏啊！苗丕认为证据不足，从轻发落，把刘长卿贬为睦州（今浙江省淳安县）司马。

刘长卿不着急去睦州报到，先到鄱阳旧居呆了半年，休养生息一下再说。这年冬天，他去附近的芙蓉山游玩，游览过程中，突然下起雪来。天色已晚，道路难行，刘长卿只好在山上一户人家住了下来。

风雪夜归人

茅屋破旧，透风撒气，寒冷彻骨，刘长卿裹紧了衣服，听着簌簌雪落的声音，担忧自己会被困死在山上。夜深了，他仍然难以入眠，于是就着微弱的烛光，写下一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诗人用极其凝炼的笔触，描绘出一幅旅客暮夜投宿、山家风雪人归的图画。漫长的山路，眼看日暮，让人更觉遥远；简陋的茅屋，时逢寒冬，则更加显得贫穷。从暮色苍茫到黑夜来临，从寒气侵人到风雪交作，从进入茅屋到安顿就寝，画面一幅幅呈现，又彼此连属，诗中有画，画外见情。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诗意图

其实在这首诗里，还埋有另一层意思。诗人被害得走投无路，绝望之中遇上了救星苗丕，给自己带来了一点可以喘息的光明，所以这首诗也包含着刘长卿的无限感激之情。

风雪夜归人

大历十年（775）春，刘长卿终于到睦州上任了。作为贬谪之人，刘长卿没有太多实权，所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与江浙诗人的交游上。有一次，大家在乌程开元寺谈诗论文，气氛轻松热闹。素享盛名的女道士李季兰知道刘长卿患有"阴重之疾"，也就是疝气，经常要用布兜托起阴囊，才可减少痛楚，于是跟刘长卿开玩笑，吟了一句陶渊明的诗："山气日夕佳。""山气"谐音"疝气"，意思是你的疝气之疾可好些了？刘长卿当即回了一句陶渊明的诗："众鸟欣有托"，"众"谐音"重"，意思是他患了疝气，下体肿大，幸好我弄个东西托起来，不然就很难受。如此回答，即诙谐有趣，又避免了尴尬，出语成章，才思敏捷，让人叹服。

刘长卿在随州

建中二年（781），唐德宗打击宦官，启用旧臣。刘长卿似乎时来运转，被擢为随州（今湖北随州）刺史，也算是能说话算数的一方大员了。但第二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公然反唐，战乱又起。刘长卿随即离开随州，逃命去了。在江州躲了几年，又跑到淮南节度使杜亚的幕府中打杂，直至贞元六年（790）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