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之凤舞九天九少爷(陆小凤系列凤舞九天)
第一章 侦骑四出 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竟在一夜之间全部神秘失踪,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陆小凤之凤舞九天九少爷?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陆小凤之凤舞九天九少爷
第一章 侦骑四出
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竟在一夜之间全部神秘失踪。
这件事影响所及,不但关系着中原十二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江湖中至少还有七八十位知名之士,眼看着就要因此而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这秘密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崔诚若知道自己现在已变得如此重要,一定会觉得自己此生已非虚度。
可是他并不知道。
他已整整昏迷了三天。
这一百零三个人都是中原镖局的精英,护送着镖局业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趟镖,经太行,出撞关,却在太行山下一个小镇上忽然失踪。
崔诚是群英镖局的趟子手,也是这次事件中唯一的生还者。
根据一天后就已紧急号召成的搜索队首脑熊天健说:"我们是在当地一家客栈的坑洞里找到他的,当时他已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据陪同搜索队到太行的名医叶星士说:"他身上共有刀伤六处,虽然因为流血过多而昏迷,拿好伤不在要害,只要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静养三五天,我保证他一定能恢复清醒。"搜索队的另一首脑鹰眼老七说:"现在他已被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休养,不经我们全体同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熊天健是中原大侠,也是群英镖局总镖头司徒刚的舅父,侠义正直,在江湖中一向很有威望。叶星士是少林铁扇大帅的唯一俗家弟子,也是江湖中久著盛誉的四大名医之一,医术精绝,天下公认。
鹰眼老七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十二连环坞的势力远及塞外,黑白两道中都有他的门人子弟,这次护镖的四十位镖师中,就至少有五六个人曾经在他门下递过贴子。
他们被牵入这件事,只因为他们都是这十三家镖局的保人。
这趟镖的来头极大,甚至已上动天听,若是找不回来,非但所有保人都难免获罪,连委托他们护镖的太平王府都脱不了关系。
所有的保人当然也都是江湖中极有身分的知名之土,中原武林的九大帮,七大派,几乎全都有人被牵连在内。
他们是在端阳节的第一天找到崔城的,现在已是五月初八。
根据负责照顾崔诚的十二连环坞第三寨程寨主说:"他昨天晚上已醒过一次,还喝了半碗参汤,解了一次手,等我们替他换过药后,他才睡着的:"据鹰眼老七的如夫人萧红珠说:"他解出的粪便中已没有血丝,今天早上已经能开口要水喝,还看着我笑了笑:"程中和萧红殊都是鹰眼老七最亲信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接近崔诚。
以崔诚的伤势来看,现在虽然还不宜劳累,但是这件事却无疑远比他的伤势重要得多,只要他能开口说话,就绝不能再等。
所以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现在都已到了十二连环坞的总寨,连太平王的世子都带着他的护卫来了。
现在崔诚绝不能死!
十二连环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江湖中几乎从来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过,那不仅是个地方,也是个极庞大的组织。
这组织的势力分布极广,分支复杂,黑白两道上,他们都有一份,可是他们都能谨守一个原则:
"不伤天害理,不乘人之危,不欺老弱妇孺,不损贫病孤寡:"这也许就他们能存在至今的最大原因。
十二连环坞有十二寨,从外表看来,和普通的山庄村落并没有什么分别,其实他们的防卫却极森严,组织更严密,没有他们的腰牌和口令,无论谁都很难进入他们的山区。
总瓢把子鹰眼老七的驻辖地,就叫做"鹰眼,十二连环坞属下的所有行动,命令都是由鹰眼中直接发出的。
端阳正午,崔诚就已被送入鹰眼的密室中,要经过五道防守严密的铁栅门才能进入这秘室,能自由出入的,只有程中和萧红珠。
现在他们就在这里陪着崔诚。
程中老诚持重,而且略通医术,萧红珠温柔聪明,心细如发,秘室四面墙避,都是整块的花岗石,铁门外不但整天都有人换班防守,而且还配着名匠铸成的大铁锁,除了萧红珠和鹰眼老七贴身秘藏的两把钥匙外,无论谁都打不开。
对这种防守,连太平王的世子都不能不满意:"你说得不错,这地方实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可是当他们通过五道铁栅,进入秘室后,才发现崔诚已经死了!
萧红珠和程中也已死了!
他们身上既没有伤痕,也找不到血痕,但是他们的尸体都已冰冷僵硬。
根据叶星士的判断:
"他们死了至少已有一个半时辰,是被一柄锋刃极薄的快刀杀死的,一刀就是致命。""因为刀的锋刃太薄,出手太快,所以连伤口都没有留下。""致命的刀伤无疑在肺叶下端,一刀刺入,血液立刻大量涌入胸腔,所以没有血流出来。"这一刀好准,好快!
可见杀人的凶手不但极擅使刀,而且还有极丰富的经验。
防守秘室的人,跟随鹰眼老七都已在十年以上,都是他的心腹死士。
他们指天誓曰:"在这两个时辰中,除了萧夫人和程寨主外,绝没有第三个人出入过。"这一班防守的有三十六个人,三十六个人说的当然绝不会全是谎话。
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去的。
太平王的世子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除非他是个隐形的人:"正午。
布置精致的大厅内沉闷烦热,连风都似已被凝结,散乱的头发一落下来,立刻被汗水胶住,虽然随时都有酒水供应,但大家还是觉得嘴唇干裂,满嘴发苗。
鹰眼老七显得憔悴,悲伤而疲倦。
他本是个活力充沛,看起来很年轻的人,就在这一刻问,他似已苍老了许多。
"凶手是怎么进去的?这世上当然绝没有真能隐形的人:"他想不通。
没有人能想得通。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这三千五百万两镖银若是找不回来,他们就得负责赔偿。
那足以让他们每个人都倾家荡产,就算倾家荡产,也未必能赔得出!
以他们的身分地位,当然更绝不能赖帐。
幸好太平王的世子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可以给你们四十天的限期,让你们去把这批珠宝追回来,否则……"他没有说下来,也不必说下去,后果的严重,大家心里很明白。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带着他的护卫们走了,不管怎么样,四十天期限已不能算短。
只可惜这件事一点线索都没有。
鹰眼老七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熊天健满身大汗,已湿透了内外二重衣服,有些人只有鼻子出汗,就看着汗珠一滴滴从鼻尖上滴落。
这些人都是坐镇一方的武林大豪,平时指挥若定,此刻却已方寸大乱,竟完全想不出一点对策来。
叶星士忽然道:"这已不是第一次:"
大家都不能完全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有等待着他说下去。
叶星士道:"上个月底长江水上飞,在作每日例行的巡查中,忽然暴死在水中,我也曾被他们帮中的子弟请去检定他的死因:"熊天健立刻问:"他的死因也跟崔诚一样?"
叶星士点点头,道:"他身上也完全没有伤痕血迹,我整整花了三天功夫,才查出他内腑肺叶下的刀伤,也同样是一刀就已致命:"熊天健道:"他是在水中被刺的了?"叶星士道:"不错:"熊天健脸色更凝重,水上飞的水性号称天下第一,凶手能在水下一刀刺入他的要害,水底的功夫当然比他更精纯。
他沉思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想起了一件事。"以鹰爪力著称的淮南武林世家长公子王毅抢着问道:"什么事?"熊天健道:"今年年初,篙阳铁剑山庄的老庄主在他的藏剑阁中练剑时,忽然暴毙,至今还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他长长吐出口气:"现在我才想到,他很可能也是被同一个刺客暗杀的:"篙阳郭家的剑法,一向为不传之秘,郭庄主在练剑时.绝不许外人偷看。
他的藏剑阁建造得也像是铜墙铁壁一样。任何人都难越雷池一步。
叶星士皱眉道:"他当真是在练剑时被刺的,这刺客的刀就未免太可怕了。"鹰眼老七忽然冷笑,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坐在这里,等着他来将我们一个个杀光?"没有人跟他争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被刺杀,无论谁心情都不会好的。
鹰眼老七握紧双拳,额上青筋…根根凸起.大声道:"就算这刺客真有三头六臂,真的会隐形,我也要把他找出来。"怎么找呢?
经过了彻底商议后.大家总算决定了三个对策。
将所有的人手分成三批,分头办事。
第一批人由熊天健率领,再回太行山下那小镇去,看看镖师们投宿的那家客栈中,是不是会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
最好能将当地每一房人家都仔细查问清楚,出事前几天,有没有可疑的陌生人到过那里?
他们已将江湖中所有善于使刀的武林高手都列举出来,由叶星士带领第二批人去分别查访。
最主要的是,要问出他们从五月端阳的凌晨到正午的这两个时辰中,他们的人在哪里?
第三批人由王毅领头,到各地去筹款,想法子凑足三千五百万两。
这两件事虽然都很不容易,大家忍不住要问鹰眼老七:
"你准备到那里去?"
"我去找陆小凤。"
"就是那个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鹰眼老七点点头:"假如世上还有人能替我们找出那凶手来,一定就是陆小凤:"他说得很有把握。
经过了幽灵山庄那一件事后,他对陆小凤的机智和能力都充满信心。
"据说这个人是个浪子,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你准备到哪里去找他?""哪里的粽子做得最好,我就到那里去找:"对这一点,他也很有把握。
他知道陆小凤不但好吃,而且很会吃,端午节的时候若是不吃粽子,岂非是件很煞风景的事?
"据说卧云楼主人的家厨名动公卿,做出来的湖州粽子风味绝佳,当地官府每年都要用八百里加急的驿马送到京城去,而且卧云楼主人好像也正是陆小凤的老朋友。""我正准备到那里去。"鹰眼老七已站起来:"卧云楼主人一向好客,端阳才过三天,他一定不会放走陆小凤的。"只可惜他还是去迟了一步。
卧云楼主人昔年本是江湖闻名的美男子,近年来想必因为吃得太好,肚子已渐渐凸起,这一点无疑也使得他自己很烦恼。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拍打着自己的肚子。
"陆小凤来过,端午前后,他几乎每年都要来住几天。"卧云楼主人亲自为鹰眼老七倒了杯酒:"这就是我特地为他挑选的竹叶青,你尝尝怎么样?"鹰眼老七虽然不是为品酒而来的,还是将这杯酒一钦而尽,立刻问道:"现在他的人呢:"卧云楼主人叹了口气,道:"今年他的兴致好像不如往年,总显得有点心事重重,连这坛酒都没有喝完,就一定要走,连我都留不住!"看来他显然对陆小凤很关心,摇着头叹道:"他太喜欢管闹事,什么事都要管,不该管的也要管,却忘了替自己打算打算,一个人到三十岁还没有成家,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I"鹰眼老七只有苦笑:"你知不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去?"卧云楼主人沉吟着,道:"我好像听他说过,他要到海外去散散心:"鹰眼老七的脸色一下子就已变得蜡黄:"你是说他要出海去?"卧云楼主人遥望着窗外的一朵白云,缓缓道:"现在他想必已到了海上:"鹰眼老七开始喝酒,一口气喝了八大碗,站起来就走。
卧云楼主人也留他不住,只有送到门口:"他秋深的时候就会回来的,一定还会到我这里吃月饼,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鹰眼老七道:"到了那时候,我只有一件事找他做了。"卧云楼主人道:"什么事?"
鹰眼老七道:"找他去抬棺材。"卧云楼主人皱了皱眉,问道:"谁的?"鹰眼老七道:"我的。"
第二章 追踪神秘客
陆小凤还没有出海。
他怕晕船,他选了最大最稳的海船,这条船却还在装货。
已收了他五百两银子的船主人,是条标标准准的老狐狸,口才尤其好!
"货装得越多,船走起来越稳,就算你没有出过海,也绝不会晕船的,反正你又不急,多等两天有什么关系?"他用长满了老茧的手,用力拍着陆小凤的肩:"我还可以介绍个好地方给你,到了那里,说不定你就不想走了。
陆小凤忍不住问:"那地方有什么?"
老狐狸朝他霎了霎眼睛:"只要你能想得出来的,那地方都有。"陆小凤笑了:"那地方是不是你开的!"
老狐狸也笑了,大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已经开始喜欢你。"那地方当然是他开的,所以就叫做"狐狸窝"。
所以陆小凤只有在狐狸窝等着他装货,已足足等了三天。
在人们心目中,狐狸总是最聪明狡猾的动物,而且很自私,所以他们的窝,至少总该比其他动物的窝舒服些。
事实上也如此。
终年飘浮在海上的人们,只要提起"狐狸窝"这三个字,脸上就会露出神秘而愉快的微笑,心里也会觉得火辣辣的,就好像刚喝了杯烈酒。
只要男人们能想得到的事,在狐狸窝里都可以找得到。
男人们想的,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用木板搭成的屋子,一共有二十多间,前面四间比较大的平房就算是厅,屋子已破旧,但是大家都不在乎。
到这里来的人,不是来看房子的。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窗外的海洋上吹过来,带着种令人愉快的咸味,就好像老爸爸身上的汗水。
屋子里是烟雾腾腾,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味和烧鱼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足以激起男人们的各种欲望。
大家赌钱都赌得很凶,喝得也凶,找起女人来更像是饿鬼。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年纪还很轻,黝黑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傲气,又带着几分野气,眼睛黑得发蓝,薄薄的嘴唇显得很坚强而残忍。
开始的时候女人们都对他很有兴趣,然后立刻就发现他外表看来像一头精力充沛的豹子,其实却冷得像是一块冰。
陆小凤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他,他正在剥一个鸡蛋的壳。
他只吃煮熟的带壳鸡蛋,只喝纯净的白水。
陆小凤并不怪他,他们本是从一条路上来的,陆小凤亲眼看见,就有人在短短的半天之中,已经有三次几乎送了命。
若不是他反应特别快,现在他已死过三次。
他当然不能不特别小心。
一个胸脯很高,腰肢很细,年纪却很小的女孩子,正端着盘中肉走过去,眼睛里充满着热情,轻轻的说:"这里难得有牛肉,你吃一点。"他根本没有看她,只摇了摇头。
她还不死心:"这是我送给你吃的,不收钱,你不吃也不行:"看来她年纪虽小,对男人的经验却不少,脸上忽然露出种很职业化的媚笑,用两根并不难看的手指,捡起块牛肉往他嘴里塞。
陆小凤知道要糟了,用对付别的男人的手段来对付这少年,才真的不行。
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整盘牛肉都已盖在她脸上。
牛肉还是熟的,汤汁滴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就像是火山在冒烟。
屋子里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大叫,这女孩子却已大哭。
少年却还是冷冷的坐在那里,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两个脸上长着水锈的壮汉,显然要来打抱不平了,带着三分酒意冲过来。
陆小凤知道又要糟了。
也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两条海象般的大汉已飞了起来,一个飞出窗外才重重跌下,另一个却眼看着就要掉在陆小凤的桌子上。
陆小凤只有伸手轻轻一托,将这个人也往窗外送了出去。
少年终于抬起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陆小凤笑了笑,走过去跟他一起吃鸡蛋,这少年却已沉下脸,又开始去剥第二个鸡蛋。陆小凤一向是个很容易就能交到朋友的人,可是遇着这年,却好像遇见了一道墙壁,连一点反应都没有。陆小凤无疑也是个很能让女孩子们感兴趣的男人,刚找位子,已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来了,头上刨花油香味,香得令人作呕。只不过陆小凤在这方面一向是君子,君子从不会摆脸色给女人看的。
可是他也不想嗅着她们头上的刨花油味道喝酒。
他只有移花接本,想法子走马换将:"刚才那个小姑娘是"这里的小姑娘有好几十个,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就是脸上有牛肉汤的那个。"付出了一点"遮羞费"之后,两个头上有刨花油的,就换了一个脸上有牛肉汤的。她脸上当然已没有牛肉汤,却也没有笑容,对这个长着道眉毛般怪胡子男人,她显然没有太大的兴趣。
幸好陆小凤的兴趣也不在她身上,两个人说了几句比刨油还无味的话之后,陆小凤终于转人了他感兴趣的话题!"那个只吃煮鸡蛋的小伙子是谁?姓什么?叫什么?"那少年在客栈的账簿上登记的名字是岳洋,山岳的岳,洋的洋。
"我只希望他被鸡蛋活活噎死了:"这就是她对他的最后结论。
只可惜他暂时已不会被噎死了,因为他已连蛋都不吃。
他已站起来准备要走。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有"格"的一响,一排九校鸳箭飞进来,直打他的后背。
箭撅破空,风声很尖锐,箭上的力道当然也很强劲。
陆小凤正在喝酒,两根手指一弹,手里的酒杯就飞了出去,一个酒杯忽然碎成了六七片,每一片都正好打在箭撅上。
一片破酒杯打落一根箭:"叮,叮,叮:"几声响,七根箭掉在地上。
剩下的两根当然伤不了那少年,陆小凤已箭一般窜出去,甚至比箭还快。
可是等他到了窗外,外面已连人影都看不见,他再回来时,少年岳洋也不见了。
"他回房睡觉去了,每天他都睡得很早。"说话的正是那脸上已没有牛肉汤的小姑娘,却好像忽然对陆小凤有了兴趣。
年轻的女孩子,有几个不崇拜英雄?
她看着陆小凤,眼睛里也有了热情,忽然轻轻的问:"你想不想吃牛肉?"陆小凤笑了,也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我也想睡觉。"后面的二十多间屋子更破旧,可是到这里来的就不在乎。
对这些终年漂泊在海上的男人来说,只要有一张床就已足够。
牛肉汤拉着陆小凤的手。
"我外婆常说,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最快的一条路就是先打通他的肠胃。"她叹了口气:"可是你们两个为什么对吃连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我怕发胖。"
他们已在一间房的门口停下,她却没有开门。
陆小凤忍不住问:"我们不进去?"
"现在里面还有人,还得等一下:"她脸上带着不屑之色:"不过这些男人都像饿狗一样,用不了两下就会出来的:"在饿狗刚啃过骨头的床上,这滋昧可不太好受。
陆小凤已准备开溜了,可是等到她说岳洋就住在隔壁一间房时,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对这少年显然很有兴趣,这少年的样子,几乎就跟他自已少年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从来不会将牛肉汤盖到女孩子们脸上去。
房门果然很快就开了,一条猩猩般的壮汉,带着小鸡般的女孩子走出来。
奇怪的是,小鸡还在鲜蹦活跳,猩猩却好像两条腿已有点发软了。
两个女孩子吃吃在笑着,偷偷的挤眼睛。
"你嘴上的这两条东西,究竟是眉毛,还是胡子?"小鸡好像很想去摸摸看。
陆小凤赶紧推开了她的手,突听"砰"的一声,隔壁的房门被撞开:"拍"的一声,一条东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赫然竟是条毒蛇。
女孩子们尖叫着逃了,陆小凤窜过去,就看见岳洋还站在门口,脸色已有点发白。
床上的被子刚掀起,这条毒蛇显然是他从被窝里拎出来的,这已是第五次有人想要他的命了。
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是抢了人家的饭碗,还是偷了人家的老婆?"岳洋冷冷的看着他,挡在门口,好像已决心不让他进去。
陆小凤也挡住了门,决心不让他关门:"别人想要你的命,你一点都不在乎?"岳洋还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开口。
陆小凤道:"你也不知道暗算你的人是谁?"
岳洋忽然道:"我只在乎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岳洋道:"若有人总喜欢来管我的闲事,我就会很想让他以后水远也管不了别人的闹事:"他忽然出手,仿佛想去切陆小凤的咽喉,可是手一翻,指尖已到了陆小凤眉心。
陆小凤只有闪避,刚退后半步,房门被"砰"的一声关起。
接着屋里发出"砰的一响,他好像将窗子都关上了。
陆小凤站在门口怔了半天,忽然转过身,从地上把那条死蛇拎起来,就着走廊上的一盏灯笼看了半天,又轻轻的放了下去。
蛇的七寸已断,是被人用两根手指捏断的,这条蛇不但奇毒,而且蛇皮极坚韧,连快刀都未必能一下子斩断。
这少年两根手指上的功夫,居然也好像跟陆小凤差不多。
陆小凤只有苦笑:"幸好他也有二十左右了,否则别人岂非要把他做我的儿子:"也许连他自己都会认为这少年是他的儿于。
夜终于静了。
刚才外面还有人在拍门,陆小凤只有装作已睡着,坚持了很久,才听见那热情的小姑娘狠狠在门上踢了一脚,恨恨的说:"原来两个人都是死人:"然后她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
现在外面已只剩下海涛拍岸声,对面房里男人的打鼾声,左面房里女人的喘息声。
右面岳洋的房里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少年不但武功极高,而且出手怪异,不但出手怪,脾气更怪。
他究竟什么来历,为什么有那些人要杀他?
陆小凤的好奇心已被他引了起来,连睡都睡不着。
睡不着的人,最容易觉得饿,他忽然发觉肚子饿得要命。
虽然夜已深,在这种地方总算可以找到点东西吃的,谁知房门竟被牛肉汤反锁住。
幸好屋里还有窗户。
这么热的天气,他当然不会像那少年一样把窗子关上睡觉。
屋里既然没有别的人,他也懒得一步步走到窗口,一转身就已窜出窗户。
一弯上弦月正高高的挂在天上,海涛在月下闪动着银光。
他忽然发现岳洋的窗外竟有个人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个像仙鹤一样的东西,正对着嘴往窗里吹气。
陆小凤从十来岁时就已闯江湖,当然认得这个人手里拿的,就是江湖中只有下五门才会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
这个人也已发现旁边有人,一转脸,月光正好照在脸上。
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却长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无论谁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
陆小凤凌空翻身,扑了过去。
谁知这个人不但反应奇快,轻功也高得出奇,双臂一振,已轻烟般掠过房脊。
一个下五门的小贼,怎么会有如此高的轻功?
陆小凤没有仔细去想,现在他只担心岳洋是不是已被迷倒。
他落下地时,就发现窗子忽然开了,岳洋正站在窗口,冷冷的看着他。
有人在窗外对自己吹迷香,这少年,等人走了才开窗户。
陆小凤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岳洋忽然冷笑道:"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三更半夜的,为什么还不睡觉?"陆小凤只有笑:"因为我吃错了药。"
这一夜还没有过去,陆小凤的麻烦也还没有过去。他回房去时,才发现牛肉汤居然已坐在床上等着他!
"你吃错了什么药?春药?"她瞪着陆小凤:"就算你吃了春,也该找我的,为什么去找男人?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陆小凤也只有苦笑:"我的毛病还不止一种。""你还有什么病?"
"饿病:"
"这种病倒没关系。"她已经在笑:"我刚好有种专治这种的药。
"牛肉?"
"馒头夹牛肉,再用一大壶吊在海水里冻得冰凉的糯米送下去,你看怎么样?"陆小凤叹了口气:"我看天下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新药。"喝得太多,睡得太少,陆小凤醒来时还觉得肚子发涨,疼如裂。
还不到中午,前面的城里还没有人,刚打扫过的屋子看起来就像是口刚洗过的破锅,油烟煤灰虽已洗净,却更显得破旧丑陋。
他想法子找来壶开水,泡了壶茶,刚坐下来喝了两口,看见岳洋和另外一个人从外面新鲜明亮的阳光下走了进来。
两个人正在谈着话,却赫然竟是昨天晚上想用鸡鸣五更魂香对付他的,那张又长又狭的马脸,陆小凤还记得清清楚楚。
陆小凤傻了。
真正有毛病的人究竟是谁?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任何人的毛病比这少年更大。
看见了他,岳洋的脸立刻沉下,两个人又悄悄说了几句话,岳洋居然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陆小凤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你朋友?"他问的当然就是那长脸,现在正沿着海岸往西走,走得很快,仿佛生怕陆小凤追上去。
岳洋道:"他是我大哥。"
陆小凤又傻了,正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位大哥昨天晚上在于什么?
岳洋却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忽然反问道:"你也要出海去"陆小凤点点头。
岳洋道:"你也准备坐老狐狸那条船?"
陆小凤又点点头,现在才知道这少年原来也是那条船的乘客。
岳洋沉着脸,冷冷道:"你最好换一条船。"
陆小凤道:"为什么?"
岳洋道:"因为我已付了五百两银子,把那条船包下来。"陆小凤苦笑道:"我也很想换条船,只可惜我也付了五百两银子,把那条船包下了:"岳洋脸色变了变,宿醉未醒的老狐狸正好在这时出现。
他立刻走进去理论,问老狐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老狐狸嘴中说来,这件事实在简单得很:"那是条大船,多坐一个人也不会沉的,你们两位又都急着出海。"他又用那只长满了老茧的大手,拍着少年的肩:"船上的人越多越热闹,何况,能同船共渡,也是五百年修来的,你若想换条船,我也可以把船钱退给你,可是最多只能退四百两。"岳洋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掉头就走。
老狐狸眯着眼睛,看着陆小凤,笑嘻嘻的问:"怎么样?"陆小凤抱着头,叹着气道:"不怎么样:"
老狐狸大笑:"我看你一定是牛肉汤喝得太多了。"午饭的时候,陆小凤正准备勉强吃点东西到肚子里,岳洋居然又来找他,将一大包东西正从桌上推到他面前:"这是五百两银子,就算我赔给你的船钱,你一定要换条船:"他宁可赔五百两给陆小凤,却不肯吃一百两的亏,收老狐狸的四百两。
这是为什么?
陆小凤不懂:"你是不是一定要坐老狐狸那条船?却一定不让我坐!"岳洋回答得很干脆:"是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岳洋道:"因为我不喜欢多管闹事的人:"
陆小凤看看他,伸出一根手指,又把包袱从桌上推了回去。
岳洋变色道:"你不肯"?
陆小凤的回答也很干脆:"是的:"
岳洋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道:"因为那是条大船,多坐一个人也不会沉下去:"岳洋瞪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你不后悔?"陆小凤淡淡道:"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一次。"他做事的确从不后悔,可是这一次,他倒说不定真会后悔的。
只不过那当然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从中午一直到晚上,日子都过得很沉闷,每件事都很乏味。
头一天晚上喝多了,第二天总会觉得情绪特别低落的。
整整一天中,唯一令人兴奋的事,就是老狐狸忽然宣布:"货已装好,明天一早就可以开船了:"第二天凌晨,天还没有亮陆小凤就已起来,牛肉汤居然一晚上都没有来找他麻烦,倒是件很出他意外的事。
这一晚上他虽然也没有睡好,可是头也不疼了,而且精神抖擞,满怀兴奋。
多么广阔壮观的海洋,那些神秘的,绮丽的海外风光,正等着他去领略欣赏。
经过了那么多又危险,又可怕,又复杂的事件后,他总算还活着,而且总算已摆脱了一切。
现在他终于已将出海。
他要去的那扶桑岛国,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岛国上的人,和中土有什么不同?是否真的是为秦皇去求不死药的方士徐福,从中土带去的五百个童男女生下的后代?
听说那些女孩子,不但美丽多情,对男人更温柔体贴,丈夫要出门的时候,妻子总是跪在门口相送,丈夫回家时,妻子已跪在门口等着替他脱鞋。
一想到这件事,陆小凤就兴奋得将一切烦恼忧愁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一个崭新的世界正等着他去开创,一个新的生命已将开始。
天虽然还没有亮,可是他推门走出去时,岳洋已在海岸上,正面对着海洋在沉思。
这少年究竟有什么心事?为什么要出海去?
第一线阳光破云而出,海面上金光灿烂,壮阔辉煌。
他忽然转过身,沿着海岸慢慢的走出去。
陆小凤本来也想追过去,想了想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反正他们还要在一条船上飘洋过海,以后机会还多得很。
风中仿佛有牛肉汤的香气。
陆小凤嘴角不禁露出微笑,上船之前,能喝到一碗热热的牛肉汤,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岳洋沿着海岸慢慢的向前走,海涛拍岸,打湿了他的鞋子,也打湿了他的裤管。
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的确有心事,他的心情还比陆小凤更兴奋,更紧张。
这一次出海,对他的改变更大,昨天晚上他几乎已准备放弃,连夜赶回家去,做一个安分守已的孝顺儿子,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
只要他听话,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可惜他要的并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完全独立自主的生活,完全独立自主的人格。
想到他那温柔贤慧,受尽一生委曲的母亲,他今晨醒来时眼中还有泪水。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
他决心不再去想这些已无法改变的事,抬起头,就看见胡生正在前面的一块岩石下等着他。
胡生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也在旭日下发着光。
看着这少年走过来,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和骄傲。
这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聪明,坚强,冷静,还有种接近野兽般的本能,可以在事先就嗅得出灾难和危险在哪里。
他知道这少年一定可以成为完美无缺的好手,这对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极有价值。
现在少享受,能被训练成好手的已不多。
他目中带着赞许之色,看着这少年走到他面前:"你睡得好不好?"岳洋道:"不好,我睡不着:"
他说的是实话,在他这大哥面前,他一向都只说实话。人们通常都只因尊敬才会诚实。
对这点胡生显然也很满意:"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人还有没有来找你麻烦?"岳洋道:"没有。"
胡生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他,他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岳洋道:"我知道。"
在别人眼中,陆小凤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人,这只怕还是第一次。
胡生从怀中拿出个密封着的信封,交给了岳洋:"这是你上船之前的最后一次指示,你完成之后,就可以上船了。"岳洋接过来,拆开信封,看了一眼,英俊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一双手也开始发抖。
胡生问道:"指示中要你做什么事?"
岳洋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渐渐恢复镇定,将信封和信纸撕得粉碎,一片片放在嘴里咀嚼,再慢慢的吞下去。
胡生目中又露出赞许之色,所有的指示都是对一个人发出的,除了这个人自己之外,绝不能让任何第三者看见。
这一点岳洋无疑也确实做到。
胡生又问道:"这次是要你做什么?"
又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要我杀了你。"
胡生的脸突然扭曲,就好像被抽了一鞭子:"你能有今天,是谁造成的?"岳洋道:"是你。"
胡生道:"但你却要杀我。"
岳洋目中充满痛苦,声音却仍然冷静:"我并不想杀你,可是我非杀不可。"胡生道:"反正也没有人知道的,你难道就不能抗命一次?"岳洋道:"我不能。"
胡生看着他,眼色已变得刀锋般冷酷,缓缓道:"那么你就不该告诉我。"岳洋道:"为什么?"
胡生冷冷道:"你若是乘机暗算,也许还能得手,现在我既然已知道,死的就是你:"岳洋闭上嘴,薄薄的嘴唇显得更残酷,忽然豹子般跃起。
他知道对方的出手远比他更凶狠残酷,他只有近身肉搏,以体力将对方制服。
胡生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着,高手相争,本来绝不会用这种方式。
等到他警觉时,岳洋已扑到他身上,两个人立刻滚在一起,从尖锐峥嵘的岩石上滚人海中,像野兽般互相撕咬。
胡生已开始喘息。
他年纪比这少年大得多,体力毕竟要差些,动作看来也不比这少年野蛮。
他想去扼对方的脖子时,岳洋忽然一个肘拳撞在他软肋上反手猛切他咽喉,接着就翻身压住了他,挥拳痛击他的鼻梁。
这一拳还没有打下,胡生忽然大呼:"等一等,你再看看我身上的另一指示:"岳洋微一迟疑,这一拳还是打了下去,等到胡生脸上溅出了血,无力再反抗时,他才从胡生的怀中取出另一封信,身子骑在胡生的身上,用一只手拆开信来看了看。
他神色变了,慢慢的站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悲伤。
胡生也挣扎着坐起,喘息着道:"这不过是试探你的,看你是不是能绝对遵守命令。"他满面鲜血,鼻梁已碎裂,使得他的脸看来歪斜而可怕。
但他却在笑:"现在你已通过了这一关,已完全合格,快上船去吧:"岳洋立刻转过身,大步向前走。
他转过身的时候,目光似又有了泪光,可是他勉强忍住。
他发誓绝不再流泪。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既不能埋怨,也不必悲伤。
对他说来:"感情"已变成了件奢侈的事,不但奢侈,而且危险。
危险得足以致命。
他一定要活下去,如果一定有人要死,死的一定是别人!
开船的时间又改了,改在下午,因为最后一批货还没有完全装上,本已整装待命的船夫水手们,又开始在赌钱喝酒,调戏女人,把握着上船前的最后机会,尽情欢乐,然后就开始过苦行僧的日子,半夜醒来发现情欲勃起时,也只有用手解决。
陆小凤肚里的牛肉汤也已快完全消化了,正准备找点事消遣消遣,就看见衣服破碎,满身鲜血的岳洋,从海岸上走回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刚才他去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跟别人拼命?去跟谁拼命?是不是他那长着马脸的大哥?
这次陆小凤居然忍住了没有问,连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露出来,岳洋正在找水喝。
无论谁干吞下两个信封和两张信纸后,都会忍不住想喝水的。
屋里的柜台上,恰巧有壶水,那里本来就是摆茶杯水壶的地方,只不过一向很少有人光顾,这里的人宁可喝酒。
这壶水还是刚才一个独眼的老渔人提来的,一直都没有人动过。
现在岳洋正需要这么样满满的一壶水,甚至连茶杯都没有找,就要对着嘴喝下去。
一个人在刚经过生死恶斗后,精神和体力都还在虚脱的状况中,对任何事的警戒都难免松懈,何况他也认为自己已绝对安全了。
陆小凤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这两天来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为什么忽然提了壶水来?
这想法使得陆小凤又注意到一件事,在狐狸窝里喝水的,本就只有这少年一个人,他喝水并不是件值得看的事,那个独眼的老渔人,却一直在偷偷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恨不得他赶快将这壶水完全喝光。
岳洋的嘴已对上了水壶的嘴,陆小凤突然从怀中伸出手,两指手一弹,将一锭银子弹了出去:"叮"的一声,打在壶嘴上。
壶嘴立刻被打斜,也被打扁了。
岳洋只觉得手一振,水壶已掉在地上,壶水倾出,他手也溅上几滴水珠,凑近鼻尖嗅了嗅,脸色立刻改变。
陆小凤用不着再问,已知道水中必定有毒。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转过身,正准备悄悄的开溜,陆小凤已窜过去。
老渔人挥拳反击,出手竟很快,力道也很足,只可惜他遇着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更快,一伸手,就拧住了他的臂,另一只手已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送到岳洋面前:"这个人已经是你的了。"岳洋看着他,竟似完全不懂,冷冷道:"我要这么样一个人干什么?"陆小凤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是谁想害你?"
岳洋道:"我用不着问,我知道是谁想害我!"
陆小凤:"是谁?"
岳洋道:"你!"
陆小凤又傻了。
岳洋冷冷道:"我想喝水,你却打落我的水壶,不是你害我,是谁害我!"那老渔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道:"你不但害了他,也害了我,我这条膀子已经快被你捏断了,我得要你赔:"陆小凤忽然笑了:"要我赔,这锭银子就算我给你喝酒的!""老渔人居然一点都不客气,从地上捡起银子就走,连看都没有看岳洋一眼。
岳洋居然也没有看他,狠狠的盯着陆小凤,忽然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陆小凤道:"你说:"
岳洋道:"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岳洋坐下来,现在陆小凤已离他很远了,事实上,他已连陆小凤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个天生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知道又去管谁的闲事了。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也走得踪影不见。
岳洋忽然跳起来,冲出去。
他一定要阻止陆小凤,绝不能让陆小凤去问那老渔人,他们几乎是同时找到他的。
因为他们同时听见了海岸那边传来一声惊呼,等他们赶过去时,这个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老渔人,竟活活的被淹死了。
善泳者溺水,每个人都会被淹死的。
可是他明明要去喝酒,为什么忽然无缘无故,穿得整整齐齐的跳到海水里去?
陆小凤看着岳洋,岳洋看着陆小凤,忽听远处有人在高呼!
"开船了,开船了!"
第三章 突遭暗算
"起锚!"
"扬帆。"
"顺风!"
嘹亮的呼声此起彼落,老狐狸的大海船终于在满天夕阳下驶离了海岸。
船的吃水很重,船上显然载满了货,狐狸唯一的弱点就是贪婪,所以才被猎人捕获。
看来老狐狸也一样。
陆小凤也很想抓住这只老狐狸来问问,船上究竟载了些什么货,会不会因为载货太重而有危险。
他没有抓住老狐狸,却险些撞翻了牛肉汤。
主舱的门半开,他想进去的时候,牛肉汤正从里面出来。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她:"你怎么会上船来的?"
牛肉汤眨了眨眼:"因为你们上船来了。"
陆小凤道:"我们上了船,你就要上船来的?"
牛肉汤反问道:"我问你,你们在船上,是不是也要吃饭?"当然要,人只要活着,随便在什么地方都一样要吃饭,要吃饭就得有人煮饭。
牛肉汤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煮饭的,不但烧饭,还煮牛肉。
陆小凤道:"你什么时候改行的?"
牛肉汤笑了,笑得很甜:"我本来就是烧饭的,只不过偶尔改行做做别的事而已:"主要的舱房一共有八间,雕花的门上嵌着青铜把手,看来豪华丽精致。
牛肉汤道:"听说乘这条船的,都是很有身分的人。"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这点我倒能想得到,否则怎么付得起老狐狸的船钱:"牛肉汤用眼角瞟着他,道:"你有没有身份?"
陆小凤道:"没有!"
牛肉汤道:"你只有钱?"
陆小凤道:"也没有,付了钱后,我就已几乎完全破产。"他说的是实话。
牛肉汤又笑了:"没有钱也没关系,如果你偶尔又吃错了药,我还是可以偶尔再改一次行的。"陆小凤只有叹气,他实在想不出这么样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烧饭。
牛肉汤指着左面第三间舱房道:"这间房就是你的,只吃鸡蛋的那个混蛋住在右面第一间:"陆小凤道:"我能不能换一间?"
牛肉汤道:"不能:"
陆小凤道:"为什么?"
牛肉汤道:"因为别人房里都已住着人。"
陆小凤叫了起来:"那老狐狸劝我把这条船包下来,可是现在每间房里都有人?"牛肉汤淡淡道:"不但这里八间房里全都有人,下面十六间也全都有人,老狐狸一向喜欢热闹,人越多他越高兴。"她带着笑,又道:"只不过住在这上面的才是贵客,老狐狸还特地叫为你们烧几样好菜,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陆小凤道:"我想吃烧狐狸,烧得骨头都酥了的老狐狸:"晚饭虽然没有烤狐狸,菜却很丰富,牛肉汤居然真的能烧一手好菜。
"因为我外婆常说,要得到男人的心,就得先打通他的肠胃,只有会烧一手好菜的女人,才会嫁得到好丈夫。"她这么样说的时候,贵客们笑了,只有陆小凤笑不出。
他实在想不通老狐狸从哪里把这些贵客们找出来的,竟一个比一个讨厌。
而且岳洋也一直没有露面,他进了舱房后,就没有出来过。
好容易等到夜深人静,陆小凤一个人坐在船舷上,辽阔的海洋,灿烂的星光,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觉得比较自在些。
"孤独"有时本就是种享受。却又偏偏要让人想起些不该想的事。
太多伤感的回忆,不但能令人老,往往也会令人改变。
幸好陆小凤并没有变得太多。
陆小凤还是那个热情、冲动,有时傻得要命,有时却又聪明绝顶,自己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却偏偏喜欢管别人闲事的陆小凤。
岳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衣着不但质料很好,而且剪栽很考究,对于银钱并不在乎,随随便便就可以给人五百两银子。
他的一双手虽然长而有力,却绝不像做过一点粗事的样子,一举一动气派都很大,好像别人天生就应该受他指挥。
从这几点看来了他总该是个生在豪门的世家子,可是他又偏偏太精明,太冷酷,世家子通常都不会这么样的。
他连连遭人暗算,都几乎死于非命,可是他自己非但一点都不在乎,而且也不想追究。
那独眼的老渔人明明想毒死他,他明明知道,却偏偏要装糊涂。
这是不是在逃亡中,早已知道要对付他的是些什么人。
但是他偏偏又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藏,并不像在逃避别人追踪的样子。
他反而像是在逃避陆小凤,一定不愿和陆小凤同船,可是陆小凤却连一点伤害他的意思都没有,只不过想跟他交个朋友。
这些疑问陆小凤都想不通。
他正在想的时候,突听"格嚎"一声,一根船板向他压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阵轻风带过,又有一条船板横扫他的腰。
他的人在船舷上,唯一的退路就是往下面跳。
下面就是大海。
等他自己再听到"扑通"一声响的时候,他的人已落在大海里。
冰冷的海水,咸得发苦。
他踩着水,想借力跃进,先想法子攀住船身再说。
可是上面的长橹又向他没头没脸的打了下来。
船舷很高,他看不见上面的人,海水反映星光,上面的人却能看得见他。
他只有后退,船却在往前走,人与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就算有水上飞那样的水性,也没法子再追上去,就算暂时还不会淹死,也一定支持不了多久,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一定已沉了下去。
一向无所不能,无论什么困难都能解决的陆小凤,怎么会忽然就糊里糊涂的被淹死?
他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淹死的。
一个人掉进大海里,并不是一定非淹死不可。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想出了好几种法子来渡过这次危机。
尽量放松全身,让自己飘浮在海上,只要能挨过这一夜,明天早上,很可能还有出海的船只经过,这里离海口还不太远,又正在航线上。
想法子抓鱼用生鱼的血肉来补充体力,再用鱼泡增加浮力。
这些法子虽然未必能行得通,可是他至少要试试,只要遇有一线希望,他就绝不放过。
他相信自己对于痛苦的忍受和应变的力量,总要比别人强些。
最重要的是,他有种不屈不挠的求生意志,也许就因为这种坚强的意志,才能使他度过无数次危机,活到现在。
他还要活下去!
谁知这些法子他还没有用出来,水面上又有"吧啦。"一声响,一样东西从船舷上落下来,竟是条救生的小艇。
将他打落水的人,好像并不想要他死在海里,只不过要迫他下船而已。
除了岳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小艇从高处落下来,并没有倾覆,将小艇抛下来的人,力量用得很巧妙。
陆小凤从海水中翻上去,更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岳洋。
艇上有一壶水,十个煮鸡蛋,还有很沉重的包袱,正是那天岳洋从桌上推给他的,里面包着的当然是补偿他的五百两船钱。
这少年做出来的事真绝,非但完全不想隐瞒掩饰,而且还好像特地要告诉陆小凤:"我就是不要你坐这条船,你能怎么样?"陆小凤叹了口气,又不禁笑了。
他喜欢这年轻人,喜欢这种做法,但是现在看起来,他很可能已永远见不到他了。
大海茫茫,四望无际,是拼命去追赶老狐狸的大海船,还是从原来的方向退回去?
当然是拼命去追赶。
他们的船出航才不过三四个时辰,若是肯拼命的划,再加上一点运气,天亮前后,他就又可以坐在狐狸窝里喝酒。
只可惜他忘了两点。
船出海时是顺风。两条浆的力量,绝不能和风帆相比。
而且他最近的运气也不太好。
还在太阳露出海面之前,他两条手臂已因用力划船而僵硬麻木,这种单调而容易的动作,做起来竟比什么事都吃刀。
他就着白水吃了几个蛋,只觉得嘴里淡得发苦,想躺下去休息片刻,谁知一倒下去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阳光刺眼,一眼望过去,天连着海,海连着天,还是看不见陆地的影子。
但是他却看见了一点帆影,而且正在向他这个方向驶过来。
他几乎忍不住要在小艇上连翻八十七个筋斗表示庆祝,就算乞儿忽然看见天上掉下个大元宝来,也绝没有他现在这么高兴。
船来得很快,他忽然又发现这条船的样子看来很面熟,船头迎面站着一个人,样子看起来更熟,赫然竟是老狐狸。
老狐狸也有双利眼,远远就在挥动着手臂高呼,海船与小艇之间的距离,已近得连他脸上的皱纹都可以看得见。
陆小凤忽然发觉这个老狐狸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实在比小姑娘还可爱。
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大叫,可是他偏偏忍住,故意躺在小艇上,作出很悠闲的样子。
老狐狸却在大叫:"我们到处找你,你一个溜到这里来干什么?"陆小凤悠然道:"我受不了牛肉汤做的那些菜,想来钓几条鱼下酒:"老狐狸怔住:"你钓到了几条?"
陆小凤笑道:"鱼虽然没钓着,却钓着条老狐狸。"他忍不住要问:"你们明明已出海,又回来干什么?"老狐狸也笑了,笑得就正像是条标标准准的老狐狸!"我也是回来钓鱼的。"陆小凤道:"那边海上没有鱼?"
老狐狸笑道:"那边虽然也有鱼,却没有一条肯付我五百两船钱。"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这人的心究竟有多黑?"老狐狸又笑了笑,悠然道:"只不过比你钓起来的那条老狐狸黑一点。"他当然不是回来钓鱼的。
船上的货装得太多,竟忘了装水,在大海上,就连老狐狸也没法子找到一滴可以喝的淡水。
他们只有再回来装水。
也许这就是命运,陆小凤好像已命中注定非坐这条船出海不可。
这究竟是好运?还是厄运?
谁知道?
船已靠岸。
陆小凤和老狐狸一起站在船头,不管怎么样,能够再看到陆地,总是愉快的。
远处的岩石旁,有个人正在往这边眺望,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上,带着种很惊讶的表情。
陆小凤假装没有看见,从另外一边悄悄的溜下船,岩石旁的人一直都在注意这条船上的动静,没有注意他。
他绕了个圈子,悄悄的溜过去,忽然在这人面前出现,大声道:"你好。"他以为这个人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谁知这人只不过眼睛眨了眨,目光还是同样镇定冷酷,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好!
这人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竟好像都是铁丝。
陆小凤反而有点不安了,勉强笑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们为什么又回来了?"胡生并不否认。陆小凤道:"我们是回来找你的:"胡生道:"为什么找我?"
陆小凤道:"因为你要运的那批货太重,我们怕翻船,只有回来退给你!
他虚放了一枪,想刺探刺探这个人的虚实。
谁知胡生这次连眼睛都没有眨,冷冷道:"货不是我的,船也不是你的,这件事跟你我都没有关系,你我我干什么?"陆小凤这一枪显然是刺到石壁上了。
但他却还不死心,又问道:"如果货不是你的,你是到这里来于什么的,特地来用鸡鸣五更返魂香对付你的兄弟?"胡生冷酷的目光刀锋般盯在他脸上,身子却忽然跃起,旱地拔葱,鹞子翻身,鱼鹰入水,霎眼间换了三种轻功的身法:"扑通"一声,跃入了海水中,一身轻功竞不在名满天下的独行侠盗司空摘星之下。
无论谁身怀这样的绝顶轻功,都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
陆小凤看着一层层卷起又落下的浪涛,心里想了几百个问题,转过头,就发现岳洋一双冷酷的眼睛也在刀锋般瞪着他。他索性走过去,微笑道:"奇怪吧,我们居然又碰面了:"岳洋冷冷道:"我奇怪的只不过是连十个蛋你都吃不完:"陆小凤笑道:"所以下次你若还想打我落水时,最好记住一件事。"岳洋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我不喜欢吃白水煮蛋,我喜欢黄酒牛肉。"岳洋道:"下次你再落水时,恐怕已只有一样东西可吃。"陆小凤道:"什么东西?"
岳洋道:"你自己的肉。"
陆小凤大笑,海岸上却有人在惊呼,有个人被浪涛卷起来。落在岸上,赫然竟是个死人。
他们赶过去,立刻发现这死人竟是刚才跃人水中的那位朋友。
他的轻功那么高,水性竟如此糟,怎么会一下子被淹死"这个人不是被淹死的:"发现他尸体的渔人说得很有把握:"因为他肚子里还没有进水。"可是他全身上下也一点伤痕血迹都找不到。
"他是怎么死的?"
陆小凤转脸去看岳洋:"他死得好像跟那独眼老头子差不多:"岳洋却已转身走了,低着头走的,显得说不出的疲倦悲伤。
要杀胡生并不容易。
杀他的当然不是岳洋。
这附近一定还有个可怕的杀人者,用同样可怕的手法杀了胡生和那老渔人。
这两个人之间唯一相同之处,就是他们曾经暗算过岳洋。
难道这就是他们致死的原因?
那么这杀人者和岳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叹了口气,拒绝再想下去,现在他只想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水里泡过一阵子之后,都一定会想去洗个澡的。
无论他是不是杀过人都一样。
洗澡的地方很简陋,只不过是用几块破木板搭成的一排三间小屋,倘若有人想偷看人洗澡,随便在哪块木板上都可以找出好几个洞来。
除了这些大洞小洞外,里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想洗澡的人,还得自己提水进去。
陆小凤提了一大壶水进去,隔壁居然已有人在里面,还在低低的哼着小调,竟是个女人。
平时到这里洗澡的人并不多,有勇气来的女人更少,知道自己洗澡的时候随时都可能有人偷看,这种滋味毕竟不好受。
幸好陆小凤并没有这种习惯,令他想不到的是,木板上的一个小洞里竟有双眼睛在偷看他。
他立刻背转身,偷看他的人却"噗吃"一声笑了,笑声居然很甜。
"牛肉汤"。陆小凤叫了起来,他当然听得出牛肉汤的声音。
牛肉汤吃吃的笑道:"想不到这个人还蛮喜欢干净的,居然还会自己来洗澡:"陆小凤道:"你是不是为了想来偷看我洗澡,才来洗澡的。"牛肉汤道:"我可以偷看你,你可不能偷看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木板忽然跨了,牛肉汤的身子本来靠在木板上,这下子就连人带木板一起倒在陆小凤身上,两个人身上可用来遮掩一下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够做一块婴儿的尿布,所以现在他们谁也用不着偷看谁了。
过了很久,才听见牛肉汤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你呢?"
"我好像也不是!"
两个不是好东西的人,挤在一间随时都会倒塌的小屋里,情况实在不妙。
更不妙的是,这时远处又有人在高呼!
"开船了,开船了!
船行已三日。
这三天日子居然过得很太平,海上风和日丽,除了每天要跟那些贵客吃顿晚饭是件苦差外,陆小凤几乎已没什么别的烦恼。
所的麻烦都似已被海风吹得干干净净,血腥也被吹干。
岳洋好像已没有再把他打下水的意思,他也不会再给岳洋第二次机会。
船上的货,只不过是些木刻。
他已问过老狐狸,而且亲自去看过。
"扶桑岛上的人,近来骂信佛教,所以佛像和木鱼都是抢手货:"老狐狸解释道:"他们那里虽然也有人刻佛像,却没有这么好的手艺:"佛像的雕刻的确很精美,雕刻本就是种古老的艺术。当然不是那些心胸偏狭,眼光短浅的矮儿们能够领会的。
他们喜欢这些精美的艺术品,也许只不过因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民族自卑感,只要能从炎黄子孙的手里拿去一点东西,无论是买、是偷、是抢,他们都会觉得很光荣愉快。
这种事陆小凤并不太了解,也并不太想去了解,因为在那时候,还没有人将那些缩肩短腿,自命不凡的暴发户看在眼里。
这些佛像和木鱼的货主,就是那几位俗不可耐的"贵客"愿意和暴发户打交道的人,本身当然也不会很讨人喜欢。
幸好陆小凤可以不理他们,他想聊天的时候,宁可去找老狐狸和牛肉汤。
他不想聊天的时候,就一个人躺在舱房里,享受他很少能享受的孤独宁静。
就在他心情最平静的时候,这条船却忽然变得很不平静。
他本来好好的船在床上,忽然一下子被弹了起来,然后就几乎撞上船板。
这条船竟忽然变得像是个笆子,人就变得像是笆子里的米。
陆小凤好不容易才站稳,一下子又被弹到对面去,他只好先抓稳把手,慢慢的打开门,就听见了外面的奔跑惊呼声。
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竟忽然起了暴风雨。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实在很难想像到这种暴风雨的可怕。
海水倒卷,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当头压下来,还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又像是一柄柄巨大的铁锤在敲打着船身,只要有一点破裂,海水立刻倒灌进去,人就像是在烘炉上的沸汤里。
庞大坚固的海船,到了这种风浪里,竟变得像是个孩子的玩具!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他有多大的成就,在这种风浪里,也会变得卑贱而脆弱,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主意和信心。
陆小凤想法子抓紧每一样可以抓得到的东西,总算找到了老狐狸。
"这条船还挨不挨得过去?"
老狐狸没有回答,这无疑是他第一次回答不出别人问他的话。
可是陆小凤已知道了答案,老狐狸眼中的绝望之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最好想法子抓住一块木板:"这就是他最后听见老狐狸说的话。
又是一阵海浪卷来,老狐狸的人竟被弹丸般的抛了出去,一转眼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也可惜陆小凤并没好好的记住他的话。
陆小凤现在抓住的不是木板,而是一个人的手,他忽然看见岳洋。
岳洋也在冷冷的看着他,眼睛里却又带着很难明了的表情,忽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你现在总该知道,我为什么一定不让你坐这条船了吧!""难道你早就知道这条船在沉?"
岳洋也没有回答,因为这时海倒了下来。
一层巨浪山峰般压下来,这条船就像玩具般被打得粉碎。
陆小凤眼前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竟已沉人海水中。
漆黑的海水。
第四章 冒险探挑源
暴风雨终于过去,海面又恢复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却已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被它吞了下去。
海面上飘浮着一块块破碎的船板,还有各式各样令人想像不到的东西,却全都像是它吐出来的残骨,看来显得说不出的悲惨绝望。
又过了很久,才有一个人慢慢的浮了上来,正是陆小凤。
他还活着。
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运气特别好,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早巳被千锤百炼过,他所能忍受的痛苦和打击,别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从他眼前飘过,他伸手抓住,竟是个青铜铸成的夜壶。
他笑了。
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实在也是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
可是不笑又能怎么样?哭又能怎么样?若是能救活那些和他同经患难的人,他宁愿从现在一直哭到末日来临的时候。
现在海面上却连一个人都看不见。连死人也看不见,就算所有的人都已死在这次灾祸中,他们的骸骨还应该飘浮在附近的。
也许他们还没有浮上来。
陆小凤也希望他还能找到几个劫后余生的人,希望找到老狐狸、牛肉汤、岳洋……
可是他找不到。
海船上的人都像是已完全被大海吞没,连骨头都吞了下去。
刚才他的身子恰巧被嵌在船身残存的龙骨里,而且还曾经昏迷过一阵,难道就在那短短的片刻中,所有的人都已被救走?
他希望如此,他宁愿一个人死,只可借他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没有人会预料到暴风雨的来临,更没有人能预料到这条船会遇难。
在那样的风雨中,也没有人能停留在附近的海面,等着救人。
陆小凤忽然想起了岳洋,想起他眼睛里那种奇怪的表情。
"现在你总该已明白,我为什么一定不让你坐这条船了。
难道他真的早巳知道这条船会翻?所以要救陆小凤,因为陆小凤也救过他。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又偏偏要坐这条船?难道他本来就正找死?
他若是真的想死,早就可以死了,至少已死过八次。
这些疑问只伯已永远没有人能回答了,陆小凤只有自己为自己解释,那小子一定是故意这么说来气我的,他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在三天前就已知道这条船会翻?"现在陆小凤能够思想,只因为他已坐在一样很安全可靠的东西上。
他坐在一尊佛像上。
一丈高的佛像,恰巧是仙佛中块头最大的弥陀佛,倒卧征海面,就像是条小船上。
只可惜这条船上非但没有黄酒,连白水煮蛋都没有。
"下次你若再掉下海,唯一能吃到的,就是你自己的肉。"陆小凤真想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一块来尝尝,他忽然发现自己饿得要命。
放眼望去,海天相接,一片空蒙。
这种意境虽然很美,只可惜无论多美的意境都填不饱肚子。
经过了这场暴风雨后,附近的海面上,连一条鱼都没有。
他唯一还能看得见的一秤鱼,就是木鱼。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木鱼,也在顺着海流向前飘动。
只可惜他并不想念经。
一若是和尚们看见这些木鱼,心里不知会有什么感觉?是不是也同样希望这些木鱼是有血有肉的活鱼?
海洋中仿佛有股暗流,带动着浮在海面上的木鱼和佛像往前走。
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面还是海,无边无际的无情大海,就算海上一直这么样平静无波,就算这笑口常天的弥陀佛能渡到彼岸,陆小凤也不行了。
他不是用木头刻成的,他要吃,不然就要饿死,不饿死也要渴死。
四面都是水,一个人却偏偏会渴死,这岂非也是种很可笑的讽刺。
陆小凤却已连笑都笑不出,他的嘴唇已完全干裂,几乎忍不住要去喝海水。
黄昏过去,黑夜来临,漫漫长夜又过去,太阳又升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人已几乎完全昏迷,忍不住喝了口海水,然后就开始呕吐,又不知吐了多久,好像连肠子都已吐了出来。
昏昏迷迷中,仿佛落入一面大网中,好大好大的一面网,正在渐渐收聚,吊起。
他的人仿佛也被悬中吊了起来,就真的完全晕了过去。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次昏迷后.他会不会再醒,更不可以想象自己万一醒来时,人已到了哪里?
陆小凤醒来时已到了仙境。
阳光灿烂,沙滩洁白柔细,海水湛蓝如碧,浪涛带着新鲜美丽的白沫轻拍着海岸,晴空万里无云,大地满眼翠绿。
这不是仙境是哪里?人活着怎么会入仙境!
陆小凤还活着,人间也有仙境,但他却没法子相信这是真的,从他在床上被弹起的那一瞬间,直到此刻发生的事,现在想起来都像是场恶梦。
那笑口常开的弥陀佛也躺在沙滩上,经过这么多灾难后,还是双手掺着肚子,呵呵大笑。
陆小凤狠狠的瞪着它:"跟你同船的人都已死得干干净净,你躺在这里大笑,你这算是哪一门的菩萨?
菩萨,却只不过是用木头刻出来的,别人的死活,他设法子管,别人骂他,他也听不见。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你对别人虽然不义,却总算救了我,我不该骂你的。"灾难已过去,活着的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心里是欣慰还是悲伤?别人既不知道他也无法诉说,竟仿佛将这木偶当作了唯一曾经共过患难的朋友。
你若经历过这些事后,也一定会变成这样子的。
现在他虽然还活着,以后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天地茫茫,一个人到了这完全陌生的地方,就算这里真是仙境,他也受不了。
他挣扎着,居然还能站起,第一件想到的就是水。
若是没有水,仙境也变成了地狱。
他拍了拍弥陀佛的大肚子,道:"你一定也渴了,我去找点水大家喝。"看来这地方无疑是个海岛,岛上的树木花草,有很多都是他以前很少见到的,芭蕉树上的果实累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大馒头。
吃了根芭蕉后,渴得更难受,锄下根树枝,带着把芭蕉再往前走,居然找到了一湾清泉。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水的滋昧竟是如此甜美,远比最好的竹叶青还好喝。
吃了根芭蕉后,他才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若是没有船只经过,难道我就要在这荒岛上过一辈子?没有船只经过。
他在海岸边选了块最高大的岩石,坐在上面守望着好几天,也没看见一点船影。
这荒岛显然不在海船经过的路线上,他只有看着弥陀佛苦笑。
"看来我们已只有在这地方耽一阵子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样像野狗一样活了去,我们好歹也得像样子一点。"他身上从不带刀剑利器,幸好飘来了,将夜壶剖开,用石头打平,夹上两片木头做柄,再就着泉水磨上一两个时辰,居然就变成了一把可以使用的刀。
他并不想用这把刀去杀人。
现在他才知道,除了杀人外,原来刀还有这么多别的用处。
他砍下树枝作架,用棕搁芭蕉的叶子作屋顶,居然在泉水旁搭了间还不算太难看的屋子,再去找些柔软的草铺在地上,先让他唯一的朋友弥陀佛舒舒服服的躺下去。
然后他自己才躺在旁边,看着月光从蕉叶间漏下来,听着远处的海涛拍岸,忽然觉得眼睛湿湿的,一滴眼泪沿着面颊流了下来。
三十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流泪。
无论遇着什么样的灾祸苦难他都不怕,他忽然发现世上最可怕的,原来是寂寞。
一种空荡荡,无依无靠,觉得什么事都没有主宰的寂寞。
他决心不让自己再往这方面去想,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二天一早他就沿着海滩去找,将一切可以找得到的东西都带回来,其中有佛像,有木鱼,还有各式各样的贝壳。
下午他的运气比较好,潮退的时候,他居然在海滩上找到一个樟木箱子。
他小心翼翼的抬回去,先吃了几根芭焦,喝饱了水,才举行开箱大典。
打开箱子时,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像小鹿般乱撞,从来也没有这么兴奋紧张过。
箱子里还有个小小的珠宝箱,装满了珍珠首饰,只可惜现在却连一点用都没有。
最有用的是把梳子,几根金替,还有两本坊间石刻的通俗小说,一本是《玉梨娇》,一本是《侠义风月录》。
箱子里当然还有衣服,却全是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
这些东西平时陆小凤连看都不会看一看,现在却兴奋得像个孩子刚得到最心爱的玩具,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
木鱼剖开可以当作碗,用不着再用手揍着水喝,金替可以当作针,再用麻搓一点线,就可以把那些花衣服改成窗帘,门帘,乱得像稻草一样的头发,也可以梳一梳了,还有那两本书若是慢慢的看,也可以打发很多空虚寂寞的日子。
他躺在用草叶作成的床上,翻来复去,想着这些事,忽然跳起来,用力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笑口常开的弥陀佛若有知,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又吃错了药。
他打了自己两耳光还嫌不够劈劈拍拍又给了自己四下,指着鼻子大骂。
"陆小凤,陆小凤,你几时变得这么没出息的,只会像女人一样盘算着这些婆婆妈妈的事,难道你真想这么样过一辈子?"天还没有亮,他就选了个最大的木鱼,在上面打了个洞,装满了水,再用一条花绸长裙,包了两扎芭蕉,一起系在身上,拍了拍弥陀佛肚子,道:"我可不像你一样,整天躺在这里,从明天开始,我也不能整天陪着你了。"他已决定去探险。去看看这岛上有没有人?有没有出路。
就算他明知那浓密的丛林中到处都有危险,也已改变不了他的决心。
他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脚底已走破,身上也被荆棘刺伤。
丛林里到处都有致命的毒蛇虫蚁,甚至还有会吃人的怪草。
有几次他都几乎送了命,可是他不在乎。
他相信一个人只要有决心,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打出一条出路来的。
时光易逝,匆匆一个月过去,他几乎已将这岛上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
除了一双又疼又肿的脚,和满身伤痕外,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岛上非但没有人,连狐兔之类的野兽都没有,若是别的人,一定早巳绝望。
可是他没有。
他虽已精疲力竭,却还是绝不灰心,就在第三十三天的黄昏,他忽然听见一面长满藤萝的山崖后,仿佛还有流水。
拨开藤萝,里面竟有条裂隙,仅容一个人侧身而过。
可是再往里面走,就渐渐宽了。
山隙后仿佛有光,本已几乎听不见的流水声,又变得很清晰。
他终于找到了一条更清澈的泉水,沿着流泉往上走,忽然发现一样东西从泉水中流了下来,却只不过是一柬已枯萎了的兰花。
他还是将兰花从水中捞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在这里看见过兰花,只要有一点不寻常的现象,他就绝不肯放过。
这次他果然没有失望。
兰花虽已枯萎,却仍然看得出叶子上有经过人修剪的痕迹。
他兴奋得连一双手都在发抖,这岛上除了他之外,一定还有人,他忽然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一口气再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山势竟真的豁然开朗,山谷里芬芳翠绿,就像是个好大好大的花园,其间还点缀着一片亭台楼阁。
他倒了下去,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心里充满了欢愉和感激,感激老天又让他看见了人。
只要还能看得见人,就算被这些人杀了,他也心甘情愿的。
住在这种世外桃源中的当然不会是杀人的人!
现在无论谁都已想得到这岛上一定有人的了,但是无论谁只怕都想不到,陆小凤在这岛上第一个看到的人竟是岳洋。
岳洋非但没有死,而且衣着华丽,容光焕发,看来竟比以前更得意。
绿草如菌的山坡下,有条采石小径,他就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一看见他就跳了起来,就好像看见了个活鬼一样,尖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岳洋冷笑道:"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陆小凤道:"翻船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岳洋道:"翻船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你?"他问的话,竟和陆小凤问他的一模一样,翻船的时候,陆小凤的确没有立刻浮上来。
陆小凤只好问别的,是谁救了你?"
岳洋道:"是谁救了你?"
陆小凤道:"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岳洋道:"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他还是一字不改,将陆小凤问他的话反问陆小凤一遍。
陆小凤笑了。
岳洋却没有笑,他们大难不死,劫后重逢,本是很难得的事。
但是他却连一点愉快的样子都没有,竟好像觉得陆小凤死了反而比较好。
幸好陆小凤一点都不在乎,他早就知道这少年是个怪物。
"你是不是本就要到这里来的,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到扶桑去,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老狐狸的船会在哪里遇难?怎么会来到这里?"这些话就算问了出来,一定也得不到答复的,陆小凤索性连提都不提。
现在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这里还有些什么人?老狐狸、牛肉汤他们是不是也到了这里?"岳洋冷冷道:"这些事你都不必问。"
陆小凤道:"我既然已经来了,怎么能不问?"
岳洋道:"你还可以从原路回去,现在还来得及。"陆小凤笑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绝不回去的。
岳洋沉下脸,道:"那么我就杀了你。
他右掌上翻,左掌斜斜划了个圈子,右掌突然放圈子里穿出,急砍陆小凤左颈。
他的出手不但招式怪异,而且又急又猛,就在这短短的二十天里,他武功竟似又有了精进。
武学一道,本没有侥幸,但他却实在进步得太快,简直就像是奇迹。
就只这一招,已几乎将陆小凤逼得难以还手。
陆小凤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高手,当真可以算是身经百战,久经大敌,却还很少见到武功比这少年更高的。
这种变化诡异的招式,他以前居然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凌空一翻,后退八尺。
岳洋居然没有追击,冷冷道:"你退回去,我不杀你。"陆小凤道:"你杀不了我,我也不退。"
岳洋道:"你不后悔?"
陆小凤道:"我早就说过,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岳洋冷笑,再次出手,立刻就发现陆小凤的功夫也远比他想象中高得多。
无论他使出多怪异的招式,也沾不到陆小凤一点衣抉,有时他明明已将得手,谁知陆小凤身子一闪,就躲了开去!
陆小凤本来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击倒他的,却一直没有出手,仿佛存心要看看他武功的来历,又仿佛根本就不想伤害他。
岳洋却好像完全不懂,出手更凌厉,突听花径尽头一个人带着笑道"贵客光临,你这样就不是待客之道了。"花径尽头是花,一个人背负着双手,站在五色缤纷的花丛中,圆圆的脸,头顶已半秃,脸上带着种很和气的笑容,若不是身上穿的衣服料质极好,看来就像是个花匠。
一看见这个人,岳洋立刻停手,一步步后退,花径的两旁也是花,他退入花丛中,身子一转,忽然就无影无踪。
那和和气气的小老头却慢慢的走了过来,微笑道:"年轻人的礼貌疏慢,阁下千万莫要怪罪。
陆小凤也微笑道:"没关系,我跟他本就是老朋友。"小老头抚掌道:"老友重逢,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少时我一定摆酒为两位庆贺。"他又笑道:"山居寂寞,少有侠客,只要有一点小事可以庆贺,我们都不会错过的,何况这种大事!"他轻描淡写的说着,一种安乐太平满足的光景,不知不觉的从言语之间流露出来,听在久经忧患的陆小凤耳里,真是羡慕得要命。
小老头又问道:"却不知贵客尊姓大名?"
陆小凤立刻说出了名姓,在这和和气气的小老头面前,无论谁都不会有戒心。小老头点点头,道:"原来是陆公子,久仰得很。"他嘴里虽然在说久仰,其实却连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
陆小凤少年成名,名满天下,可是他听起来,却和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全无分别,这倒也是陆小凤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小老头又笑道:"今天我们这里恰巧也有个小小的庆典,却不知贵客是否愿意光临?"陆小凤当然愿意,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今天你们庆贺的是什么?"小老头道:"今天是小女第一次会自己吃饭的日子,所以大家就聚起来,将那天她吃的菜饭再吃一次。"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庆贺,世上值得庆贺的事也未免太多了。
陆小凤心里虽然在这么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只希望他女儿那天吃的不是米糊稀粥,这些日子来他嘴里实在已淡得出鸟来。
小老头道:"陆公子心里一定好笑,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庆贺,世上值得庆贺的事也未免太多了,差可告慰的是,小女自幼贪吃,所以自己第一次吃饭,就要人弄了一大桌酒菜。"他虽然说出了陆小凤的心事,陆小凤倒并不惊奇,他的想法本是人情之常,无论谁听到这种事,都难免会这么样想的。
小老头又笑道:"这里多年来未有外客,今日陆公子忽然光临,看来倒也是小女的运气。"陆小凤笑道:"等我吃光了你们的酒肉时,你们就知道这不是运气了。
小老头大笑,拱手揖客。
陆小凤道:"主人多礼,我若连主人的尊姓大名都未曾请教,岂非也不是做客之道?"小老头道:"我姓吴,叫吴明,口天吴,口月明。
他大笑又道:"其实我最多只不过有张多嘴而又好吃的口而已,日月之明,是连一点都没有的。"他笑,陆小凤也笑。
经过了那些艰苦的日子后,能遇见这么好客多礼,和气风趣的主人,实在是运气。
陆小凤心里实在愉快得很,想不笑都不行。
走出花径又是条花径,穿过花丛还是花丛,四面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前面半顷荷塘上的九曲桥头,有个朱栏绿瓦的水阁。
他们去的时候,一阁里已经有十来个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年纪有老有幼,性别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庄严华丽的上古衣冠,有的却只不过随随便便披着件宽袍。
大家的态度都很轻松,神情都很愉快,红尘中所有的烦恼忧伤,都早已被隔绝在四面青山外。
这才是人生,这才是真正懂得享受生命的人,陆小凤心里又是感慨,又是羡慕,竟似看呆了。
小老头道:"这里大家都漫不拘礼,陆公子也千万莫要客气才好,陆小凤道:"既然大家都漫不拘礼,为什么要叫我陆公子!
小老头大笑,拉起他的手,走上九曲桥。
一个穿着唐时一品朝服,腰缠白玉带,头戴紫金冠的中年人,手里拿着杯酒,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将手里金杯交给陆小凤,又摇摇晃晃的走了。
小老头笑道:"他姓贺,只要喝了点酒,就硬说自已是唐时的贺知章转生,所以大家就索性叫他贺尚书,他却喜欢自称四明狂客。"陆小凤也笑道:"难怪他已有了醉意,既然是饮中八仙,不醉就不对了。"他嘴里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在注意着一个女人,值得注意的女人,通常都不会难看的。
她也许太高了些,可是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脸部的轮廊明显,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动着海水般的碧光,显得冷酷而聪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对生命仿佛久已厌倦。
现在她刚离开水阁中的一群人,向他们走过来,还没有走得太近,陆小凤就已觉得喉头发于,一股热力自小腹间升起。
她仿佛也看了他一眼,猫一样的眼睛中充满轻蔑讥消的笑意。
然后她就立刻转过脸,直视着小老头,慢慢的伸出手。
小老头在叹息,道:"又输光了?"
她点点头,漆黑的长发微微波动,就像是黑夜中的海浪。
小老头道:"你还要多少?"
她伸出五根手指,纤长有力的手指,表现出她内心的坚强。
小老头道"你什么时候还给我?"她说:"下一次。"小老头道:"好,用你的首饰做抵押,还给我的时候再付利息"她立刻同意,用两根手指从小老头手中抽出张银票,头也不回的走了,连看都不再看陆小凤一眼。
小老头却在看着陆小凤微笑,道:"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规距,可是大家都能谨守一个原则。"陆小凤眼睛还盯着她的后影,随口问道:"什么原则!"小老头道:"自食其力。"
他又解释道:"这里有世上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厨子,无论哪一种享受都是第一流的,可是收费也很高,没有能力赚大钱的人,很难在这里活得下去。"陆小凤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移开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上唯一的财产就是那把用夜壶改成的刀。
小老头又笑道:"今天你当然是客人,只要不去跟他们赌,完全用不着一文钱。
今天是客人,明天呢?
陆小凤忽然问道:"他们在赌什么?"
小老头道:"在赌银子,他们喜欢赌得痛快。"陆小凤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小老头道:"当然可以。"
他笑得更愉快,"只不过你若要赌,就一定要小心沙曼"沙曼,多么奇怪的名字。
陆小凤道:"沙曼就是刚才来借钱的那个?"
小老头笑道:"她输得快,赢得也快,只要一不小心,你说不定连人都会输给她。"陆小凤也笑了。
若是能将自己输给那样的女孩子,倒也不坏,只不过他当然还是希望赢的。
桌上堆满了金珠和银票,沙曼的面前堆得最多,陆小凤一走过去,她就赢了。
他们赌得果然简单而痛快,只用三粒殿子,点数相同的"豹六子"当然统吃,四五六"也不小,么二三"就输定了。
除去一对外,剩下的一粒骰子若是六点,就几乎已可算赢定。
她居然一连掷出了五次六点,猫一样的眼睛中已发出绿玉般的光。
输钱的庄家是个已开始发胖的男人,看来和你平日在茶楼酒馆看见的那些普通人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但却出奇的镇定,一连输了五把,居然还是面不改色,连汗珠都没有一滴
他们赌得比陆小凤想象中还要大,但输得并不太精,既不会找门子,更不会用手法。
只要懂得最起码的一点技巧,到这里来赌,就一定可以满载而归。
陆小凤的手已经开始痒了。
第五章 一场豪赌
最近几年来陆小凤都没有赌过钱,他本是个赌徒,六七岁的时候已经会玩骰子。
到了十六七岁时,所有骰中的手法,他都已无一不精,铅被子,水银银子,碗下面装磁石的铣锻子,在他眼中看来,都只不过是小孩玩的把戏。
普普通通的六粒骰子,到了他手里,就好像变成了活的,而且很听话,他若要全红,骰子绝不会现出一个黑点来。
赌就跟酒一样,对浪子们来说,不但是种发泄,也是他们谋生方法的一种。
最近他没有赌,并不是因为他赢得太多,已没有人敢跟他赌,而是因为他自己觉得这种事对他已完全没有刺激。
他当然也用不着靠这种方法来谋生,所以他能去寻找着更大的刺激。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同了,他想留在这里,就得要有赚大钱的本事,现在他好像已不能不留在这里了,这里唯一能嫌到大钱的机会,好像就在这三粒骰子上。
庄家反抓起骰子,在碗边敲得"叮叮"直响,大声道:"快下注,下得越大越好。"陆小凤忽然道:"这一注我押五百两,"他虽然没有五百两,可是他有把握一定不会输的。
可惜别人对他却没有这么大的信心了,庄家冷冷的瞟了他一眼,道:"我怎么还没有看见你的五百两!"陆小凤道:"因为我还没有拿出来。"
庄家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要看见银子才算数。
陆小凤只有拿出来了,拿出了他那柄用夜壶改成的刀。
庄家道:"你用这把刀押五百两?"
陆小凤道:"嗯。"
庄家道:"我好像看不出这把刀值五百两。"
陆小凤笑道:"你看不出,只因为你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刀。"庄家道"这把刀很特别?"陆小凤道:"特别极了。"庄家道:"有什么特别。"陆小凤道:"这把刀是用夜壶改成的。
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别的人却没有笑,在这里赌钱的六个人身分性别年纪虽然都不同,却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每个人都显得出奇的冷静,连笑都不笑。
大家都冷冷的看着他,眼色就像是在看着个小丑一样。
羞刀难入鞘,陆小凤再想将这把刀收回去,也很难了。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忽然看见一只手,推着五百两银子过来,拿起了他的刀。
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纤长而有力,虽然有点像男人的手,却还是很美的。
陆小凤吐出口气,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笑道:"总算有人识货的。沙曼冷冷道:"我若识货,就不会借这五百两给你了。她脸上全无表情:"我借给你,只不过你好像替我带来点运气,这一注我又抵得特别多,所以不想让你走而已。"赌徒们本是最现实的,她看来正是个标标准准的赌徒。
庄家低喝一声:"统杀"银子掷在碗里,两个都是六点还有一点仍在不停的滚。
庄家叫"六"别人叫"么"陆小凤却知道掷出来的一定是三点。
因为他已将两指手按在桌面下,他对自己这两根手指一向很有信心。他实在希望庄家输一点,这个人看来输得起。
银子停下来,果然是三点。
三点已不算太少,居然有两个人连三点都赶不出,轮到沙曼时,掷出来的又是六。
她输不起,她已经连首饰都押了出去。
陆小凤这两根手指,不但能夹住闪电般刺来的一剑,有时也能让一粒滚动的银子在他想要的那个点子上停下来。
他对自己这种做法并不觉得惭愧。
让能输得起的人,输一点给输不起的人,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现在银子已到了他手里,他只想要一对三,一个四。
四点赢三点,赢得恰到好处,也不引人注意。
他当然用不着别人的手在桌下帮忙,虽然他已久疏练了,可是骰子一定还是会听他话的。
他有把握,绝对有把握。
"叮啷"一声响,殿子落在碗里,头一粒停下来是三,第二粒也是三,第三粒当然是四。
他看着这粒滚动的骰子,就好像父母们看着一个听话的孩子。
现在他已经可以看见骰子面上的四点了,红红的,红得又娇艳,又好看,就像是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那么好看。
骰子已将停下来,银子已将到手。
谁知就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骰子突又一跳,停下来的竟是两点。
陆小凤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赌桌上居然还有高手,很可能比他还要高些。
沙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虽然为我带来点运气,你自己的运气却不好。"在那粒子上做手脚的人当然不会是她,她本来已经输了很多,是陆小凤帮她赢回来的。
庄家正在收钱。
这个人不但输了,而输得不少,若是能够控制骰子点数,就不会输了。
别的人看来也不像,陆小凤实在看不出谁是这位高手。
他就好像哑巴吃了黄连,有苦也说不出,又像是瞎子在吃馄饨,肚里有数。
只要再来一次,他就一定可以看出来的,只要注意一点,就绝不会输。
他还是很有把握。只可惜他已没有本钱了,那个又客气,又多礼的小老头,忽然已踪影不见,就好像生怕陆小凤要找他借钱一样。一个年纪还很轻,却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忽然笑道:"我都是小胡子,我们交个朋友。"他居然"仗义勇为,真的捡出五百两银票.陆小凤大喜,正想接过来,谁知道这小胡子的手又收回,道:"刀呢?""什么刀?""你刚才那样的刀。""没有刀,没有银子,"所以陆小凤只有苦笑,像那样的,找遍天下恐怕也只有一把。小胡子叹了口气,又将银票压了起来,庄家骰子已掷七,竟是个"么二三统赔"。陆小凤只觉得嘴里发苦,正想先去找点酒喝再说,一回,就发现那小老头正站在摆着酒菜的桌子旁,看着他桌上有各式各样的酒,陆小凤自己选了樽竹叶青,自斟饮,故意不去看他。小老头却问道:"手气如何?"陆小凤淡谈道:"还不算太坏,只不过该赢的没有赢,不该输却输了:"小老头叹了口气,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倘若你对一样事情太有把握了,反而会疏忽,所以该赢的反输,是只要还有第二次机会,就一定可以把握住了。"这正是陆小凤心里的想法,又被他说中。陆小凤眼睛亮了,道:"你若肯投资,让我去赌,赢了我们对分。"小老头道:"若是输了呢?"陆小凤道:"输了我赔。
小老头道:"怎么赔?用你那把天下无双的夜壶刀来赔?只可惜夜壶刀现在也不是你的。"陆小凤道:"不管怎么样,我反正一定不会输的,你借给我一万两,这场赌散了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万五千两。"他本不是这种穷凶恶极的赌鬼,卖了老婆都要去赌,可是他实在太不服气,何况这区区一万两银子,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一向挥金如土,从来也没有将钱财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越是这种人,借钱反而越容易,连小老头的意思都有点动了,迟疑着道:"万一你还不出怎么办?"陆小凤道:"那么就把我的人赔给你。
小老头居然什么话都不再说,立刻就给他一万两银票。陆小凤大喜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小老头叹了口气,道:"我只怕你自己会后悔。"庄家还没有换人,陆小凤走了后,他连掷了几把大点,居然又搬回去一点。
沙曼却每况愈下,几乎又输光了,看见陆小凤去而复返,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老头子借了赌本给你?他信得过你?"陆小凤笑"他倒并不是相信我这个人,只不过相信这次一定会转运的。"沙曼:"我也希望你转运,把你的刀赎回去,这把刀五分银子别人都不要。"庄家已经在叫下注,陆小凤:"等我先赢了这一把再说。"他本来想把银票叠个角,先押一千两的,可是到了节骨眼上,竟忽然一下子将整张银票都押了产去。
赌鬼们输钱,本就输在这么一下子。
庆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手一掷,掷出了两个点,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几个人轮流掷下去,有的赢,有的输,沙曼一掷成六,忍不住看着陆小凤一笑,:"你好像又替我带来了运气。"她不笑的时候陆小凤已经动心,这一笑陆小凤更觉得神魂颠倒,忽然拉住她的手,:"我带给你的好运气,你能不能借给我一点?"她想挣脱他的手,怎奈陆小凤握得太紧,立刻沉下脸:"我的手又不是骰子,你拉住我干什么?"这句话虽然是板着险说的,其实谁都看得出她并没有真的生气。
陆小凤慢慢的松开她的手,一把抓起骰子,本来也许只有八分信心的,现在已变成了十分,大喝一声:"豹子。"要杀两点根本用不着豹子,真正的行家要杀两点,最多也只不过掷出个四点就够了,就算不用手法,要赢两点也不难。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好像忽然变成了个孩子,只要自己喜欢的人在旁边看着,孩子们无缘无故也要去翻两个跟头的。
现在陆小凤的心情也差不多,一心要在她面前卖弄卖弄,掷出个三个六的豹子来。
"叮铃铃"一声响,般子掷在碗里,他的手已伸入桌下。
这一次就算有人想弄鬼,他也有把握可以把点子再变回来。
两粒银子已停下,当然是两个六点,第三粒骰子却偏偏还是在碗里打转。
庄家眼睛瞪着骰子,冷冷:"这骰子有鬼。"
陆小凤笑:"鬼在哪里,我们大家一起来找找看。"他的手一用力,桌子忽然离地而起。
刚才想跟陆小凤交个朋友的小胡子,一双手本来按在桌上,桌子离地,只听"卜"的一声,两块掌形的木板落在地上,他的一双手竟嵌入桌面。
碗却还在桌上,骰子也还在碗里打转。
一阵风吹过,落在地上的那块木板,竟变成了一丝丝的棉絮,眨眼就被凤吹走。
陆小凤眼睛本该盯着碗里那粒骰子的,却忍不住去看了小胡子两眼,他实在看不出这个打扮得像花花大少一样的年轻人,手上竟有武林中绝传已久的"化骨绵掌"功夫。
"绵掌"是武当绝技,内家正宗,可是"绵掌"上面再加上"化骨"二字,就大大不同了。
这种掌力不但阴毒可怕,而且非常难练,练成之后,一掌打在人身上,被打得人浑如不觉,可是两个时辰后掌力发作,全身骨头就会变得其软如绵,就算神仙也万万救不活,比起西藏密寺的"大手印",西方垦宿海的"天绝地域手"都要厉害得多。
自从昔年独闯星宿海,夜入朝天宫,力杀黄都教大喇嘛的化骨仙人故去后,江湖中就已没有再出现过这种掌力,却不知这小胡子是怎么练成的。
陆小凤想不出,也没空去想。
那粒骰子竟然还在碗里打转,每当快要停下来时,坐在陆小凤身旁一个白发老翁的手轻轻一弹,骰子就转得更急。
这人满头白发,道貌岸然,看来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一直规规矩矩坐在陆小凤身旁,在坐的人,只有他从未正视过沙曼一眼。
陆小凤平生最怕跟这种道学先生打交道,也一直没有注意他。
直到这次骰子又将停下,陆小凤忽然听见"吃"的一响,一缕锐风从耳边划过,竟是从这老人的中指上发出来的。
他的手枯瘦蜡黄,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想必用药水泡过,十根指甲平时都是卷起来的,可是只要他手指一弹,卷成一圈的直,晶莹坚白,闪闪发光,就像是刀锋一样。
难道这就是昔年和张边殷氏的"一阳子"华山"弹指神通"并称的"指刀"。
这也是武林中绝传已久的功夫,甚至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他自己的灵犀指也是天下无双的绝技,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来,隔空往那粒骰子上一夹,滚转不息的擞子竟忽然停下,上面黑黝黝的一片点子,看来最少也是五点。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大家还没有看清上面的点子,庄家忽然摄唇作势,深深吸了口气,骰子就忽然离碗而起。
白发老翁中指一弹"波"的一声,这粒子竟变得粉碎,一片粉末落下来,还是落在碗里,却已没有人能看得出是几点了。
陆小凤大赌小赌,也不知赌过多少次,这件事倒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一来是算不分输赢?还是算庄家输的?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沙曼忽然转脸看着陆小凤,:"两个六点,再加上个一点,是几点?"陆小凤:"还是一点。"
沙曼:"为什么还是一点?"
陆小凤:"因为最后一粒骰子的点数,才算真正的点。"沙曼:"最后一粒若是没有点呢?"
陆小凤:"滑点就是没有点。"
沙曼:"是没有点大,还是一点大?"陆公凤道"当然是一点大。"沙曼:"两点是不是比一点大?"
陆小凤叹了口气,:"两点当然比一点大,也比没有点大。"其实沙曼一开口问他第一句话,他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若是别人问他,他至少有好几十种法子可以对付。
陆小凤的机智伶俐花样之多,是江湖中人人见了都头疼的,可是在这个长着双猫一般眼睛的女孩子面前,他却连一点也使不出来。
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在她面前使出来,她若一定要他输这一把,他就输了又何妨!
区区一万两银子,又怎能比得上她的一笑。
沙曼果然笑了,"两点既然比没有点大,这一万两银子你就输了。
陆小凤:"我本来就输了。"
沙曼:"你输得不心疼?"
陆小凤笑:"莫说只输了一万两,就算输上十万八万,我也不会心疼的。"这句话本来并不是吹牛,他说出来之后,才想起自己现在连十两八两都输不起。
只可惜,庄家早巳将他的银票扫了过去,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冷冷:"有银子的下注,没有银子的走路。"陆小凤只好走路。
那小老头好像全没注意到这边的赌局,还坐在那里低斟浅啜,一脸自得其乐的样子,好像正在等着收陆小凤的一万五千两。
陆小凤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搭汕着问:"你在喝什么?"小老头:"竹叶青。"
陆小凤:"我也喜欢喝竹叶青』"
小老头:"我本来不常喝的,现在好像也受了你的传染。"陆小凤:"好,我敬你三杯。"
小老头:"三杯只怕就醉了。"
陆小凤:"一醉解干愁,人生难得几回醉,来,喝。"小老头:"你年纪轻轻的,你有什么愁?"
陆小凤苦笑:"我输的虽然是别人的钱财,心里还是难免有点难受。
小老头笑了笑,:"那可不是别人的钱财,是你的。"陆小凤又惊讶,又欢喜,:"真是我的?"
小老头:"我既然已将银子借给了你,当然就是你的。
陆小凤大喜道:"想不到你竟是个如此慷慨的人。
小老头苦笑:"慷他人之慨,本就算不了什么,只不过。"他慢吞吞的接着:"银子虽然是你的,你的人却已是我的。"陆小凤叫了起来:"我姓陆,你姓吴,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老子,我怎么是你的?"小老头淡淡:"因为你还不出一万五千两,就只好将你的人赔给我,丈夫一言,快马一鞭,为了成全你的信誉,我想不要都不行。"陆小凤又傻了,苦笑:"我这人又好酒,又好色,又好吃,又好赌,花起钱来像流水一样,我若是你的,你就得养我。"小老头:"我养得起。"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倒想不通,你要我这么样一个大混蛋干什么?"小老头笑:"我的银子太多,正想找个人帮我花花,免得我自己受罪。"陆小凤道:"你认为花钱是受罪?"
小老头正色:"怎么不是受罪,若是喝得太多,第二天头疼如裂,就像生了场大病,若是赌得太凶,非但神经紧张,如坐针毡,手气不来时,说不定还会被活活气死,若是纵情声色……"他叹了口气,接着:"这种对身体有伤的事,像我这种年纪的人,更是连提都不敢提。"陆小凤:"除了花钱外,你还准备要我干什么?"小老头:"你年纪轻轻,身体强健,武功又不错,我可以要你做的事,也不知有多少。"他说到了"武功又不错"这句话时,口气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轻蔑之意,不管是他真有此意也好,是陆小凤疑心也好,反正,总有这么点意思。
陆小凤少年成名,纵横江湖,虽然不能说天下无敌,真能击败他的人,他倒也从来未遇见过,他当然一万个不服。
可是今天他掷了两把骰子,就输了两把,若说那只不过因为别人在玩手法,他自己又何尝没有玩手法?
那小胡子的化骨绵掌,白发老翁的指刀,本都已是江湖罕见的武功绝技,最后庄家摄口一吸,就能将七八尺外的一粒骰子吸起,旁边的两粒骰子却还是纹风不动,这一手气功更是不可思议。
这看来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还有这和和气气的小老头,看来好像诚恳老实,其实别人的心事,他一眼就可能看透,正是大智若愚,扮猪吃虎的那种人。
说不定这赌局本就是他早就布好的圈套,现在陆小凤已一脚跌了下去,还不知道他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要陆小凤去做。
无论那是什么事,却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陆小凤想来想去,越想越不是滋昧,心里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来的。
小老头笑:"现在你心里一定已经在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来的,却又偏偏猜不出我究竟在玩什么花样,难免动了好奇,所以又舍不得走。"他又一语道破了陆小凤的心事,陆小凤却笑了,大声:"不对不对,完全不对。
小老头:"什么事不对?"陆小凤:"你说的完全不对。"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拈起块牛肉,开怀大嚼,又笑:"这里有酒有肉,有天仙般的美女,还有准备给银子让我花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要后悔?"小老头含笑看着他,:"因为心里还是嘀咕,猜不透我究竟要你干什么?"陆小凤大笑:"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干的?就算要我去杀人,我也一刀一个,而且还绝不管埋。"小老头:"真的!"
陆小凤:"当然真的。"
小老头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微笑着:"只要你能记住今天的话,我保证你一辈子平安快乐。"他虽然在笑,口气却很认真,就好像真想要陆小凤去替他杀人一样。
可是这里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化骨掌和指刀更都是绝顶阴毒的功夫,用这种武功去杀人,本是再好也没有的,又何必舍近求远,再去找别人。
陆小凤总算又想开了,他已尝过三样菜,一盘切得薄薄的掳牛肉键子,一碗炖得烂烂的红烧牛肉脯,一碟炒得嫩嫩的母毛油牛肉,谁知一筷子夹下去,第四样菜还是牛肉。是样带着点辣味的陈皮牛肉。
汤是用整个牛脯清蒸出来的,一味烩牛肚丝细软而不烂,火候恰到好处,还有样水铺牛肉,是用稍带肥甘的薄头回片,用佐料拌好,放在高汤里一觉,撤上胡椒即吃,汤鲜肉嫩,更是少见的好菜。
其余红烩牛舌,生炒毛肚,火爆牛心,牛肉丸子,红炯牛头,清蒸牛尾,拘把牛鞭,蛋炒脑花,味道也全都好吃得很。
只不过每样菜都是中身上的,滋昧再好,也会吃得厌烦。
陆小凤:"这里的牛是不是也跟你的银子一样多?"小老头:"今天做的中是全牛宴,因为小女特别喜欢吃牛肉。"陆小凤终于想起,今天这些菜,都是他女儿第一天会自己吃饭时吃过的。
那时她最多也只不过三五岁,就弄了这么大一桌子牛肉吃。陆小凤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小老头的女儿,无疑也是个怪物。
小老头:"其实她别的地方也并不怪,只不过每饭非吃牛肉不可,吃了十几年,也吃不腻,若有人认为她是怪物,那就错了。"陆小凤瞪着他,忍不住问:"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小老头笑:"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我倒也不敢妄自菲薄。"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小老头:"你本来想故意去想些稀奇古怪的事,好来难倒我,可是你又偏偏忍不住想要看看我那专吃牛肉的女儿。"陆小凤大笑:"不对不对,你女儿又不嫁给我,我去看她干什么?"他嘴里虽然在说不对,其实心里却不能不佩服,忍不住又:"今天她是主客,为什么反而一直踪影不见?"小老头:"她是谁?"
陆小凤:"她就是你女儿。"
小老头:"你既然连看都不想看她,问她干什么?"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这小老头外表虽和气老实,其实却老奸巨滑,比那老狐狸还厉害几百倍。
小老头:"只可惜你就算真的不想看见她,迟早还是会看见她的。
陆小凤:"我不想看见她都不行?"
小老头:"不行。"
陆小凤:"为什么?"
小老头:"因为你现在只要一回头,就已看见她了。"陆小凤一回头,就看见了牛肉汤。
现在牛肉汤脸上当然已没有了牛肉汤。
若不是因为陆小凤看她看得比别人都仔细,现在也绝对看不出她就是那可怜兮兮,到处受人欺负的牛肉汤。
她现在已完全变了个样子,从一个替人烧饭的小丫头,变成了个人人都想找机会替她烧饭的小公主。而且是公主中的公主,无论谁看见她,都会觉得自己只要能有机会替她烧饭,就是天大的光荣。
人都会变的。
陆小凤认识的人之中,有很多都变了,有的从赤贫变成豪富,从君子变成了小人,从英雄变成了狗熊,也有从豪富变成了赤贫,从小人变成了君子,从狗熊变成了英雄,但却从来也没有任何人变得像她这么快,这么多。
她简直好像已完全脱胎换骨。
陆小凤若不是因为看她看得特别仔细,连她身上最不能被人看见的地方都看过,简直不能相信她就是那个牛肉汤。
牛肉汤冷冷的看着他,却好像根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小老头:"你认得她。"
陆小凤:"本来我以为我是认得她的。"
小老头:"现在呢?"
陆小凤叹:"现在看起来,她也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她。
牛肉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些话她似已听见,又似根本没听见。
小老头也不再理睬陆小凤,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目中充满慈爱,:"我叫你早点去睡的,你怎么偏偏又要溜出来。"牛肉汤:"我听丫头说,刚才外面有人回来,却不知道育没有九哥的消息?"小老头霎了霎眼:"你猜呢?"
牛肉汤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我知道一定有,九哥绝不会忘了我的。"小老头笑:"我本来想明天早上再告诉你的,老九不但有消息捎回来,还叫他新收的随从木一半带了些礼物回来给你。
牛肉汤笑颜如花,眼睛发光,好像又变了个人,:"这个木一半的人呢,赶快叫他来,把九哥的礼物也带来。"小老头微笑挥手,手指一弹,九曲桥上就有十六个赤膊秃顶.只穿着条中皮裤的昆仑奴,抢着八口极大的箱子走过来。
走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个人,独臂单足,按着根铁拐,右腿齐根而断,右臂也被人连肩削掉,脸上一条刀口,从右眼上直挂下来,不但右眼瞎,连鼻子都被削掉一半,耳朵也不见了。
这个人从前也不知是丑是俊,现在看起来,却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牛肉汤看见他却好像很开心,带着笑:"我听九哥说起过,你一定就是木一半了。"木一半左腿弯曲,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小人木一半,参见公主。"他还没有跪下去,牛肉汤已伸手扶起了他,对这个又丑又怪的残废,远比对陆小凤客气得多,想必是看在她哥的面子上,爱屋及乌。
陆小凤远远的看着,心里实在有点不是滋味,只见她的手在阳光下看来洁白柔美,和以前手上满是油垢的样子已大不相同,想到那天在狐狸窝冲凉房里发生的事,又不禁有点心动。
木一半已监督那些满身黑得发光的昆仑奴,打开了五口箱子,箱子里装满了绫罗绸缎,姻脂花粉,第五口箱子打开来,珠光宝气,耀眼生花,里面竟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翡翠玛瑙,金珠宝玉。
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是女人们最心爱的,平常的小姑娘看见,只怕早已欢喜得晕了过去。
牛肉汤却连正眼都没有去看一眼,反而掀起了嘴,道:"九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稀罕这些东西,为什么巴巴的叫你送来?"木一半笑:"公主再看看这三口箱于里面是什么?"他笑得仿佛很神秘,连陆小凤都不禁动了好奇心,怎么想也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珠宝首饰更能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
等到这二口箱子打开,陆小凤简直忍不住要叫了起来。
箱子里面装的竟是人,一口箱子里装着一个人,三个人之中陆小凤倒认得两个。
第一个人头发花白,相貌威武,虽然被装在箱子里面关了很久,一站起来腰杆仍然笔直,竟是群英镖局的总镖头"铁掌金刀"司徒刚。
这人的铁沙掌力已练得颇有火候,一柄金背砍刀山,施展着五虎断门刀法,江湖中更少有对手,怎么会被人装进箱子的?
第二个人精悍瘦削,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看来无疑也是个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真正让陆小凤吃惊的,还是第三个人。
这人赤足草鞋,穿着件旧得发腻的破布袈裟,圆圆的脸上居然还带着微笑,赫然竟是"四大高僧"中名排第三的老实和尚。
谁也不知道这和尚究竟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武功之高,确是一点不假,若有什么江湖匪类惹到了他,他虽然总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生气,可是这个人却往往会在半夜里不明不白的送掉性命。
所以近来江湖中敢惹这和尚的人已越来越少了,就连陆小凤看见他也头疼得很。
最近半年来他忽然踪影不见,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却想不到会在这口箱子里忽然出现,能把他装进箱子的这个人,武功之高,简直骇人听闻,陆小凤若非亲眼看见,简直无法相信。
老实和尚好像并没有看见他,双手合十笑嘻嘻的看着牛肉汤。
看见这三个人,牛肉汤果然开心极了,也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箱子里忽然钻出个和尚来!"老实和尚:"小姑娘受了气,大和尚进箱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木一半:"九少爷知道这三个人得罪过公主,所以要小人赶紧送来,好让公主出气。
他一口一声公主,牛肉汤居然也受之无傀,就好像真的是公主一样。
木一半又道:"却不知公主想要怎么样出气?"
牛肉汤眨了眨眼,:"我一时倒还没有想起来,你替我出个主意怎么样?"木一半道:"这就要看公主是想大出气,还是小出气了"牛肉汤仿佛觉得他这名词用得很有趣,吃吃的笑:"小出气怎么样?"木一半:"脱下他们的裤子来,重重打个七八十板,也就是了。
牛肉汤:"大出气呢?"
木一半:"割下他们的脑袋来,腌干了赏给小人下酒。"牛肉汤拍手笑:"好主意,真是好主意,难怪九哥喜欢你。"木一半出的主意确实阴毒,脑袋被割下倒也罢了,知道自己的脑袋被割下后还要被人腌干下酒,已经很不是滋味,若是真的脱裤子打屁股,那更是比死更难受。
高瘦精悍的黑衣人脸上已全无血色,老实和尚却还是笑嘻嘻的满不在乎。
司徒刚性如烈火,脾气最刚,厉声:"我们既然已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刮,绝不皱一皱眉头,你若是故意羞侮我,我……我死了也不饶你。"司徒刚纵横江湖,本不是那种轻易就会示弱认输的人,可是这句"我死了也不饶你,却说得泄气得很,显然已自知他不是牛肉汤的对手,情愿认命了。
牛肉汤嫣然:"你活着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死了又能怎么样不饶我,难道想变成个木头鬼,半夜来扼我脖子?"司徒刚咬紧牙齿,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下,忽然大吼一声,反手一掌重重的向自己天灵拍下。
他的手五指几乎同样长短,指甲全秃,掌心隐隐发黑,铁砂掌至少已练到八成火候,这一掌拍下,虽然是拍在自己头顶上,也同样致命。
谁知牛肉汤身子一闪,纤长柔美的手指兰花般轻轻一指,司徒刚的手臂立刻垂了下去,连动都不能动了。
木一半立刻大声喝采。"好功夫。"
牛肉汤淡淡:"这只不过是如意兰花手中最简单的一着,算不了什么好功夫!"她说得轻描谈写,陆小凤听了却大吃一惊,这如意兰花手名字虽美,却是武林中最可怕的几种功夫之一,分筋错脉,伤人于无形。司徒刚现在看来好像伤得并不重,其实这条手臂已永远废了,一个对时后伤势发作,更是疼苦不堪,除了把这条手臂齐根砍断,绝没有第二种解救的法子。
司徒刚面如死灰,大声:"你……你连死都不让我死。"他虽然大声的呼喝,声音还是不免发抖,显然心里恐惧已极。
牛肉汤叹了口气,:"好死不如歹活,你为什么偏偏想死?就算你自知得罪了我,犯了死罪,也可以找个人来替你死口?。"木一半:"这里的人我看他连一个都不敢找。"牛肉汤笑:"一个他不敢找,半个人呢?"
木一半叹了口气,:"我算来算去,他最多也只能找我是半个人"司徒刚大喝:"不错,我正是要找你。
喝声中他已出掌。
群英镖局威名远播,总镖头的年傣五万石,几乎已经跟当朝的一品大员差不多。
他的妻子温柔贤慧.临行的晚上还跟他亲密宛如新婚。
他的子女聪明孝顺,长女已许配给他舅父中原大侠熊天健的长孙,名当户对,亲上加亲。
只要能活着,他当然不想死。
他虽然右臂已不能动,幸好他练的本就是双掌,这一掌击出,招沉力猛,不愧是金刀百胜,铁掌无敌。
木一半却已只剩下半个人。身子斜斜一穿,腋下铁拐斜刺,竟以这根铣拐当作长剑,一招笑指天南,正是嫡传的海南派剑法。
海南剑术专走偏锋,他只剩下半个人恰巧能将海南仙术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只听"赤,赤,赤"三声响,一声惨呼,四尺长的铁拐刺入,右背穿出,一股鲜皿箭一般喷了出来,化做了满天的血雨。
牛肉汤拍手笑:"好剑法。"
木一半笑:"这只不过是天残十三式中最简单的三招,算不了什么好剑法。"他学着牛肉汤刚才的口气,故意说得轻描淡写,陆小凤却又吃了一惊。
天残十三式本是海南派镇山剑派,可惜三千年前就已绝传,连海南派当代的掌门人也只练成其中两式,这半个人却随随便便就使出了三招来,将司徒刚立毙于剑下。
这半个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以他的武功剑法,为什么要屈身为奴,做那位九少爷的随从?
那高瘦精悍的黑衣人显然认出了他的剑法,正吃惊的看着他,目中充满恐惧。
木一半笑:"罗寨主的燕子飞云纵和一着飞燕去来,纵横天下,杀人无算,我也久仰得很了,却不知罗寨主是否也看上了我这半个人。"这黑衣人竟是十二连环坞第一寨的寨主黑燕子罗飞,此人以轻功成名,一招飞燕去来,的确是武林少见的杀手绝技。
他眼睛看着木一半,脚下却在往后退,突然转身掠起,向醉卧在九曲桥头栏杆上的一个人扑了过去。
这一招正是他的绝技飞燕去来,身法巧妙,姿势优美,就算一掌不中,也可以全身而退。
栏杆下这个人却已烂醉如,头上一顶紫金冠也几乎掉了下来,口水直滴,看来简直就像是个死人。
死人当然比半个人更好对付,罗飞显然早就看准了他。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位贺尚书刚才总算给了他一杯酒喝,现要若是糊里糊涂的在醉梦中死了,他倒有些不忍。
只听一声惨呼,接着又是"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个人落入池水中,一个人的脸就像是花瓣般在荷叶间露出,却是罗飞。
贺尚书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头上的紫金冠终于落下。
木一半立刻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将这紫金冠又为他戴在头上,:"醉卧流云七杀手,惟有领者得真传,贺尚书真好功夫。
牛肉汤笑:"木一半真好眼力,连绝传已八十年的醉中七杀手都能看得出来。"老实和尚叹了口气:"一不要已要了命,又何必七杀?"牛肉汤:"和尚也想试试?"
老实和尚:"和尚还清醒得很,为什么要去跟醉鬼纠缠。"牛肉汤:"你准备找谁?"
木一半:"是不是想找我!"老实和尚道:和尚至少还是一个人,不跟半个人斗。
牛肉汤:"我是一个人。"
老实和尚:"和尚至少还是个大男人,不跟女人斗。"牛肉汤:"我爹爹是个男人。"
老实和尚:"和尚还年轻力壮,不跟老头子斗。"那边几个人还在聚精会神的掷着骰子,这里人己死了两个,他们却看都不看一眼,这种事他们好像早已司空见惯。
别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看来,好像还不及一粒骰子重要。
牛肉汤:"你看那几个人怎么样?"
老实和尚:"和尚四大皆空,看见赌儿们就害怕。"牛肉汤:"你左挑右选都看不中,倒不如让我来替你选一个人。"老实和尚:"谁?"
牛肉汤随手向前一指,:"你看他怎么样?"
她的纤纤玉手,指着的正是陆小凤。
陆小凤的心一跳,老实和尚回头看着他,笑:"和尚说老实话,和尚若是想活命,好像也只有选他了。…牛肉汤大笑,:"原来和尚眼力也不差。"陆小凤立刻摇头,大声:"差差差,简直差上十万八千里"牛肉汤:"差在哪里?"
陆小凤:"我跟这和尚是朋友,他绝不会想要我的命,我也不想要他的命。"老实和尚:"和尚本来的确不想要你的命,可是现在……"他叹了口气,道:"别人的性命再珍贵,总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和尚这条命再不值钱,好歹总是和尚自己的。"这确实也是老实话,老实和尚说的都是老实话。
陆小凤:"可是和尚既然四大皆空,若连朋友的命都要,岂非大错特错,大差特差?"者实和尚:"好死不如歹活,活狗也能咬死狮子几口,到了性命交关时,就算差一点,也说不得了。"陆小凤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偏偏要找上我?"老实和尚:"因为你差。"
陆小凤:"我差在哪里?"
老实和尚:"你既不会天残十三式,又不会如意兰花手,岂非大差特差?"陆小凤:"可是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者实和尚:"你不想要和尚的命,和尚却想要你的命,所以你更差得厉害,非差死不可。"牛肉汤冷冷:"像这样的人,差死一个少一个,你还不动手。"老实和尚道:"姑娘说的是,和尚这就动手。"他居然说动手就动手,破布架缎的大袖一卷,一股劲风直卷陆小凤的面目。
原来陆小凤那两根手指他还是害怕的,生怕自己身上一样什么东西被捏住,就算不被捏死,也是万万受不了的。
可是一只破布袋装的袖子,随便他怎么捏,都没关系了,何况衣袖上真力贯注,利如刀锋,能捏住他这一着的人,江湖中已不多。
小老头一直袖子旁观,忽然:"陆小凤,你是要替这和尚死,还是要替自己留着这条命,你可得仔细想清楚。"其实这问题陆小凤早已想过无数遍,他虽然不忍看着老实和尚死在这里,却也不愿让老实和尚看着他死。
小老头这句话刚说完,只听"嘶"的一声,老实和尚一只衣油已被撕了下来,露出条比女人还白的手臂,显然已多年没有晒过太阳。
人影闪动间,仿佛有无数双蝴蝶飞舞,他身上一件破布袈裟,转眼间已被撕得七零八落。
陆小凤大声:"和尚若是再不住手,小和尚只怕就要露。出来了。
这句话说得实在不雅,可是要想让老实和尚住手,就只有说这种话让他听了难受。
谁知老实和尚居然一点也不在乎,嘴里喃喃:"小和尚露面,总比大和尚挺尸好。"一句话没说完,脚下忽然被司徒刚的尸体一绊,几乎跌倒。
这正是陆小凤的大好机会,陆小凤却似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乘机出手。
老实和尚却不考虑,乘着这一绊之势,忽然抱住了陆小凤的腰,自己先在地上一滚,忽然间已压到陆小凤身上。
牛肉汤拍手笑:"想不到和尚还会蒙古人摔胶的功夫。
老实和尚:"这不是蒙古摔胶,这是扶桑岛上的柔道,除了和尚外,会的人倒真还不多,陆小凤只连见都没有见过,所以才会被和尚制住。"这也是老实话,陆小凤的确已被压得死死的,连动都不能动。
小老头却:"这句话不老实。"
老实和尚:"和尚从来不说不老实的话。"
小老头:"他就算没见过这种功夫,本来也不会被你制住的,若不是因为他不忍杀你,现在和尚只怕连老实话都不能说了。"老实和尚想了想,:"就算他真的让了和尚一手,和尚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小老头叹了口气,:"这倒真是老实话。"
陆小凤伏在地上,腰眼被他膝盖抵住,手臂也被反拧过去,想到自己刚才痛失良机,再听见这种老实话,几乎要被活活气死。
真的被气死倒也痛快,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死法。
那边的赌局终于散了,仿佛有人在问J
"我输了七万两,你呢?"
"我比你只多不少。"
既然有人当然也有人要满载而归了,只可借这个满载而归的人并不是他。
他非但早巳将自己的人输了出去,现在看起来,连这条命都要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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