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上了自己最不喜欢人的孩子,我怀上了我最讨厌的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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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上了自己最不喜欢人的孩子,我怀上了我最讨厌的人的孩子

怀上了自己最不喜欢人的孩子,我怀上了我最讨厌的人的孩子

完结

我怀上了我最讨厌的人的孩子。

但即便是这样,他却丝毫不在意,反倒是对我疼爱有加,更加确定了他娶我的决心。

可是,这一次请原谅我没有听你的话,就算结局是死亡。

1

我跟了王爷七年,可他却把我当作一件礼物,送给了臭名昭著的裴二公子。

「为奚,本王收留你七年。」面前的男子眉目阴冷:「待你不薄,如今你也该替王府做一些贡献。」

他说得理所应当

而我却有点想笑。

这个男人叫盛怀谦,是当朝承忠王,也是我的夫君,他当年得到我,只花了五两银子。

那时我头插草标,卖身为奴,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中我,神色倨傲地抬着下巴:「这一个,我要了。」

自我满十四岁后,我就成了他的妾。

他对我很好,会给我穿最漂亮的衣裳,请最好的乐师教我歌舞,连后来的王妃都嫉妒我。

他也对我很不好,每逢府中宴宾客,他就让我给他的客人倒酒,跳舞,甚至有客人大庭广众之言语轻薄,他都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你只是一个奴,也只有本王抬举你,才做了妾。」

可事后,他看见我浑身的伤痕,神色又会突然松软下来,细细地抚摸着我的伤口。

「为奚,你是本王带回来的,本王心里最疼你,你也看见了,本王待你是最好的。」

盛怀谦疼不疼我不好说,但我觉得,他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这样的情况已经反反复复了三年,我受不了了,只想逃出去。

直到今天,裴家二公子来府上做客,酒醉歇在了客房,盛怀谦让我去伺候他。

从前再如何。

盛怀谦绝对不会允许别的男子和我过夜,可是这裴二公子不一样。

传闻中,裴二公子道德败坏,甚至连自己父亲的小妾也要凌辱,所以被逐出家门。

还杀人无数,曾经下手戕害了数十名赶考的书生,屠杀了一整个小镇,所以之前被流放边疆。

但是如今他回到了京都,手里有了权力,因为听说他最喜欢的就是狐媚艳丽的女子,盛怀谦就想把我送给他。

我可不介意这些啊。

毕竟我觉得盛怀谦才是最恶心的!

只要能逃离他,我什么都愿意。

于是,盛怀谦就这样把换好衣服的我,带到了裴二公子的房门前,手上温柔细致的替我理着鬓发,嘴上却低声道。

「为奚,你要记得,你这条贱命,是本王的。」

哎。

他这脑子,恐怕是治不好了。

我推开门,看见了躺在榻上的裴二公子,他披散着头发,身上一件竹青色的长衫有些松垮,连带着腰间的玉佩也晃晃铛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二公子。」我小声地叫了他一下。

他睡着了,听不见。

我只好又走近了几步。

看到了他的面容,皮肤极白,像一张上乘的画纸,上面点缀着墨黑的眉,浓密的睫,高挺的鼻,单薄红润的唇,像是天宫醉酒的仙人。

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我又凑近了,轻轻地喊他:「二公子。」

他仍旧闭着眼,周身浮动着一股酒味。

见状,我坐到了床边,开始解自己的衣衫,衣服刚褪到一半。

就被一柄折扇勾回了肩膀。

那厢,二公子睁开一双风流潋滟的桃花眼,眉头微蹙。

轻叹了一声。

「姑娘,别这样。」

2

他的声音很轻,垂着的眼睫微微抬起。

我倾身靠近,支着一只手臂在他上方,发丝都落在他胸口:「二公子没醉啊?」

他眼波在我脸上流转片刻,露出一笑:「若知是姑娘这样的美人,那裴二该是醉的。」

我这才发现,他睑下有一小痣,垂睫即隐,抬眸方现,恰似美玉忽而有瑕,忽而无瑕,煞是有趣。

我微微一笑,伸手去攀他的衣襟。

折扇再次摁住我手指,玉制的扇骨触感冰冷。

「姑娘久居闺中,恐怕不知我裴二是什么货色。」

我再次露出笑容。

「我知道啊,你名声差得很呢,府上好多姐妹听见是二公子你,都不敢过来,既怕你凌辱她们,也怕你杀掉她们。」

他睫下的小痣微微一荡,盛着幽暗的光。

折扇已经抵到了我脖子上。

「那你怎么不怕?」

我理了理头发。

「因为王爷想把我送给二公子,哪怕有一些风险,但只要你肯收这个礼,他就可以和你合作,用小小的风险,博取大大的利益,二公子能得到美人,他能拿到利益,这对你们都是很划算的。」

他轻轻地笑了出来,点点头。

「是这个理。」又转而问我:「那你呢?」

「我?」

他已经起来身,将折扇插入腰间。

「我和承忠王都能得到利益,那姑娘呢?姑娘能得到什么利益?」

我身体一僵。

他坐在了凳子上,提着茶壶往杯子中倾倒热水。

水雾氤氲而起。

「姑娘什么都得不到,这对你不公平。」

我觉得他好奇怪,我是侍妾,是歌舞姬,也是下三滥的奴,我能要什么利益呢?对于我这样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公平。

二公子喝了茶,把门打开让我走。

他说,不能让我忙活,却什么也得不到,这不公平。

我怎么能走呢?

我要是走了,那就失去逃离王府的机会了。

我只有跟着二公子,才有离开的机。会。

所以我走到了门口,外面的风吹进来,我身上的薄衫丝毫不抗寒冷,冻得我浑身颤栗。

所以我投入了二公子的怀抱。

他身上很暖和,像一块天然的暖炉。

我大概知道我能得到什么了。

「我能得到二公子呀!」我伸手摸着他的脸颊,触感温润:「我出去了,外面会冷得冻死我,但留在这里,不但暖和,还能和二公子春宵一度,我一点都不亏,这公平得很。」

他眼眸微动,慢慢地笑了出来。

将我打横抱起来,抬脚将门掩上,又大步向床榻走去。

我明白了。

原来二公子,是怕负累,怕我纠缠。

只要说清楚了,风流成性的二公子,怎么会把美人拒之门外呢。

他将我放在了床上,又伸腿把一旁的碳炉勾了过来,双手捧起我的脚,放在火炉边慢慢的暖着。

是了,盛怀谦说,美人跳舞,要光着脚才好看,所以他没给我鞋子穿。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二公子一边暖着我的脚,一边问我。

我脚上暖洋洋的,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从前没有名,后来王爷取的,叫为奚。」

我没有注意到二公子眼睫覆下,眼底的痣变得晦暗。

奚,是女奴的意思。

3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二公子已经离去了。

我听人说,盛怀谦送他离开的,二人一路说笑,像是说得很愉快,而且二公子还答应将昭狱的一个犯人过手给他。

虽然任务完成的不错,但二公子并没有向盛怀谦讨要我。

哎,果然啊!快乐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一日夜里,我正睡着。

只觉得床板抖动,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毛骨悚然地坐起来。

果然,盛怀谦又来了。

他掐着我的脖子,用各种难听的话辱骂我,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落下。

我被他扇得昏昏沉沉,他又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托到床的另一边,疯狂地撕扯我的衣裳和裙子。

「怎么?跟了裴二一回,就不认识谁是你的主了?」

「为奚,你是天底下最低廉的奴,你将裴二那厮伺候得很好啊,所以他才答应得那么快。」

「裴二也是像本王这样对你的

吗?」盛怀谦又怒又狠:「来,说一说,本王好,还是他裴二好?」

我慌乱之间不知抓到了什么,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件男子的外袍。

那是裴二公子留下的,他托人告诉我:冬日里,不要穿得这样少。

我突然狂笑起来,第一次没有求饶。

「二公子当然好,好过你一千倍,一万倍!」

我的头发被抓落,鲜血流过我的眼,落在青色外袍上,浸出发黑的暗色。

「二公子天下第一好!」

「世上男人,谁也比不得二公子!」

然后我得到了一顿前所未有的鞭子。

疼得我昏过去,然而盛怀谦没有让人给我医治,反而将我锁在了柴房里,外面一日冷过一日。

我又冷又痛,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将二公子留下的外袍裹得紧紧的,但仍旧无济于事。

头开始浑浑噩噩的。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父亲死的时候,他跪在长街上,脸上尽是绝望的表情。

又好像看见了自己长大一些了,推挤在奴群中,被盛怀谦一眼看中,带回了王府。

最后,我看见了那一夜的裴二公子,他将我的脚放在火炉边暖着。待我睡着后,又起身坐到了凳子上,掏出一卷书翻着看,一直到天明。

我大概要死了,父亲说过,人死之前,就会闪回人生的画面。

「嘭!」

巨大的声音响起。

大片的光线落在我身上,门口出现了穿着青衣的身影,腰间的环佩叮叮当当。

「裴大人!」

「裴大人!」

有人惊呼起来,我被温暖的身躯包裹住,慢慢睁开眼,看见了两片浓郁的长睫,睫下小痣浅浅。

然后听见了愤怒的声音。

「盛怀谦还是不是男人!」

无人应答。

我就被抱了起来,嘴中喂了一口水,终于能将眼睛完全睁开了。

果然是二公子。

他愧疚万分:「对不住,姑娘,裴二来晚了。」

我咧着干涸的嘴唇,尽力对他笑。

「不晚,我……我正梦到二公子呢。」

二公子抱着我走到门口时,盛怀谦追着过来了,他看到我,就让人来夺。

「裴大人什么意思?这不过是个奴。」

二公子一侧身,就踹倒了两个人。

「昭狱的案子,王爷尽管过问,这姑娘,裴二讨了!」

4

二公子在屋外同大夫说完话就走了进来,神色既愧疚又悲悯。

「对不起,姑娘,我起先以为只要给盛怀谦一点好处,你就不算没有完成任务。」他很愧疚,「但不管如何说,都是裴二牵连了你。」

我觉得二公子想多了,我被打不是他牵连的,是盛怀谦自己脑子有病,就喜欢拿我泄愤而已。

他明明救了我,还向我道歉。

都说裴二公子道德败坏,心狠手辣,可这样的悲悯目光,他怎会流露出来呢,大概,二公子坏不到哪里去。

二公子总是很忙,他刚回京,担的也不是闲职,早上天没亮就走,下了朝不是处理公务就是被人拉去赴宴。可是他再也没有在宴上醉过。

他是不希望,再有另外一个我。

可他太忙了,我住在他府上也见不到他。

我挺想见他的。

所以,鸡都没叫的时候,我就爬进了厨房做早饭。

拎着食盒去敲二公子的门,这时候他一般刚洗漱完,就会叫我日后不用做了,但是他还是会吃我做的早饭,也同我说几句闲话。

他说我就听,听什么都有趣,什么都好听。

晚上,我就等在房间里,听见他回来的脚步声,才熄灯。

他往往会走到我房前,顿住脚步,似乎想要跟我说什么话,但始终没有出声,只会交代婢女,说明日提醒我早睡。

白天,我就在裴府养伤,实在无聊,就跑去了二公子的书房。

他的书好多啊,满满一整间都是。

案上有一本《济明词集》。

书页早已泛黄破旧,然而纸上的字迹苍劲利落,就好像一个已至暮年,却仍旧青癯的书生。

刚拿起,就听见门口有声响,是二公子回来了。

他不是该出门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想来是临时回来拿什么文案的,应该留不久,思及此,我将书盖在脸上,靠着椅子装睡。

门开了,我听见他脚步声一点一点向我靠近。

脸上的书被拿开了,我突然紧张得要死。

「睡着了?」

二公子轻声疑惑。

我闭着眼,一动不敢动,过一会儿脚步声远去,我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

心里舒了好长一口气,才睁开眼。

却望进了一双桃花轮廓的眼眸,和二公子近在咫尺的唇。

四目相对时。

我恍然惊觉,若我没有睁开眼,二公子的唇大概会落在我脸上。

他似有一丝窘迫。

咳了一声正要别开脸。

我不知从哪里榨出来一丝勇气。

一把搂住他脖子,对着他脸颊猛地亲了一口。

二公子愣了那么一瞬。

我竟羞不可及,推了他一把,自己转身就逃。

然而慌乱中踩到了裙子,向后一跌。

二公子眼疾手快要来捞我,勾了椅子脚一下,慌忙中,二人一齐摔向椅子,摔了个结结实实。

我近乎整个人都跌在他身上,感觉到两人的身体都僵硬住了。

一时间谁都没敢先出声。

过了好久,那本《济明词集》落到地上,「噗」的一声,才打破了沉静。

我小声喊他:「二……二公子,你今日不是上值吗?」

他眼眸中色泽混浊了不少,睫下的痣仿佛吸着光。

声音沉沉:「没有。」

他手臂搂住我的腰,在我的震惊下,别开目光看向窗外:「今日休沐,来陪一陪你。」

5

我觉得我要无地自容了,可又不知怎么,舍不得从二公子身上起来。

他始终不看我,却也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只这么抱着我,手也不松。

明明在王府的时候,我还宽衣解带地勾引他来着,他也不急不缓的和我拉扯,怎么这一刻,大家都尴尬得要死。

彼此又沉默时,门外就听见了婢女的声音。

「大人,马车备好了,我去叫姑娘么?」

被这个声音解救,我急忙的从他身上跳下来。

他随后打开门。

嫂女看见我,眼睛转了好几圈。似

乎发现了什么。

二公子咳了一声,掩耳盗铃一般:「不用了,姑娘就在书房。」

婢女窃窃偷笑。

我头皮发紧,一抬眼,看见二公子发红的耳朵尖。

婢女扶着我往外走:「我给姑娘说句悄悄话,是大人怕自己太忙,姑娘在府上闷,所以今日特地告假要带姑娘出去逛一逛。」

悄悄话?声音大得门口的马都听到了啊!

到了街上,我和二公子之间那点尴尬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我见什么都新奇,见什么都喜欢。

二公子可大方了,胭脂水粉也好,连零食甜点也好,二公子都给我买。

「你这么高兴吗?」

「嗯!」我重重地点头:「我好多年没出来过了,从前……我根本没有出门的资格。」

我说着就停下了。

我是盛怀谦囚养起来的奴,他怎会允许我出门,我只能在王府里,学歌学舞,替他讨好各路宾客,做他掌中一只雀。

「没关系。」二公子微微向我靠近,「你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得空就陪你。」

我手心都要出汗了,慢慢的将手指去勾二公子的。

身后,传来一个狞笑的声音:「老二又是在哪里找的女子啊?百花楼吗?」

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笑得更开怀:「哟!这不是为奚姑娘吗?哦,我说怎么近来王府的歌舞都没滋味儿了,原来是我这二弟要独自藏美呀。」

我定住了,勾向二公子的手指也僵硬。

二公子声音很冷:「裴度,你又要做什么?」

男人只是笑:「能做什么?不过来问一问,如今又寻新欢,莫不是前几年继母的滋味不够好?」

二公子在男子断腿上瞟了几眼,讥讽出声。

「总拿女人说事,能叫你站起来?」

男人不怒反笑。

「这个无妨,倒是二弟你,你们一个是连自己继母都不放过的奸夫,一个是人尽可妻的承忠王府家妓,绝配!天生一对!」

二公子怒了,一拳兜在男子脸上。鲜血四溅。

男人怒吼:「裴二,我是你亲哥!」

「早就不是了!我不是早就被你们赶出来了吗?我早就不是裴家的人了!」

二公子把我拖过去:「你我之间的私怨不关她的事,给为奚道歉!」

我忙摆手:「不用了,二公子不用的。」

男人一口血啐到我裙子上,呸道:「下三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概是不敢得罪二公子,便对着我指指点点。

各种难听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我觉得煎熬,好像大庭广众被拔干净衣服,只好仓促逃离。

我跑出去好远,又不识路,更不敢回裴府。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二公子找到了我。

他拳上有血,自己脸上也带着伤。

他蹲在我面前。

「为奚,你……你愿意,做我的妾吗?」

他几乎垂着眼,我都快看不见他睫下的小痣了。

「对不起,为奚,因为我….…」

我不等他说下去。

「我愿意啊。」

6

京城有裴家二公子,君子端方,师从济明先生,年少登科,名冠天下。

二公子初入朝那一年,杭州有叛军暴起,他便奏请陛下,亲自接手此事。

等他到了杭州调查,方知是朝中有人贪污赈灾款项,使得百姓流离失所,以至于奋起反抗。

济明先生天下大儒,得知此事后,便决定带上座下数十名学子,随二公子一同进京,向陛下禀明原委。

进京途中,裴家传出消息,裴父病重,让二公子急归。

等二公子赶回裴家的时候,等待他的,是凌辱继母的诬陷,和屠杀村镇以及戕害上京学子的罪名,判革职流放。

不止他,连济明先生也被诬陷成叛军首领,抄家灭族。

尽管时隔多年,二公子说起这段往事之时,语气虽平静,神情却无比晦暗。

我不知不觉中,眼眶又烫又湿,二公子太苦了。

「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做妾,只怕也会拖累二公子的名声。」

「为奚,那些所谓名声我早就失去了,当初都不曾辩驳,如今更不会在意。」他停顿了下,说得艰难:「只不过我曾答应过别人,一生只能娶她为妻。」

济明先生抄家时,他的女儿侥幸逃出,虽然身死家灭,但是济明先生从未怪罪过二公子,只是在临死之前,让他要娶韦家小姐为妻,终生照料她。

后韦家小姐被送入了官妓,二公子暗中将她捞出,然当时他身在边疆,鞭长莫及,虽已救出了,但人却流落远处,不知去向,这些年二公子一直在寻找她。

「所以,二公子是要娶韦小姐做妻?」

二公子双手扶着我的肩:「你不必担忧,韦家小姐自幼饱读诗书,心怀悲悯怜贫惜弱,身有傲骨如梅似兰,是个至洁至诚之人,她绝不会为难于你。」

二公子提起韦小姐,语调皆是欣赏赞叹,我听起来无比煎熬,如同窒息。

因此推开了他:「别说了……你不要说了二公子。」

「真的,我没有诓你。」二公子企图证明这一点,他抓起书翻开给我:「为奚,其实这本《济明词集》中有许多篇章,都是由韦小姐注解的,你看一看她的诗文,便知她是怎样一个……」

他如此赞赏,我如芒在背,伸手将其打翻,暴躁地吼:「不要给我看!」

二公子怔住。

我自知失态,长吸一口气。

别开了眼睛,低低地说:「对不起,二公子……我,我不识字。」

四周落针可闻,我是什么人,承忠王府一个家妓罢了,会歌会舞,唱些淫词艳曲即可,哪有资格识文断字,写诗填词。

二公子先是发怔,明白过来我的窘迫,就开始赔罪。

「没关系,这不关二公子的事。」我侧目,将地上的词集捡起,把灰尘拂下,细看了一眼:「这书我好像在一个姑娘那里见过……」

「怎会?此书未出版,天下只有两本,这本是誊来的,原本在韦小姐那里。」

「那姑娘莫非是韦小姐?」

「为奚,你在哪里见过她?她在哪里?」

我心下一沉,往事入目。

那一年长街大雪,青衣公子肩戴枷锁,被官差推搡着向远处赶去,人群中有女子泪满衣襟,心如死灰,掏出怀中书册,撕成一页一页喂入火炉。

「二公子,她死了。」

7

二公子按照我给的线索去查证,果然,当年韦小姐蒙他所救逃出官妓,但不久之后再次身陷囹圄,韦小姐性情高洁,不忍受辱,触柱而亡。

而经此事后,我好几日都没见到二公子。

我便去书房堵他,问他为何避着我。

二公子却很煎熬,他说:「为奚,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面对什么?」我十分不解,「即使韦小姐身死,但妻是妻,妾是妾,我一不求逾越身份当妻,二不求二公子真心。」

我自知身份,所以该懂事些。

可二公子却不高兴。

反而质问我:「你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要想?」

二公子被我问住了,好半晌反应不过来,终于自嘲道:「原来是裴二自作多情,作茧自缚。」

我笑。

他又抬起眼看我,睫下的小痣忽闪忽闪:「为奚,我不信你不明白。」

我还是笑:「我只明白,我是二公子的妾。」

我收拾东西去了灵台山,为韦小姐设灵坛祈福。

山中无日月,我潜心替灵位祈福,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有一日,僧人告诉我,二公子来接我了。

在我离开之前,我跟他说了,如果他想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再来寻我,只是没想到,二公子需要想一个月这么久。

其实二公子不笨,他知道,我在情场多年,不会看不出他对我的心意,可我说的是实话,我既不求妻位,也不求他真心。

不明白的是他,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我要不起。

「这么晚?」看着他加快脚步向我走来,「再迟来几日,我说不定就看破红尘在这儿出家了。」

「不晚。」他摇头:「我昨日正梦见你呢。」

我跟在他身后往下走,没注意脚下是一高阶,他已经伸手过来,拽住我的手臂,扶着我跨过高阶。

「你说什么胡话?」我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说得像是你总梦见我一样。」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又轻又慢地说:「是呀!夜夜都梦,梦了你才算好睡呢。」

他气息吐得慢,我脖子根都开始发烫了。

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他又悄悄地来缠我的手指。

身后有送行的僧人和跟随的仆从,我回首望了一眼佛门圣地,神色略有凝迟,想要抽开,但他攥得紧,我只好假装镇静地向僧人们道别。

一上马车,他就又松开我,自己伸伸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手上蓦的一空,凉风幽幽,我看了一眼他。

二公子眨眨眼,神情天真问我:「怎么了?」

「呃……没什么。」

「那就好。」他转身将车帘掀得高一些,彼时才过隆冬,春风虽到,春花还迟,夕光落在他脸上,可我想,春花或许已经到了。

我坐在一旁,偷看了他许久。

终于起身将帘子放下。

「二公子,你坐近些,天还冷。」

「冷?」他笑了声,伸手将我捉住,一把搂过去摁坐在他腿上,声音压得很低问:「这么近够吗?还冷不冷?」

我都快被他弄懵了。

嘴角抽了下,喉咙里挤不出半个字。

他又露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俯首靠近我,如画的眉眼近在咫尺,二公子手托起我的下巴,视线落在我唇上。

黑眸微动,像是巡视疆土的帝王一般游览着我嘴唇的形状。

我简直如同他手里的羔羊。

怂得一动不敢动。

他慢慢低头,脸朝我压下来。

我伸手推:「二……二公子啊!」

他停了,眼角眉梢都笑得飞起来:「原来竟是假狐媚!」

8

我听见他笑,顿了下,这才想明白他牵手又放手,撩拨又无视的这一通,全是在使坏!

登时有些羞怒。

「你想我可以跟我说,我听见会开心得不得了。」

「想我抱你就坐近些,二公子伸手就够得到。」

「裴二,现在就在你掌心里。」二公子将我的手覆在他脸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本心中无比甜蜜,一抬眼,见他眼中带着坏笑,像是早就料定了我一定会心动一般,瞬间气性又上头了:「哼!你欺负我!起开起开,快去看看走到哪儿了。」

二公子不紧不慢地牵制住我乱动的手。

「不想看,就想欺负你。」

马车在山间缓行,二公子的唇又软又甜。

「我是假狐媚,你是真风流!」

他将我的头发在自己手指上缠来缠去,笑嘻嘻:「你这人,多说一句就开始脸红。」

我将头埋在他胸口。

他抚摸着我头发:「都说娇妻娇妻,古人诚不欺我,为奚,你好娇啊。」

我一瞬间顿住。

「一个月了,二公子原来还没有想清楚。」

他双臂紧紧地环着我,和我贴得紧紧的:「我想清楚了啊,裴二就是要你做妻。」

「二公子!」

「为奚,该想清楚的人是你。你当真不想嫁给我么?」

嘶,二公子犯起浑来了。

我觉得有些疲惫:「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你睡,二公子抱你。」

又胸有成竹地笑:「随便你怎么躲,反正我不急,你迟早会答应的。」

他怎么越来越坏?!

我在山中的这个月,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陛下下令重查当年杭州暴民一案,由二公子主审,而涉入此案的人,居然是承忠王盛怀谦。

我简直大牙都要笑掉了,琢磨着能不能靠以前手里掌握的消息,狠狠的给盛怀谦落井下石一番,冥思苦想,不尽忧愁。

可本该最忙的二公子却闲庭信步,甚至问我要不要陪他出去玩?

我没心思玩,但我有心思陪二公子啊!

我卷起车帘,看外面的风景。

春闱刚过,金榜已揭,朝中陆续有新官上任,走马官道,好生意气。

忽然一匹马停在了我们身边,看他样子,正是这一科的新举子。

「裴兄。」

「张兄。」

二公子同他打招呼。

张大人生得相貌堂堂,清秀文雅,不过可能眼睛有点病。

因为他一看见我,眼白都要翻完了。

「这便是那女子?」

我:「???」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用那女子三个字来称呼我,已经是看在二公子的面子上,若不然,只怕对我的称呼,好听不了。

我不甚在意,二公子却面色不虞。

「张大人。」二公子眼皮掀起,睫下小痣顿现:「这是为奚,裴二心上人,日后的妻。」

「我知她是裴兄心上人,不过那韦小姐……」张大人也有些急,终究还是不情不愿的向我做了一揖,改了口:「嫂夫人好。」

到了地方,待马车停下,我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裴国公府?

二公子的本家,他不是被赶出来了吗?来这做什么?

门口迎接的人坐在轮椅上,正是当日在大街上羞辱我的那个男人。

9

二公子的兄长,裴国公,裴度。

这一回,他面色和善,不复往日刻薄,有礼有节的和二公子客套,将我们请入府中。

府中已然开宴。

原来是如今旧案重审,如今二公子今非昔比,一旦案子澄清,二公子身上的冤屈得雪,只怕裴家要将他认回去,所以才特地设宴,请了二公子回来。

满庭皆是人。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我生理上觉得不自在,他们脸上对我笑盈盈,然而神色交流,不乏打趣和暗嘲。

我不至于不敢面对这些,反正我已经面对了很多年。

但是,现在我身边站了别人。

二公子立于恢弘古朴的公卿府门,身穿青色长衫,腰间佩美玉,俊逸出尘,长睫如帘,下缀小痣若神来之笔,只要风来便可羽化登仙。

嫡仙一般的二公子啊。

我心中一凛,想要退缩。

正在寻借口之时,二公子却来牵我的手,眼眸温柔,是在叫我安心。

可嘴上却有些撒娇:「为奚,我多年不回本家,现在突然来,很不适应,你陪一陪二公子,好不好?」

怎么我一离开两个月,二公子长进了那么多,现在是越来越知道怎么拿捏我了。

找这种我不会拒绝的理由来堵我。

烦死了。

我们一齐入了席,位置仅次于主人。

二公子在与宾客寒暄。

我就去后院的小花园里透口气。

有人来跟我搭话,我本不想在意,可这人我不得不在意。

是盛怀谦。

几月不见,他身上的风采尽失,不复往日华贵。

是二公子摆了他一遭,当时二公子愿意将昭狱里的犯人让给他来换我,其实故意让他掺和进来,这才使得他露出了马脚,如今被问责,只等查清案子,就即刻问罪。

估计盛怀谦现在心里恨不得掐死他。

「为奚。」

我背脊一阵发冷。

他将杯子举起,声音带着阴寒。

我觉得,他脑子越来越不好了。

到如今,他是在暗示我,给他倒酒,他还把我当成呼来唤去的奴。

可他没想到的是,我一动不动,第一次,那么平静,平等地看着他。

「为奚!」他怒了,眼睛盯着我的脖颈,火气直冒出:「你果然是跟了裴二吗?你果然是这样的水性,是个男人你都不放过!」

我抬手一摸,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二公子留下的吻痕。

「是啊,我呢,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二公子的。」

「你胆子肥了!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本王给了你容身之地,本王待你那么好,你就这般忘恩负义。」他咬牙切齿。

过了会儿,又往我袖子里塞了一包东西:「为奚,帮本王除掉裴二,本王就会原谅你。」

那是一包毒药。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若不是他,我或许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日光之下。

若不是他,我或许就能坦然的面对二公子,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要做他的妻!

我将那包毒药砸到盛怀谦脸上。

字正腔圆地说了一个字:「滚!」

盛怀谦冲上来,抓着我的头发,提着我往柱子上撞。

「住手!」

那厢,传来一个声音。

裴度坐在轮椅上,面色平静。

10

裴度的人抓着盛怀谦,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

承忠王想下毒谋害二公子。

盛怀谦被人摁着,怒火朝天地指着裴度大骂:「裴大!你胡说,明明是你…….」

「闭嘴!」裴度让人堵了他的嘴,「即刻通知刑部,承忠王意图谋害我裴家二公子,让他们过来拿人。」

这不怪裴度放肆,虽然他只是国公,而盛怀谦是王,不过裴国公府是百年世家,在朝廷的地位举足轻重,半数朝臣都是裴国公府提拔起来的。

而盛怀谦?

他家的王,不过是他父亲当年送了无数美人给先帝,所以谋求来的,先帝亡后,盛家地位一落千丈,盛怀谦又只能靠着培养美人来贿赂朝臣,以保全他的爵位。

他恐怕还没有看明白这一点。

今天这一场宴席,是诸位朝臣怕二公子彻查当年之事,所以推他出来,弃卒保车,想和二公子做一场交易,死盛怀谦一个,保全所有人。

盛怀谦尸位素餐多年,为官不为百姓谋福,只想着压榨女子来巩固他的位置。

这个下场,他活该!

所以在场众人,纷纷斥责盛怀谦,说明日就要参他一本,谋害朝廷命官。

二公子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压根不搭理。

只是问大夫。

「为奚额上的伤,有没有大碍?"

大夫被二公子吓得只敢小声说话。

「回裴大人,姑娘身上的伤无碍,涂些膏药就好。」

二公子神色略松。

「只不过……」

「不过什么?」二公子暴起。

我默默看了一眼不停擦汗的大夫,觉得他好可怜。

大夫说:「不过,姑娘是喜脉,已有两个月身孕。」

我懵了。

二公子也懵了。

直到裴度连声说:「恭喜二弟,恭喜弟妹。」

二公子才反应过来,将我拥入怀中,就差要抱着我转圈了。

连跟大夫说:「你确定吗?你要不要在诊断诊断?」

大夫瞟了他一眼,大概觉得这人一会儿喜一会儿怒,大概是有病。

肯定地告诉他:「裴大人放心,小人这点道行还是有的。」

二公子喜不自禁,我还持续蒙圈。

回到裴府后。

二公子都不肯让我自己走路,非要将我抱回房间,还一路地通知着我怀孕的事情,搞得整个府上都欢喜得不得了,忙前忙后的。

婢女家仆都快在院子里扭秧歌了。

「裴度留你说了什么?」

我看着镜子里,额头上的伤,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能说什么?想让我回裴家。」

二公子在替我上药,我看着他,觉得他也有点可怜。

夜里。

二公子没回房,留宿在我房间里。

吹灭灯后。

他趴在我腹上,听来听去,说:「我好像听见宝宝叫我爹爹了。」

「二公子!」我忍无可忍,猛的将他推开:「你少骗人了。」

他压制我的手,捂着我的嘴,小声地嘘了一下。

「为奚,你不要那么大情绪,吓到宝宝怎么办?」

我瞪着眼睛看他。

他低头亲了亲我额头:「好了,咱们早些歇息,休息好了,对宝宝也好。」

我看着他,眼泪一滴一滴地地流在他手上。

「为奚,你记住,我是孩子的父亲。」

睡之前,二公子让我面朝着他胸口,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地说。

我心情无比复杂。

因为我的二公子,是真君子。

即便我应了做他的妾,但一直没来得及办礼。

他自然也从未真正地碰过我。

这个孩子,是盛怀谦的。

11

三日后,承忠王被判抄家,至于盛怀谦以及其亲族,秋后处斩。

我还接到了一道圣旨,是二公子求了陛下赐的婚。

本来呢,能嫁给二公子,我该欢喜得不得了的。

只不过,我实在欢喜不起来。

每天看着二公子忙前忙后的筹备婚礼,都觉得他帽子好绿,头好大。

他休了婚假,便有时间多陪我。

还教我读书认字。

「战士军前死半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为奚,你说,错的是美人吗?」他解释了诗词的意思,就对我循循善诱。

我不想搭理他。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为奚,你说,商女当真不知亡国恨吗?」他继续问我。

「家国兴亡自有时,吾人何苦怨西施。」

「为奚,你说,后半句,西施若解倾吴国,越过亡来又是谁,这句是不是特别对?」

我表示:我不说,你别问,你话好多。

大婚当夜。

二公子喝了好多酒。

就向那一夜在王府一样,他躺在床上,可这一回,换他用折扇来剥我的衣衫,我别开。

「二公子,别这样。」

随即,我无视他皱着的眉头,吹了灯,自己缩在角落里睡。

屋子沉寂下来,二公子已经睡了。

外面还是幽幽红烛,我的眼泪滚湿了枕面。

黑暗中,有人轻轻地擦掉了我面上的泪。

「为奚,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拼命摇头。

「我信,我信二公子。」

「那你为什么哭?」他偏过头来,吻掉了我脸上的湿润:「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了的,老天爷都准许了,你就是我的妻,那些事,让它过去好不好?为奚,我会对你好的,你也对你自己好一些,可以吗?」

帐中,他的眼睛那样亮,小痣像拢着一抹光。

「为奚,你跟我一起说,说:为奚是个好姑娘。」

我张不了口。

他亲亲我,鼓励我说。

我呜咽着,尽力地张口出声。

「为……为奚,是个好……好姑娘。」

二公子笑: 「这就对了,好姑

娘。」说着翻身撑到我身上:「好姑娘,现在开始洞房了,好姑娘应了我,好不好?」

他掀开我的衣裳,睫毛颤动,小痣都快笑飞起来了。

「二公子,可是我没有……贞洁。」

二公子压根不搭理我,低头继续扯我的腰带。

「好姑娘,女子的贞洁,不在肌肤之上,也不该由男人做主。」他吻了吻我的心口,说:「是在这里,由你自己说了算。」

晨间,一束熙光照耀下来,照得满帐春光。

「二公子,你姓裴名昀,那你的小字是什么?」

二公子戳了戳枕在他臂弯里的我。

「还叫二公子?昨夜没教过你?」

我顿时又脸红了。

只得喊他:「夫君。」

「这就对了。」他笑:「为夫的小字是朝熙。」

朝熙,朝阳的熙光。

「朝熙?分一个字给我好不好?我换个名字,不叫为奚,叫为熙。」

二公子眼眸一眯,睫下波光鳞鳞。

「为熙,好名字,好姑娘。」

我恍然又想起幼年的时光,那时父亲还在世,身后时常跟着一大堆的书生公子,他们见了我,都会问:「老师,令爱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一向严苛的父亲,也会少有的露出骄傲:「她啊,说自己的名不能让旁人取,要自己日后来定。」

12

婚假过后,二公子又忙碌起来。

因为他不仅想让盛怀谦死,还有当年,所有在其中造成这场冤案的任何人,都别想置身事外。

近来,他与朝中不少世家官员交锋数次,他们给他钱财,珠宝,美人。

笑话。

我的二公子人如玉,志如鸿,他们看低他了。

奉三尺之律,绳四海之人。

今日,二公子起了大早,临走之前吻了吻我,让我等他回来。

御街上,他身后跟着诸如张大人一类的新科选官,以及众多太学学子,浩浩荡荡而去。

二公子走在前,身着一身紫袍,将腰间的美玉换做了带铃的刺金鸾带,一路而去,响彻御街,无人不注目与他。

本朝律法,官员腰上佩玉扣。

可若是换成刺金鸾带,并缀上银铃,便证明,有重大案情要诉,但求铃响乾坤,鸣冤天地。

自他走后。

管家便让我换上行装,坐马车从南门走,离开京都。

我拒绝了。

因为我大概明白二公子要做什么了。

裴度到底是二公子亲哥,所以他也知道,二公子是真君子,而我腹中的孩子是盛怀谦的,若此案查到底,那我也会死。

他拿我的性命威胁二公子。

可是二公子,他不会受这个胁迫,以至于他极力保我,会是怎样一个结局,我不敢想。

我去书房,在一个精致的木匣中找到了那本《济明词集》,珍重地揣入怀中,一路到了承德殿前。

我跪下,不停叩首。

有宫人来请我,面见陛下。

我路过大殿之时。

看见了以二公子为首的一群人,他们跪在大雨中,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袍和冠发,每个人都挺直了腰背,任凭风雨催打。

二公子看见了我,眼神震惊。

我只对他微笑。

还有殿中,以裴度为首的众多官员,以头抢地,两股颤颤。

裴度一见我,即刻大呼:「陛下,这就是臣二弟的妻子,她是罪王盛怀谦的家妓,她腹中还有盛怀谦的子嗣!」

我横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好低劣。

金座上,陛下问:「跪殿前的人就是你?你是何人?」

「禀陛下,臣妇从前乃承忠王府家妓,如今是尚书郎裴昀之妻,诚如臣妇夫君所言,以裴国公裴度和盛怀谦为首一千臣子,八年克扣赈灾款项,官逼民反,后又迫害济明先生与数十位学子,屠戮一镇百姓的性命,多年来官官相护,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抢占百姓耕地,提高赋税,打杀无辜百姓,陷害无数朝廷命官等十数条罪名,他们该死。」

「亦诚如裴国公所言,臣妇怀有盛怀谦子嗣,臣妇愿领死,只求莫要放过任何一个罪恶之人!」我叩首殿上。

「为熙!!」我听见二公子在喊我的名字。

他从外面冲进来,睫上挂着水,衣袍尽湿:「陛下,臣妻尚年幼,不知朝事,她今日任何冒犯,请陛下宽宥,尽数算在臣头上,臣愿领她所有罪责。」

「陛下!」二公子又喊了一声。

金座上的陛下长舒了一口气。

看向我:「你知晓得这样清楚,你究竟是何人?」

我将怀中《济明词集》缓缓拿出。

「臣妇韦熙,家父韦济明,人称济明先生。」

13

是的,我就是韦小姐。

幼年之时,我在父亲书房屏风之后,见到一个身穿青衫的小公子。他正在写字,神情沉着,神色自若,他看见了我,就冲我招手,摊开手中的糖点递给我,他睫毛长得很,眨眼的时候,那一粒小痣的颜色还很浅。

后来,父亲落败,我被投入官窑,鸨妈妈为了让我接客,天天打我,我才不去,打死也不去,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来救我,他让我躲在马车底下逃出去,他说,他是二公子派来的,裴家二公子。

我本要藏在奴群中逃走,可盛怀谦来了,他强行买走了我。

那天,正好是二公子发配的日子,我一边哭,一边将原本的《济明词集》烧掉,我知道,我完了,自此之后,生,我无法面对自己,死,无法面对父亲。

后来,王府里一个姐妹不忍受辱,触柱而亡,她死前,说她是韦小姐,她希望韦小姐干净地死去,希望我活得好一点,她要提前解脱这一切。

她叫小西,是个顶好的姑娘。

可是我没法解脱,我生,不能面对自己,死,无法面对父亲。

我夜夜噩梦的时候,都有一个念头:我好想再见二公子一面。

只要一面,哪怕一面。

满堂沉寂,二公子抬眼望着我,胸口不停地起伏,有水滴从他面上滑落,不知是发梢的雨,还是他眼中的泪。

陛下问我:「此事涉案人等,朕会全部发落,只不过,稚子何辜,韦姑娘,你是明理的好姑娘,朕自然不会要你的命,还会赏你,你有什么想要的?」

「臣妇这一生,只有两个愿望,一个希望当年案子沉冤得雪,一个,就是二公子。」

我笑着看二公子:「如今,全部都已经圆满,可是,人生贪恋,臣妇,有一个想法要奏请陛下。」

「你说。」

我看了看笑中带泪的二公子,他移步到了我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摸我的头:「为熙,你放心的说就好,二公子在。」

「臣妇只是想,父亲虽不在庙堂,但依然心怀天下,那些随父亲进京的书生,有些甚至没有考上过举人,但仍旧凭着一颗仁善之心义无反顾。」

「还有,今日殿外请命的一众新官,还有那些太学学子,他们有些是新官上任,有些只是一届白衣,却仍旧奋不顾身,这就是天下读书人的悲悯之心。」

「他们的这种悲悯之心,是一种壮举,但何尝又不是一种幸运,他们能读圣贤书,为民请命,可是……王府里有许多小姐妹,她们连做这种壮举的机会都没有,所以陛下,臣妇想建一间女子书塾,名字就叫六月雪,也算是此案中,所有奋不顾身的书生意愿,告慰他们的勇气和悲悯,他们替所有人,替女子,下了这一场六月洗冤的雪。」

「如你所愿吧。」陛下点点头。

殿中沉默。

二公子却再次跪下。

他似乎有些崩溃,连脊梁骨都撑不起来了。

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喃喃自语。

「可是为什么?世上,有一些冤屈,永远都等不到那一场六月雪。」

14

「所有人都圆满了,可是,韦熙呢?你呢?」

「此案中,受苦的百姓得益了,蒙冤的书生得慰了,被迫的女子能如愿了,可是吾妻呢?她背负着痛苦过了这么多年,受人指责了这么多年,逝去的亡魂早就解脱了,可是扛着一切活下来的人呢?」

「我的韦熙啊,她从前那样的清风明月,却堕入泥洼。她甚至不敢出现在人前,怕被人骂,被人啐口水,说她是妓子,她受了那么多苦,甚至不敢做我的妻子。」

二公子颓败地跪在地上。

以手掩面。

「韦熙没有那一场六月雪。」

看着二公子痛苦的样子,我心痛如绞,我好想抱抱他。

可是我没有什么力气了。

刚才在殿外,我磕了太多头,已经昏的不得了,我只能尽力地去拉他。

「我心里,已经下过一场六月雪。那场雪,叫二公子。」

眼前一片昏黑。

我倒在了金殿上。

这也太丢人了。

所以我醒来的时候,甚至不敢多问,想想也知道,我恐怕是本朝以来,第一个晕在大殿上的人,还是因为怀孕。

不过,当我看见屋子里有好多人,有陛下,有那一位张大人,还有几个太学学生,他们都很紧张地看着我,很关心我的样子,我心里还是有些高兴,毕竟,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多人关心了。

当然,还有二公子。

我觉得他更丢人。

堂堂一品大官,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桃子。

声音也是哑哑的:「御医,本官妻子有没有事,她腹中孩子有没有事,都四个月了,这孩子应该很康健了吧?」

御医摸着白胡子,大概被他一直问,实在有些烦。

「问题不大,对了,什么四个月?她哪来四个月的身孕?」

我:「???」

二公子:「???」

御医一边收药箱,一边鄙视了二公子一眼:「不是老夫说你,裴大人,你一个男人,能不能对妻子上点心?她腹中孩子明明只有一个月,你却记成四个月,哼!不关心老婆的男人,都是笨猪!」

二公子丝毫不记得被骂的事。

只拉着御医的手:「什么!一个月?!」

陛下笑了:「朕刚才已经问过了,是裴度搞的鬼,他给韦熙下了药,让她脉象看上去像是怀孕,不过是为了逼迫你投鼠忌器,不弹劾他和那些尸位素餐的东西。」

我和二公子这才反应过来。

陛下拍拍二公子肩:「裴卿啊,现在这肚子里的,真是你亲生的了,你可不得仔细点,不关心老婆的男人,都是笨猪。」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就开始专心养胎。

一日,和二公子出门买小孩儿用的物件时,我们又被围住了。

好多人看着我,对着我窃窃私语。

我额上冷汗,正准备走时。

一个小姑娘过来拉我的袖子。

「姐姐,我娘亲说,你是女子中的大英雄,这朵花送给你!」

我拿着那一朵小野花,有些不知所措。

之后,众人都大胆的跟我说话。

「韦姑娘,你能教我家闺女念书嘛?我们出钱请你当先生行不行?」

「就是,就是,咱们姑娘家也要念书,也要像韦姑娘一样!」

「你怎么能像韦姑娘一样?」大家吵吵闹闹。

「韦姑娘,心怀悲悯怜贫惜弱,身有傲骨如梅似兰,至洁至诚,是咱们女子的领袖!」

我有点受宠若惊。

第一时间去看二公子,他对着我笑。

然后向大家宣布。

「可以,大家可以把女儿送来私塾,为熙做女先生教大家念书,不过,不许男孩儿来哈!」

旁边的小男生撅着嘴。

「裴大人小气鬼,连我们的醋都要吃!」

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和二公子回了一趟杭州,韦家祖宅早就湮灭,好在当年的书院还在,书院的正堂挂着一幅画,路过的学子--行礼。

走近才发现,上面画的是父亲,他手里握着一卷书,正在教导案桌前的学生。

那学生穿着青色衣衫,皮肤极白,睫下微微一痣。

然而这学生并没有认真看书,而是偷偷拿眼睛瞟向外面的秋千,秋千上有软糯的小姑娘,仰着头笑嘻嘻,熙光撒满她的笑靥。

青衫学生是二公子,荡秋千的姑娘是我。

我暗自蹙眉,不知这是谁画的,二公子少年时念书最认真,绝不会走神的,又怎会偷看我?

正想把这话同二公子说。

他已经转过头,在江南的春光里对我笑。

折扇点到了作画者的落名处。

裴昀。

「当年,确实偷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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