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字在六书中的造字类型(为什么是形声字)

申小龙:为什么是形声字?——谈言文关系中早慧的“中国式现代化”,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受字在六书中的造字类型?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受字在六书中的造字类型(为什么是形声字)

受字在六书中的造字类型

申小龙:为什么是形声字?——谈言文关系中早慧的“中国式现代化”

中文系16级小王同学来信:

“关于汉字的造字法,从汉朝以来,相沿有‘六书’的说法。一般来说,汉字的造字方法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还包括转注和假借(严格说来这两种应属于用字的方法。)

“形声是由形旁和声旁拼合造字的方法。今天我们所用的汉字,80%以上都是形声字。形声字通常一半表音,一半表义,因而我觉得它能传达出很多含义。但其它造字法产生的一些字我觉得理解起来会有些困难,比如指事字中的‘上、下’还比较好理解,‘凶’啊这样的,我觉得就有些勉强,所以是不是因此形声字就成了汉字发展的主流?”

为什么是形声字?小王同学的理解是形声字比象形字好懂。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从形声字的视角回顾一下汉字演变的过程,然后思考贯注其中的历史逻辑,并展开去,谈谈中文的建构力量。

一、汉字演变的形声字视角

1. 形声字的原生性:甲骨文造字法四体具备

汉字的文化形态经历了一个不断符号化的递嬗。

根据考古学的发现,汉字由图画文字向象形文字过渡,在距今4500年左右。因为在龙山文化出土的夏代初期的陶瓷残片中,已发现用于记事的汉字。

殷商文字的代表是甲骨文。这种文字具备了象形、指事、会意、形声等多种造字法,并大量使用假借字。

2. 形声字的“胎记”:早期汉字的图画印痕

早期汉字还保留着种种图画文字的“胎迹”。例如:

一些义近的偏旁可以互相代换,如从牛的可以从羊,从豕的可以从鹿,从人的可以从女。

同一个字可以用不同的偏旁组合,如“正(征)”字既可以口(城)止(趾)会意,也可以两止(趾)会意。

偏旁的位置也不固定。同一个字还可以不同的方式造型。例如“凤”字,象形造字为鸟形,形声造字又加凡声;再如“星”字,象形造字为品形,形声造字又加生声。

同一个字的偏旁还可繁可简,如“网”字形的网中交叉线条可从几画到十几画。

这都表明甲骨文字还没有完全定型化。而异体丛生正是象形造字必然带有的弱点。

3. 形声字的坐大:象形字的线条化与形声互注的趋势化

与图画文字相比,甲骨文字毕竟在符号化方面迈进了一大步。它的象形字大部分已经线条化、轮廓化、特征化。

尤其是甲骨文正以一种强劲有力的趋势,用形与声的互注发展汉字的表意功能,使汉字能大量适应日常交际中新概念新语汇的形成。

例如甲骨文的“河”字即在原有的“何(荷)”字形体上加形符“水”;

“祀”字即在原有的“巳”字形体上加形符“示”;

“灾”字即在原有的象形符号上加声符“才”;

“鸡”字即在原有的象形符号上加声符“奚”。

周代的代表文字是金文,它在结构上与甲骨文没有很大的不同。

4. 秦系文字的直线化与小篆的简化

春秋战国时代,由于社会变革,封建割据冲破了汉字的统一规范。各种地方势力和地方文化对汉字作了种种改造,或分化,或繁化,或简化。

但汉字发展的历程并没有中断。作为汉字发展主流的秦系文字,出现了直线化,笔画化的趋势。

尤其是在秦统一天下后整理、推行的小篆,已经不再“随体诘屈”,而是字形简化,形体固定,异体字减少,合文淘汰。

秦系文字的进一步发展,终于导致汉字形态的巨变,产生了隶书。

5. 形声字的“不像”:隶书使汉字彻底摆脱了描绘

隶书前的古汉字都以曲线构形以象实物之形。这种写实性的曲线虽经小篆改为圆润的线条,但象形的表意作用仍很突出。

隶变将圆润的线条改为方折的笔画,使汉字的书写彻底摆脱了“描绘”而成为符号的书写。

隶书大大简化了汉字的形符。许多以不同实物为摹写对象的形符被简化成单一的符号,例如:

隶书中“鸟”字的四点,在小篆中是鸟爪的象形符号;

隶书中“燕”字的四点,在小篆中是燕尾的象形符号;

隶书中“鱼”字的四点,在小篆中是鱼尾的象形符号;

隶书中“然(燃)”字的四点,在小篆中是火的象形符号。

统一改为四点以后,这些字的象形作用明显淡化,而符号性增强了。

同样,隶书中“奉”“奏”“春”“秦”“泰”诸字的上部在小篆中也是不同的形符,统一后也难以“据形索义”了。

在小篆中荣华之“华”是在“花”的象形符号上加草头,华山之“华”是在“花”的象形符号上加“山”,隶书中一律作“華”。由于形符的简化和统一,许多字难以看出本义来。

再如“气”的本义为云气,“氣”的本义为祭祀或馈赠用的活牲或谷物。在隶书中用“气”表“乞”(后又减去一笔),用“氣”表“气”,又造一个“餼 ”字表“氣”的本义。

又如“渴”的本义是“尽”,隶变后表示“欲饮”;

“竭”的本义是“负举”,隶变后表示“尽”;

“揭”的本义是“高举”,隶变后表示“负举”。

这些都在隶变后失去本义,而在后代文字学家看来是近“讹”的。王念孙就说:

“贼之从戈则声而改从戎,赖之从贝剌声而改从负,半讹也。”(《重刻说文解字序》)

隶变后“布”已看不出“从巾父声”,“年”已看不出“从禾千声”,“书(書)”已看不“从聿者声”,“春”已看不出“从草日,屯声”,“香”已看不出“从黍从甘”,“犀”已看不出“从牛尾声”,“表”已看不出“从衣毛声”。

在符号化的过程中,汉字在象形的作用上付出了代价。

6. 形声字的“不像之像”:隶书的曲折之“象”

隶变并没有改变汉字象形表意的性质,只不过使汉字的象形表意手段大大简化了。隶变后的汉字依然可以有一定的索形依据。

例如“車”字在甲骨文中画有车厢、车轮、车衡、车辕、车轭、马、辔、车辖。隶书中的“車”仍可以看出一个车厢和两个象征性的车轮。

“角”字在甲骨文中象牛角形。隶书中的“角”字上部仍呈角形。

“从”字在甲骨文中以双人与道路(彳)会意,表示行动相从。隶书中的“從”字仍保留了此形此义。

“尘”字在小篆中以三只“鹿”加“土”会意。隶书中的“塵”字保留了一个“鹿”形。

“历”字在古汉字中从止从林表示经过,隶书中不变。

当然,在形的像与不像之间,隶书往往“象”得十分曲折。例如“鹿”字,在甲骨文中是一个头、角、腿、尾俱全的形象,角有许多枝叉。后来在小篆中已减为两个角叉,在隶书中只有象征性的一点一横了。

这种曲折之“象”在隶书对偏旁的整理简化中也很明显。在古汉字中,同一个象形符号无论作单字还是作偏旁都是一样的形状,而在隶书中——

“手”形作偏旁则左有“打”,下有“拳”,上有“看”;

“示”形作偏旁则左有“祖”,下有“祭”;

“犬”形作偏旁则左有“狗”,右有“猷”,下有“獒”;

“火”形作偏旁则左有“炮”,下有“然”“焚”,上有“光”;

“水”形作偏旁则左有“河”,下有“浆”;

“心”形作偏旁则左有“性”,下有“恭”“志”;

“邑”形作偏旁或为“都”,或为“浥”;

“阜”形作偏旁成了“陈”;

“肉”形作偏旁则在左、右为“肝”“胡”,在下或为“脔”,或为“肯”。

从这些偏旁也可以看出,隶变后的汉字结构虽然褪去了古汉字原始的象形特征,但在它的笔画态势中依然保留了相当程度的象形表意理据。而同时,隶变后的汉字又大大便于书写了。显然,这是汉字表意功能在发展中的自我完善。

二、汉字演变的原逻辑

我们回顾汉字演变的历史,可以发现贯注其中的两条十分强势的历史逻辑:

(一)符号化:汉字发展的工具理性

符号化是汉字与生俱来的发展理性。文字在一开始总是祈望于“描绘”和“指物”,但语言中的概念越来越丰富,这两种方法的局限也越来越明显:

一是并非所有的概念都可以画像,二是画出来的意思不容易理解,三是用字形画像速度跟不上语言的发展。

“不胜负担”之下,文字必然走便利之“捷径”。其中不可避免的选择就是假借用法——借一个现成的字来记录新词的音。从象形的依靠到象音的依靠,是汉字发展工具理性的强势表达。

但假借字一多,对汉字的本质构成了难以容忍的挑战:说好的表意功能呢?而且汉语有大量同音词,用假借字记音,难以分辨它到底记录的是哪一个词。我们阅读上古文献,能够感受到假借字的“神出鬼没”造成阅读的很大障碍。

为了避免字义混淆,古人开始自觉地给假借字加注意符,兼顾汉字表意和记词的要求。这显然是抑制汉字无理据符号化的努力。

(二)写意化:汉字发展的价值理性

1. 中西视角下的形声字:音化vs意化

形声字的出现及其蔚为大观,从西方“语音中心主义”的视角看,是汉字表音趋势的体现;从汉字文化的视角看,是汉字表意功能的完善,也是汉字适应汉语特点的表现。

形声字以意化加强对假借字的“管理”和改造,抑制住汉字“不可理喻”的工具理性,用平衡音义的灵活身段,才真正适应了汉语的发展。

2. 形声字的结构逻辑:让音化成为意化的内在机制

(1)汉字思维的初心:“非形态”口语的符号意化补偿

汉语是一种非形态语言,音节简单,同音词丰富,结构信息“含而不露”。这样的特点在口语上有各种“副语言”和环境信息的帮助,在书面上则依靠字形表意来补偿。这是汉字思维的初心。正如张世禄先生所说:

“中国文字的这种特性,所谓表意文字,它的存在是以中国的语言为背景的。因之我们要解决中国文字上的任何问题,一方面固然要论到形体方面的现象。另一方面尤须注意中国语言的特性,以及它和文字演进的关系。”

假借字显然放大了口语中大量同音不同义现象的消极面,它也不适合汉族人造字、用字、识字的“望文生义”的心理和习惯。而加注意符的形声字缓和了造字与语言发展不相适应的矛盾;同时又适应了汉语思维写意的特点,无疑是汉字发展的最佳方案。

(2)形声字的原逻辑:望文生义

正因为形声字旨在将字音纳入意化的内在机制,所以我们看到,在形声造字中,声符往往不是真正表音的,而只是大概地譬况一下,而且这个音化的成分还往往兼表意义。

例如“加”在“驾”中是声符,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驾之言以车加于马也”。在《说文解字》中,“亦声”(声符兼表意)构字有212例。“右文说”更显示许多形声字的声符义与字义高度吻合。

有些形声字的声符甚至是该字的象形本字,例如:

“洲”指水中的陆地,原作“州”,《字汇》“洲,本作州,后人加水以别州县之字也。”

“燃火”的“然”被假借为代词“然”后,又对原象形字加注火旁,成“燃”字。此时“燃”作为“形声字”,完全是后人用工具理性对字形“重新分析”的结果。

“簸箕”的“其”被假借为代词和副词的“其”后,又对原象形字加注竹旁,成“箕”字。类似的“形声字”还有“溢、暮、源、嗅、悬”等。它们表面上是形声结构,实质是“意上加意”的会意思维,只不过字的声音来自象形本字而已。

而即使在构字时作为声符,由于汉字的框架是表意的,在后来的字形结构理解中,声符仍有可能被“看出”意义来,例如“保”在“堡”中就由声而兼意,而“马”在“骂”中也能被“看出”强势之气来。

以上这些都说明,汉字的原逻辑是望文生义,形声字的音化服务于这一逻辑。

三、汉字思维:中文建构的主体性力量

1. 形声字是文字控制语言的基本力量

在最近一次线上学术报告中,我提到饶宗颐的观点:

“汉人是用文字来控制语言,不像苏美尔等民族,一行文字语言化,结局是文字反为语言所吞没。”

报告后在气氛热烈的腾讯会议讨论窗口,有研究者纠正说这个观点最早是钱穆提出的。很感谢这个纠正,我看到钱穆在《中国文化导论》中的相关论述。让我“心有戚戚焉”的是,钱穆认为形声字的发明正是汉字控制汉语的关键一步。他说:

“中国文字本来是一种描绘姿态与形象的,并不代表语言。换言之,中国文字本来只是标意而不标音。但自形声字发明以后,中国文字里面声的部门亦占着重要地位,而由此遂使文字和语言常保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这种“若即若离”,“使中国人得凭藉文字而使全国各地的语言不致分离益远,而永远形成一种亲密的相似”,“文字控制着语言,因文字统一而使语言也常接近于统一。在中国史上,文字和语言的统一性,大有裨于民族和文化之统一。”

显然,华夏文化和语言的统一,肇始于汉字文化的非凡智慧——形声字。

2. 形声字是文字参与语言建构的智慧文明要素

汉字中形声字成为主流,其内在规律是汉字努力适应重语义、轻形态的汉语特点。而在这个过程中,汉字也以其表意形式自主成为汉语的极其重要的建构力量。

中文的意合特征,既是口语中人详我略的联想特征,更是书面语中汉字差异化组合、不断创生新形式的写意特征。如果说联想作为汉语交际思维的一种惯例,带有熟习的客观性,那么写意则充满了汉字思维的主体性建构意识。这就是汪曾祺何以说“中国字不是拼音文字。中国有文化的人,与其说是用汉语思维,不如说是用汉字思维。”

王力在他的《中国语言学史》中曾经说:

“汉语的语言文字本身的特点决定了中国古代语言学不以语法为对象,而以文字为对象。”

为什么不以语法为对象呢?王力认为“因为汉语的语法是比较简单的”。从缺乏形态变化这一点来看确实如此。

为什么以文字为对象呢?王力说“由于汉字不是拼音文字,令人有这样的印象,以为文字可以直接表示概念……音读和训诂都是从文字生出来的。”

我觉得这一点似乎说倒了。正因为汉字以形达意,所以它能“直接表示概念”。中文不可能采用拼音形式。这也就同时回答了王力说的“在西洋,语言学与文字学可以截然分科。在中国古代,语言学离开了文字学就好像无所附丽。”

王力先生的这段话,我们可以导出或阐释出两个基本事实:

一、中文的文字之学,不是西方的文字之学——研究文字拼写的orthography,而是语言学;在更为宏大的人文科学研究的意义上,是语文学。

二、中文的文字既指表意汉字,又指汉语书面语。中文有广厚而深邃的文字性,这是中西语言和文化的根本性区别。

从这里“回望”形声字,

它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汉字基本结构问题,而是智慧文明要素问题。

用今天的话来说——

形声字是早慧的“中国式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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