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上书解签(韩愈答李翊书)
李翊(yì):唐德宗贞元18年(802年)参加进士考试,韩愈曾写信给副主考陆傪推荐,李翊就是这次考试登第的。韩愈此信据考作于贞元17年(公元801年)的六月。
此前,李翊曾写信给韩愈,请教怎样写作古文。韩愈作此书回答。信中介绍了自己写作古文的经验,首先叙述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研读古代和两汉的典籍,汲取圣人的思想,作文时,着重在务去陈言,不顾时人的非毁嘲笑,第二阶段为辨别正伪,加以继承和扬弃,文思如水泉涌流,汨汨不绝。第三阶段,工夫已臻成熟,文思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但惧怕不纯,作进一步省察,去除不纯,然后放笔写去。接着指出,作文的根本在于终身“行之乎仁义之途”,进行道德修养,“气盛”(道德修养高)才能“言宜”。全文说理精深,谆谆教导,奖掖后进之情,跃然纸上。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yé)?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1、辞甚高:指李翊的文辞高出当时的一般人; 2、下而恭:谦虚而又恭敬; 3、道:韩愈所说的道,指孔、孟儒家之道; 4、归:归宿,成功; 5、其外之文:指表现道德的文章; 6、“望孔子之门墙”句:这是孔子学生子贡赞美孔子的话。意思是说孔子的道德学问好像一座庞大的宫室,门外人只见这宫室庞大,围墙很高,不能进去。比喻孔子学说高深,我是门外人,只能知道一些外表的情况。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jī)矣。抑不知生之志,蕲(qí)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
1、立言:指著书立说,传于后世; 2、甚似而几:很相似又很接近; 3、抑:表转折,相当于可是、但是; 4、蕲:同“祈”,祈求;人:指文人;此句是说希望自己的文章胜过别的文人并且为他人所效法呢?
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sì)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yè)。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1、无诱于势利:不为势利所诱惑; 2、俟:等待;实:果实; 3、膏:油,点灯的油脂; 4、遂:成,成熟; 5、沃:盛多; 6、晔:明亮; 7、蔼如:和顺、美好的样子。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yǎn)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
1、不自知其至犹未: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达到这种境界; 2、三代:夏、商、周;两汉:前汉(西汉)、后汉(东汉); 3、圣人:指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孔子等; 4、处:居家;此两句是说坐卧时好像忘记了身外的一切,走路的时候好像忘记了周围的事物; 5、俨乎:俨然,此是形容庄严;茫乎:迷惘的样子。
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jiá)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gǔ)然来矣。
1、取于心而注于手:是说学习有了心得,全神贯注动手写文章; 2、陈言指:陈词滥调; 3、戛戛乎:困难费力的样子; 4、其观于人:指把自己写的文章给别人看;非笑:非议讥笑; 5、犹不改:指坚持原来的学习和写作的态度,没有因为别人的“非笑”而改变; 6、汩汩然:水流很急的样子,比喻文思勃发,有如泉涌。
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
1、笑:指受到讥笑; 2、浩乎其沛然:借水比喻,形容文章气势宏伟;浩乎:水大的样子;沛然:水流充沛的样子; 3、迎而距之:是指写作前的思考准备工作;迎:迎接,即接受或肯定;距:通“拒”,拒绝;对所要写的内容,一面肯定,一面扬弃; 4、醇:通“纯" ,纯粹; 5、肆:放肆,此处指放手写作。
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
1、不可以不养:指写作古文有所成就,但仍然从根本上进行修养; 2、游:邀游;游观,此处引伸为深入研究; 3、已:止。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
1、气,水也;言,浮物也:借水和浮物的关系比喻人的气和言语的关系;此处的气是指由仁义培养出来的气,也就是道德修养,也就是儒家的所谓真理。
虽如是,其敢自谓几(jī)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xiào)于器邪(yé)?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1、其用于人也, 奚取焉:指古文不为当时士大夫社会所用;奚:何; 2、其肖(xiào)于器邪:和供人使用的器物相似吧;肖:相像; 3、用与舍属诸人:被使用还是被舍弃,决定权属于他人; 4、垂:留下。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者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1、希:稀少; 2、亟:屡次,一再;人:指有志于古文的人; 3、“非敢褒”句:意思是说只有圣人,权位高的人可以褒贬,我韩愈还不够条件对人表示褒贬意见,带有自谦的意思。
全文: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
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yé)?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jī)矣。抑不知生之志,蕲(qí)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sì)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yè)。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yǎn)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jiá)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gǔ)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
虽如是,其敢自谓几(jī)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xiào)于器邪(yé)?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者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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