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乙卯年正月二十夜记梦（十年一梦话凄凉）

午夜梦回。

我再一次，梦见了你。

我亲爱的妻，王弗。

我梦见，那些陈年的往事，那些细碎的幸福。梦见你纤细的手指在我的掌心，梦见你的发香，宛如当年，我赠你的那一簇你最爱的飞来凤。

然而，当我从梦中醒来，身边，却没有你。

我独自醒在黑夜。夜很冷，如我心苍凉。

是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你离我而云。自此阴阳相隔，所有的情思，都只剩下了茫然。

我始终，不愿意回忆你。我怕那昔日的欢乐，会在无人的夜，化为一柄利刃，将我刺穿。

可是，我又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忘记你。与你相聚的时光，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已经与我血肉相连，我又怎么舍得将你遗忘。

你就是那一个，我想念又不敢念，想忘却不能忘的人。

你看，我是有多懦弱，却又有多坚强。

如今，你一个人，身处千里之外的那一座孤坟中，会不会寒冷，又会不会寂寞？

想必，你有许多的离愁要对我说。

而我，也有那么多的别绪要对你讲。

可是，哪里有地方，可以让我们一诉这离别后的凄凉？

我梦中的你，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可是我，却再也不是曾经的少年。

十年的时间，无情的岁月和四处的奔波劳碌不光雕刻了我的心灵，同时，还有我的容颜。我已经变得灰尘满面，鬓发如霜。就算是真的，我可以再与你相见，想必你也已经无法将我认出了吧。

这领悟多么痛彻心扉，让我在这个寒冷的夜，感受到了身体被穿透的疼痛。

在你离去整整十年的今夜，我竟然在隐约的梦境中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你我曾经共同生活的地方。

我看到，你正端坐在小窗前，对镜梳妆。你的长发像黑色的缎子一样光滑，美得不可方物。

我想起，我与你结缘，是在一个春日。老师王方邀请诸多青年才俊到家中，为家里的水池取名。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心意，只是面对这一池春水和水中似有灵性，仿佛可以呼来唤去的鱼儿，删繁就简，为这水池起名为唤鱼池。

这个随性的名字，竟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也同时，赢得了老师的青睐。

后来才知，这一场春游，其实是老师要为自己的掌上明珠王弗择一位夫婿。

也是日后，我才知晓，你自己为这水池取下的名字，竟也是唤鱼池。

就在这一个瞬间，这一点心有灵犀，就注定了你我今生今世的缘分。

我想起，初初见你，是一次为老师祝寿。宿醉未醒的我，在朦胧中，看见了正在梳妆的你。

当真的姿色天然，一貌倾城。

我想我那时，是真的醉了。

醉在了酒中。

醉在了你的眼眸里。

我斗胆，采了一簇飞来凤赠予你。

你眉目含情地望向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你我之间，静静流淌。

那一年，你十六岁，我十九岁。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注定会在一起。

只能是我，和你。

婚后的生活安宁幸福。

你是既安静又聪慧的女子。

你安静地在我身边，红袖添香，陪我度过一日又一日静好的时光。

而同时，你以你的聪慧，帮我辨是非，明善恶，指引我去往正确的方向。

我也想起，你离我而去的那一年，是二十七岁。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

可这年华，却永远地留住了你。

你就这样，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了生命。

情爱再浓，也无法将你挽留。

自你离去，我感觉自己在一瞬间开始了苍老。

我的世界，因为你的离开，再无斑斓色彩。

你看，我的妻，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回忆。

当我在梦中见到你，我多想对你说些什么。

说说我们的过往，说说你离去后的日子，说说我对你无尽的思念。

或者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可是，我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你，看到你也转过头望向我。

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我们只能任那些回忆和思念，化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成滴成行。

今夜，我在这里思念着你。

在这样清冷的夜，孤单地思念。

料想着，我年年肝肠寸断地想念你的地方，你那寂寞清冷的坟上，此刻，该是长着矮小的松树，该是被明月照耀的吧。

那明月，那短松，就是我对你的思念，是我对你的陪伴。

而你，能否感受得到呢？

十年后的今天，我在这里想你。

多年之后，我们只能在梦中，给彼此安慰。

我时常会想，如果那些古人生活在现在，他们会如何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情感呢？

当然，我无从知晓。

但我在心里清楚着，中华民族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最美的东西，就是那些汉文字。我们理应将它们传扬，而不是埋没。

我只是在试着，用我的文字，感受古人的欢喜忧伤。

也许对，也许并不。

但那是我的领悟。

也是我与那些传承千年的文字，跨越时空的交流。

我爱它们。

之所以最先写下这首苏轼的江城子，是因为，这是我最早背下的一首词。

那一年，我6岁。

偶然在一本日历上看见它，一遍一遍地读，将不认识的字全部注音。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首词是什么意思。一个6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生死。只是觉得它美，美得无以言表。于是就将它背了下来。

我想，美的东西，总是值得我们去倾心颂扬的吧。

PS：感谢殷先生拨冗提笔，赠予书法作品《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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