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来修行的人：愿今生修炼成茶

文/殷艳丽

一个人喜欢上茶，故事就多了。

年轻的时候，和茶的缘分很浅，也不知它的好。

回忆青春岁月，就像沸水中的茶，在生活的旋涡里盘旋着，翻滚着。跌跌撞撞以至于方向混乱，甚至与自己倒戈，几欲成殇。

茶最初的名字叫荼，后来叫茶。总感觉茶有救世之功，有一种茶叫铁观音，实在绝妙至极，尘世中还有什么能配叫观音？非茶莫属了。你看那青褐色茶叶在沸水中蜷缩成一团，煎熬之后，翠绿，舒展，清香四溢，如菩萨之低眉，似观音之合手，让人心生静气，呷上一口，焦躁除去，善念存心。

心灵在洪荒中的人，遇到茶，和茶结缘，无疑像遇到观音。

年轻时缺少茶缘，也许因为家境，农村长大的孩子，几乎都没有饮茶的习惯。 除非家里来了客人，或者谁家结婚生子摆宴席，才买来猴王牌茉莉花茶沏茶待客。 上大学时，同宿舍的小唐是城里人，家境比较好，也有喝茶的习惯，每次回家都会带来茶叶。她总是把茶叶放在床下面存放衣物的小樟木箱里，每次喝茶时，都是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窸窸窣窣地拿出茶叶袋子，先把茶叶倒在手心里，再放进杯中，沏上茶。不一会儿，小小的宿舍里就飘满了淡淡的茶香。

她穿衣服很简单，但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在其中。跟她在一起，总感觉自己老土，于是想从外形上迅速改变自己，甚至在理发店烫了刘海，全部的心思用在捯饬自己外形上。那时考上大学转为非农业户口，就感觉自己像万里长征取得了伟大胜利，再也不用考虑什么理想和奋斗了。课余时间逛街游玩，或者在宿舍嗑瓜子织毛衣，甚至会逃课在宿舍睡觉。在曾被自己认为是人生塔尖的城里，眩晕着，迷离着，欲望被染得五光十色。 一个夏夜，我们几个女生从学步桥游玩回来回到宿舍，看到宿舍亮着灯，推门进来，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她身着一袭象牙白棉质连衣裙，披肩长发，手捧一本书，沉睫而读，茶香袅袅，清寂而温馨，风雅而恬静，名画一般。

那种情景至今还印在大脑中。

她在读老师布置的文学名著，我们读的是中文系，在学习范围内的名著是必须阅读的，否则就谈不上学习和研究。而我连最起码的该读的书还没有读，好一个浑浑噩噩的青春！

终于发现，我和她的差别，不只是在穿衣打扮上，她身上还有更多东西，是我所没有的。能静下心坐对一杯清茶，一本书，无视外界的诱惑，绝对需要功力和修炼。和她相比，我缺少那种静气，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肤浅，那些因为考上大学而带来的得意忘形，多像在榆枋之间飞翔的蝉，在蓬蒿丛中盘旋的麻雀，境界小得可怜。

“你能把你的心安静下来吗？”这是徐迟写在《瓦尔登湖》译本序里的第一句话，“如果你的心并没有安静下来，我说，你也许最好是先把你的心安静下来-------”

苦草医病，苦茶医心。中药有药引子，可以引药归经，茶也是一道药引子，它归向心经，去心垢染,让人大脑清晰，心生静气。唯有静心，你才能摒却世俗，进行真正的思考。

茶会为你设一道坎，就像考大学，就像鲤鱼跃龙门。喜欢上苦涩之味，需要执念和勇气。总有一天它会让你知道，其他的味道多么经不起推敲，比如甜味，会让你生腻而厌烦。甘甜的蜜原来是小人之风，淡淡的茶才是君子之道。茶的清香，滤去了尘世的喧嚣与浑浊。进入茶的纯净之境，需要修炼。 师范学院毕业分配时，基本上是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小唐依然留在城里，而我被分配在一个小镇教学。学校四周都是庄稼地，条件极其艰苦，破败的教室，漏雨的宿舍，多雨季节，操场积水成塘，夏夜能听到蛙鸣。买青菜五天才会有一个集----人世间，如此寒凉而苦涩。

有一次，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远在几十里路之外的故乡，途中忽降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暴雨中我成了一只落汤鸡，雨停后，道路泥泞，自行车车轮上满是泥巴，推都推不动，真是欲哭无泪。

冬天下大雪，屋顶上雪融化后，雪水从屋顶漏下来，正好落在床上，只好把脸盆放在上面接雪水，滴滴答答的水声，敲的人心里疼痛。 曾经的美好，风驰电掣般离我而去，生活仿佛又回到原点，我曾以为自己是命运的宠儿，却不知，生活里更多的是苦涩和钝痛，大学像甘甜的麻醉剂，期限何其短暂，我在疼痛中彻醒了。 多少个黄昏和清晨，我坐在窗前，古树遮天，蝉鸣阵阵。陪伴我的，只有这温润的茶香。

琥珀色的茶水，以最高规格的纯净，抚慰着素淡光阴里的疼痛。

每日里茶香和书香萦绕身心，涅槃一般，似观音莅身，仿佛那是观音手中蘸了仙露的柳枝，轻轻洒在心上，那么柔，那么美。美得清冽，美得倾国倾城。浸沁入骨，难以为戒。平素流年，清浅光阴，有茶相伴，一斟一酌，口口生香。清澈而温馨。仿佛听到空山新雨，看到树树繁花，一片澄明之境，清美到无以言说。

真正的心灵救赎，是沉浸在茶香中的安静。

临窗听茶语，端杯知茶心。时光变得静美温婉。不求生活甘若醴，但求日日淡如茶。其境愈苦，其心愈甘。愿躬下身来接受生活的历练，没有煎熬，何来馨香？想到颜回在陋巷中只有一箪食，一瓢饮，经受着常人不堪忍受之痛，他多么像在沸水中翻滚的茶叶，然而千百年过去了，他的馨香依在。孔子的礼赞踏破时空而来，震撼人心：贤哉，回也！

颜回，就是一片清淡的茶叶。

生而为人就应该做一片茶叶，越是煎熬越是馨香，愈是蒸煮愈见真纯。

夏日里蚊叮虫咬，一杯清茶，可滤去烦恼与忧伤；冬日里雪花纷飞，独守小火炉，品茶可读书；春秋气候正怡人，端坐古树下，手把清茶，看看云霞，写写小花。有茶的时光，可圈可点，虽苦也甘。

海明威说，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与茶相伴的人总是幸运的，如今，我来到这茶的故乡，在这座梦寐以求的古城中工作教书，时光终不负我。

现在，我更加痴迷于在泉水流过的一条古街巷中临街饮茶，每每周末，都会在这里品品清茶，听听古筝，赏赏古城风韵。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人世间，茶是有灵魂的，它凝聚着天地之灵气，会让你重生。

愿今生修炼成茶。

成为茶，才知茶。

壹点号素年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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