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请添衣保暖（裁好马褂待秋凉）

植物的命名，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学问。翻开植物志，奇怪的名字成把抓，有些十分霸气，比如独活、远志、无患子，有些极其通俗，比如猫乳、鸡屎藤、打破碗花花，有些颇具诗意，比如重楼、凌霄、半边月，还有的名字像成语像人名，就是不像植物名，比如十大功劳、王不留行、徐长卿……无论雅俗，都是起名人根据植物的特点、用途或者背后的故事，花了一番巧心思的。比起这些饶有趣味的名字，还有一类更为常见的植物名，采用拟物的方法命名，让未见此植物的人，心中已有几分大略的想象，比如鼠尾草、鸡爪枫，还有本文要写的植物——鹅掌楸（Liriodendron chinense）。

▼ 鹅掌楸 出离/绘

鹅掌楸的叶形十分奇特，像鹅掌又似马褂，因此它又名马褂木。鹅掌楸的辨识度极高，除了远在北美的亲戚北美鹅掌楸，和它俩的结晶杂交鹅掌楸外，在植物界里再没有这马褂形叶片的乔木了，几乎不可能将它错认。鹅掌楸的叶柄长，叶面大，一片叶子常常有成年人大半个手掌大小。细细端详，这叶片平截的顶端，是马褂的下摆；基部连接叶柄的叶片下缘，仿佛量身定做的马褂的肩部线条，基部两端向外突出的两个裂片，活脱脱就是一对袖子。鹅掌楸是可以高达40米的落叶大乔木，不仅叶片独特，花果也是绝无仅有的造型。它的花单生枝顶，3轮花被片合抱而立，呈内敛低调的黄绿色，具有橙色的纵条纹，形如优雅的郁金香，又被成为“郁金香树”，聚合果由翅状小坚果组成，形如纺锤。

▼ 鹅掌楸叶片与果实

并非鹅掌楸自己将叶、花、果都设计得如此别出心裁，和许多其他的珍稀濒危植物一样，在漫长的进化征途中，与它近缘的种类逐步灭绝，“亲戚”都消失了，显得它与众不同罢了。鹅掌楸，这一独特的木兰科植物，是古老的被子植物、孑遗植物，也是国家Ⅱ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作为中生代侏罗纪时期就已出现的植物，它的悠久历史可以与水杉、银杏相提并论，可那些著名的孑遗植物，多为裸子植物，像鹅掌楸这样的孑遗被子植物，是格外稀有的。鹅掌楸原本分布于北欧、格陵兰和阿拉斯加等地，在6500万年前的新生代古近纪之初，由于气候变化，它们被迫适应环境，节节南下，经过千万年的迁移和演化，直到200万年前的第四纪冰川时代，才终于在我国南方和美国东南部安定下来，与之前提到的夏蜡梅一样，鹅掌楸叶是洲际间断分布的典型案例。

▼ 鹅掌楸

鹅掌楸是异花受粉种类，需要昆虫来传粉，但它清淡的花色对昆虫缺少吸引力，花期在四五月份，正值长江流域多雨季节，昆虫活动常常受阻，影响花粉的传播和受精，结实率低。鹅掌楸的雌蕊在含苞欲放时业已成熟，花瓣展开后，柱头很快变褐，无法受精，雌雄配子败育现象普遍存在，还存在花粉管生长受阻，胚和胚乳发育不协调等现象。同时，鹅掌楸又具有神奇孤生殖现象，不用受精也能繁衍后代，在未授精的情况下，雌蕊虽能继续发育，这一机制似乎是一种对抗本身弱项的挣扎，但是收效甚微，这样发育而来的种子生命力弱，发芽率低。在自然条件下，鹅掌楸的种子饱满率一般不到15％，种子发芽率更是在5％以下，生殖障碍是鹅掌楸濒危的主要原因。

树干通直、树冠优美、春夏绿荫浓盖、秋冬落叶让出阳光、抗污染、耐瘠薄、易管理等是行道树的主要特征，鹅掌楸恰好具备这些优势，是世界五大行道树之一，除了道路两旁，在庭前院后也常常能找到它，在植物园中心区的很多地方，都种植着鹅掌楸。和银杏一样，鹅掌楸也是个平易近人，贴近百姓的珍稀濒危植物。脱离濒危真正的途径在于合理地加以利用，让人们能看到、能用上、能触摸、能感受，那么它就真正摆脱了濒危的厄运，获得了新的转机。

▼ 平易近人的珍稀濒危植物——鹅掌楸

伴随着地球的公转，秋季如约而至，天气转凉，马褂木接收到信号，开始减慢生长，叶片里的叶绿素大量消失分解，其他色素的颜色便显现出来，抖去一身青葱色，催生出第一片黄叶，马褂木一定比别的植物更期待这一刻，因为那可是一件象征尊荣的“黄马褂”，清宫剧里常有这样的情节，“万岁爷”赏谁一件黄马褂，其实并不是指皇帝真的要送谁一件衣裳，是给了一个穿黄马褂的资格而已。

一个名字，一种颜色就可以是一个象征的符号，对于马褂木来说，拥有成熟的时候就必须要失掉青涩。大自然从来只出单选题，这种气氛是否恰似人类长出了第一根白发？可以解读为衰老，亦可以解读为阅历。

▼ 鹅掌楸

秋天推进着每年青涩到成熟的转化，编写着岁月催人老的注脚。秋天是云淡风轻，是层林尽染，是收获的开始，是一千年来绵绵无绝期的但愿人长久，是飘荡在清晨薄雾里的阵阵桂花香，是被秋雨熨帖在柏油路上的那一件湿漉漉的黄马褂，是寒风乍起的傍晚里早早亮起的万家灯火和等待在这灯火中的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马褂已裁好，且待秋凉。

本文选自《遗世独立 珍稀濒危植物手绘观察笔记》

【作者】殷茜 国家植物园科普馆高级实验师。2010年任职于江苏省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园艺科普中心，先后从事植物保护，珍稀濒危植物引种保育，科普教育等工作。2021年任职于北京植物园科普馆。曾获得全国科普讲解大赛三等奖，所著《遗世独立 珍稀濒危植物手绘观察笔记》获得2020年度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优秀科普作品奖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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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供图 | 殷茜

编辑、排版 | 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