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中的爱情是永恒(比战争与死亡更长久的)
《漫长的婚约》
作者:(法)塞巴斯蒂安·雅普瑞索
译者:(瑞士)宋东深
版本:大鱼文库|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9年8月
《你的奥尔加》
作者:(德)本哈德·施林克
译者:沈锡良
版本:新经典|南海出版公司
2019年10月
战争的残酷不仅体现在战场上,它最压抑的地方在于用政治控制了一代人的命运,以欧洲为中心爆发的两次世界大战都证明了这一点。但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依然有人留下了希望与光明的痕迹。法国作家雅普瑞索的《漫长的婚约》与德国作家施林克的《你的奥尔加》,都讲述了战争中的爱情悲剧。两本书中的女性主人公都是卑渺的个体,是被政治剥夺了幸福的人,她们追逐的线索也许并无法揭示残酷的历史真相,但她们在字里行间流露的情感告诉我们——爱情作为人生最后的期待,要比战争与历史更加长久。
《漫长的婚约》
2004年是一战爆发九十周年,整个法国上下笼罩着一种肃穆的纪念的气氛,文学季的书店里、电台里到处都是有关这段历史的内容推送。10月,深秋的花都冷雨淋漓,刚到巴黎的我还不知道,这样的雨能下到来年春天,仿佛一场无尽的哀悼。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读到了塞巴斯蒂安·雅普瑞索的《漫长的婚约》。
小说的背景便是一战。1916年底,交战的英法联军和德军经历了八个月的凡尔登战役和五个月的索姆河战役。战争仍然没有消停的征兆,精神和肉体受到严重摧残的人们再也熬不下去了,有的士兵试图通过自残(手、脚)让自己能被撤下前线。故事发生在位于法国北部皮卡第大区索姆省一个叫佩罗讷的镇子附近,就在索姆河边上。1917年1月6日星期六晚,五名因为自残而被军法会判处死刑的法国士兵被自己的同胞扔到法军和德军阵地之间一片被叫做“暮色之丙”的战壕前面的无人区上,在冰天雪地里任由生死。是的,即便这些向着自己的手指开枪的士兵再打不了仗了,这种明显的厌战和背叛行为还是逃脱不了军方的重视。为了防止这种行为的传播,必须以儆效尤。几个星期以后,他们的家人各自收到军方来信,称他们“死于敌手”……
尽管一战和二战都是世界大战,但在法语中,“la Grande Guerre”(大战争)这个称呼是专门为一战而造的,足以显示这场战争在法国人记忆中的分量。据史料记载,一战中由于自残的士兵数量甚多,负责验伤的卫生部门甚至印制了提前写好“伤口边缘呈清晰火药灼烧痕迹,子弹的进弹口和火药痕迹位于手掌一侧,故推定为自残”的鉴定书,医生只要填上士兵的名字即可。因为不希望影响后方士气,这些被枪决士兵的死亡报告单上写的都是“死于敌手”。
作者塞巴斯蒂安·雅普瑞索,本名让-巴蒂斯特·罗西,从1962年的《夺命卧铺》开始,他就以侦探小说闻名于法国文坛。《漫长的婚约》是他重返文坛的扛鼎之作。历史的云谲波诡为雅普瑞索的故事提供了绝佳的现实时空。一桩离奇的历史公案在疑云笼罩中被剥丝抽茧,一点一点展露出真相:为什么这些被判死刑的士兵没有直接枪毙掉,而是被扔到了无人区?不是有庞加莱总统的赦免令吗?为什么赦免颁布四天之后,五名士兵还是被送去赴死了?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德国军靴出现在战地医院里一个死去的法国下士脚上?为什么又有人说,五具尸体里至少有一具不该出现在那里?难道有人逃出来了吗?他们中有马蒂尔德心心念念的马奈克吗?还有那个滑稽的战壕名字,“暮色之丙”、“暮色之兵”还是“暮色之秉”?
事实上,书中冒出的问号比这还要多得多。小说围绕着马蒂尔德的调查展开,但并不是通过她的视角交代故事的进展,而是巧妙地通过信件和证人的口述带领读者走近湮没在历史中的那一天。
要说起坚强,全书中所有的人物加起来都比不过马蒂尔德。毕竟,雅普瑞索把他的男主人公送上前线之后就让他精神失常,万事不谙了,如同等待王子一吻的睡美人一般等待着马蒂尔德的拯救。相比之下,马蒂尔德就像个不知疲倦的女斗士,不惜一切与这场大写的历史展开一场PK,立志要将被战争从她身边夺走的未婚夫找回来,不论他是生是死。尽管由于莫名的原因不幸在童年双腿瘫痪,她却天性开朗。对于能否顺藤摸瓜找回爱人,她并不抱什么确定的希望,但她觉得那也无所谓,至少那条线索也可以用来拴脖子上吊!这位生于1900年1月1日和新世纪的曙光一同来到世界上的残疾女孩也许就是这个世纪的化身,尽管历经艰难,却穿越历史的风暴,走过了一战,又走过了二战。我相信,即使故事的最后她没有找回马奈克,她的一生仍然能过得很好,因为她信奉“那个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时光流转,生命坚韧,足以背负起我们所有的人。”
□金桔芳
《你的奥尔加》
20世纪初的德国在俾斯麦的带领推动下,经过普奥战争、普法战争,成立了德意志帝国;从经济成就来考量,在英国工业革命的影响波及下,已经从农业国逐渐转型为工业国。而小说中的奥尔加在经年想念中目睹德意志的崛起,历经两次大战,以不同的方式参与到三个男性的生活中去,折射出时代在个体身上烙下的印记。
自幼失去双亲的贫困女孩奥尔加虽被祖母收留,但从未享受过被关爱的温暖,与工厂主儿子赫伯特的相识相知是人生最珍贵的记忆——因此也不难理解即使他数次离开,她亦永远在原地驻留等候。在一战降临风起云涌的前夕,不唯是阶层差异让两人无法结合,更因个性使然注定天各一方。
赫伯特的祖父辈敬慕欣赏英国,雄心勃勃建厂立业,与多数因工商致富的德国人一样,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接受高等教育,并颇为讲究门第。这些意愿作用于赫伯特身上,我们可看到追逐强大虚空的目标从小就植根于赫伯特的内心,“孩子游戏是对生存斗争的准备,而非娱乐”。
于是,这两个相爱的人踏上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奥尔加通过勤勉学习,进入女子师范学院,毕业后从事大众普及教育的工作,愈发头脑清明、独立自主。她的政治目标明确坚定——始终投社会民主党的票,这个党派正是俾斯麦曾极力打压的。奥尔加认为俾斯麦开启了德国的灾难之旅,让德国人陷入一种对伟大壮阔的自我催眠。而赫伯特则加入近卫军团,首先前往德属西南非洲的殖民地,眉飞色舞地大谈:“德国人必须成为主宰。他们(黑人)还处在最低文化层次。”他流连于辗转世界各地的冒险,除了逃避父亲为他安排的利益婚姻联盟之外,也佐证奥尔加一针见血的指责:“你想通过毁灭而成为英雄。英雄死于伟大的事业,而你死于虚无。”以幻想通过献身于某种成就人类福祉的事业而提升个人价值,这是赫伯特的虚无英雄梦,也是德国在扩张化进程中用以煽动的口号,奥尔加认识到“它比恐惧更强大”,然而赫伯特呢,我们永远无法得知他在濒死的那一刻是否后悔过。
“历史并非真实的过去,那是我们赋予它的形象。”无论是浩大人类史还是渺小个体经验,永远无法以单一维度的标准去审视评价。读者在阅读第一章时,可能会得出一个“不过是普通爱情故事”的结论,而随着情节的展开,尤其是在奥尔加对学生艾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怀、高烧耳聋并偶遇男孩费迪南德后,种种细节暗示读者,全知视角的叙述背后定然还隐藏着某些秘密。
三个男性——伴侣赫伯特、学生艾克、后半生的忘年朋友费迪南德分别指代不同时代。赫伯特代表德意志崛起时血勇之气的冒险征途,艾克是受到蛊惑进而加入纳粹的中坚力量,费迪南德则是寻求安宁、远离政治的战后一代。奥尔加以终生的长情等待赫伯特,以孜孜的爱和耐心教导艾克,以平等姿态和费迪南德共享往事。在三条时间线的对接上,奥尔加自身也在经历着思想的蜕变和意识的升华,年轻时虽并不认同赫伯特的做法,但爱情支撑着她说服自己,相信他的归来;对付出大量心血培育然而仍走上歪路的艾克,可以说是对奥尔加致命的打击;与费迪南德相处的时期,奥尔加意识到“人生是一串不断在丢失零部件的链条”,那个近乎自戕的念头已然在脑海中成形。
于是,在垂垂老矣之际,奥尔加决定炸毁俾斯麦的纪念碑,但也因此而炸伤了自己。她对前来探望的费迪南德露出欢欣的笑意:“这样的死亡方式也不赖。”在1971年7月4日最后一封写给赫伯特的信中,她坦承了一切,她觉得自己离赫伯特很近,再次落款“你的奥尔加”真是催泪。在那一刻,她一定想着,从此以后,“夏日温暖,我想和你一起躺在尼曼河畔或者大海边,仰望天空,告别白日,迎接夜晚的光临。夜莺歌唱着爱情与死亡,我们的爱情,我们的死亡。”
□欢乐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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