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伴青霜(萧瑟秋风今又是)
月球从不说话,她只是清冷地远眺人间。
一、
1972年12月,地质学博士哈里森·施密特正穿戴着一身厚重的宇航服,与本次任务的指令长尤金·塞尔南一起在月球澄海东南区域的陶拉斯-利特罗山谷进行月面行走,并进行着月岩的采集工作。
作为阿波罗17号的登月舱驾驶员,同时也是整个阿波罗计划里唯一一名来到月球执行任务的科学家,哈里森在任务结束时突发奇想,向地面人员提出了这么一个有些奇怪的要求——他希望将自己所携带的一套完整的科研仪器留在月球上。
在一番交涉后,地面人员最终答应了这个请求。
而在两位宇航员执行完任务回到地球之后,人们才知道原来在哈里森提出那个要求之前,指令长尤金就已经因为一时不慎而将自己的一台哈苏相机丢失在了月面。
如此看来,哈里森之所以会提出那个奇怪的要求,很可能正是受了这个意外的影响。
也许是因为玩笑般的意气之争,觉得不能只让尤金一个人在月球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又或许是在故意借着这个问题,小小试探一下地面指挥对于宇航员在月面行走时,不慎把计划外的东西留在月亮上的这一行为,将会报着一种怎样的态度。
但不管怎么说,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尽管已经有了哈里森所留下的科研仪器作伴,尤金依然对自己在月球上丢失相机一事耿耿于怀,认为那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因此,他多次面对媒体公开表示,希望未来登上月球的宇航员能够帮他把相机捡回来。
“我把我的哈苏相机丢在了月球表面,其镜头指向了最高点,希望未来有人重返月球(能找到它),并检查一下太阳宇宙辐射作用在镜头玻璃上的恶化情况。因为这事,我最终也没拍到我在月球上最后足迹的照片,挺遗憾的。”
但这个愿望后来并没有人能够去替他实现。
因为在阿波罗17号任务结束之后,整个阿波罗计划就此划上了句号。
从那之后到今天整整48年,再没有人类能够登上过月球,而尤金的相机自然也就只能继续躺在那片银色的大地上,默默等待。
与这两位宇航员那落空的小小私人愿望不同,他们带上去的另一个官方“愿望”却在日后得到了实现,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事实上,除去那台计划外的相机与哈里森的科研仪器,阿波罗17号原本就计划在月球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纪念品——一块有着三名宇航员、以及时任的美国第三十七任总统尼克松签名的纪念牌。
在碑上面刻着这样一段题词:“人类完成了对月球的第一次探索——公元1972年12月。愿我们带来的和平精神与全人类同在。”
这一段话在六年后得到了实现,美国第三十九任总统吉米·卡特在上台后,顶着国内外的重重压力,实现了因水门事件而被迫中途下台的尼克松那未完成的事业——与东方大国中国正式建交。
在正式建交的前一年,吉米·卡特派出了美国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布热津斯基进行访华,还让他随身携带了一份秘密国礼——1克由阿波罗17号从月球上带回来的月岩样本,以向中方示好。
而除了带去那份月岩国礼之外,布热津斯基还身负着一个绝密任务。
那就是与同行的伍德科克一起,想办法绕过当时对红色中国极为敌视的美国正式外交代表小托马斯.盖茨,在北京另外搭建起一条能够直通白宫的沟通信道,从而对中美建交一事进行磋商。
根据后来的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民主党参议员弗兰克·丘奇的回忆,当时直到中美建交联合公报发表的几个小时前,包括他在内的一大批议员才被总统约见到了白宫告知了此事。
而前身被称为秘密通讯委员会、外交委员会以及外交部,理论上应该在此事上承担主要任务的美国国务院,全程竟然都被瞒在了鼓里。
网上现在还能找到吉米·卡特当时对弗兰克·丘奇等议员做出解释的录音。
“在华盛顿是没有秘密可言的,特别是国防部和国务院,有许多亲台的人,因此我把所有的通讯,都从国务院转移到了白宫,这样我能够控制与美国驻中国代表之间的每一封电报、每一条信息。我们绕过了国务院,守住了这个秘密。”
后来的历史证明,吉米·卡特的这一举措无疑是极为明智的。
随着中国与美国关系的正常化,冷战实力对比的天平开始渐渐发生倾斜,并最终倾覆。
在中美建交后的第十三个年头,1991年12月25日,苏联解体,远东的巨人轰然倒塌,曾经的加盟国散为满天星,各自在休克疗法下苦苦支撑。
那批曾经将胜利旗帜插上柏林国会大厦楼顶的老兵们,从箱子里翻出自己戎马一生换来战功勋章,只为了拿去市场上给自己的孙女换来两口面包,却大多无人问津,只能在红场上抱着勋章冻饿而死。
而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却正迎来自己最为光辉灿烂的年代。
那时的人类灯塔还不是一个贬义词,为了在意识形态上与苏联抗衡,他们把自己社会的贫富差距拉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同时也塑造出了让后来世界无数人心驰神往的美国梦。
一个最普通的美国工人,只需要靠自己一个人在工厂里辛勤工作,就能养活一个妻子三个孩子,带着全家住上一个带草皮庭院的独栋大House,院子里再养上一条大狗,车库里停上两部代步车。
弗兰西斯·福山所撰写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在世界上大卖,美利坚成为了人类普世价值的代名词,无论是在经济上、政治上乃至是文化上,美国都成为了无可争议的世界老大,在国际舞台上一呼百应,所向披靡。
那时美国的盛景,除了雪莱那句“吾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的诗歌,再找不出别的什么言语可以描述了。
二、
2020年12月17日,星期四,一名来自路透社的记者正因为自己的提问无功而返而感到垂头丧气。
与此同时,整个中国的互联网上正在热烈地讨论着这样一个话题——“来接嫦娥五号的那个小动物,到底是玉兔还是小狐狸”?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几小时之前,作为中国国家航天局数年来的重点项目、中国探月工程第三期收官之战的嫦娥五号,其返回舱正在内蒙古的四子王旗徐徐降落。
对于嫦五返回舱的回收过程,中央电视台在互联网上进行了全程直播,因此当前来进行回收工作的直升机摄像头在无意间,拍下了一只在嫦五周围蹦跳而过的小动物时,就在网上引发了那场“到底是玉兔还是狐狸”的大讨论。
小动物本身到底是何品种其实无伤大雅,关键的地方在于,随着对嫦娥五号返回舱的成功回收,其舱内储存的那整整2kg月壤样本也就此被掌握到了中国人的手中。
这不仅标志着整个人类在时隔44年之后,终于再一次从月球上开采月壤归来,同时也让一个国际上的敏感问题正式浮出了水面——这批月壤样本,中国人到底准不准备分享给美国?
早在嫦娥五号发射升空的11月24日,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就特地发表推特,表示“我们希望中国能与全球科学界分享其数据,以加强我们对月球的了解,就像我们阿波罗计划所做的以及阿耳忒弥斯计划会做的那样。”
说直白点,其实这番话已经多少有点挟恩自重的意思了。
看起来NASA不单是想提醒中国人不要忘了阿波罗17号送来的那1克月壤,最好还要能来上演一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直接连本带利地返还回去。
但中国方面却对此始终未做出正面的官方回应,只有一些民间的声音因为近些年来那愈发紧张的中美关系,从而做出了一些否定的猜测。
大概是猜测到这个问题背后的敏感性,某位来自路透社的记者满怀希望想借此搞个大新闻,特地在嫦娥五号任务圆满结束的新闻发布会上,再一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请问中国是否会把月球取样的样品分享给美国的NASA?谢谢。”
而这一次,国家航天局副局长、探月工程副总指挥吴艳华终于对此给予了正面回答……但给出的答案也许与那名西方记者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首先,根据《外空条约》,外空资源是人类的共同财富,中国政府会按照《外空条约》来执行。第二,中国政府愿意与各国志同道合的机构和科学家共享月球样品,包括有关探测数据,来进行科学分析。不过遗憾的是,2011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沃尔夫条款”,限制美国NASA、国务院科学委员会等官方机构与中国航天往来合作。能不能合作,还要看美国政府的政策。我们愿意在平等互利、和平利用、合作共赢原则基础上,同美方无论是政府机构、企事业单位,还是科学家、工程师开展真诚友好的合作。谢谢。”
绕了一圈,最终这个球还是被抛回给了美方自己,那名想要借此问出点什么大新闻的路透社记者回去,恐怕也很难借此写出足够博眼球的文章了。
在这个2020年里,整个西方社会的民众们恐怕已经彻底看腻了这种“欧美吃瘪,中国成为赢家”的新闻了。
英国的《每日邮报》在10月20日刊登了一篇名为《恶龙归来的咆哮有多么丑陋:中国的经济竟然在其释放的疫情中蓬勃发展》的文章。
可以说是用几乎歇斯底里地语气,把疫情以来整个西方世界的失败与中国亮眼表现对比之下,西方人内心积攒的负面情绪吐了个痛快。
曾三次获得普利策奖,在美国享有极高声誉的记者托马斯·弗里德曼,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病毒没成为中国的切尔诺贝利,却成了西方的滑铁卢》的文章。
也许在他们看来已经算是在不惜打脸自己的基础上,捏着鼻子肯定了中国的防疫成绩,但在中国人看来,这篇文章始终还是有点让人不太舒服的味道……所以你是觉得新冠本该成为中国的切尔诺贝利,才是你们希望的发展对吗?
新闻媒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事实,但毕竟做不到真正的颠倒黑白。
整个西方世界在冬天来临之后,按下葫芦浮起瓢的第二波疫情来势汹汹,这件事就发生在所有人的眼前,没法靠文字去粉饰太平。
而凑巧的是,今年中国进出口外贸业务大幅度增长,甚至到了要让湖南、浙江等地出现久违地拉闸限电,用以供应急剧增长的工业用电需求这种事,同样也被世人看在眼里。
别说西方读者了,就连中国人自个儿在今年恐怕都有些看腻了这种《美国NASA挟恩图报,结果因为沃尔夫条款尴尬地搬起石头了砸自己的脚》类型的新闻,属于社交网站上网民都懒得点开的那种。
可事实上,与其说疫情成为了西方的滑铁卢,倒不如说这场疫情只不过是提前扯下了世界霸主身上的那条遮羞布。
早在很久以前开始,曾经骄傲的美国中产工人们,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所谓的“铁锈带遗民”,不单美国国内那些拥抱互联网与金融行业的精英年轻人看不上他们,甚至连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民同样瞧不起这群所谓的“红脖子老白男”。
尽管在2016年,这群被抛弃的“旧美国人”竭尽全力地把一位看似愿意为他们发声的金发商人推上了总统的宝座,似乎一切都将发生改变,往日的荣光即将重现世间。
可当四年时间匆匆而过之后,一切浮华泡影又都重新归于寂静,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刷新有史以来最高纪录的七千万张选片,不过成为了一位跳梁小丑用来让自己平稳着陆的筹码。
当年照亮人类世界的灯塔,即便疫情没来,其实也早已不复昔日的辉煌,就像当年那个傲视全球,能用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月壤四处送人的NASA,如今却只能眼巴巴跑去向当年的被赠与者主动开口索要,狼狈到了极点。
三、
耀眼的光辉在很多时候,就像是美酒上的泡沫,能够掩盖掉太多的东西。
就像是在你力拔山兮气盖世,在战场上勇不可当高歌猛进的时候,你只听得进那些把你称为“万王之王”的阿谀吹捧,却来不及去回想起那首诗歌的全文。
其实雪莱的《奥西曼迭斯》从来都不是什么能够用来夸耀武功的赞美,而更多地是在表达世间万物事物总有盛极而衰、月满则亏的幻灭。
客自海外归,曾见沙漠古国
有石像半毁,唯余巨腿
半遭沙埋,但人面依然可畏,
那冷笑,那发号施令的高傲,
足见雕匠看透了主人的内心,
才把那石头刻得神情维肖,
而刻像的手和像主的心
早成灰烬。像座上大字在目:
“吾乃万王之王是也,
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
此外无一物,但见废墟周围,
寂寞平沙空莽莽,
伸向荒凉的四方。
——雪莱《奥西曼迭斯》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月壤的赠与者和被赠与者之间角色身份的互换,其实仅仅只是一个缩影,其背后反映出的其实是人间的国家兴衰,强弱易势。
曾经那个让世人为之心醉的新罗马早已远去,徒留一地狼藉;而一个正在崛起的古老国家,则正在踏上自己的复兴之路。
一场百年一遇的疫情黑天鹅,就如同最尽职尽职的考官,让两个正呈现相反加速度的国家用最快的速度展示出了差异。
有人说,当初阿波罗登月时插上的那面星条旗,其实早就已经倒下,上面沾满了月尘;而如今看来,月球上的星条旗究竟倒没倒还犹未可知,但地上的星条旗倒可以确定已经是不复光洁。
几十年的岁月对于天上的月球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人世间而言,却已经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
主笔 | 阿虚
编辑 | 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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