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佳以前在哪个团(左玮经历多少坎坷)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左玮】
去年清明节,郭占鳌这个名字牵动了无数人的心——这源自国家退役军人事务部向社会公布的烈士寻亲信息。随之而来的,是席卷网络的“请转发,为烈士寻亲”和“这22位烈士亲属,找到了!”等报道。
又是一年清明节,无限哀思祭英烈。笔者采访了郭占鳌烈士亲人及多位相关人士,得知了漫漫团圆路上的艰辛和温暖。
01
1949年,宁夏小伙郭占鳌告别青梅竹马的爱妻王秀兰和2岁的幼子,参军入伍。王秀兰一边独自抚养孩子、一边盼着丈夫回家,1953年,她站在村口迎接回村的退伍战士们,等来的却是一张烈士证书和军队慰问的一头耕牛。
自此,恩爱伉俪天人永隔,而家中甚至没能留下一张郭占鳌的照片。之后的几十年,王秀兰在抚养孩子长大、而后子孙绕膝的漫长岁月中,一次又一次对亲人比划着丈夫的模样。
“虽然我从未见过爷爷,但总能听到奶奶和爸爸提起他。奶奶也没能具体说出什么,因为一提起爷爷,她就不停地哭。在我记忆中,她眼睛总是红红的。”
郭占鳌烈士的孙子郭军告诉我,“孤儿寡母,他们以前真的吃了很多的苦,而苦难也造就了我父亲超出常人的坚韧。但每逢中秋或过年,我爸爸也一直哭。小时候,我并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长大后,郭军懂了,为什么中秋佳节和年夜饭,饭桌上都留着一个空缺。与别人家的欢声笑语不同,不能团圆的团圆饭成为了郭家的执念。
90年代,郭军从部队退役后,多番外出打探爷爷的消息,但仅凭着籍贯和姓名两个单薄的信息,何其艰难。
2010年,王秀兰带着遗憾离世。郭家对郭占鳌烈士的思念和执着,没有随着老人的逝去而淡化,反而越发强烈。此后多年,郭军翻遍了抗美援朝相关书籍,多次到当地烈士陵园、纪念馆、档案馆和民政局。然而,由于年代久远、资料残缺,地域变化、知情人失联等原因,不管郭家如何努力,郭占鳌依旧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转机出现在2016年。
同为烈属的黄军平远赴朝鲜,带回了朝鲜翻新的烈士陵园中的上万姓名,并扩充了为烈士寻亲的组织。郭军加入其中后,在开城烈士陵园6号墓的资料中,看到了那个朝思夜想的名字。后在其他烈属及志愿者的帮助下,他得知石嘴山市惠农籍烈士罗永林和爷爷郭占鳌葬在一起。
“我们多次辗转联系、寻找罗爷爷的后代,始终无果。但哪怕是一条模糊的线索,我家也会狠抓不放。”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8年2月,郭军在老家的堂弟打来电话,在民政部门的帮助下找到了罗永林烈士的儿子罗维国。他们立即与罗维国见面,在交谈中,罗维国得知了郭占鳌烈士没有留下任何遗物的遗憾。
罗维国拿出了一张照片。
“罗叔叔说,他父亲入朝前曾给家里寄了一张合影,但后人一直不知合影中的那位战友是谁。”随后,罗维国把照片翻拍给了郭军。照片上的人让郭军莫名的熟悉,但发到家庭群里,全家都不确定。
带着照片,郭家人又来到了爷爷曾经居住的惠农老庄,寻到了两位古稀老人帮助辨认。当年已95岁的老者神智模糊,说话反复没个准信。郭英汉对家人说:“不管照片中的人是与不是,他既然是志愿军,他就是我们的亲人!我就当成我的爹来祭奠!”
罗永林烈士(右)与不知名战友(左)的合影中,藏着郭家团圆的希望。
郭家寻亲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在各界合力下,3月初,郭军在平罗县找到了曾是一九一师炮团战士的史进奎。
初见时,郭军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和详谈,看到照片的老兵立即认出了相片中的青年:“这不是郭占鳌吗?当年我的战友,不过他没能活着回来……”听到这话,郭军的眼泪喷涌而出。回忆到此处,他难掩激动、哽咽着对我说:“当时那个心情,任何语言都表达不出!”
史进奎和郭占鳌入朝前便是好友。据史进奎老战士回忆,1951年2月,五七二团连夜从丹东入朝到达朝鲜新义州。入朝第一个月,郭占鳌和史进奎便参加了数十次大小战斗。因表现优秀,郭占鳌成为了三连班长兼党小组长。
1951年秋的马良山反击战,令史进奎终生难忘。
当时,他们所在部队扼守在马良山,东南侧是临津江,对面是英军占领的高望山。敌军先用炮火对马良山进行猛烈攻击,再投掷凝固汽油弹焚烧阵地,最后由步兵进攻。空中的照明弹像天灯一样密集,弯曲的射线在空中穿插,耳侧是嗡嗡的飞机声和轰隆隆的爆炸声。一九一师在临津江以西马良山、高旺山地区进行防御,对稳定西线战局起了重要作用。
史进奎老人眼含热泪、用手摩挲着战友的照片:“郭占鳌这小子太勇猛了。那天联合国军四路纵队地毯式的向阵地卷来,他打红了眼,爬出战壕端起机枪向敌人猛烈射击,后来被敌军飞机炸弹的流片炸断了脚筋,血流不止,牺牲了,之后,他的指导员成了我的指导员。”
回忆到伤心处,老战士泪流满面地唱起了歌,“马良山、马良山,威武雄壮的马良山,我们誓死保卫你,不许敌人来侵犯……这首战歌我唱了几十年了,想起血战马良山的日日夜夜,想起牺牲的战友。”
老战士泣不成声。
此后,郭家人又在大连和丹东荣军疗养院等地,找到了时任五七二团宣传干事的李宝善等老兵。“当时全团组织学习郭占鳌同志。他腿被打断后仍然坚持战斗,高呼着‘同志们!冲上去!消灭敌人立功啊!’,最后壮烈牺牲。”
从一九一师司令部战例选编及老战士们的回忆中,郭家人更生动地认识了自己的亲人:
郭占鳌烈士,1924年生于宁夏惠农县庙台乡省嵬村(现石嘴山市惠农区庙台乡)。一九四九年十月入伍,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十四军一九一师五七二团一营三连班长,共产党员。一九五一年二月随部队入朝参战。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四日,在马良山反击作战中英勇战斗并负伤;在随后的马良山防御作战中,坚守216.8高地,壮烈牺牲,时年二十七岁,被追记为二等功臣。
02
2018年清明,在朝中两国政府、大使馆、朝鲜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及民间公益团队的帮助下,郭军、郭娟带上了老父亲郭英汉,和来自全国各地的烈属一起,踏上了赴朝扫墓之行。
开往朝鲜的火车很慢,一路上,烈属们拿着残破的烈士证或烈士遗像,谈起各自的漫漫寻亲路,数次落泪。
开城烈士陵园里,青松环绕,庄严肃穆。
在6号墓前,72岁的郭英汉终于“见到”了自己永远27岁的父亲郭占鳌。郭家人献上了鲜花,摆上了花圈及从家乡带来的整整一大包土特产。
终于,思念之人不再是一个单薄的名字,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郭英汉在墓前,哭得撕心裂肺:
“爹啊,60多年了,我终于找到您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在家乡朝着您所在的方向思念您、呼唤您、祭奠您!爹,入朝前您最后一次返回家中探亲时我只有2岁,傻傻的我对您没有什么印象。我偷偷地哭、偷偷地想您。后来从其他长辈口中知道,您是个正直勤劳、英勇顽强的战斗英雄。”
郭英汉在墓前失声痛哭,细数着自己童年青年时的故事,倾诉着埋藏半个多世纪的心里话。郭军说:“我已经50岁了,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哭成那样。回国后他给我说,那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了爷爷就在对面看着他。我想,他总算化解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心结。”
离开时,郭英汉把从家乡带来的土撒在了6号墓上,又在坟墓上取了一些土,准备将土带回家乡。他们用认真手写的千字家书,把墓围了一圈,寄去绵长的思念。
在信的末尾,郭英汉这样写道:“抗美援朝的硝烟已散去半个多世纪了,今天的中国日新月异,人民生活美好。亲人们,你们安息吧!爹,您安息吧!”
4月5日,在平壤中朝友谊塔前,中国驻朝鲜大使李进军率全体馆员,朝鲜城市经营省副相崔成哲同平壤市人民委员会、朝鲜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等有关部门代表,庄重地接待了烈属团。
“李大使强调,中朝两党两国和两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志愿军战士与朝鲜军民并肩浴血奋战所建树的丰功伟绩。缅怀先烈、铭记历史就是其中应有之义。”郭军严肃地说,“我也敢坦然地说,虽然从未见过爷爷,但他始终是我们家特别是我父亲的精神丰碑。”
烈属扫墓团与李进军大使等人在驻朝鲜大使馆前合影
一排右三郭英汉、左一郭军,二排右四郭娟
确实,我在此前的多处求证和与郭家人的沟通中,也真切感受到了这一点。在父辈的精神指引和母亲优良的家风教导下,郭英汉用大半辈子诠释了何为坚韧勤奋、为民贡献。
他自小承担起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繁重家务和责任。14岁时,他便与同村大人到离家几十里的地方,挖大渠、劈石块,做工程、挣工分,干了很多活,也受了很多罪。但正因他的坚韧与奉献,15岁,他当选为民兵排长;20岁,他当选为生产队副队长。
1964年11月,生产队的羊群掉入黄河浅滩。寒冬腊月,黄河的水冰冷刺骨。为了集体的利益,17岁的郭英汉毫不犹豫跳下水,带领几名社员救出了100多只羊,使生产队免受重大损失。1973年,郭英汉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更严格要求自己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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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不少高龄乡亲,对1976年的夏天仍记忆犹新:8月的暴雨之中、山洪暴发,时任党支部书记的郭英汉为抢救生产队收割好的麦子,被山洪席卷而去。多亏他水性极好,才在被洪水冲走四五十米后挣扎逃脱、捡回一命。
“我爸爸文化程度不高,一直在放牛养家糊口。12岁才开始学点文化,14岁又辍学到生产队参加劳动。但他对自己极为严格,几十年来勤勤恳恳、坚持学习、乐于助人。”多年的奉献也得到了党和人民的肯定,郭英汉曾多次当选为自治区、市人民代表,荣获了自治区级和市级优秀共产党员等光荣称号。
获得宁夏劳动模范奖章
1994年,他被评为宁夏劳动模范。1995年,他被破格录用为公务员。退休离职后,郭英汉每年都从自己的退休金中拿出一部分,资助贫困儿童上学和在家乡植树造林。汶川发生地震,他赶紧捐款1000元;武汉突遭疫情时,他和老伴从微薄的积蓄中拿出4000元捐给武汉。之后,他又变身“大白”背着喷雾器到防控点逐个消毒,一干就是40多天。
“战疫”模范推举
每到危难时刻,他总像战士一样挺身而出,一如他的英雄父亲。
郭老说:“这生,我以我父亲为荣为傲,虽然我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爹,他就离开了我。但我在经历苦难时,他都是我心灵的支柱,他的英勇顽强永远铭刻在我心中。作为一名革命烈士的后代,我不想辜负他。”
郭英汉一边手捧郭占鳌烈士遗像一边擦拭眼泪
郭占鳌烈士的回家路,是一个艰难而圆满的故事。但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那么幸运。
赴朝扫墓团中,白发苍苍的陈传文老人,拄着拐杖寻访了朝鲜数个烈士陵园,都没能找到他的父亲。
“他用拐杖不停击打着地面,声音颤抖地呼喊:爸爸,你到底在哪儿啊?爸爸,如果您在天有灵请给我点提示吧,让我知道您到底在哪里啊?”描述起当时的场景,志愿者孙嘉怿仍倍感揪心,“他呼喊得很大声,声音在陵园上空回荡。最后老人叹了句:我们还是继续寻找吧。”
未能找到亲人墓地的陈老夫妇疲惫而迷茫
03
也是在2018年清明节后,4月16日,中国退役军人事务部正式成立。彼时,这个新生的部门只有少量工作人员,大家也没有经验。而烈士寻亲,是一项非常复杂烦琐且敏感的系统工程。
2018年5月,一封来自河南的烈属寻亲求助信,飞到了刚刚组建的事务部褒扬纪念司。工作人员将这封信贴到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时刻提醒自己牢记初心和使命。但由于年代久远、战争损毁等原因,残缺的资料、海量的人口数据及高昂的科技成本,使得工作最初进展很慢、三次找寻无功而返。
6月,革命老区福建龙岩市委市政府与“头条寻人”首次联合发布了《先烈后人,您在哪里?寻找江苏常熟籍烈士任林生后人》的消息。依托可定位具体地理位置、精准筛选目标人群的弹窗技术,头条app将消息推荐给烈士家乡的部分用户。很快,6月底,任林生烈士生活在福建及江苏两地的数位亲人被找到,一条断裂了68年的桥梁再度连接。
此役之后,退役军人事务部门、烈士陵园与“头条寻人”签订合作协议,正式启动“寻找烈士后人”公益项目。之后,多地退役局整合各界力量,构建了高效合作联动机制,目前,已为上千名烈士铺平了回“家”之路。
还记得那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赴朝寻亲的陈传文老人吗?
2018年陈老朝鲜寻亲无果后,政府有关部门及志愿者们没有放弃,继续寻找陈士成烈士的讯息。一番努力之后,公益组织“我为烈士来寻亲”的志愿者孙嘉怿,从上一位接力者处得知了陈士成烈士安葬地的确切消息。她专程从宁波赶赴南京,告知陈老这个好消息。
2019年,在老人家中,当她把墓地照片交给老人,并将烈士安葬地在地图上圈出来时,白发苍苍的老人嚎啕大哭,念叨着就算坐轮椅也要再去朝鲜见一次爸爸。
“我们愿做提灯者,照亮他们回家的路。”这是褒扬纪念司里的一句话。截至去年清明,退役军人事务部烈士褒扬管理信息系统共收录196万有名烈士信息,已掌握5053处县级以上烈士纪念设施、1582个烈士纪念保护单位、68.7万座烈士墓的详细信息。
2021年清明,褒扬司确认了郭占鳌与郭英汉等亲属的血缘关系并录入英烈及家属系统,为郭家团圆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虽已团圆,郭军的寻亲路却没有终止。他的道路越走越宽,不仅继续为其他烈属寻亲,还加入了寻访、帮扶志愿军老兵的公益组织。虽本人不愿提及,但我仍从别处得知了他为烈士寻亲,以及奔波千里、帮扶南部山区老战士的事迹。郭娟也在长期驻村扶贫工作中得到肯定,被政府授予脱贫攻坚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郭军说:“烈士寻亲要集齐几十年散落的碎片,太难了,不能去苛求国家或社会做什么。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得无愧家中先烈,不能打着烈属的旗号向国家和社会去索取,而是尽己所能帮助别人、把精神传承下去。”
和郭军一样,近些年,越来越多烈士亲属、退役军人、青年志愿者,加入到寻访先烈的队伍中来。
国有脊梁,才能屹立不倒。英雄,是一个民族最闪亮的精神坐标。
清明祭英烈,是一次家国记忆的唤醒,一次伟大精神的传承。一位至今仍在寻亲的烈属对我说:“只要国家还在祭奠英烈,只要民众还在崇尚英雄,即使等不到团圆日,我也十分满足、欣慰了。”
(本文在写作中得到了来自“志愿军老兵帮扶计划”、“我为烈士来寻亲”公益组织的帮助,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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