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笔下故乡的河 我的祖先是北漂

作家笔下故乡的河 我的祖先是北漂(1)

张家湾城墙遗址标识

那几个字已经锈在我心头了——“江南紫溪刘”!

其实,我、我的父亲、我的祖父,甚至我的曾祖父都是北京通州张家湾人。具体点说,是张家湾城里东便门“打鱼刘”。

“江南紫溪刘”有什么特殊吗?当初我没想过。江南不就是长江以南嘛,张王李赵遍地刘,这又能说明什么?南方溪水多,紫色的,是红土的透射还是晚枫的映染,或为沾点皇家气,把那“紫禁城”、“紫气东来”借来一用?

请恕我对祖宗的大不敬,我当初确是觉得长辈们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甚至在即将瞑目的一刻,也不忘再说一遍“江南紫溪刘”,苍凉里带着一种扯不断的眷恋。近年,轮到家族里我的同辈人也一个个“走”了,他们还是不忘先辈的遗嘱,留下相同的这句话。我的平民而可敬的兄长啊,一路走好,到天国里和先人们叙旧吧。

我爱大运河,爱我的故乡北京通州张家湾。之所以说故乡是张家湾,很简单,几辈子族人都在这里住,自然就是故乡了。

作家笔下故乡的河 我的祖先是北漂(2)

张家湾通运桥

张家湾这地方可是大有来头的。元朝以前还属无名之地,只是个河流纵横、森林蔽日、地势险峻的军事戍所。自从出了海盗张瑄倡海运将这里辟为运河大码头,这才有了张家湾一名。这里被运河(潞河、白河)、萧太后河、通惠河、凉水河四河环绕,当时的张家湾至通州城一线运河“淤浅胶舟”,从天津海上及运河南上之漕粮都要在张家湾卸载,在此暂存或陆运到大都(明称北京)。也是因为它的战略地位和经济地位之重要,才在嘉靖三十一年为防蒙古残元骑兵劫掠而抢筑了张家湾城,万历三十三年又拆木桥建通运大石桥。

张家湾可是当时享誉世界的繁华商埠,万舟骈集的粮船,南下北上的商旅、百官、学子、墨客、夷使……都在这里停泊、留步。这里除先后设有漕运通判署、巡检司、宣课司、大通关、防守营、驿站等漕运衙署,还有通济仓、皇木厂、花板石厂、金砖厂、木瓜厂、盐厂、铸币铜料厂等各类仓场,开有宝源号和吉庆号皇家商号、曹雪芹家本银七千两的当铺及诸多民营店堂,商业经济十分发达。还因张家湾水绕城垣,多见小桥流水、蒲柳人家,一派江南景色,加之诸多庙宇、碑刻等文化古迹,足以招徕四方宾客一游。“潞河东湾四十程,烟光无数紫云生。王孙驰马城边过,笑指红楼听玉筝。”(明曹代萧诗)正是当时张家湾的繁华写照。由于货运量、人流量的壮观以及风景的绮丽,这里是个人气旺,活路多,好混饭的地方,是否在后来的清朝下叶我的先辈就因此北迁到这里呢?

那么,族中长辈们所说的江南紫溪又在哪里?按说,查清此事并非难事,翻开族谱一捯即知。然而遗憾得很,长辈们有说族谱遗失,有说被毁,也有说或许根本就没有吧?我不信!顶多也就是断档。一个国家丢了历史,“欲灭其国,先灭其史”,正中了敌国下怀;一个地区没了历史,这个地区就是一堆没有灵魂的砖瓦木料;一个家族没了族谱,只能说明你这一支脉熄灭了光大祖业或中兴再起的念想,到了教化不兴,只顾活命、奔命,濒临残灯末庙的境地。

续谱是一件很严肃,同时也极为麻烦的事,要有可靠的历史依据。首先要找到老谱,把某某支外迁于何处,与流散于异地的某某支重合对接,这样才算有了一部完整的族谱。如此,对北京通州张家湾这一支“江南紫溪刘”说来,先决条件是要弄清“江南”、“紫溪”的范围所属,然后才能说到刘姓的“这”一支的续接。

察:“江南”,字面意义为江之南面,狭义的江南指长江中下游平原南岸。广义的江南涵盖长江中下游流域以南,南岭、武夷山脉以北,即今湘赣浙沪全境与鄂皖苏长江以南地区。不同历史时期,江南的所属范围不尽相同。江南最早出现于先秦两汉时期,是以楚国为背景所指的长江中游今湖南和湖北的长江以南部分、江西。现在主要指苏杭一带及太湖、钱塘江流域地区。

那么紫溪呢?这个找起来就更复杂些。按今天地理称谓,全国以紫溪冠名的地区有五:江西铅山的紫溪、湖南东安的紫溪、浙江宁海的紫溪、四川万源的紫溪、云南楚雄的紫溪。云南、四川不属于江南,这不用说了;浙江宁海的紫溪1952年才建制为紫溪乡(此前只有紫溪洞,从未形成行政建制);湖南东安的紫溪历有“一唐二蒋三李四陈”的说法,刘姓远在其后;那么最值得注意的就惟有现在的江西上饶市铅山县的紫溪了。

在全国现存的众多族谱里倒有不少关于这个紫溪的记载。如安徽肥西刘铭传家族《刘氏宗谱》载:“始祖赛公,江西进贤县紫溪村人也。”福建大地土楼群《刘氏族谱》载:“汉末昭列帝(刘备)之枝南涉于江西省,再由南昌府进贤县紫溪村迁入福建。”湖北赤壁谷城《刘氏宗谱》载:“为汉高祖长子刘肥公后人,明朝洪武二年高祖53世孙刘天德公率族人从江西南昌府进贤县紫溪村迁入湖北蒲圻(今赤壁)。”“湖南衡阳六都渣坪刘氏始迁祖青石公,讳宠,宋时自江西广信府铅山县紫溪迁居湖南衡阳六都渣坪。”《上海图书馆馆藏家谱提要·江西进贤家谱录·刘氏宗谱》载:“……始祖文,元末自豫章紫溪徙居江都大仪乡。”……

这里都提到了紫溪,虽不同朝代上隶府、县南昌进贤、或广信铅山、或豫章铅山而不同,其实都指现在的上饶市铅山县紫溪村。那么,这个紫溪又因何成为刘氏源流地之一,而又使众多“江南紫溪刘”分枝由此而全国蔓延呢?

一个地方某一姓氏的相对集中,有多种原因,或与此处为这一姓氏的发祥地、帝王的龙兴处、子孙的分封地有关,或因朝廷命官定居、驻军携眷落户、商家趋利移宅,而最多者应该是躲避战乱、灾年流徙和朝廷的大规模移民政策使然。就拿移民来说,即有历代的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山西“洪洞大槐树”北迁、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及现代的新疆军垦等重大中国移民史。

江西是历史上中国刘姓分布较为集中的省份。虽然没有准确的全省统计数字,但据几个县的数据分析,刘姓是江西的大姓,其排名约在前五位之列。早在西汉,江西就是刘姓所建立的长沙国的一部分,长沙刘氏南派的主要部分,就聚居在江西。此后,在北方刘姓向东南大迁移过程中,江西又成为各支刘氏迁徙落籍的理想地区之一。明清时期,随着大批刘姓成员参加“江西填湖广”移民运动,江西又成为湖广(今湖南和湖北)地区刘姓的主要发源地。在宗族支派上,江西刘姓主要包括三大支派:一是土著的长沙刘氏南派;二是从北方南下的彭城(刘邦故里)刘氏;三是来自闽粤的中山系客家刘氏。

如此说来,江西铅山紫溪成为刘姓的聚散地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或许与它的地理位置关联。据明嘉靖《铅山县志》载:“紫溪镇,去县南四十里,路通闽。”清同治《广信府志》载:“紫溪市,昔名镇,人烟辏集,路通瓯闽,宋设紫溪驿。”《清史稿·地理志·江西》和《读史方舆纪要》载:“又紫溪岭,其水流为紫金溪,岭下有紫溪驿。星村出桐木,亦经紫溪,为闽赣咽喉分水关外一锁钥之地。以南,崎岖;向北,坦途。”

在以水路交通为主的年代,商旅和货物运输主要走水路。信江,连通长江水系和钱塘江水系。紫溪,是古代中原入闽水路的最后一个码头,走水路的商旅和货物在此上岸,翻越分水关即到闽江上游的大安和崇安古镇,连接八闽(福建元设八路、明置八府)地区。同样,八闽地区各地货物走水路汇聚崇安或大安,通过鹅湖古道上的挑夫担至紫溪,然后装小船水运到河口。其水陆交通的枢纽地位使紫溪成为鹅湖古道上的中转站,一肩担起闽赣两地民生。

写到这里,我眼前忽然跳出京杭大运河畔通州张家湾的景象:天光水色里的帆樯如林,纤夫号子声声……冥冥之中有一条绿色的飘带把它们联系了起来:张家湾多像是紫溪,紫溪又多像是张家湾!它们虽然隔得那么遥远,但都与大运河有关,又都曾是水陆码头,都曾养育过我的先人。

这又不得不使我联想到“张家湾打鱼刘”祖一辈父一辈的口口相传:“你太爷辈(曾祖)有在行武里当统领的。”清朝的统领据查是个不小的武官,不像;如果说是个一般武官倒可,因为我家没显出什么大户人家的模样,爷爷辈哥儿俩,分南、北院,只是一般的庭院,拥有很少的土地,倒是我的爷爷死得早(非军籍),三十六岁,奶奶到衙门里领过抚恤金属实。不过,到底是我的曾祖从军,还是我的高祖从军到现在也没人说得清。只是觉得“江南紫溪刘”北漂与这位行伍身份的老人家有些关系。或许就是因为他的一点军功,又在北京驻防,才引来这支“江南紫溪刘”的吧?

是啊,这里与江南紫溪何其相像,他们确实是“漂”过来的,因为我家一直到民国一二十年还有木船,或许我的先辈使过船?(我的二大爷信家礼,据说受漕运清帮影响)也或我家祖辈就是渔民,因为北院里的我家地少人多,四位大爷叔叔除去京津学徒耍手艺,都会打鱼,至今我这一辈的人牙齿都非常好,据说是吃鱼连骨带刺焖酥了吃(含钙量高吧),所以才落下张家湾东便门里“打鱼刘”一说。张家湾本镇人向来不以种地为生,扛大个的多,使船的多,很多人家有如“茶叶王”“糕干李”“骆驼店刘”“牙行胡”等名号。这也与它曾经的漕运码头、商业重镇、百业俱兴密不可分。

尽管我的父兄手里至今还有旋网、扳罾、沾网等渔具,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做成渔民,却由水上岸,上岸登城,成了一名所谓的文化人。而我的“文化”从来没离开过运河——运河文化,诚如刘绍棠所说:“如果我的名字与大运河相连,也就不虚此生。”

我的与“文”字沾边儿,不得不说与我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老家东便门城墙下就是通惠河(又叫闸河),堂兄和胞兄里面有好几个好唱歌演戏的,除去冬仨月,夜晚就爱站在城头对着河东岸的皇木厂吼唱。解放初父亲买下南城花枝巷里“蔡香头”的三间瓦房,它的南墙就是借用的老城墙。和东便门一样,也是一有空闲我们就爬上城墙对着城南的萧太后河发声。兄长里明兄或许是渔家子弟,五十年代初在村京剧团最爱演《打渔杀家》他饰桂英;文革中森兄提议,云兄领队,成立了本地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别说,还闹出了点名堂,宣传毛主席最新指示,吹拉弹唱,上过北京电视台。或许因此,云兄曾当了几年公社文化站长,我被抽调到县里文艺宣传队,成为乐手和创作员。

有些事凭的是真本事,但也需赶上时机运气。还在宣传队期间赶上了浩然搞“文学绿化工程”,我多次参加了他办的文学讲座,后来刘绍棠复出,更受到他的多次“钦点”。绍棠先生曾说过,张家湾我再熟悉不过了,上潞河中学时候经常从城里穿越,官沟、山西会馆、广福寺……他说你别写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了,就写你的故乡!绍棠说的是写小说,可惜我写得不多,也没大起色。并非懒,我是一个尽职的人,在宣传队写文艺节目,调文化馆还是配合中心工作“东风吹,战鼓擂……”后来又到文联为业余作者办刊、编书。最终,我没有完成绍棠先生的嘱托,倒是我的学兄王梓夫写出了长篇小说《漕运码头》,特别是专写张家湾故事的《漕运古镇》,令我深感内疚和不安。但我也有聊以自慰的地方,1984年我随北京市民研会运河采风队骑车走完了运河全程,之后与常富尧合作写出了《运河组歌》大型音乐作品,由中央电视台播放。近年,又写出了《盛世漕运》音乐大歌舞。

有作者评论我说我是个理想主义加泛文学主义者,理想倒说不上,联想确实倒有几分。我常常站在大运河边,遥想当年曹雪芹和他的一般文青们,如何“斜日登临上酒楼……买鱼亲上打鱼舟”而“对酒当歌”。李卓吾自山东济宁千里相送马经纶回通州,竟一直送到直沽(天津)仍依依不舍。琉球国被日本所占,陈情通事林世功请兵于大清不成而自刎于北京总理衙门前,死后葬在张家湾琉球国墓……

铅山紫溪同样有文人相重及充满爱国情怀的故事:晚唐诗人王驾,“鹅湖山下稻梁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怎样的一幅山乡诗画?南宋淳熙二年,朱熹、吕祖谦、陆九渊、陆九龄及友朋弟子共同讲学于鹅湖书院,成为中国理学史上的里程碑。著名爱国词人辛弃疾晚年寓居铅山,写下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紫溪人民为保卫闽北苏维埃政权,数以千计的儿女参加了红军……

“年深外境皆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忘记在哪儿见过这句话了,作者内心里依然涌动着祖先的血脉,并非愧对故土列宗。归宗固然重要,建立新的功业才更加令人景仰。追宗无休止,何处是你这一姓氏的鼻祖?

追溯到上几代,我的曾祖或高祖是从运河上漂过来的,或许我的子孙们还会顺着运河漂回去。“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很想到江南紫溪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不过能否续上族谱,听天由命吧!

作者简介:

刘祥:1951年12月--2020年3月。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原通州区作家协会主席。 于1976年开始发表作品,1999年加入北京作家协会,200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著有散文集《刘洋散文选》《少女的运河》 长篇报告文学《热血人生》《超越亲 情》《大地的回声》(合作) 专著《通州作家群》《曹雪芹与通州》《通州文化 志》(与郑建山合著)。

编辑:罗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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