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雨之后有晴空的小故事(三天前我穿越了)

性别女,蒙混进宫做了最下等的太监。

那晚厂公容时坐于长夜殿内冷眉微挑,唤我过去。

我穿着流纱裙跪在地上,牙齿打颤:「殷六知错,求督主饶命。」

他饶有深意地打量我:「怎么饶?」

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血腥味,我瘫软在容时榻前,脑子全空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刻,为了活命,我什么都可以忘记。

关于风雨之后有晴空的小故事(三天前我穿越了)(1)

1

三天前我穿越了,具体哪本小说不知道,反正睁开眼看到的不是 21 世界的天花板,我第一反应就自己中奖了。

爬起来,我扇了自己一巴掌,很痛。

好了,现在可以确信了。

但是很快我又发现了件事儿。

这应该是本古言小说,而我,穿成了一个假太监。

冲原主这野路子你说我没拿到女主剧本?

我不信。

反正作为下等太监,我靠意念蹲在浣衣局苦苦支撑了一个月,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等到一条太监堆里传来的不算小道消息的消息——

东厂督主身边的曹安顺两日前突然暴毙,上头暗示督主欲意提拔新人。

当时日头正烈,我洗完最后一件衣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诶,我听说曹公公并非暴毙而死,而是被容时督主……」

「小点声,你不想活命了!」

并没有理会那两个嚼舌根的小太监,我默默起身,端起我的那盆衣物回去。

容时督主……

我眼神暗了暗。

我虽然记不得这什劳子小说的剧情到底讲了些什么,但唯一我能确信的一点便是——

这大明宫廷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然而粉墙黛瓦底下终究藏着野心家。

而这位容时督主,便是全文反派。

2

他们说容时要挑选十八岁以下的太监。

东厂太监千千万,最后挑出来的少说也有几百人。

但是偏偏又听闻这位喜怒无常的督主只喜好让面相姣好的人做属下。

于是上头严格把控,最后挑挑拣拣居然只剩下了二十余人。

好在被我穿了的这个「小太监」长得是不错,而且依照召集我们的老太监说法,我在这二十余人里还排最小,年仅十六。

喜欢嫩的,又喜欢长得好的……

我心里估摸着这个督主最好别是个奇丑无比的老变态。

那边一个老太监突然捏着嗓子道:「小六子!」

嘶,这煞人的面试总算到我了。

我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走向面前那间书房,同时与前一个进去的小太监擦身而过。

只见他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短暂停留两秒,我暗暗收回视线。

此时我人已经站在门口,强压下心里的惧意,我低声恭顺道:「督主。」

那位督主并没有立马回应我,而是一小会儿后,才从里头传出来一声慵懒冷淡到极致的:「进来。」

怪了,这声音全然没有太监的吊嗓,反倒还似卵石击玉般清润好听。

但我仍不敢抬头看他,进门后就一直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直到容时用同样的语调对我说道:「抬起头来。」

我眼睫颤了又颤,终是看向了他。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奇丑无比的老太监,眼前这人纵然说是天人之姿倒也毫不为过。

只见容时端坐于案前,身量挺拔,面如冠玉,身着织金大红飞鱼服衬其雍容华贵,脚踩金边蟒龙皂靴气度非凡。

时间在这刻仿佛都停滞了,世间万物花鸟鱼虫皆与我无关。

见我目不转睛望着他,男人冷清的桃花眼带着倨傲微微眯起。

「还没看够?」

冷清清的四个字,自他薄唇缓缓吐出,却如一记警钟狠狠敲打在我的心头。

我蓦然跪下,额头冷汗直逼:「督主恕罪。」

容时似轻「呵」了声。

屋内极静,案前传来他不急不躁的沏茶的声音,却唯独不见他开口说一句话。

我暗自咬了下嘴唇,说实话他这样的反应搞得我完全不知所措,跪在那里内心如火烤般难受。

终于,不知到底让我跪了多久,容时突然冷不伶仃地扔了把匕首到我脚边。

同时,他对我道:「你若想留在本座身边,便替本座杀一个人。」

我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但我根本不敢反驳他,只得诚惶诚恐的开口问道:「督主所指……何人?」

「与你同吃住的太监。」

李三顺?

我心里疑虑重重,但我不敢多问。

埋头拾起地上的匕首,我匆匆点头,起身就想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慢着。」只听他突然叫住了我。

我勉强牵了牵嘴角:「督主还有何吩咐?」

容时不回答我,而是突然起身向我走来。

也真是奇了怪的,明明这件书房门窗紧闭,我却愈发觉得冷。

龙蟒皂靴踩在地面发出细响,飞鱼服撞入我的视野。倏地我的下巴被容时钳住上抬,紧接着我被迫对上了他那双骇人却异常漂亮的眼睛。

容时眼皮随着视线轻蔑向下微阖,他问我:「为什么不问原因。」

纵然刀握在我手里,可是我的牙齿仍在打颤。

我说:「督主要奴才做什么,奴才自然就该做什么。」

他用那双掺了碎冰的眼睛盯着我,仿佛是要洞穿我内心所有的恐惧,以判断我是否对他忠心。

我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表情。

下一秒,下巴被松开,连带着人也被他甩到一边。

容时冷笑:「倒是条乖狗。」

他擦手,像是扔了什么脏东西,帕子被随意丢在地上。

容时掠过我夺门而出。

离开的最后一刻,他微侧过脸,对我说:「事成之后,明晚申时东安门自会派人来接你。」

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慢慢攥紧了手心。

3

翌日晚申时。

我带着沾血的匕首跟随两个内侍匆匆前往东安门北侧。

东厂门口似乎有人早就等候多时,我虚弯下腰,朝这些个东厂内侍都拜了拜。

正欲提步而入,却被一老太监抬手拦了下来。

拂尘置于臂弯间,那老太监沉声道:「督主有令,还请小六公公先移步偏房清洗一番,待整饬干净了,再见督主不迟。」

我心头顿时浮出一丝怪异,但是并没有多想,只当是容时这死阉人有什么严重的洁癖罢了。

可当我沐浴完毕,却突然发现原本挂在屏风上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袭流纱长袖襦裙。

还是,料子极薄的那种。

我垂下眼睫,盯着手里轻如蝉翼的裙子。

这么说,容时他是早就发现我是假太监了么。

我一点点握紧衣料,心口坠坠地发慌。

他到底……

门口有人唤我:「小六公公,可是好了?」

我深吸了口气,屏息,再呼出。

也罢,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知何时,除了引路的老太监外,偌大的东厂四周再无一人。

老太监从见我这身打扮起从头到尾也并没有惊讶。

拂尘一挥,他微笑:「小六公公,请。」

说罢,退至我身后,消失不见。

冷月银辉,周身一片静谧诡谲,瑟瑟的寒风吹动我的裙摆荡出流云波浪。

阴风吹拂,只见屋内烛光摇曳,明亮如昼,然而我抬眼,却全然望不透这东厂庭院深深。

下一瞬,只听得那如宫殿般富丽堂皇的屋内传来容时暮鼓晨钟般清朗的声音。带着天生的疏离和贵气,慵懒地道:「进来吧,殷六。」

和昨日稍有不同,这次,他叫了我的名字。

4

我走近,但见屋内仅容时一人闭目侧卧于榻。

此时他未着正装,兴许也是刚沐浴完毕,白衣如仙,青丝如瀑,偏他生了一张妖治的俊脸,举手投足皆魅惑人心。

我福了福身子道:「殷六给督主请安。」

他仍未睁眼,只是薄唇轻张对我说:「过来。」

我心头紧了紧,称「是」,这便要过去,却又听容时这阉人不冷不热道:「让你走过来了吗?」

这是,要我跪着去?

我抿了抿嘴唇,压下心头的暗火:「殷六知错。」

跪下来,膝盖就着罗裙跪在这陆慕金砖上一点一点向前挪动,待我终于膝行至容时榻前,他一直闭着的眼睛才缓缓睁开。

这双清冷至极的眸子,藏着烛火都照不进的深渊。

与我对视,他昳丽的嘴角微勾:「倒是像……」

他后面的话太轻,我正暗忖容时是什么意思,他却忽的问我说:「人杀了吗?」

说实话,他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并不在意我是否真的杀了李三顺。

难道……

我收起眼里的怀疑,回答他:「自是杀了。」

「是么。」

他屈指,抵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脸:「殷六,知道本座最讨厌什么吗?」

周身开始泛冷,他这语气显然已经坐实了我心中的想法。

果然下一秒便听外头传来动静,紧接着便见一个内侍捆了个人上来。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确切来讲应当是一个人彘。

内侍拽了他糟乱的头发使劲往后扯,露出的正是李三顺血肉模糊的脸。

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血腥味,我瞬间瘫软在容时榻前,脑子全空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才是本座要的结果。」

容时清朗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此时却如若恶鬼索命般叫我窒息。

他这句话,我不知道他在说李三顺,还是在说我。

容时一挥手,太监立刻如同失去五感的傀儡将已经昏死的李三顺带了下去。

子夜,香炉生烟袅袅,一下子,殿内又只剩下我和容时两人。

我的嘴唇都在发抖,却不敢有丝毫逃跑的意图。

似乎被我的反应取悦,他低沉沉的笑了声,温热的掌心贴住我的脖子将我用力朝他的方向往前一带。

容时嘘声问我,「怕了?」

「为,什么……」

「他和曹顺德本就是司礼监插在我这里的奸细,该杀。」

「倒是你殷六,易容术,假太监,刀下留人,欺我瞒我,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那二十来个人哪个有你大胆?」容时的手指顺着我的下巴往下,拇指抵着我的喉咙来回摩挲。

他阴恻恻地笑起来:「这桩桩件件的,又有哪个说出来不是死罪,嗯?」

尾音上扬那瞬,我心口如针扎骤缩。

「殷六知错,求督主……」 冷汗沿着脸颊滑落,我牙齿打颤,「饶殷六一命。」

他似漫不经心,问我:「怎么饶?」

被惧意挟持,我恍恍惚惚的低垂下的眼,隐隐能看见他如玉修长的手,如他这个人一样,美则美矣,却危险不已。

怎么饶?

呵,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过来,今晚这场戏,只怕是从我昨日接过那把匕首时就已经被容时安排的妥妥当当。

而他想要什么,也早就给了我提示。

那一刻,为了活命,我什么都可以忘记。

5

我万万没想到,这偌大的皇宫,千千万万的太监里,除了我以外,容时居然——

也、是、个、假、太、监!

那净身房的太监是吃白饭的吗?!

闭眼前的最后一瞬,我隐约觉得容时在看自己,但我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去深究他那道目光,转头便昏睡过去。

次日醒来,浑身酸痛不已。

察觉到容时还在我身边并未离开,我心里抖了抖,想装睡等他走了再起来。

哪知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把戏。

削薄的唇凑近我的侧脸,我登时睁开眼睛。

「醒了?」他慢悠悠地问。

我半张脸都埋进织锦云被里,好半晌,等那股羞愤的劲儿过去,才不满的「嗯」了声。

「那便起来。」

可能是顾忌有我在里面,容时并没有唤太监替他更衣。

也全然不在意我打量的目光,容时先行下床,自顾自露出欣长精裸的背部。

男人脊梁挺拔,肤色如玉,穿衣时候动作更是行云流水般优雅斯文。

呵,好一副天生的虚伪清贵做派。

「还不起?」

我心说:起什么起!

然而容时好像会读心术一般,冷淡的桃花眼向我投来,眼尾更是朝我威胁一扬。

我顿时打了个激灵,忍着酸痛连滚带爬从床铺里翻了出来。

此时容时已经穿戴完毕。

今日他择了件月华色飞龙常服,窄腰间仅配有一枚和田玉。

分明是寡淡无味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减他的气度,反而越发衬得他这张天颜俊美无双。

坐回锦榻边上,容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边施施然向我扫来一道玩味的目光。

此处没有屏风遮挡,他这显然是要我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我暗自咬牙,心中咒骂无数遍这没脸没皮的死阉狗。

但是尽管如此,我手上动作丝毫不敢怠慢,闭着眼睛,尽量快速换回一身新的……太监服。

待我也整饬好后,容时面色不变,却是向我轻抬了下手。

我心里有几分不愿,可是只能走过去,然后在他面前乖乖跪下来。

我低头看着地面的青瓷,问他:「督主有何吩咐?」

容时不答,而是用那双骨骼匀称的手勾起了我的下颌,他的目光里总掺着些许凉意和戏谑,叫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心头发慌。

我的眼神往旁边飘,他似不满,手指捏地我下巴生疼。

我眼中霎时沁泪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这像是满意了,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沉沉一笑。

可恶。

这厢,我正与容时僵持不下,忽而听得外面一个内侍急忙来报——「禀督主,司礼监高永说要见您。」

6

容时慢条斯理地捣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

他今日青丝不似平常结成发髻,而是仅用一根红色流苏结绳高束。

随他动作,几缕发丝垂落于他精致侧颜,窗棂外暖光融融布于其身。

这样一副天生的世家公子模样,乍眼一看,谁能想到他会是东厂那个心狠手辣的容时督主?

距离方才内侍来报已过去半个时辰之久。

我微抿嘴唇,瞄了容时一眼。

先前是我搞错了,如今皇宫里的太监头头并不是他,司礼监掌印高永才是皇帝边上的头牌。

容时胆子居然这么大,敢晾着人家……

我犹豫再三,还是试探地问了容时一句,「督主不去见高公公吗?」

他执朱笔,眉眼并无焦灼之色,淡淡回我:「无妨。」

啧,真是大太监不急小太监急。

我缩了缩脖子,心道罢了,怪罪下来,也不是我的错。

只是不理那高永,他倒是提起了另一茬。

「你的易容术,师承何人?」

我一惊,下意识抬头却猝不及防落入他的眼。

只见容时长睫微垂,黑棕色的眼睛里眸光幽幽遍布诡谲。

我吞咽了下,忙同他道:「是入宫前一个老翁教我的。」

容时长眸微眯,「他为何教你?」

我弱下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楚楚可怜:「十二岁那年阿爹要卖了我给弟弟换吃的,我逃走了,流落街头,后来遇上这位老翁。」

「他是江湖医者,我原想留在他身边,但他年事已高不愿留我,我便求他将我化成男子,送入宫中。」

容时低声道:「你当时可以选择做宫女。」

我摇了摇头,「当时年岁小,只觉得做男子定不易受欺负些。」

「不过想来当初那位净身房的公公应是认识这位老翁,才肯网开一面,放我进来吧。」

为了让故事听着更逼真,说完后我暗自狠掐了把大腿肉,硬生生逼出几许泪光。

「那江湖郎中可是姓贺?」他问。

我心思一转,轻轻叹了口气,「不曾告知。」

容时长眉轻挑,带了薄茧的掌心拢住我的侧脸,若玉的拇指轻柔摩挲过我的眼角,无尽温柔。

见他长久不说话,我心中有惧,却不敢表露。

我装作受了委屈的样子小声道:「督主,莫不是不信?」

「怎么会?」他昳丽的薄唇勾出森然的笑意。

此时容时背朝光面,冷白色的脸有一半都陷在阴影里,阴婺危险。

「本座自是信六六的,但是倘若有一天六六不乖,那本座便会亲自教教你,该怎么做个乖孩子。」

李三顺昨日血肉模糊的样子重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虚虚一笑,实则后背全湿。

容时这么说显然是再三提醒我不可违背他的命令。

他怕什么,我又跑不了……

大底是经过这番威胁,容时这才稍微对我放下了点戒备。

端起我的脸,他开始替我亲自易容。

朱玉毛笔由他所持,容时俯身细细描摹起我的眉眼。

在这方被他困住的阴影里,我和他离得太近,忍不住提议,「督主,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

他扫我一眼,身上冷香沁鼻醉人,说出的话却好不中听:「本座此前从未见过如你那般拙劣的手法。」

「……」

我本就是个冒牌的,这东西又和化妆不同,能跟你们比吗!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不难解释为什么容时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个女的。

显然这阉狗自己就是个易容高手。

我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决心闭眼装死。

两两相对,屋内寂静无声。

不知多久过去,我险些昏睡,容时总算收了笔锋。

朱檀狼毫墨笔落于砚台碰撞出一声清脆响动,我惺忪睁眼,对镜看见的却是一张和我原身仅剩下三分像的脸。

不是女娇娥,更似男儿郎。

我微微睁大眼睛:「督主妙笔好生厉害。」

容时食指轻点了下我的额头,哼笑一声,「这膏体遇水即化,你且记得在外不可以女相示人。」

这举动好像有点过于亲密。

我摸了下被他碰过的额角,有些不习惯的笑了下:「是。」

磨了这么久,容时总算带我出门了,走进东厂大厅,却不想那高永还在。

一盏冷茶冷不伶仃摔砸于容时跟前,碎片和水花登时飞溅。

我立于容时身后,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却见容时默了一瞬,随即笑里含冰,森森渗人。

对屋子里头那人,容时不疾不徐道:「义父这厢,好大的火气。」

7

厅堂之上,落坐一白发肥厚的老太监。

身着黑红蟒袍头戴三山帽,窄小的三角眼瞥见容时,喉头滚出一道阴柔的冷哼。

「原来容儿还记得有咱家这么个义父啊。」

容时带着我施施然入厅,长臂一挥,身后的披风长袍烈烈拂开。

居右侧位,从容坐下。

容时嘴角衔笑,目光生寒:「义父说笑。」

这两头奸诈狐狸讲话,你来我往,绵里藏针。

我见没自己的事,便低头给容时斟茶。

容时向来穷奢极欲,用来待客的香茗一闻便知是上等品,更别提这套泡茶用的春带彩翡翠茶具。

可惜刚才被这高永砸碎了一盏。

啧,想想都觉得肉疼。

「几日不见,容儿身边倒是多了张新面孔。」

方才还在客套来客套去,却听那高永忽而话锋一转,绕到了我身上。

我醒了醒神,暗自瞥了容时一眼,见他静雅低眸品着香茗没说话。

我无法,只得大着胆子向高永鞠了一躬:「奴才殷六,见过高公公。」

高永吊着眼,气定神闲地「嗯」了声。

我原以为没我事了,又听这高永不紧不慢的开口对我道:「且来近些,咱家看不清。」

早前就听说这高永素来变态,年纪越大,口味越重,最是喜欢长相清秀的小童养在床边玩弄。

我嘴角僵了僵,心里忽然非常后悔没让容时把我画丑点。

我这边步子迟疑不决迈不开,那厢高永一张虚胖肥白的脸逐渐狰狞起来。

今日他本就因为容时心头不爽利,此时见他身边的小侍都不把他放在眼里,顿时重重一掌击于案前:「咱家叫你过来!」

我吓得一个哆嗦。

眼下正准备过去,一直没有说话的容时此刻终于悠悠开口:「义父大人大量,何必为难一个小太监。」

「哦?容儿何时见我为难他了?」

高永见容时发话,阴毒的眼里这才堪堪敛了敛火光:「咱家不过是替容儿忧心,丟了个曹公公,找了这么个不听话的狗奴才!」

翡翠茶盏不及他手指肤色凝脂温润,容时秀丽的嘴角淡漠轻启:「曹顺德是好,只可惜是个睁眼瞎,没认清谁才是他的主子。」

「至于她嘛……」他一双春水凤眸眼尾向我轻挑,唇瓣渐染笑意三分,「确实不大听话,这点儿子自会亲自教导,这厢就不劳义父,多管闲事。」

后四个字,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心头紧了紧,赶紧低头看脚尖。

果然,高永大怒:「你——」

容时不为所动,茶盏被他随意儒雅地放到一边,反而垂眸玩弄起了自己的青玉扳指。

高永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更差。

点点头,他狰狞地笑了两声,旋即却一瞬间归于平静,只剩那双眼皮底下似淬了毒般恶狠狠地咬着容时。

「看来容儿到底是长大了,也罢,是咱家年事已高,糊涂了。」

他阴沉沉的哼了声:「不过这段时间咱家梦里倒时常能看见早些年容儿还跟在咱家身边的日子。」

容时转动玉扳指的动作一顿,但他很快面色如常道,「晚间多梦,看来义父需得寻个太医看看,以免劳神伤肺。」

高永皮笑肉不笑,似再没了耐心:「咱家不与你扯嘴皮子,今日来咱家只问你最后一次,琼林宴后你到底助不助我。」

「儿子的做法,难道义父还没看清?」

杀眼线,扶新人,针锋相对。

那便是不帮了。

「好,很好。」

高永冷冷一笑,翻袖便是要走。

容时朗目微阖,在他背后突然凉凉的加了一句:「义父着急拉帮结派,倒不若多想想前些日子卞城起义的事因何而起。」

高永肥大的身形闻言一僵,很快便行色匆匆而去。

8

自那日高永离开,一晃眼已然过去五日。

原先瞧这俩阉贼剑拔弩张的阵势,我以为容时怎么都会做出点动作。

但是他没有,反而表现的非常平静,日常工作仍是端着架子到处去恐吓别人。

而我这几日虽不能说忙碌,但定然不算赋闲。

确切的说,我升职了,从原本的下等太监摇身一变,成了容时的跟班以及……贴身书童。

若说最大的好处,大抵便是俸禄变多了吧。

这日,和往常一样,容时下朝后回到书房批改侦缉公文。

我则乖乖站他边上,替他添水研墨。

起初这厮要求极高,我研出来的墨水或浓或淡,他仅需一眼就能分辨。

分辨出来后,自是十分嫌弃,不肯用。

然而最令人恼火的是他居然宁愿重新寻来一方墨台自己研磨,也不肯放我走!

只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强忍着手腕的酸痛日搓夜磨,直将那千金难买的上等墨锭都硬生生磨短了半截,这才堪堪得来这阉狗一眼垂青。

就,很气。

书房平日只有我和容时在里面。

我垂首打磨着砚台,微抿了下嘴唇:「督主,奴才怀疑您前几日是故意的。」

容时执一笔狼毫稍作停顿,狭长的凤眸闻言微眯朝我乜来:「故意什么?」

语气不善,虽说含威不露,然而已藏三分危险。

「自是,」我清了清嗓子,从善如流,「自是故意磨砺奴才。」

我:「这研磨看似简单,实则是门静心养性的学问。想来督主定是看出了我身上的缺陷,这才如此煞费苦心的历练我。」

顿了顿,我对容时微微一笑:「督主这份『恩情』,奴才记下了。」

抬眼时,才发现容时屈着臂,似乎一直撑着脑袋在看我。

那双摄魂夺魄的眸子里聚拢着点流光暗芒,浅浅的,将里头的人影凝成我的模样。

跟在他身边也已有小数日,我知容时看人时一贯冷清阴婺,就连晚上他抱着我时,也少有这般温柔安静的时候。

我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想不通他这是何意。

却见他长睫垂压,昳丽的唇边渐渐抹出些许轻微的笑意,似极阳春三月,雪融花开那般光景。

多数时候,我觉得容时并不知道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人。

颤着心尖,我低头不动声色的捏紧垂落于身侧的手心。

而那厢,容时则轻轻摇了摇头,讷讷自语了句什么。

只是那呢喃太轻太轻,我什么都没听清。

晚间时分,外头内侍来报有客求见。

只说客,不说名。

我正纳闷,却见容时翻过一卷书文,淡淡问道:「来者几人?」

那内侍恭敬回答:「三人。」

「知道了。」

容时垂眸,长指放下书文,烛火摇曳,再度抬眼时,漆黑的瞳孔里闪烁过狡黠的光亮。

他踩着锦缎皂靴甫一出门,我立马揪来那个来报的小侍:「那三人你可认识?」

而今我「位高权重」,普通小太监见了我自是不敢扯谎。

只是不知为何,他看我时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装作凶煞的模样瞪他一眼。

那小太监立刻抖了抖下,乖乖同我道:「奴,奴才也不全晓得,只是年初宴会有幸见过其中一位大人,正是御用监掌印刘公公。」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太监找太监还能有什么事?

小侍走后,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

照刚才容时的反应,他显然已经知道那三人是谁。

又或者说,容时这些天也许并不是毫无动作,只怕他是笃定那些人会来,因此等得从容不迫罢了。

噫,心机狗!

这高永斗得过?

我叹了口气,想到他们肯定正在暗戳戳策划什么阴谋,便打算不等容时,自个儿掉头吃饭去了。

如我所料,池角边新月东上,形似弯钩,天幕将夜前,容时才踱着步子慢悠悠来到寝屋床边。

他极喜洁,回来前已经沐浴更衣过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隐约觉得自己正在从衣物里一点点被剥出来。

此时,我睡意早就飞不见影,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件今晚才发现的窘事。

我推开容时的脸,皱眉质问道,「督主白日怎不与我说我脸上沾了墨。」

难怪他看着我笑,还有那个小太监,我就说他眼神怎么怪怪的。

容时薄唇微勾,长指轻挑,替我拂开面上的几缕发梢:「不与你说又何妨?」

我被他无耻的答法气的噎住,翻身不欲搭理他。

容时自不会叫我得逞。

箍住我的肩膀,他硬生生将我掰过来,高大的身影覆压而下。

他似笑非笑:「长气焰了,敢与我置气?」

我静静地看着容时,学着他的语气嘘声说道:「仰仗督主疼爱,纵然长了三分气焰,不也正常?」

黑夜总是容易催生暧昧。

十指同他贴合,相扣。

容时的吻落于我脸上的最后一秒,我恍惚似听得了他的一句,「确实正常。」

9

明和宗昌平四年,三月十八,皇帝魏恒钰为殿试后的新科举进士在皇宫琼林苑举办晚宴。

容时作为朝中官员,由皇帝钦点陪同参加宴会。

除却朝中监考官书卷管等负责官员,与之相随的自然还有内阁首辅赵敬之以及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永。

月上中天,华乐起,满桌珍馐,觥筹交错,宾客满堂。

我站在容时背后,悄悄抬眼看了看,心知现下坐在这里的应都是当朝呼风唤雨之人。

虽表面上都和和气气,怕私底下早就斗得腥风血雨。

而容时能够位居前三,权衡贵族,想来所拥有的权利自是滔天。

正垂眸深思,却听坐于高位之上的魏恒钰沉声问道:「今晚宴会已开,各进士何在?」

我望去,见那宴会中心不慌不忙走出三个头戴巾帽,身着蓝罗袍之人。

往年大明科举上来的进士多数都是不惑之年,但是今年瞧着倒有一人非常例外。

为首之人,年约不过二十,作揖而立,星眉剑目,清俊非凡。

单单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副风景,而此人,正是新科状元郎柳如年。

如此风范,皇帝自十二毓后侧目对容时道:「容公,此人你看如何?」

「早就听闻民间说卞城柳家公子天资非凡,本座过去虽不曾见过状元郎,但对于那首民间歌谣也略知一二。」

内阁首辅默默饮酒,高永面无表情,眸光阴沉。

皇帝闻言,自是来了兴趣:「容公且给朕说来听听。」

容时笑笑,接着慢条斯理念道:「五百人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时人莫讶登科早,玉树兰芝柳如年。」

银杯注酒,容时对着台下那仙郎似的柳如年遥遥一举:「状元郎,本座可有说错半分?」

柳如年同以银樽相敬,嘴角化开一道清浅的微笑:「容公抬举。」

他俩这一唱一和,皇帝自是龙颜大悦,纷纷再赐御酒一杯,并命宴中各臣今夜须得尽欢同乐。

只是他们终归是坐着吃喝玩乐,可怜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站久了脚脖子实在酸痛。

手臂被人悄悄碰了碰,我侧目过去,原是一小宫娥在朝我眨眼睛。

见我和她对视,她抿唇羞涩一笑,接着极快地朝我怀里塞了一枚红果。

嘶,这……

我挠挠头,想来是容时将我化成男子模样让她误会了。

不过这还是我头次收到小礼物。

我捏着那红果对她友好地笑了笑,回过头时却突然发现容时正眯着眼睛,看我的样子十分不友善。

啧,这阉狗八成是妒忌我比他有女人缘。

我皱皱鼻子,冲他得意一笑。

宴至中旬,我实在熬不住了。

从容时那里偷摸来两盘糕点,我又借着他的身份寻了个借口,打算蹲出去大快朵颐一番。

但是不想,这皇家园林虽大,我蹲着蹲着,居然还是被人发现了。

视线前是一袭干净的蓝罗长袍,顺着来者的身长往上一看,正巧撞进一双秋水洗过的棕色瞳仁之中。

「柳柳柳柳……」

柳如年垂首,微微一笑:「小公公,吃的可香?」

嘴角的碎屑落下些许。

我竟没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10

经由一番解释,我才知道原来是这状元郎出来透气结果不小心迷路了。

我心里吁气,不是来抓我的就行。

不过古代竟也有高分低能的存在?

我瞧这柳如年长得实在风流倜傥,赏心悦目,不由自告奋勇,豪气应道:「这有何难,本公公带你回去便是。」

柳如年斯文客气,温声回道:「那便劳烦小公公了。」

我急忙冲他摆手:「柳状元折煞小人了。」

其实我俩所在的地方本就离宴客中心不远。

只不过这琼林苑本就是皇家园林,里头摆设琳琅满目,多而复杂。

而今夜色又已深重,方向感不好的柳如年因此迷路倒也不足为奇。

我替柳如年引路,一开始还好,只是后来走着走着越发不对劲。

方才我出来的时候,这林苑后头虽说冷清,但好歹也安排了几个宫人点灯守夜。

然而现下放眼望去,竟是除却我和柳如年外,空无一人。

我步子不由放轻了点:「柳郎君适才,可有遇见其他人?」

柳如年顿了顿道:「正是因为没有遇见所以才……」

他声音消下去,我转头和他对视一眼。

无风的夜里,碧玉竹林间传来沙沙声响,下一瞬,只见冷刀从天而降向柳如年狠狠劈来。

我大喝一声:「小心!」

好在柳如年收身及时,极快后退两步,这才堪堪躲过那黑衣贼人致命一击。

卵石玛瑙铺设的道路被重刀砍出一道半指深的痕迹。

见首次刺杀不成,那贼人持刀缓缓而立,冷月之下,分秒之间,只见那人身如闪电再次直逼柳如年而来。

万分庆幸的是柳如年虽是个文科状元,但好在有点防身术傍身。

不过敌人招式凶猛,他这点功力显然拖不了多久。

柳如年吃力应对,回头对我大声道:「小公公还不快去找人帮忙?」

刚才那下出来给我吓傻了,经他这么一喊我才醍醐灌顶:「知,知道了,柳如年你撑住,我这就去,这就去!」

我又急又怕,颤着两条大腿边抖边跑,然而那贼人怎会让我轻易去搬救兵?

轻功点地,扫腿雷霆一踢,我后背意料之中中招。

然而想不到的是,我竟然直愣愣地飞身一头栽进了右手边的苑亭湖水当中。

然,我不会水。

三月天,铺天盖地的寒意遍布全身,我忍住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可是纵然两臂使劲挥舞着,最终也只是让飞溅的水花迷了我的眼。

耳鸣嗡嗡,我好像听见柳如年在叫我,又好像没有。

鼻腔呛水,喉头咳出献血,在口齿之间尝出腥甜的味道,我开始觉得能用的力气越来越小。

我已经尽可能仰面了,妄图争夺最后一点空气。

可是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还是来了,如同池中水鬼发现猎物,兴奋地拖拽住我残破的肉体要我身亡。

可能,就这样死掉了吧……

老一辈的人说,人死前会有走马灯的环节,会回顾起一生中的每个重要片段。

我恍恍惚惚间好像真的看到了,不过那是还没穿越前的故事——

像是一个人坐在影厅,一个人看着屏幕里播放的不太欢乐的电影。

画面里有父母的争吵、离婚,白色的病房,被泼漆的家门,亲戚的避嫌,数不尽的药片,痛到不能呼吸的化疗,还有,还有好多好多眼泪……

大概是来这里这么久,都忘了,上辈子会死是因为医生最后下了死亡通知。

那时父母已经离婚,起初还会照顾我,可是后来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

因此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这么怕死,怎么会轻易让病痛带走我的生命呢?

所以我自杀了。

只是实在没想到撞大运穿越了,这辈子居然也死得这样草率狼狈。

胶片播放完毕,电影落幕冷冷清清。

走马灯最后一刻据说会看见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隐约感觉到确实有个人自身后缓缓抱住了自己。

可是当我想回头看清他时,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11

我睁开眼睛,略茫然的看着头顶一方八宝华帐顶。

闭上眼睛,再睁开,视线仍是清明的。

居然没死么……

我微微动了下身体,五脏六腑的痛意瞬时纠缠在一块儿,绞地我忍不住呜咽出声。

有人按住我,对我说:「别动。」

我皱着眉头挣扎看去,见是容时端着一碗汤药坐于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富丽堂皇的厅室,十二盏鎏金雀台烟丝袅袅,容时垂下眼睫,动作轻缓,白皙的手指默默拨弄汤匙。

我每呼吸一下都觉得痛。

把脑袋转回去,我吃力说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督主了呢。」

玉瓷碰撞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灯火幢幢,容时缓缓出声:「你的命是本座的。」

我尝试恍惚回忆落水那天——

呼喊,窒息,冰冷,绝望……

我虚弱的张了下嘴唇:「柳如年他……」

汤药已温。

容时拂袖,稍稍俯身将玉勺递至我干燥的口中。

我喝下去,苦地整张脸都皱起来。

他耐心替我擦了擦嘴角:「柳如年无事。」

他眼睫垂落时总会留出两剪阴翳,然而今日这么看他,却意外发现容时眼底还有两片淡淡的青影。

汤匙又递到我嘴边,还没尝到口中,光是闻着就已经让人苦得头皮发麻。

但是奈何喂药的人是容时,被他那张不冷不热的表情盯着,我心中再三纠结,还是闭着眼睛一股脑喝了下去。

总算喝完了。

我痛苦的吞咽下反酸的胃液,食道有一瞬间的灼烧感。

容时默不作声地放下小碗,还算通情达理,往我口中塞了块冰糖。

甜丝丝的味道经过唾液的分解迅速绽放于口齿之间,我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也不知容时给我喂的是什么灵丹妙药,没一会儿那股子揪心的痛就好了许多。

我缓缓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他:「督主,那天晚上还发生什么了?我记得我被踹下去后,那个刺客可正要杀柳状元呢……」

药喂完后,容时又拧了一块干净的方帕替我擦拭脸颊。

低头时两鬓青丝垂落,床帐流苏珠串的光泽隐约映出他清贵的侧颜。

容时薄唇轻启淡淡道:「那日我见你长时间没回来,便出来寻你,正巧遇上柳如年和那刺客厮打。随后我拖住那名刺客,柳如年则掉头跳入水中前去救你。」

柳如年救得我?

我木了木,忽然想到一件事:「那,那他岂不是发现我……」

容时冷不伶仃一个抬眼,薄薄的眼皮下是毫不掩饰的冷然幽深。

我顿时冻得浑身打了个颤。

前段时间他确实待我极好,但我从没忘记他本来就是个变态反派的事实。

那些好,不过就是拿我当宠物,先前没出什么事,他任我撒娇,护短宠我。

而今我—不,不对,此时不光是我有违背容时的意愿,还有一件棘手之事——柳如年现下肯定已经知道我是女子。

倘若他上报司礼监……

我心头大骇:「求督主留殷六一命。」

容时哼笑一声,凉飕飕道:「柳如年说了改日会回来探望你,你现在可是新科状元郎心系之人,本座杀不得。」

心急如焚之下,我竟一时没听出来他话里别的意思,只记得赶忙追问他道:「那别人呢,那日可有别人看到我落水之后的样子?那贼人捉到了吗?他有没有看到?督主……」

容时一指封住我的嘴唇。

他面色沉沉,不知喜怒,仅赏我两字:「聒噪。」

我无辜眨了眨眼,刚想张口辩解,就被容时一记刀眼瞪了回来。

「慌什么,本座说了你的命是本座的,本座要你活,谁敢让你死?」

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描绘过我嘴唇的形状,容时泛冷的声音好听但不柔情:「那贼人是高永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掉柳如年。」

「他本是卞城柳家出来的人。而前些日子济宁因高永贪得无厌闹出的卞城起义,柳家正是其中一份主力。虽我早知柳如年遭到刺杀是迟早的事,但不想我那义父越老越没用,竟如此沉不住气要在琼林宴上动手。」

我动了动嘴唇:「所以,高永现在呢?」

「现在?」容时冷笑,「他还能有什么现在?我捉那贼人带去宴庭指认高永,他一开始狡辩称自己与柳如年无冤无仇,定是遭人陷害,却由逃过一劫的柳如年当面指认高永在卞城犯下的罪行。」

「隔日三司掌印太监见高永落势,自然得抓住时机揭露高永私底下做出的勾当。本座受帝指令前去高永府邸搜查,你猜里头有什么?」

「除却从其家中查出金银数百万两,伪玺、玉带,那阉人家中的地下室竟还有一十三名娈童,每个身上都带着血淋淋的伤口,三个因为伤口溃烂走不动路,四个已死,剩下的被铁链拴住,见人就大喊大叫。」

容时说着说着,似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他轻声问我:「你说,高永对那些铁链栓住的孩子会做什么?」

我试着想象那些画面,腹中忍不住翻滚作呕。

容时复又垂下头,声音变得更轻更轻:「我记得容礼死得那年是冬天,他跟我说『哥哥,别救我』。」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眼前这个容时,轻轻说话的,异常脆弱的容时,才是褪去绯红飞鱼服,东厂容公名头下真正的他。

容礼……

他竟还有个早逝的弟弟。

掌心抠得生疼,我忍不住问道:「可是高永受刑前应当不归你管吧?」

他抬眸,莞尔一笑:「六六,你可知我现在是谁?」

高永被捕,西厂空缺,锦衣卫听命东厂,三司太监与他交际,大明一十二监掌印无人领头……

我倏地怔怔然看向容时,旦见他朗目之下是藏不住的黑云招摇,风雨欲催。

此时东厂府邸外有一小仆端盥盆推门而入,却似乎压根没料到主子容时竟在屋内。

慌忙跪地,只听他惊呼一声:「九千岁贵安!」

容时并不理会那人,反而执着的同我诉说,仿佛在邀请我分享他的喜悦:「我啊,定然会在他死前,扒开他的皮,抽掉他的筋,断他每一根骨头。倘若渴了就让他喝自己的血,饿了就割他自己的肉,伤口涂上蜂蜜让虫鼠啃咬,死后挖他尸首挫骨扬灰。」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像是突然想起来,眉目愉悦,俯身靠近我,贴着我的耳朵和我温声细语,说出的话却叫我不寒而栗。

「六六,别离柳如年太近,起码在我还没腻掉之前,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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