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书生爱上王楼女子故事(她捧着满匣首饰赎身)

穷书生爱上王楼女子故事(她捧着满匣首饰赎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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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刚亮,香云楼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花夫人扭着肥胖的腰从门里挤了出来,她扶好头上戴的牡丹花,面对无人的后巷煞有其事地理了理披帛,这便踩着小碎步往巷口走去。

老吴的面摊热气腾腾,他跛了一只脚却还十分利索,挽着袖子正熟练地切着葱花,突然间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香粉味,他一抬头,来人果然是香云楼的老鸨。

花夫人是个讲究人,如今她已是个半老徐娘,却还穿着适合少女的桃红色团花襦裙,配着一朵淡粉的牡丹,硬是挤出了几分格格不入的娇艳出来。时下长安盛行珠圆玉润的美人,花夫人的腰顶得上别人两个,珠圆说不上,顶多算是满脸横肉。

现下她两颊涂得绯红,抖着两片肥唇懒懒地说:“一碗面,多放羊肉。”

“好嘞,今日怎么吃一碗?”老吴问。

“哎。”花夫人叹了口气,她早上新画的蛾眉拧在一起,像两只纠结在一起的毛毛虫。

“还不是那群不省心的,没什么胃口。”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再添了一碗,吃完与老吴闲聊他去年参军去的独子。

“你儿子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个能打仗的,等立了军功,你这摊子估计要收了。”

老吴摇着头,“好些天没消息了,这臭小子,也不捎个信回来。”

花夫人吃得肚子浑圆,付了钱,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客人们谈论最近不太平,安慰他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吃过面,她又回到了香云楼。这楼上下四层,算得上是坊间小有名气的花楼了。

传闻花夫人是艘小乌篷起家的,情窦初开时遇到了一个薄情的书生,起初天天对着她谈风说月,没多久就迷上了其他的姑娘,她气不过,十几年来铆足了劲做到了画舫,来了长安,又开了这家香云楼。

当然这些故事都是她自己说的。

香云楼的花魁红绸是数一数二的美人,给她挣足了脸面,花夫人也敢指着红绸说自己年轻时比她还要美上几分,如今她胖如熊,旁人只是笑笑,当她是说着玩的。

花夫人刚上了楼,就听见她的宝贝花魁又在那里唱曲儿,凄婉的调子活像死了亲人。花夫人的步子一绊,这个时间还早,她这声音早就唱得人愤民怨了。

“怎么回事?”

她一把逮到了从旁边溜过去的红绸的贴身丫鬟燕儿。

“这一大清早又唱上了?”

燕儿刚才陪着红绸哭了一会儿,现在眼睛还是红的,“花妈妈,姑娘难过。”

花夫人看她这样子也说不上什么重话,她知道,红绸又想那个张家公子了。

香云楼的红绸富有名气,她虽名字艳,人却是清冷美人,生得那是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如莲清姿,不仅如此,诗词歌赋更是样样精通,尤其唱曲更是一绝。红绸刚出来那几年也是在长安城红极一时,虽然现在不如曾经的盛名,也仍是众人皆知的妙人。

直到她遇到了张家公子。

花夫人素来就看不上书生,尤其是穷书生,一张嘴惯会说,骗得小姑娘晕头转向的。红绸这人骨子里带着一股子遗世而独立的清高,挑客,花夫人知道她什么脾性,似乎谁都瞧不上,可谁承想竟然栽倒在张书生的几句诗词里。

花夫人那段时间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就发现她楼里最有出息的姑娘被一个穷书生迷得五迷三道的,竟捧着一匣子首饰一脸娇羞地要给自己赎身,嫁与那书生做妻。

“你晕了头了!”

花夫人气得不行,关了红绸好些天,任凭她在屋子里如何哭求都不答应。红绸向来有主意,一个不留神就给她逃了出去。花夫人急得正要把长安城翻一翻时,那天临近宵禁,红绸却满脸泪痕地回来了。

这是她最疼爱的姑娘,嘴硬得不行,她十岁时跟着花夫人,眼泪都不曾掉过几滴,如今为了一个男人都快哭成泪人了。

红绸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她还是照常唱曲,但声音一出花夫人就知道不行了,她的声音里夹杂了太多悲伤,一两次还好,若是日日这样唱,非得砸了香云楼的招牌不可。于是花夫人便不许她在客人前唱歌,如此神秘,加上美人垂泪,又被那些文人一吹,倒给她挣了不少人气。

“妈妈。”

三楼传出一个缠绵婉转的声音,这股子媚劲能酥到脚后跟去。

花夫人一抬头,栏杆上倚着一个女子,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露出大半个莹白的肩头,媚眼如丝,手指卷着一缕青丝,娇艳的一张脸上满是不耐。

“你管管她,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这就是绿袖了,她的另一个宝贝姑娘,貌美又善舞蹈,媚骨天成,富有艳名,要不是红绸常年压了她一头,也定是香云楼的花魁了。

最重要的是,这俩美人天生不对付,让她十分头疼。

“好好,我这就去看看。”

绿袖对着楼上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屋去了。

这楼梯爬得她气喘吁吁,花夫人身上的肥肉一颠一颠的,一推开门,满屋子的兰香扑面而来。美人一身白衣,头发随意散在身后,正对着一幅诗词垂泪。

那正是张家公子当日给她写的,花夫人一看到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她还是柔声说:“乖宝,怎么又唱上了?”

“妈妈……”

红绸卷起那幅诗词,小心地收了起来,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抬起她那高傲的下巴看着花夫人,“她让你来的?”

“楼里的姑娘还没起呢。”

她轻哼一声,似是十分不屑,但还是顾忌花夫人,半晌后沉闷地点了点头,“不唱了。”

这时候,燕儿突然捧了个盒子急匆匆地上楼来。

花夫人呵斥她,“跑什么跑?”

“姑娘,”燕儿叫了一声,“赵公子又送东西过来了。”

那盒子表面雕着精致的花纹,这工艺自是不凡。花夫人上前一把夺过盒子,里面正放着一串珍珠手钏,珠子颗颗浑圆,嵌在金丝绕的手钏上,一看就价值不菲。

花夫人拿着手钏仔细地瞧了瞧,不禁啧啧称奇。

“要我说,还是赵公子好,是个商户,虽说不是特别有钱,但却愿意给你花钱,比你那个只会说好听话的张公子好太多了。”

红绸面色不悦,她看都不愿意看那手钏,对燕儿招了招手,“送回去,我不要。”

这赵公子也是个情种,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礼物源源不断地送往香云楼。赵公子生得十分富态,面相有些憨厚,多少次包下红绸只为了和她说几句话。

礼物红绸次次都拒绝,花夫人知道红绸嫌弃他的铜臭味,她向来喜欢文人墨客,赵公子只读过几年书,说话直白,也远不及张家公子的几句诗。

可诗写得再好,却是个薄情负心之人。

“不要干什么。”花夫人爱不释手地摸了好一会儿,这才将手钏放进盒子里给燕儿,“这么好的东西,赵公子费心为你寻得,来,燕儿,给姑娘放好。”

燕儿不敢顶撞花夫人,偷偷地瞧了一眼默然不语的红绸,只好接过来收下了。

花夫人扭着腰出了门,回头又对红绸说了句:“说多好听的话,都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她瞧着冰块一样冷着脸的美人,心想着红绸若不是这种性子,她再好好调教一番,使些小手段,她也能做这长安城一众风尘女儿的魁首!

只是可惜,这脾气还不知道以后要吃什么亏呢。

2

刚刚入夜,长安城灯火通明,这会儿正是热闹的好时候,香云楼里的莺莺燕燕花蝴蝶似的穿梭在宾客之间。楼里奏着乐曲,香粉与酒气混在一起,一股奢靡的味道能顺着河飘到对岸去。

“客官,站着干什么,我们这里可有上好的酒。”

花夫人满脸堆笑,拉住客人就往里面推,这拉客的动作还有些讲究,不能太生硬,得让客人自己不知不觉地走进去。她捏着一柄画着仕女图的团扇,拍着客人的肩,这刚送进去,就瞧见前面来了个锦衣公子带着他的侍卫。

“哎呦!”

她的眼睛冒着光,才画的丹唇小口恨不得咧到耳根子处。

“裴大人!”

花夫人连忙上前招呼着,来人是兵部的官员裴知秀,也是香云楼的常客。

“您来得正是时候,绿袖正在里面跳舞呢。”

裴知秀衣着得体,面上不似武官的粗犷,倒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裴大人是个正人君子,又长得不错,至今家里都未娶妻,在长安城很得不少小姐和寡妇的青睐。花夫人暗喜,还是绿袖有本事,能让裴大人的一颗心拴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花夫人最开心的不是这个。

裴大人身后的侍卫绷着个脸,星眸剑眉,坚毅高大的身体往那里一站,花夫人就满心欢喜。

她捏着嗓子,将一句话的声音抖出一波三折,“范公子,几日不见,你可让奴家好生挂念啊。”

裴知秀的侍卫范沥,初见他时,这不苟言笑的武夫就夺了她的芳心,谁都不知道一把年纪的花夫人竟动心于一个侍卫,旁人只道她惯喜欢调戏这冷冰冰的粗人,却不知她隐秘的想法。

“花夫人。”

范沥硬邦邦地对着她点了下头,这就让她乐开了花,她扭捏地将脸埋在团扇后,装作不在意地将两个人迎了进去。

“快进来,”一边高声招呼着楼里的丫头伙计,“来人快请裴大人入座。”

台上的绿袖舞得像个妖精,披帛翻飞,她的眼睛似有勾人魂魄的能力,使得不少客人怔怔地看着她,酒水撒了一桌子都不知道。

绿袖扭着细腰,回过头冲着座上的裴大人抛了个媚眼,裴大人就露出了一个含蓄的笑容。

花夫人站在一边,恨不得将整个身体挂在范沥的身上,她的声音是挤出来的娇柔,“范公子,你怎么不喝酒啊?”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刻意,裴知秀示意范沥坐下,“不必拘束。”说完还略有深意地瞧了花夫人。

花夫人被那一眼瞧得心慌,好像隐秘的东西被对方一瞬间察觉,到底是做官的,眼神就是比常人锐利。花夫人赔着笑,只得悄悄地退开了。

她拦住燕儿,“赵公子今天来了没有?”

燕儿摇了摇头,“没有,姑娘正在房里给贵人弹琵琶呢。”

花夫人满心疑惑,平日里赵公子都紧赶着来,这回礼物没有退回去,他还不巴巴地过来?又玩什么把戏?

今日她心慌得不行,一回头,见绿袖已经舞到了裴知秀怀里,正在他的胸膛上暧昧地用手指画着圈圈,便觉得自己想得多了。

她在二楼瞧着满楼的宾客,算了算最近的客人似是少了许多,大多是住在城外的。打仗吧,花夫人不甚在意地想着,都怕吧,怕什么呢?

她瞧着一连串红灯笼粲然一笑,打仗怎么都打不到这繁华的长安城里。

临近宵禁,除了过夜的客人,其余的都走了大半,楼里仍是酒气熏天,花夫人指挥着伙计推开窗子散散风,却看见裴知秀走了出来。

“裴大人今日不留下过夜?”

“嗯,明日还有要事。”

裴知秀的态度有点可疑,花夫人殷勤地送他和范沥出门,眼神贴在范沥的背上久久的都没离开。

“妈妈,站在这儿做什么?”

绿袖的妆发有些凌乱,她打了个哈欠,又习惯性地也对着花夫人抛了个媚眼。

“死丫头,”她用团扇敲了敲她的手臂,“你可是惹裴大人生气了?”

“没有。”绿袖软得跟个没骨头似的站在那里。

“那他怎么走了?”花夫人瞪着眼睛问。

“走就走了呗,”绿袖娇媚地一笑,“反正该干的事也干完了。”

随即她又想起了什么,收起了笑容,“刚才裴知秀让我跟他走。”

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花夫人的心有些痛,但还是为绿袖开心,“你可真有出息,裴大人这是要将你娶回去做妻啊。”

绿袖笑了,“也许是做个小妾呢?”

“小妾也好啊!总比你在这里强……”

花夫人有些强颜欢笑,若是绿袖一走,她这香云楼必是元气大伤,指望红绸去倚楼卖笑更是不可能,也不是说其他姑娘不行,但都不像红绸绿袖这样出彩。

“赎身钱定让他多付点才行。”花夫人笑得很难看。

绿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突然轻浮地大笑了几声,“他想赎我?我还不一定愿意呢,我要是走了,不是要让红绸一人独大?”说着翻了个白眼,“她想得倒挺美。”

说完便要扭着腰准备上楼。

“哎。”花夫人叹了口气,她试图想了想绿袖离开的情形,越想越揪心,“最近也是,许是战事闹的,客人也少了许多。”

“兵部的裴大人还有时间逛青楼呢,妈妈不必担心,乱不了。”说着,却见绿袖冲她挑了挑眉,“妈妈管这些作甚,不如……操心操心那范侍卫。”

“死丫头!再胡说八道!”

这事怎么也让她知道了?绿袖笑着走了,花夫人望着门外空荡荡的街道,回想着从前香云楼有人闹事,范沥一个翻身下楼把闹事的人一手一个扔出去的潇洒模样,忍不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这刚正不阿的侍卫啊。

街道上,裴知秀骑着马向城外飞奔而去,赶在宵禁前出了城,他便不急着赶路,与他的侍卫闲聊。

“那香云楼的老鸨似乎对你有意。”

黑暗里,范沥的脸上带着警惕与狠厉,仔细地听着周边的动静,“大人说笑了。”

“哈哈哈。”裴知秀大笑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对这老鸨心软?”

3

那赵公子一大早就托人传话,说要约红绸去游曲江池,那串珍珠手钏终于是给他壮了胆,平日里摸摸红绸的小手都要颤两颤的人,也敢学着旁人幽会了。

红绸沉默着,花夫人语重心长道:“乖宝,忘了那薄情的书生吧,妈妈我也没问过你当初是个什么情形,但人要分得清好坏,别总沉浸在过去,而错过了眼前人的好。”

她最终还是把红绸劝走了。

花夫人出了门吃面,老吴今日有些恍惚,给她的面加了一大勺盐。

“呸呸呸!老吴,你要齁死我了啊!”

她的脸皱在一起,老吴便给她加了醋压了压咸味。

“我心慌得厉害,我儿子的信还没到。”

花夫人说不出什么重话,用筷多夹了些羊肉便决定不与他计较。

“怕什么,城外的人最近都不乐意进来,怕那信使也是个没胆子的。”

她虽疑心他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想着老吴的儿子有些功夫傍身,总能化险为夷。

花夫人吃完面,便在巷子口看到了隔壁住的周娘子和她的幼子在这里吵吵闹闹。

那孩子叫小豆子,是个胖墩,远看像个倭瓜,平日里皮得要死。小豆子流着两管鼻涕,周娘子一边生气一边用手帕给他擦鼻涕。

“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是去那些个腌臜地方,一群放荡的妇人,当心脏了你的眼睛!”

花夫人一下子就听得出这脏地方说的是她的香云楼。

“周娘子,你教训孩子就教训孩子,说我们香云楼作甚!你怎么知道他去的就是我们楼?”

周娘子并不惧怕花夫人,“臭小子,你身上这味儿能熏得后院的母猪都不拱食了,骗得了谁。”

她这么指桑骂槐,气得花夫人当下就想骂,走近一闻,果然是香云楼的熏香味道。

“香。”

小豆子摸了摸肚皮说,周娘子一听怒不可遏,“混小子,香臭不分,赶紧滚回来换衣服!”说完便先走了。

“呦,你这小子。”花夫人提起小豆子的耳朵拧了一圈,听着他哎呦直叫。

“你阿娘没听出来你什么意思我可知道,你是说我们香云楼的点心香吧,又偷偷溜进去了?”

小豆子从花夫人的手里挣脱出来,边跑边对花夫人做鬼脸。

“下次再让我逮到有你好看的!”

她知道定是哪个姑娘给他点心吃了,这小胖子鬼精鬼精的,见了小姑娘就会说好话,见了她就会鼻孔朝天。

花夫人捏着团扇用力地扇着风,看着香云楼的大门,感叹着她现在的脾气可真是好,要是以前,也是能骂上个三天三夜的人。

她正瞧着,听见“吱呀”一声,心下正疑惑,却见香云楼门边上那两盏大红灯笼“啪”的一声掉了下来,吓了她一跳。

“这都什么事儿啊!”

花夫人骂骂咧咧地叫伙计出来收拾,一边摸着胸口顺气,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果然,正午时香云楼的姑娘们渐渐起了,结果这便出了事。

红绸是被人抬回来的。

回来时全身湿透了,额头滚烫,嘴唇却白得跟纸似的,好像整个人就剩下一口气了。

“哎呦!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赵公子呢?”

燕儿哭哭啼啼,“赵公子让人抬回去了。”

花夫人注意到燕儿说的是“抬”,细细一问才知道个中原委。

听说赵公子红着脸跟红绸表明了心意,说得那是一个真心实意,红绸不作声,一眨眼的工夫,她竟跳了船!

眼见着心爱的姑娘落了水,赵公子胖成猪了,却还记得救她,这一下子落水,听说竟病得比红绸还要厉害。

花夫人泪眼婆娑,“红绸就是书读得太多了,都读傻了!”

夜里红绸就醒了,性命是无事了,却是非常虚弱,花夫人坐在她的边上抹眼泪。

“你不答应就是了,跳什么船啊!”

红绸躺在床上,眼泪顺着脸颊淌到了耳朵里,她却突然说了句不相关的话,“妈妈,你记得张生吗?”

“那挨千刀的东西谁能忘得了?”

“那时我逃出香云楼去找他,却知他那些天……已经娶了妻。”她的眼泪流个不停,神色却十分木然。

她捧着满匣首饰赎身,想嫁穷书生为妻,却发现对方早有婚约

“他一个穷书生,竟也嫌我是风尘女子。”

花夫人心想定要好好寻几个人打上门去,让那只会写几句酸诗的书生知道,她香云楼的花魁可不是他能凌辱的。

“你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哭成这样,他配吗?”花夫人骂她。

“妈妈,当初那个书生骗了你,那些年你又是怎么过的?”红绸突然问。

花夫人沉吟了片刻,“乖宝,你不要被那些诗词歌赋骗了,话本里的东西当不得真,我若是因他骗了我就寻死觅活从此一蹶不振,这长安城哪里有什么香云楼?”

红绸未必听得进去,眼泪是不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花夫人恨急了她这副模样,“你自己问问自己,你跳船是为了张生?”她将红绸从床上拽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跳船,是为了赵公子,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跳船,是因为赵公子的真心,他把真心告于你,你承受不了不是吗?”

她把红绸摔在床上怒骂,“没出息的东西,绿袖比你强了多少倍,人家裴大人钟情她,要娶她做妻,绿袖还不愿意嫁呢!你呢?香云楼的花魁,为了个书生哭了那么久,好容易遇上了良人,又在这里寻死觅活。”

“你听听,绿袖在房里偷偷笑你呢!”她故意刺激她。

红绸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眼里含着泪水,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是美得惊人。

“赵公子钟情你又怎么了?张生嫌你又如何?若不是你心软,平日里他连香云楼的门都进不起,多少人为你的美貌倾倒,多少人为你的歌声一掷千金,你清醒一点,那张生的几句诗就算是写到你的心里,他也不过是个骗子。”

她香云楼的花魁竟是如此,花夫人后悔,后悔那时候没有教她人世间的各种,才把红绸养成一个空有皮囊的纯真少女。

“我……赵公子一片真心赋予我,我如何能回应他?”

红绸看着她,“妈妈,人这辈子会爱上第二个人吗?”

“自然,”花夫人豁出老脸了,“妈妈我不就看上了裴大人的侍卫,正打算着哪天灌了酒绑到床上去呢。”

闻言,红绸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花夫人撂下她自己想想,这便出门去了。

这一想,就是好些天。

而这个时候,长安城大乱。坊间都传遍了,那些叛军已经朝着长安城来了。

4

花夫人怎么也不明白,繁华的长安,她当初拼了老命也要来的长安城,竟也守不住?

往来的客商纷纷逃出了长安,花夫人不愿意走,在她心里长安仍然是坚不可摧的,她始终相信官兵能守住城门。

可打乱她的心的,是一封信。

叛军已经来了,就驻扎在离城外不远的地方。他们实在太肆无忌惮了,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红绸的盛名,写了信要让许久不开嗓的红绸去唱曲儿。

“放他娘的屁!”

花夫人粗鲁地骂道,把信撕得粉碎不解气,又扔在火盆里烧了。

“所有人,都给我收拾收拾东西走!”

她打心眼里恨叛军,恨他们搅乱了长安的繁华。让红绸去给他们唱曲儿?她不如毒哑了红绸的嗓子!

其实这些天有人已经偷偷溜走了,但香云楼还有不少人。

花夫人抹着眼泪收拾行李,又去找了红绸。

“临走了,你不想再见见赵公子吗?”她还是想让红绸跟着赵公子走,也算是一个好归宿。

红绸的眼里有些恍惚,她看着窗外纷乱的街道发呆。

“妈妈,他们都逃了。”

“是!都逃了,赵公子本就该走了!可他愿意舍命等你,你也做个好姑娘,究竟如何,给他个痛快!”

花夫人恨铁不成钢,却见红绸低下头,“妈妈,我愿意跟着赵公子。”

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欢喜,赶紧派人叫赵公子进城来。

像是放下了某个心结,红绸取出了那幅张生写给她的诗,当着花夫人的面烧得一干二净,等盆里只剩下了灰,她没哭,却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真心待你,你也真心待他。”花夫人含着泪说。

红绸竟露出了一些娇羞出来,点了点头。

可一直到了晚上也等不来赵公子,还是一个送水的车夫告诉了她们。

“你们难道不知道?赵公子在城外被叛军逮住了!本来绑了就是了,他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进城来,压着脑袋摁在地上捅了个对穿,那场面,太惨了!”

花夫人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哆哆嗦嗦,“怎么会?”

怎么会呢?赵公子怎么会死呢……红绸该怎么办?

出乎意料的,红绸没有哭,她就站在那里,风从她的袖子里钻了进去,衬得她像即将飞升的女仙。

她的眼底翻涌着花夫人看不懂的情绪,唇紧紧地抿着,似乎酝酿着什么风暴。

花夫人决定,明天就走。夜里她让燕儿好好地看着红绸,担心她又想不开,可第二天燕儿通红着眼禀报,说姑娘一晚上都睡得很好。

一时间,她竟想问问红绸是不是没心肝?她不哭也就罢了,竟睡得着?

她推门进去,却见红绸坐在铜镜前,她穿着她曾经夺得花魁的那件襦裙,金丝作绣,绣着朵朵牡丹。

“妈妈,我不走了,燕儿,替我梳妆,我要给各位军爷唱曲儿。”

“你说什么?”花夫人颤抖着嗓子,“你说什么胡话?”

红绸回过头,她想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红绸的眼里有那么坚定,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她反悔。

“我要去给叛军唱曲儿,他们不是愿意听么?”

她知道,红绸太倔了,读了太多的书,总信些诗词,信一些大道理。花夫人怕她寻死,她想了一夜,却还是要寻死。

“你唱什么曲儿?你这是在送死!”

花夫人舍不得打她,便一抹眼泪骂她,什么难听话都说尽了,她还是不肯回头,绿袖也知道了。

“绿袖,你劝劝她,逞什么英雄,你叛军的边都挨不上就被砍死了信不信!”

“挨得到。”红绸说。

“能挨得到个屁,”花夫人破口大骂,“就你那拉着张脸,永远学不会委曲求全的样子,你以为叛军都是傻子?”

“可以,”她说,“我可以委曲求全。”

疯了,真是疯了。

绿袖难得地没有平日里那副没骨头的样子,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红绸,突然说:“红绸,这一次我打心眼里佩服你。”

红绸笑了,她很少笑,谁也不知道她笑起来如此好看,像盛放的花,有些谁也比不过的动人。

“绿袖!我叫你劝她!”

绿袖不吭声,花夫人喊道:“红绸,你就不能只一次,做一个薄情之人?”

红绸笑着,丝毫不觉得是在说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我这辈子,注定要做个有情有义的人。”

“妈妈,”她看着花夫人,“人生在世,总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花夫人似乎一瞬间就老了。

她遇到红绸时就知道她太倔了,哪里像青楼女子的样子?果不其然,这个倔强的姑娘最终要把自己倔死了。

她爱上张生,便心里只有张生。赵公子花了那么长时间走进她的心里,皆大欢喜,赵公子却死了。

她要给赵公子报仇。

“好吧,”花夫人流着眼泪,“你去吧。”

燕儿在旁边小声地说了句:“我也去。”

“你凑什么热闹!”

她低下头,“我陪着姑娘。”

太可笑,这屋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一个个青楼女子,都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花夫人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倒是个忠仆!”

她没说什么,躲回了自己房里。

下楼的时候,伙计告诉她红绸已经走了,打扮得很漂亮,用了最好的首饰,带着笑走的。

“招呼其他人,我们也走。”

却听到吵闹声,远远的就看见绿袖指着一人鼻子骂,花夫人走近一看,是范沥,他是来接绿袖走的吗?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对着这个侍卫,此时她有无数句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已不再年轻,不是小姑娘,更不是红绸,没有那种无所畏惧的精神。

“卖国贼!”绿袖一口唾沫吐到了范沥脸上,这一声惊到了花夫人,却惊不到范沥。

“裴知秀他配做大唐的官吗?”

绿袖横眉冷对,她一扭头对着呆滞的花夫人喊道:“妈妈!裴知秀说带我走,原是要投靠叛军!我说长安都乱成这样了,裴大人怎么还有心思来这里找乐子,原来一点都不着急啊!”

花夫人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她看见范沥擦了擦唾沫,并不辩驳,他仍是做不出什么表情……这么正气凛然的一个人!

原是假的?

“绿袖,你要是敢跟着走……”花夫人僵硬地笑着说。

绿袖一翻白眼,“老娘生在长安城,断不可能跟叛军搅在一起!”

范沥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你真不走?”

“不走!”

他转身,似是要对绿袖说,却看了一眼花夫人。

“你不走,再见时……我必不会心软。”

花夫人觉得她心里的那个情郎已经死了,她感觉自己在笑,“范公子,慢走不送。”

范沥走了,绿袖拖着大包小包,招呼着伙计过来搬。

“妈妈,再不走就不行了!”

街上已经乱了,许多人都在往外逃,孩子的哭喊声那么刺耳,花夫人听着有些耳熟,刚出了门,就看见老吴拎着根鱼叉混在人群里。

“老吴!你干什么去?”

老吴的脸上满是恨意,甚至有些狰狞,他握着鱼叉无所畏惧地说:“我今天才知道,我儿子早死了!我说等不到他的信……他是被叛军杀的!我要和他们拼命!”

他跛着脚,却走得比谁都快,别人是在逃命,他是去送死,握着鱼叉,义无反顾地走了。

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怕死了吗?

她回头看着一片狼藉的长安城,突然听到了一声号叫。

是小豆子!他怎么摔在人群里了?

太乱了,这些人疯了似的逃命去,小豆子那圆滚滚的身体像个皮球,被众人踢来踩去,花夫人脑子一热就冲了出去。

她太胖了,费力地挤进去之后被撞了好几下,感觉平日里保养得当的皮肤肯定一片青紫,她把小豆子扒拉出来抱起来,却被人群挤了进去。

小豆子只是哭,花夫人觉得身体什么地方都疼,她不知道长安城哪里这么多人,叛军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打仗,人为什么非要挤在这个时候逃……太多为什么了,她把小豆子举到头顶,感觉气都喘不上来。

“小豆子!你娘呢!”

“在那里。”

小豆子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娘,花夫人按他指的方向走,每一步都很艰难。

“小豆子,我可是难得做好人,你要是活了,可别忘了我这个恩人的名字啊。”她喘着气说。

“名字?”小豆子抽泣了一下,“你不就叫花妈妈吗?”

她笑了,笑得很放松,虽然身体并不像她笑的那样轻松。

“我的姑娘才叫我妈妈……我的名字很好记,牡丹花的花,香云楼的香云,花香云。”

她记起多年前骗她的那个书生一口一个“香云”,她便再也不愿意别人叫这个名字了。

她骗了红绸,这些年她从未豁达,仍记得恨。

终于,小豆子被递到了周娘子手里,花夫人艰难地往回走,可是并不顺利,她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就被什么东西踹到了路边的排水渠里。

她的身上太疼了,天都是灰蒙蒙的,感觉耳朵也不好使。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红绸在唱曲儿,唱得十分凄婉。

真好听啊……

她领略过长安的繁华,想不到就这样转瞬逝去了。

四周一片嘈杂,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花夫人是在一片脚步声中醒来的,她发现自己好像躺在运水的架子车上,被人推着走。香云楼的一堆莺莺燕燕打扮得像市井村妇,连她身上也换成了难看的麻衣。

绿袖摸了摸花夫人被包成粽子的头。

“妈妈,你总算醒了!已经跑出十几里了,等太平了,咱们再回长安来。”

大唐天宝十五年,叛军攻入长安。(原标题:《香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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