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问童子题目(品读松下问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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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贾岛,不免就会想起那个脍炙人口的“推敲”的故事,故而世人往往会有错觉,以为他只是一位“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苦吟派代表,然而通过这首诗,除了深藏不露的炼字水准,还能一领其高超的谋篇布局的架构能力,而尤其令人感佩的是他巅峰般的造境功力。
所以一直在心里悄悄地认为,贾岛的这首诗真可谓代表着唐诗的至高境界。
先说这个题目,“访隐者不遇”,几个字平到不能再平,似信手拈来,当然很可能果真就是拈来之笔,但是可别忘了在我们中国素有深厚久远的隐士文化,自魏晋到隋唐,其盛行之风贯穿多少朝代,他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渊学博识特立独行的“文化精英”。所以正文的开篇便有了“松”之字眼。松,有个独特的别称叫做“君树”,在传统国画中,松树只要出现,那么必然是万木所拱之。言下之意弦外之音,我们须听得明白,大诗人贾岛所访的这位“隐者”,绝非等闲之士也。区区五个字,既交待了起因还阐明了关系,同时对人物介绍也给予了点睛之笔。所以说用“隐者”而非“某某”,绝非练字之功,实造境之能,此为后面的正文做了极精当的概括和富有维度的铺垫。
再看“不遇”二字,正因为“不遇”,才“隐”得如此精彩如此亮眼,才让我们有幸品味到那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高山流水得遇知音的美好情愫。难怪明末时的著名学者黄生在《唐诗摘抄》中叹道:“不遇”二字,写得如此曲折!
因为不遇才一再打问,然而所有的问句却未着一字,全部隐含在“童子”的答句中,而这十几字的答句又岂作答语看!
我们都知道,在中国绘画的传统寓意中,松,竹,梅,乃为著名的岁寒三友。此诗开篇一“松”字,可谓含蕴丰富,意味深远。表面上是在写景,但深层意义上,却暗喻了一个依松结庐、与松为友,清逸孤高的隐士形象。而接着“下”字的落笔亦颇为耐人咀嚼,乍一看是顺理成章的叙述而已,但实则却映衬出诗人对于“隐者”的钦慕高仰之情。这一开篇为所有的“问”都定下了准确的基调,同时也为主题中的“隐者”做了无缝衔接,在这里主题与正文完完全全融为了一体,仿佛这首五言绝句不是四句而是五句,尤为巧合的是,居然主题也落在韵中,岂不妙哉!
“言师采药去”,每读此句,甚至有时会两眼发热,想象一下,为“师”之人,必为长龄,让童子守家,而自己却在烟云遮蔽的大山深处攀高涉险负筐采药,此何等境界!“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古代无数知识分子的崇高目标,也是他们的普遍情怀。隐身山野与济世救人,往往成为他们游走于大自然与市井之间的别样蹊径,也是中国文化中最不能忽视的一方土壤一种气候,正是这种土壤与气候诞生了我们的文化之根------道家。
关于道家思想的博大玄奥,笔者不敢妄论。特借清末纪晓岚对道家语:综罗百代,广博精微。中国文化中,最飘逸清扬智达慧睿的就是道家。就连英国汉学家李约瑟也认为“中国的文化,就像一棵参天大树,而这棵大树的根,在道家。”
是的,这位“隐者”正是一位传说中的白衣道人。诗人在整首诗中,通篇都在对这一超迈高洁的形象进行着逐层深入而又微妙细腻的渲染。末了的一句“云深不知处”,真如余韵绕梁,三日不去,可谓同时达到了言美,意美,境美的三座高峰!
这便又引出了一个典故:白云乡。
《庄子 天地》:“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是说乘白云可以抵达天帝之所,后因以“白云乡”指仙境。
苏轼在评价王维之诗时用了八个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此八字遂被后人在论道一个人的诗画作品时被奉为圭臬,如果一幅画饱含着诗意或一首诗蕴涵着画意,便有了非同寻常的风神。
而此句一出,但见白云渺渺青松郁郁,茫茫山野髦老仙童……可真是诗笔如画笔,字字成诗笔笔是画,甚至诗未竟而画已足。短短二十个字,不仅具妙绝之佳境,更藏有一个曲折悠长问道寻仙的动人故事,咏之令人沉醉不已,生无尽遐思……
更为高妙的是,此一佳构,是以极简笔墨白描的手段勾勒而成,淡淡一挥如秋水伊人,可谓含而不露平中蕴奇之极品,实乃神之笔也!
常言道“不识其人观其友”。诗人离开市井繁华,坎路长途拜访“隐者”,对“隐者”的虔敬之心已寓其中,同时也让我们从中读出了诗人同样的超尘绝俗之风骨。有道是“诗言志”,而诗人此志却存乎不言,诗人访隐,其隐志亦在诗中。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这是贾岛的另一首《题诗后》,读着这首诗同样惹人由衷感喟,在诗的背后,诗人那一腔饱满的赤子情怀总能让我们清晰可见,为诗为人至真至诚。
所以才有了时至今日妇孺皆知的“推”与“敲”的千古佳话,才有了后世一代代丹青妙手们对“松下问童子”的一再演绎。
再拐回来通观全篇,无一字着意于“隐者”具体的刻画,可是这位“隐者”的行踪却始终在牵着我们的视线,青松、白云、大山,无一处不有“隐者”同在,神情俊朗道骨仙风,仿佛穿越时空都能清晰听到他郎朗的笑谈。
在诗中我们分明看到了诗人“不遇”的惆怅,然而他却不曾将这惆怅传达给我们,因为他让后人通过这首诗遇见了,不仅遇见了不辞劳顿深山走访的诗人本人,更是遇见了那位神秘的“隐者”。他其实就是自古至今,行走在中华大地上无数个中国文人的缩影,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一腔博大情怀,是深植于民族文化天人合一的宇宙精神。
这是诗的传奇,也是画的传奇,尤其可敬的是,于不动声色中,为古老的中华民族所创造的文化瑰宝树立了一座屹立不倒的高标,深邃渺远,涵咏悠长,令世人不知不觉蒙受着化育,如春风化雨。
在此,让我们道一声,感谢先贤!尽管于今的我们,生活在这远离诗歌的年代里,却还能在品读一首佳作时,得以被这浓郁的诗意催眠着,忙里偷闲的做一会儿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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