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真实的西厢记(原来西厢记也那么流氓啊)

最真实的西厢记(原来西厢记也那么流氓啊)(1)

今天看到《时尚先生》做的一篇关于手淫的考察史,其中竟然提到《西厢记》。是第一次莺莺约张生私会的时候,红娘以为事情要成了,就说了:“则你那夹被儿时当奋发,指头儿告了消乏;打叠起嗟呀,毕罢了牵挂,收拾了忧愁,准备着撑达。”哈哈,这让我想起卡麦隆·迪亚兹的那个名片《我为玛丽狂》里的场景。其实呢,红娘就是劝张生,说你解决一下,以保证实战质量。

我觉得好玩,便丢到群里。曾料到群里有一个读书大神当即丢出一句“露滴牡丹开”。我就惊诧死了,我小的时候读了两遍《西厢记》,却只记得了一句晓来谁染枫林醉。真是少不更事啊。

查了一下,原剧其实这段描写很长。

[上马娇]我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胜葫芦]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幺篇]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揾香腮。

当时看红楼梦,就说《西厢记》是黄书,没理解。果然真的是好牛氓啊。

最真实的西厢记(原来西厢记也那么流氓啊)(2)

盗图,清刻《西厢记》春宫图

不过这事越往下琢磨,却就越有意思。查的时候,就看金圣叹的评点本了。金圣叹一点都不觉得这段描写有什么,并且非常详细地解说,从初动到大动到结束的过程,并且其中一再叹息,王实甫实在是太牛了,怎么能写得这么好。

当然,金圣叹常做惊人之语,这种话不看也罢嘛。关键问题是,他把这本书列为了六大才子书之首。这就好玩了。

金圣叹写西厢的81条评语之中,第十一条如此:

子弟欲看《西厢记》,须教其先看《国风》。盖《西厢记》所写事,便全是《国风》所写事。然《西厢记》写事,曾无一笔不雅驯,便全学《国风》写事,曾无一笔不雅驯;《西厢记》写事,曾无一笔不透脱,便全学《国风》写事,曾无一笔不透脱。敢疗子弟笔下雅驯不透脱、透脱不雅驯之病。

《诗经·国风》就是连主流社会也要奉之圭臬的高冷之作啊。金圣叹居然把西厢和国风并列。这实在是有点意料之外。

不过更有甚的还在后面。金圣叹连续用了十几条,谈《西厢记》的本质,与赵州和尚所说的”无“类通。他说,王实甫写西厢,只知有前,不知有后。便是随着人物自我的方向来发展。

金圣叹学佛几十年,目光如炬的。中国文人,其实最高明的地方不是写悲剧,从来都是在喜剧正剧各种剧中,写出苍凉意来。《西厢记》其实也不例外。若是王实甫是一个写大团圆的俗物,哪有几百年来那么多的知识分子甘之如饴。

原来这《西厢记》所讲的,也就是人世间偶然的相逢,就是欲望流尘。但是爱是盲目的,偏遇见个相国夫人原是有见地的。盲目的欲望遇着有见地的世故,就只有长亭送别了。本来也就是个不了局了吧,杜丽娘不也就香消玉殒了?但是王实甫就见不得人世这般的苦楚难了。

中间的阶段各种喜剧冲突,到了结尾如此潦草乡愿,大约你也知道王实甫心里面长了草的。

倒也不独王实甫这么慈悲地牛氓着。对滚滚红尘里的浮萍最有怜惜之意的,怕是兰陵笑笑生了。

这是我从重新认识《金瓶梅》之后,一再重提金瓶梅价值的原因。哈佛大学教授田晓菲的《秋水堂论金瓶梅》我看了两遍,潘知常老师的金瓶梅论我也看过,台湾侯文咏医生的《没有神的所在》我也重点做了书评。

最真实的西厢记(原来西厢记也那么流氓啊)(3)

现代人画的《金瓶梅》

许多现在的中国人,一提起《金瓶梅》来便一脸的淫邪,那其实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有更加黄色的《灯草和尚》、《肉蒲团》、《双峰记》而已(不好意思,我都看过,这几本才是真的黄色小说)。没见识的人才会有这样淫者见淫。没看见几个老外拿查泰莱夫人当做黄色小说来读。

田晓菲在《秋水堂论金瓶梅》里讲了一则故事。观音大士曾经化身一个美妓,凡有来客,无不接纳,而一切男子,与她交接之后,欲心顿歇。一日无疾而终。一个和尚路过了坟墓,合十而拜,众人笑之。和尚开棺,其中已是节节尸骨化为黄金,唤作黄金锁子骨菩萨。

田晓菲说,救度世人,只能依靠美色与魔术;取得世人虔信,只有把尸骨化作黄金。所以佛教如同基督教一样,最后也都没有什么魔术,终于还是抵抗不了人性最终那欲望的翕张。《金瓶梅》里,最高贵的人和最卑贱的人,都是口中佛念不停的。可是他们都像在世界末日那般行淫、杀戮、奸邪,每个人都疯癫得像生活在索多玛。但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人。

最真实的西厢记(原来西厢记也那么流氓啊)(4)

历史上最为诲淫诲盗的小说,原来是最具大慈大悲的心肠。而好似彰佛扬善的说教,其实不过是在人性面前一次无力的救赎。

黄金锁子骨菩萨终究是无奈。就算今天她还要唤醒那些淫邪之人,怕不也还得变成一个美妓。而且情形恐怕还要不堪。

人对于世界历史和自己这个种类,总是有一种僭妄之说,唤之为“进化”,甚至替换为进步。达尔文之所以伟大,恰在于他敢于打破这个神话,把进化还原到了进化:进化无方向,并且非进步。

最伟大的作品,不是制造虚像,告诉你人类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但也绝不黑暗地绝望着。人性是如此的,认清这样的现实,并且勇敢公正地活着,这是活着的所有真理。

西厢记和金瓶梅说的,都是这么个道理。我在重新学习中国这些古典作品的时候,常常忏悔自己对于自己民族的文化有多么的无知,迹近于盲。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所有对于中国文化盲哑的人,都需要露滴牡丹开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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