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明明有坐骑（二郎神坐狨上篇）

陆游在《老学庵笔记》卷一中海曾经记述说：“建炎维扬南渡时，虽甚仓猝，二府犹张盖搭狨坐而出，军民有怀甎狙击黄相者。”在国破家亡逃亡的危机狼狈时刻，朝廷文武二府的堂官还死要面子，还不忘在自己的座上铺设狨座，以示尊贵，怪不得要被普通军民扔东西砸之了。活该。显呗，也不挑个时候！这从反面佐证了狨座的尊贵稀少，对于达官贵人门面建设的重要性。

早在三国时，金丝猴就已经被当时人发现。在三国吴人万震所撰《南国异物志》中，金线狨被称为“果然兽”。书中云：“交州以南有果然兽，以名自呼。身如猿大，面通有白色。其体不过三尺，而尾长四尺馀。反尾度身，过其头。视蒲扒，乃见两孔仰向。其毛长，柔细滑泽。色以白为质，黑文，视如苍头鸭，胁边班文。集十馀皮，可得一蓐，繁文丽好，细厚温暖。”三国时曹魏钟毓在《果然赋》种也说：“果然似猴象猿，黑颊青身，肉非嘉餚，唯皮为珍”。完全是一付典当行的冷静估值的口气。南宋周密在《齐东野语》中记述了一则让人悲哀的狨座制作经过：

武平素产金丝猿，大者难驯，小者则其母抱持不少置。取者以药矢毙其母，母既著矢，自度不能活，则以乳汁遍洒林叶间以饮其子，然后堕地死。乃取其母皮痛鞭之，其子悲鸣而下，束手就缚。每夕必寝其皮而后安，否则不能育也。

万震钟毓们对金线狨的皮毛的质量，华丽与实用，大加赞赏，这反映了古人对狨座价值的共识，这也就是导致狨座在宋代成为官场等级秩序表证的由头。

大家可以从文人的诗歌中体会一下绒座对于士大夫的风光的意义：宋代黄庭坚《从时中乞蒲团》诗云：“君当自致青云上，快取金狨覆马鞍“；宋代刘克庄《贺新郎·戊戌寿张守》词云：“家家香火人人愿，要还他，庆元狨座，建炎蝉冕。”宋代刘褒《水龙吟·桂林元元夕呈帅座》有云：”东风初縠池波，轻阴未放游丝坠。新春歌管，丰年笑语，六街灯火。绣毂凋鞍，飞尘卷雾，水流云过。恍扬州十里，三生梦觉，卷珠箔、映青琐。金猊戏掣星桥锁。博山香、烟浓百和。使君行乐，绛纱万炬，雪梅千朵。羯鼓轰空，鵾弦沸晓，樱梢微破。想明年更好，传柑侍宴，醉扶狨座。“彭汝砺云:“凝祥池头三月春，腰金骑狨多贵人”。其他如李复《翠碧》诗:“五陵游侠儿，挟弹驰长路。华狨毛垂金，丰豹文濯雾”。薛季宣《贵游行》云:“沙堤大盖何穹窿，底人佩玉鞍蒙狨”。

面对大家纷纷希望自己以坐狨为荣、一狨难求的时候，蔡京之子蔡绦却在《铁围山丛谈》中猖狂地说:“吾家隆盛时，出则联骑，列十二狨座”。你如此猖狂，也难怪一旦有事，墙倒众人推了。

宋人张知甫的《张氏可书》中记载了一个“褪毛中丞”的故事，宋代人是很喜欢给人取绰号的：

王绹建炎初為禦史中丞，時四方多事，而緘默不言。又以老病艱於乘騎，每跨款段，坐一退毛舊狨出入臺中，號退毛中丞。

王綯虽然官至御史中丞，但是竟然也弄不到一张新的狨座，所以只能坐着褪了毛的狨座，骑着缓慢行走的老马出入，结果被当时刻薄势利的官场人群嘲笑了个够。政和年间有官员在“次卿”位置上待了很久，他以为不久就会转正，所以兴致勃勃地预做了狨座，结果被认为是“躁进”, 被免了官。可见狨座不是谁都可以坐的，有着严格的等级分野。

那么，在宋代如此珍贵显示身份的绒坐，在艺术图像中又是如何呈现的呢？

二、艺术图像中的坐狨

1、《听琴图》中徽宗皇帝与鲁国公蔡京太师坐狨

不管《听琴图》中陪同徽宗听琴的到底是蔡京还是谁，总之，由于图中三人都享受了狨座的待遇，自然都具有尊贵的身份无疑。当然，贵者坐狨，也并非罕见，比如下图中的贵人父母的狨座。

北宋李公麟（传）《孝经图》局部中的狨座

2、岳鄂王坐狨

故宫博物院收藏南熏殿历代功臣像中岳飞画像

靖江生祠岳庙中岳飞像碑所刻岳飞像

畅行天下（王晖）曾经撰文认为：

“故宫南熏殿功臣像中岳飞像的椅子上所铺兽皮座垫与靖江生祠岳庙中岳飞像碑刻上的岳飞像的椅子上所铺兽皮座垫类似，据推测与金丝猴皮接近。而我的这幅岳飞像的椅子上所铺兽皮座垫为豹皮的形态。因此不排除我的这幅岳飞像创作年代晚于前二者”。

明代岳武穆画像 王晖藏品

王晖事后跟我说，他也是怕读者不明白狨座的含义，所以就索性说金丝猴座了。由此我们可以明白，故宫与靖江的岳飞座像中，所配置的都是尊贵的狨座，因为岳飞不仅成了神，南宋开禧元年（1205年），宋宁宗志为鼓舞士气，采纳韩侂胄建议，追封岳飞为鄂王。等级甚高。享受狨座没有问题。

从上述两类岳飞坐垫的艺术图像特征区别，我们可以明白，艺术家在描绘狨座质感的时候，与描写豹皮质感的时候，其使用的视觉要素是完全不同的。

3、二郎神坐狨

在以下两幅二郎神主题《搜山图》中，二郎神坐具为交椅，但是交椅上铺陈的，仔细看去，竟然是一件毛茸茸的细密纹路的兽皮，假设画像想要去体现虎皮、豹皮，他可以很轻松地在兽皮上去体现带粗黑纹路与圆形黑斑的特征，一如岳飞坐垫上我们看到的那样，但是画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在体现毛皮的毛茸茸温顺细密的感觉。所以，它应该就是狨座。见下两图所示：

宋代佚名《灌口搜山图》局部

普林斯顿大学藏明代丁野夫款《灌口搜山图》局部

《搜神记》云：“二郎神者，姓趙，名昱，從道士李玨 ... 太宗封神勇大將軍，明皇加封赤城王，宋真宗封清源妙道真君”。

南宋碑刻《昭惠灵显王感应碑记》中叙述二郎神为象帝（天帝）后裔，昭惠灵显王是宋徽宗封李二郎的号，西游记中的敕封昭惠灵显王的称号沿用的是宋徽宗册封的昭惠灵显王。据《宋会要礼二郎君神祠》记载，徽宗崇宁二年加封昭惠灵显王。《全元曲》（元代） ”二郎神醉射锁魔镜“有云：“奉天符牒玉帝敕，加吾神为灌江口二郎之位清源妙道真君。玉帝敕令，着吾神镇守西川。”

可见，在神界叙事中，二郎神在唐代就已经是赤城王，在宋代是昭惠灵显王，清源妙道真君，同时又是象帝后裔，天潢贵胄。尊贵无限。所以按照宋代官场等级秩序的逻辑，去给二郎神配个狨座，也绰绰有余。所以，在《搜山图》中，二郎神神气地坐狨了，而在二郎神花钱上，当这个铺陈了狨座的交椅被奴厮儿扛起来的时候，那狨座上的毛毛，也就四散下垂了。

心心藏品

在南宋颜庚《钟馗嫁妹图》（美国大都会艺术馆藏）中，披着兽皮的交椅在被扛着的时候，也大致就是如此状态。见下图。

4、象棋中大将坐狨

之前我们说到，宋人叶梦得《石林燕语》有云：”从官狨座，唐制初不见。本朝太平兴国中始禁，工商庶人许乘乌漆素鞍，不得用绒毛暖坐。“《宋史·舆服志二》：“ 乾道九年，重修仪制，权侍郎、太中大夫以上及学士、待制，经恩赐，许乘狨坐。三衙、节度使曾任执政官，亦如之。”宋朱彧《萍洲可谈》云：“凡文臣中书舍人以上，武臣节度使以上得用狨毛座。每岁九月用之，至三月撤“。

由此可见，依宋制，大致武将需三衙、节度使曾任执政官以上的，才有资格坐狨。

那么，什么是三衙呢？三衙是宋代管辖禁兵和厢兵的中央机构，即殿前都指挥使司(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侍卫步军司)，总称三衙。三衙中任职的将领被称为“管军”，是宋朝禁军中最高级别的将领，位置约在10个左右，在宋初随着军制的变动而有增减。真宗朝之后数目稳定在十一个。即三衙的正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以及上四军的两个四厢都指挥使：殿前都指挥使、殿前副都指挥使、殿前都虞候、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共十一个。

至于节度使，在宋代是一种荣誉，并无实权。多授予宗室近属、外戚、勋臣，很多只是挂衔，到北宋末年，节度使的任命日趋泛滥，当时有多达六十个节度使。也就是说，节度使就算泛滥，也就六十个。

宋代的宰相机构，一般指中书门下。但只有同平章事才是宰相，同平章事以下的参知政事、枢密院的枢密使、则统称执政。宋代所谓执政官，就是包括参知政事等副相(包括元丰新制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以及枢密院长贰，即枢密使、知枢密院事、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签书枢密院事、同签书枢密院事，总称执政官。

由此可见，要达到宋代朝廷所要求的符合三衙、节度使曾任执政官以上的武将人选范围，其实是很小的。这样的武将，其实就是既是大将军，同时也官居庙堂高位，成为了朝廷大臣。那么，我们来看下宋代象棋花钱中大将的坐具中是否有狨座呢？请看下列图示：

以上象棋将钱均为王一然藏品

由此可见，象棋花钱上将棋中，将军经常坐狨，也就是说，在宋代象棋中的将，就是位居高位的朝廷大将军。

在花钱象棋将棋中，用以表达狨座的特征，就是毛茸茸而下垂的细密的狨毛，有时受图像空间的限制，只能往下往外粗粗画上几笔毛毛就成立。

5、山大王坐狨

1958年，山西省沁源县修建“七一渠”时发现一座金代砖室壁画墓，山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派员清理，并由杨柏公、海振崇两位先生临摹了壁画。摹本现藏于山西博物院，其中两幅是二十四孝中赵孝宗和蔡顺的故事，故事中的武将都座狨。见下图所示。

二十四孝图之“赵孝宗”

二十四孝图之“蔡顺”

宋代墓葬壁画中二十四孝图之“赵孝宗”

赵孝宗孝义故事简述：赵孝，又名赵孝宗，沛国蕲人，一年饥荒严重，强盗占据了宜秋山四处抢掠，把弟弟赵礼捉去了，哥哥赵孝赶紧到山贼强盗那里，说赵礼有病，身体很瘦不好吃。我情愿来代替他给你们吃。两兄弟抱头大哭，强盗也被感动，把兄弟俩都放了。

蔡顺孝义故事简述：蔡顺，字君仲，少孤，事母至孝。遭王莽乱，岁荒不给，拾桑葚，以异器盛之。赤眉贼见而问曰：“何异乎？”顺曰：“黑者奉母，赤者自食。”贼悯其孝，以白米三斗、牛蹄一只赠之。

在上述的孝义故事图形中，作为山大王强盗的头目，都是戎装坐在交椅之上，也都竟然在交椅上铺设了狨座。也真是反了。不过，细细想来，在乱世中的强人，一旦牛子被抓，性命都在他的手中，他也仿佛就是阎王，就是大官了。何况，小民喊他们大王，这都成了王了，坐狨一下，也是合适得很。

在山大王的狨座上，黄色、下垂、毛茸、弯曲的粗粗的几笔毛毛，在画面中更加简洁随意。也就是说，很多时候，只要几根弯弯下垂的毛毛，就可以形容狨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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