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才是荣归故里的样子(从古至今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西楚霸王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吴敬梓在《儒林外史》里面也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个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者,才能体会其中三味。
求学和工作来到北上广深杭等一线城市的人们,无不想着在这里买房置业、娶妻/家人生子。等到愿望达成,觉得终于能够荣归故里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心中的那个故乡,已经回不去了。
在大城市,有一种寄居的感觉,回到家乡,才发觉自己也是异乡人,习惯和见解都已不同。更让人心碎的事,觉得自己奋斗得还不错,结果发现在老家的小伙伴们过得更加舒坦。
住着动辄100多平的房子,开车上班5分钟以内的车程,基本不堵车不限行好停车,很少有雾霾,晚上打打麻将打打牌,生活乐无边啊乐无边。
回头再看看自己在大城市局促的居住空间,每天打拼比狗还累的日子,开着经济实用型轿车,在北京的话每周还有一天不能开。
此刻,你还感觉自己是成功人士吗?
时代的变化沧海桑田,让我们把时间推回到1000多年以前的唐朝,长安也是人人向往的世界性大都市,住在这里的别说外地人,外国人都不计其数。
但由于封建时代的科举制和家族传统,讲究安土重迁、落叶归根。凡是退休的官员一般都要回到故乡,发挥余热、服务家乡,最终形成一个懂礼仪、重教育的乡绅阶层。
另外,科举考试面向全体读书人,官员的孩子不一定也能考中进士,所以一般富不过三代。穷人的孩子只要读书好,也有可能成为天子座上宾。客观上各阶层之间的流动还是比较顺畅的。
但是能够平安退休、回归故里这种待遇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很多人都是客死他乡,比如李白、杜甫都最终都没能回到家乡,宋代的大文豪苏轼也死在路上。
还有一些位高权重的因为参加了文官集团和宦官集团的争斗,或者被皇帝猜忌,被发配苦寒之地,或者直接被弄死或赐死。这些大都属于历史上的失败者,人们并不熟知他们的名字,但也不在少数。
所以,在古代,荣归故里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也有成功的典型,这位大人你们都读过他的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他就是贺知章,浙江省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位状元。这位老兄一生平平安安,基本上没遇上什么糟心事,安史之乱没爆发就驾鹤西去,享年86载。和皇帝一家关系还很好,同时还对李白有举荐之恩,是李白的忘年交。没事练练书法,弹弹琴什么的,生活非常惬意。
他退休的时候,玄宗不仅专门给他写了送别诗,还专门派了皇太子率百官送行。他还奏请把自己家周围的几个湖当做自己的放生池,皇帝不但准许,并赐鉴湖一曲(应属湖景地产)。
贺知章很高兴,偏偏又很低调,也没有显摆,而是写了一首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同样是状元,王维就比较惨,前大半生风风光光地过太平日子,没料想活到50多岁就遇到了安史之乱。长安被占,玄宗出逃,王维来不及跑就被俘了,因为有才学、声望高被迫担任安禄山的音乐诗歌总管。
这是他一生难以抹去的伤痛,肃宗还朝之后,按律当斩,幸亏自己的弟弟王缙平叛有功以放弃刑部侍郎的官位为担保,为他求情才获免死罪。从此,就一心参佛去了,写出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千古佳句。
总得看来,王维还算不错,最终得以安享晚年。和贺知章同时代,写出对故乡真实情感的另一位诗人,下场和名声就差到极点了。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此诗写得极好,把在外游子快要到家时的心情描绘得入木三分。逢年过节,每次坐火车、汽车回到家,当你身边人说起乡音,你的心情如何?仔细回想一下你会懂。
此诗作者宋之问,是高宗、武后一朝著名的宫廷诗人,但是人品低劣,结交武后男宠和外戚武三思,不惜举报自己的好朋友来升官,后来又依附安乐公主和韦后(分别是唐睿宗李旦的女儿和老婆)一党,为时人所不齿。
这还不算完,据说他还为了霸占外甥刘希夷的佳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惜用土麻袋压死亲外甥。当然,也有可能是后人安在他头上的事,因为他人品差,所以就没人去细究真伪。
宋之问用一生的经历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什么叫趋炎附势。当然,他最后也没得善终,更没能荣归故里,等到中宗李显和玄宗李隆基清算老账时,直接把这个没节操的诗人赐死在流放途中。
到了刘禹锡和韩愈这里,他们的运气也算不错,躲过了安史之乱的超级动荡期,一辈子虽屡被贬谪,但总算有惊无险,最后都以正部级退休老死在家。这可能是运气,但也可能与他们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有关。
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虽然活着的时候会有很多不如意,仕途上总是坎坷非常,但是一般来说不会犯原则性的大错误,加上努力奋斗、自强不息,当那些善于结党、斗争、倾轧的人冲到前面你死我活之时,他们在后面默默耕耘,最后发现,自己竟然坚持到了最后!
而那些投机钻营、自命不凡之人,往往在相互争斗中失去了平常心,人品低劣,所以周遭树敌无数,最终往往落得凄惨的下场。所以,到最后,恪守正道、勤勤恳恳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说回韩愈。韩愈深知能够荣归故里很不容易,所以在他看到朝里的老人退休,心情都是无比地高兴和激动,但更多的是羡慕。这一次,他为我们留下了散文《送杨少尹序》,就是送别一位工作到七十岁才退休的老人。
写这篇文章是因为自己在家养病,不能前往相送,以此表达心意。
原文附后,有兴趣者可自览。老规矩,这里直接告诉你中心思想:
您老人家终于退休了,一定有很多人去相送吧。西汉贤者疏广疏受叔侄二人,他们退休的时候,人民群众都在道路边相送,为他们叹息哭泣。后世还有人为他们画像。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为您做这些事呢?
我听说宰相为了让您能够安享晚年,还给您留了一个少尹(副市长)的虚职,薪俸不停。您这样是带薪归乡,应该可以放心养老了。以前当官的都是靠俸禄养家,一退休就断了生活来源。
您既有退休金,现在又能荣归故里,大可理直气壮告诉家乡人:这些树都是我们家的长辈所栽,这些小河我小时候常在此钓鱼,他们一定会无比尊重您的。而且,人们一定会以您为榜样,告诫子女最后都要回归家乡。我估计您以后会被祭祀在家族的祠堂里了。
这里,疏广疏受二人是西汉宣帝时期的太子老师,都是聪明人,疏广总结为官之道就是见好就收,别等着让人贬,所以劝侄子跟自己一起退休。于是俩人都回到老家办私学,教育家乡的子弟,美名传于后世。以下是叔侄俩的塑像。
杨巨源是国子监的副校长,也是教育口的老干部老领导,应当是韩愈当年在国子监的同事。韩愈此次送别,即是表达同僚之谊,也是抒发自己心中所想。看到老同事,就想到自己也已经上了岁数,不知道自己退休那一天会怎么样。
除了送别,竟然还有勉励,不停用西汉疏广疏受的例子来提醒杨公和世人,见好就收、荣归故里、培养后人才是儒家正统,不要老飘在外面。同时,强调带薪退休。这些其实应该都是韩愈所羡慕的事情。
否则,为什么他会专门为这件小事而专门作序呢,应当是有感而发。
韩文公心思可谓深沉,57岁的时候,战斗了一辈子的韩愈告病在京休养,死在京城家中,葬在老家河阳,朝廷追赠礼部尚书。
最终,相当于还是在任上去世,生前也没有做到荣归故里。
原文: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是公卿设供帐,祖道都门外,车数百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
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
然吾闻杨侯之去,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