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公园田园风景图(大花沟里蔷薇开)
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张文艳
在青岛,河流的历史在岁月中时隐时现。采访文史专家时,得知了老舍公园前身大花沟的故事。于是,决定打捞它的身影,在青岛市档案馆,找到了大花沟的沧桑往事。老照片,从黑白到彩色,记忆则从灰色,到彩色:一条不起眼的水沟,被裹挟到城市中间,因为两岸斑斓的鲜花,得名大花沟,大自然给予它美丽的景色,时代则让它历经磨难,从水沟到公园,再到脏土沟,险些变身成平民市场,平静和嘈杂伴随着它。终于,它还是变回了公园,成为市民休闲之地。本期,我们来到安徽路,走访老舍公园,寻觅大花沟、脏土沟、第六公园的演变历程。
1追根溯源
公园之下大花沟
“樱花一开,青岛的风雾也挡不住草木的生长了。海棠、丁香、桃、梨、苹果、藤萝、杜鹃,都争着开放,墙角路边也都有了嫩绿的叶儿……五月的海就仿佛特别绿,特别可爱,也许是因为人们心里痛快吧。看一眼路旁的绿叶,再看一眼海,真的才明白了什么叫作春深似海”——老舍《五月的青岛》节选。
沿湖南路来到安徽路,与“老舍”相遇,他双手抱胸,西装革履,身披外套,眼镜背后,是睿智而和蔼的目光。夫人胡絜青亲题的“人民艺术家老舍先生”,雕刻在老舍面前的台子上,此时的红台仿佛一张讲桌,是他在国立山东大学做教授时的写照。
雕像下,刻着老舍在青岛的作品节选,以及他在青岛创作的《骆驼祥子》《蛤藻集》等,离开讲台,老舍潜心创作,青岛的山水给予他无尽的灵感,距离公园不远处的黄县路上,就是老舍故居,这也是公园得名老舍公园的原因。
“1988年前,这里是第六公园,政府决定重新给公园命名,有关人员提出三个园名供选择:一为文峰公园,因这里在清代属即墨仁化乡文峰社;二为樱海公园,因青岛以‘樱’与‘海’为两大特色,而老舍在青岛的作品集叫《樱海集》;三为老舍公园,因为青岛已经有‘中山公园’‘鲁迅公园’以‘人’命名的公园,而且老舍客寓青岛时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最后市当局决定命名为老舍公园”,青岛文史专家鲁海先生在旧作《大花沟》中称,后来老舍夫人胡絜青题写了园名,雕塑家徐立忠塑了老舍半身像。
老舍公园为狭长形,被安徽路围绕着,湖北路横穿而过,是青岛一处闹中取静的休闲场所。
“老舍公园的地形比较低,所以以前被叫作大花沟,雨季过后,湿润的沟底和两岸有紫色的小花盛开,挺漂亮的,所以大家就叫它大花沟”,文史专家鲁勇先生告诉半岛记者。那么大花沟是怎么演变为现在的老舍公园的?
时光回溯到百年前。
“在青岛开埠前,安徽路所在的区域是一条季节性地表水经年冲积后形成的沟壑。当时因填理的成本过高,在1899年到1901年敷设道路的施工当中,将规划中的街道分为东西两条。1913年,德国总督府将冲积沟用建筑废料进行填理平整,并遍植草木,辟为一个长330米、宽34米,占地面积约3万平方米的下沉式街心公园”,青岛文史专家王栋先生说,道路确定后,两侧的土地即被分割出售。
当时的公园叫“阿尔贝特街心花园”,没有硬化,顺势建成,说是公园,不如说是一条有水、有植物的季节河沟,顺势入海。大窑沟的烟囱升腾着,越来越多的砖瓦用于青岛城市建筑,安徽路两旁楼栋错落有致,红瓦黄墙,与绿地相互辉映着。电力系统在高空中穿梭,路灯照亮了街道,德国侵略者按部就班地规划着他们99年甚至更长的殖民计划。1914年,日德战争的炮火声由远及近,击碎了德国殖民示范地的美梦,然而,青岛的上空仍被浓雾笼罩着。日本侵略者盘踞青岛,对绿地和园林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命名,安徽路名为大村町,街心公园有了新名字:大村公园(有说法称因北部原是百十户人家的村庄,村名“大村”),公园和城市一起,进入为主权而奋斗的抗争中。
2“卧虎藏龙”
商贾墨客留影踪
终于,1922年,在中国人民的努力下,青岛回到了祖国的怀抱,浓雾散去,阳光普照,这里也有了新名字:第六公园,公园面积扩大为11亩。湖北路下有涵洞,方便地下水经过两地。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蔷薇花遍布山坡,雨季时,水流在沟壑里形成小河道,旱季则形成湿地,仅有泉水细流,缓缓而行。有的地方,则形成了小水潭,傍潭杨柳垂青,杂以月季盛开,矮灌木和大法桐交错着,给公园增添了许多韵味,所以有了“大花沟”的俗称。梧桐下,有青岛市图书馆的流动图书车停留,方便周围的市民来取阅报纸、杂志。此时的第六公园,不失为一处惬意的室外休闲场所。
闹中取静,自然增添了公园的神秘感。加上周边的建筑多是办公区域,趁午休时刻,公园男男女女到公园散步,因为幽静,方便窃窃私语,于是,公园就成了青年男女约会的地点,“有文章称它为‘情人谷’”,加上公园南面有电影院,“电影散场之后,对对情侣月下并行公园谷底溪畔,被描绘在一些诗歌、文章中”(《大花沟》)。
“占地十二亩,为狭而长之谷,杂植花木,因坡为园,接收后增植花木三百余株”,这是《胶澳志》对第六公园的记载;“园形系狭长之谷,因坡为畦,杂植花木”,1935年的《青岛名胜旅游指南》将第六公园与中山公园(第一公园)、太平角公园(第四公园)等10个公园并列在一起,做了详细介绍。
上世纪30年代的青岛,因为一所大学的缘故,大量的文人雅士聚集于此。1930年,国立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邀请闻一多和梁实秋到青岛实地考察,希望两人能够到青岛任教。这种“先尝后买”的方式,非常有效,闻、梁二人先被青岛的美景所吸引,随后又被淳朴的民风打动,决定来青任教。第一次他们就住在第六公园附近,两人曾在晚饭后漫步于公园里,欣赏花园缤纷景象,坐在长椅上畅谈未来。
《卧虎藏龙》的作者、著名武侠小说家王度庐对第六公园也非常熟悉,他的好友齐定钧在安徽路开办了一家诊所。王度庐自1937年开始,在青岛居住了十二年的时间,生活的困顿让他体会了人间的悲凉,直到遇到他的伯乐。1938年5月30日至31日,《青岛新民报》的《新生》副刊上,连续登出了这样的预告:
本报自六月一日起扩大篇幅(改为两大张)……兹已征得名小说家王度庐先生之精心杰作长篇武侠小说《河岳游侠传》……该小说立意深远,情节玄妙,穿插紧凑,趣味浓厚。特此预告,敬希读者诸君注意是幸!
“名小说家”的头衔是对王度庐的推崇,在北京故人、时任《青岛新民报》的编辑徐斯年看来不过是客气话。没想到,王度庐一炮而红,先后创作了《洛阳豪客》《紫凤镖》《乡带金镖》《金刚玉宝剑》《新血滴子》等20余部武侠小说,一时洛阳纸贵,拥趸无数。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王度庐经常拜访好友齐定钧,原因很简单,搜集素材。因为医生的经历是比较奇特的,王度庐邀请齐定钧漫步于公园,聆听他给讲述形形色色的社会人物,以及各种奇闻轶事。
除了文人,由于是办公和居住混合的地段,所以,公园里不乏有巨贾官员的身影。
公园转角处,明水路1号甲是青岛商界大亨宋雨亭的故居,宋雨亭曾连任五届青岛总商会会长、兼任青岛红十字会会长,与时任青岛市市长沈鸿烈、胶济铁路局委员长葛光庭并称“三大亨”。宋雨亭有胆有识,头脑灵活,能够在政府和商户之间上下“斡旋”。相信,第六公园里,有他散步的身影。
再比如曾任山东巡抚的周馥家族、交通总长叶恭绰等都曾或居住办公、或寓居在公园周边。
3档案记载
沧海桑田忆往昔
大花沟的命运在岁月中飘荡,也见证了青岛城市的沧桑。
1938年1月,日本第二次登陆青岛,占用空地,毁坏公园。美丽的第六公园因为疏于管理成为垃圾场,每天都有生活垃圾和建筑垃圾倾倒在这里,到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大花沟几乎被填平。“当局拉运市面秽土,欲节省费用,竟以大花沟为堆积之所,于是大好花园,变为垃圾堆场,清幽之所,竟成污土废地”(1945年1月3日青岛社会局的复函),那片给不少市民留下斑斓记忆的世外桃源变得臭气熏天。抗战胜利后只得填平,成为空地。
“本市安徽路有一处长而阔的大空场,那地方是从前的大花沟所填平的,在过去,大花沟这地方,有着许多美丽的故事,当夕阳刚下的时候,附近的游人纷至沓来。现在这地方已经填平了,过去的游人再也没有来的了”,青岛市档案馆里,刊载于1946年11月25日的老报纸上,《沧海桑田的大花沟》记录了大花沟的演变历程。而就在当时,被填平的大花沟有了新身份——“黑市”。
“大花沟填平后,曾有一度做了美金市场,后来被警察局取缔,移向了别的地方,可是现在又搬回来了。据说:不是美金,而是各种杂货与布匹。早晨,正是学生上课的时候,在大花沟的平场上有两堆人群,内中的服装,什么样子都有,全副美式装备的,大袍马褂的,短装的,洋装的,无一不有。
这两个人群好像不合流,卖布匹的聚在南头,银元、杂货、纸张聚在北头,当你走到他们的当中,听吧!大双龙八万二,小双龙八万五,我抛三件,你要四匹,打闹呼喊,乱作一团……
现在这个临时交易所,好像很兴旺,每日有一群为生活而斗争的人,在这里挣扎奋斗,他们什么也不想,只专心致志地在他所经营的商品上打算盘。
天气渐渐冷了,大花沟旁的树落尽了叶子,那些忙乱的人群,整日仍在熙熙攘攘地闹着,这个青市唯一的交易市场,就这样在露天的冷风中滋长着。”
其实,在这之前,对于这块空地的使用就有过争论,各种申请纷纷出现在政府工作人员的桌面上,尤其是在大花沟建立平民市场的呼声非常高。早在1945年,居住在观海二路的刘书村就曾提出建议,希望能在大花沟建立平民市场:“查青市素称清洁,向有东方花园之称,乃经敌伪盘踞后,小商货贩罗列街头,要道冲衢变为买卖市场,整洁马路遽成菜市鱼肆,群众聚集街头,非特阻扰交通,且有碍观瞻”,“近查曲阜路与湖北路及湖北路与湖南路之间(即前大花沟)原为抛弃脏土之处(脏土沟),现已将近填平,目下尚无所用,拟假此隙地暂作菜市及小商营业场所”。
对于这样的请求,当局负责人隋石安回复:“查大花沟前为本市第五公园(此公园名称后来多次出现在来往函件中),且华洋环居之名胜地区,况与市政府距离甚近,关于卫生清洁甚为重要,如设立平民市场,殊不适宜,碍难照准。”提议被驳回,大花沟空地成了自由交易场所。
半岛全媒体记者在档案中还发现了关于大花沟的一个特殊提议,1948年5月18日的《青岛市参议会公函》中,有过一个在此地建立临时停车场的建议:“营业车辆多集中于河南路、天津路之间,查该处每晨摊贩众多,行人拥挤,长途汽车停放该处面积宽大,有碍交通,旅客不便,易生危险”,“请市府暂准在泰安路火车站冬眠小花园空地或第三公园或安徽路大花沟三处之中择一指定作为长途汽车临时停车场(每早自五时至九时以后即可全数开去)以使行旅保安全”。不过记者并没有查到提议得到准许的回复。
1949年6月2日,青岛终于迎来了解放,当局调整个别植物品种,种植了雪松及樱花、紫薇等花木树,并修建了大型月季花坛,周边种植大叶黄杨篱,更新了儿童活动区的秋千、滑梯、沙坑等,少了浪漫的气息,多了欢快的笑声,公园又回来了,当时的名字改为安徽路游园。
十年的特殊历史时期,让游园再一次经历了考验。
改革开放后,活力再现。上世纪80年代,游园南部成为了集邮爱好者的聚集地,还有买卖古钱币等的地摊,每到星期天,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收藏爱好者们云集在这里,据说此处的收藏市场当时在国内都小有名气。而悬铃木下和雪松林中,则成了老年人打扑克、下象棋的场所。
然而,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房地产交易的人群占据半个游园;中期又成为自发组成的农贸市场,摆摊卖菜、卖小百货和炸油条卖小吃的占满整个游园内外和马路边缘。绿地被践踏、污水满地,游园失控,政府决定组织力量清理整顿,恢复游园。
1999年,市南区政府投资1000万元进行改造。“因其所处位置复杂,有公交车始发站点,有医院、学校、幼儿园,还有临街餐饮小吃店和大量居民楼,车水马龙、人流密集。依据现状环境,由澳大利亚麦思建筑设计师有限公司设计为林荫水景、人文景观公园”,20余株樱花仿佛在一夜间绽放,灿若云霞……
尽管历程波折,美好的记忆还是留在老青岛人的心里,并正在年轻人、孩童间构建出新的乐园。
4魂牵梦绕
儿时游园今日花
半岛全媒体记者探访时,一位七旬刘姓老人说起大花沟还是略显激动:“我还记得当年有大滑梯、跷跷板、沙坑,很热闹!”毗邻德县路小学,这一切自然成为孩子们放学路上的乐园。游乐设施,草丛中的蛐蛐,大树上的知了猴,都是童年最美的画卷。公园门口的宣传海报,成为青岛人了解电影动态的窗口。这里,是孩子们魂牵梦绕的地方。
由于游园被破坏,改造后的老舍公园重新问世。青岛文史专家王铎先生告诉半岛记者,为了顺应大花沟的地势,公园建成时安装了灯光和喷泉设备,让被填平的大花沟再现灵动气息,“为了让孩子们玩耍,还设计了黑色方块台阶,不过由于存在漏电等安全隐患,就把水电停了”。
如今的老舍公园归于平静,湖北路“分割处”,胡絜青95岁时题写的“老舍公园”四个大字非常醒目。初春时节,叶未茂花未开,不时有海风拂过,仍有凉意。惟有青松墨绿,给公园增添浓墨重彩的数笔。公园旁的别墅各异,尤其是安徽路16号小红楼非常显眼,王栋先生说,小红楼第一位业主是奥托·斯蒂尔洛,一位德国轮船机械师,他与青岛缘分很深,1906年来到青岛,娶妻生子。因为战争离开青岛后,1923年,他们再次回来,不过没能回到小红楼居住。他的太太在青岛开了一家旅馆,1937年11月23日,年仅67岁的斯蒂尔洛在青岛去世……
可见,围绕着大花沟的每栋楼、漫步于大花沟的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他们走过同一片土地,坐过同一个长椅,然后汇入人群,书写自己的人生。
最后,再回到老舍塑像旁,以他的视角眺望,身后是等待绽放的樱花,前面就是大海,想起了海子的经典诗句: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老照片摘自《青岛旧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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