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孟頫书法的看法(创下天价记录的赵孟頫作品到底好在哪儿)
赵孟頫小楷《洛神赋》
文 | 蒋勋
元初赵孟頫对元明的文人书法美学影响非常大。
赵孟頫像一位历史上文人风范的集大成者。他出身皇族,诗文修养极高,书法极漂亮,绘画也开创了元代四大家一脉相承的文人传统。
画家的基本功必须建立在书法的撇捺功力上
中国书画史上说“文人画” ,常常追溯到宋代的苏轼、文同。他们是文人,不是宫廷画工出身,不讲求技巧的精细。
他们文学意境高,书法很好,因此以文人的书法笔墨入画——事实上也就是以书法的优越性主导绘画,开创了“文人画” 一格。
古代绘画分“神” 、 “妙” 、 “能” 三品,基本上都是建立在“技巧” 、 “写实” 、 “精细” 的要求上。
文人画亦称“士人画” ,是中国传统绘画的重要风格流派,泛指文人士大夫的绘画,以别于宫廷绘画和民间绘画。
宋代苏轼提倡“士人画” ,明代董其昌提出“文人画” 一词,推唐代王维为始祖。文人画家讲究全面的文化修养,必须诗、 书、 画、 印相得益彰,人品、 才情、学问、 思想缺一不可。在题材上多为山水、 花鸟,以及梅兰竹菊一类,强调气韵和笔情墨趣,多为抒发“性灵” 之作,注重意境的创造。明代中期文人画成为画坛主流,也对清代画风产生重大影响。
下为文同“墨竹图” 局部。此图只画一枝倒生的竹子,竹枝弯曲,末梢却又向上生长,竹叶四面张开,好像有许多光影层次。此图以墨色深浅描绘竹子远近、 向背,开创了墨竹画法的新局面。(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文同《墨竹图》
“文人画” 的观念形成之后,多了一个“逸” 品。“逸” 这个字不容易理解。“逸” 是逃逸,“逸” 是飘逸,“逸” 这个字逐渐被用在不受世俗礼教约束捆绑的文人身上。
魏晋王羲之一类的文人名士,生活自在飘逸,书法也自在飘逸。
“逸” 成为一种“品格” ,“逸” 成为一种“意境” 。“逸品” 和“神” 、 “妙” 、 “能” 三种分类都不一样,成为文人主导的美学新方向。“逸品” 强调内在的精神性,不在意外在的形式技巧。苏轼常被引用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正是对绘画只追求“写实” 、 “形似” 的批判。
赵孟頫《水村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苏轼自己常以“枯木” 、 “竹石” 作主题,也是为了可以用书法的墨色笔势入画。文同在台北故宫和北京故宫各有一张“墨竹” 。“墨竹” 在北宋成为绘画主题,明显是用书法的撇捺笔法线条来入画。文人画里的兰、 竹,在宋元之际大为兴盛,演变成后来的“梅、 兰、 竹、 菊” “四君子” ,其实是宣告了画家的基本功必须建立在书法的撇捺功力上。
画墨竹,画兰草,用笔其实和写字一样。苏轼、 文同开创了“文人画” “逸品” 的观念,但是他们的作品还没有把文人画要求的“诗” 、 “书” 、 “画” 三个元素结合成作品。
传世的苏轼画多不可靠,从文同“墨竹” 来看,画中每一片叶子都是书法的撇捺,枝干如篆,细枝如行草,书法已完全入画了。但是画面上没有题诗,仍然不是后来文人强调的“诗” 、 “书” 、 “画” 三绝。
赵孟頫——诗书画集大成的第一人
“诗书画三绝” 第一个在作品上集大成的人物,应该是赵孟頫。
赵孟頫确立了苏轼以降文人画的提倡与发展,他在四十二岁到四十九岁创作的《鹊华秋色》 与《水村图》 ,可以说是“文人画” 最早的典范。画面以荒疏萧散的笔法,像写字一样留下重重墨痕。山的皴法,水的波纹,不刻意求工,只是一种风景的纪念,只是和知己朋友分享山水的心情。因此少不掉画面留白处的题跋,以秀润的小楷行书,写不能忘怀的心事。“诗” “书” “画” 三者合而为一,组成不可分的美学意境,开创了世界美术史上独一无二的文学与绘画视觉艺术结合的先例。
赵孟頫《秀石疏林图》 局部。画中的坡石正是运用“飞白” 皴擦;枯木则笔笔中锋,为古篆笔触。(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赵孟頫之后元明清的美学发展,绘画、 文学、 书法三者已经无法分割。画家不可能没有诗文底蕴,文学的追求从主题喻意,到诗文题字内容,都不是传统只讲求技术的画匠所能应付的。在文人画美学主导下,“匠气” 反而成为最低劣的品质,成为文人嘲笑的对象。
书法对文人而言,是从小锻炼自己的基本功。“横平” 、 “竖直” 、 “点” 、 “捺” 、“撇” 、 “磔” ,是书法线条,也是绘画元素。“书画同源” 又再一次被赋予新的结合意义。
赵孟頫画“枯木竹石” ,常常在画上题诗——
石如飞白木如榴,写竹还应八法通。
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
赵孟頫具体说出:画奇石用了书法上的“飞白” 皴擦,画枯木用了古篆字的笔触,画墨竹需要了解精通写字的“永字八法” 。
赵孟頫重新界定了“书画同源” 这一古老成语的全新理解,也清楚昭告了新文人美学以书法主导绘画的精神实质。
书画不分家的情况下,赵孟頫究竟应该归属于绘画来讨论,还是归属于书法,变成有趣的课题。
以作品来看,赵孟頫的书法量多而质精,书风一直影响到元明诸家,在董其昌身上做了总结。到清代金石派兴起,传承了几百年的赵孟頫帖学风格才受到批判与怀疑。
赵氏美学的一种遗憾
赵字把魏晋文人——特别是王羲之,特别是唐摹本兰亭的精神——发展到了极致。赵孟頫临的《兰亭》 (藏北京故宫)笔画工整妍媚,已经把魏晋文人不刻意求工的潇洒变成一种形式美。
赵孟頫在书法上用功极勤,不断从类似《兰亭》 的古帖中锻炼笔法,练就一种线条上惊人的准确。“准确” 、 “形式美” 为赵孟頫赢得了书史上不朽的地位,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也正是这种对“准确” 、 “形式美” 过度的在意,常常使人在阅读赵字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仿佛反而怀念起颜真卿《祭侄文稿》 ,或苏轼“寒食帖” ,那些草稿中的率性、 脱漏,甚至涂抹修改。
颜真卿,《祭侄文稿》
赵孟頫显然向往魏晋文人的洒脱放逸,他一次一次地临摹《兰亭》,书写曹植的《洛神赋》 、刘伶的《酒德颂》 、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都看得出他内心世界对魏晋文人的放达佯狂有多么深的“心向往之” 。但是在现实世界,赵孟頫似乎一生不得不跟世俗委屈妥协。作为赵宋皇室后裔,他逃不过蒙古新政权必然要笼络利用他的命运。赵孟頫以前朝皇族身份入仕元朝,一路官至翰林院承旨、 荣禄大夫,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也如他的书法,雍容华美如盛放之花。
赵孟頫临《与山巨源绝交书》 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赵孟頫的绘画如果透露了他向往隐居、 向往放逸于山水的心愿,开创了元代汉族士人“逸笔草草” 山水的最早格局;那么,他的书法却相对之下有太多拘谨,有太多“优雅” 、 “唯美” 、 “姿态” 的讲究。
或许,赵孟頫代表了一种心灵与外在现实两相矛盾下妥协的圆融。喜欢他的书法,称赞这“圆融” ;不喜欢他的书法,也常以这“圆融” 解释他一路委曲求全的“姿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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