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神明宠爱(他闭了眼两相缱绻)

他被神明宠爱(他闭了眼两相缱绻)(1)

初春的光影顺着森绿的柳枝低垂在湖泊中,船桨翻动,尾尾锦鲤不时跟着破开的涟漪,吐露出一个又一个五光十色的泡泡。

琼华略略着了藕粉色的春衫,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撩拨着湖水,瞧着碧荷开满了天地。

“所以神巫到底对我是敌,还是友啊?”

她这句话问得轻飘飘的,抬首的时候,却像是簟生玉腕,眼鬟压了落花。

坐在对面的宣淮立时晃了心神,明明知道这是那勾人公主的一贯伎俩,却还是心甘情愿地着了道。

三日前,一向与中原隔绝,避世不出的神巫一族突然排了使臣来到了陈国的都城。

带头的便是船上的这位少年郎,戴雀羽冠,佩朱贝额饰,眼波澄澈,面色如华。

他只见了陈王第一面,便用一根雀羽医好了陈王多年遇风发作的头疾。

第二面,便又用一次龟甲占卜之术,大凶,动摇了陈王的爱女,臭名昭著的琼华公主的政治联姻。

此次两番举动传出后,尤为是第二次,举国哗然。

声名狼藉的“五道口”公主不能用来联姻,那还能用来干嘛?

琼华之所以有个“五道口”的劣称完全是来自于她前五次的政治联姻。

五次被当作华贵的礼物送出去,以祈求获得大国的庇佑,可又五次在烽火狼烟中,目睹了大国的瞬间崩倾。

一次次盛装出去,又一次次素服回来,五送五回,于最后一次逃回陈国之时,差点折了自己的半条命。

由此,妖姬误国,祸水琼华的童谣开始传遍大街小巷。

可这些,显然都未曾扰动过琼华半分,她目前所最关心的事,是面前这个人的来意。

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何刚刚踏入陈国的领土,就开始别有用心地阻断了自己与赵王的联姻。

“神巫,这个问题很难吗?”

琼华等了半晌,也未曾等来他的回答,虽仍然盈盈浅笑,但眼底的耐心却开始逐渐耗尽。

虽是许久未见过,宣淮还是一眼看出了这伪善公主是即将要变脸的征兆,敛下眼来,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靛蓝色的雀羽递给她,温声安抚道:

“宣淮,永远站在公主的这一方。”

简单的一句话却因为他太过于澄澈的眼神而变得十足的坚定,琼华虽是满心狐疑,也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根雀羽。

因为她发现,这根漂亮的羽毛莫名得令人熟悉。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似的,她狭长的眼眸微微一挑,索性做一回好人。

“趴下。”

宣淮还来不及反应,女子就已经扯着他的衣袖将人直接拽倒在夹板的角落。

额心坠丁零当啷,她的气息再一次落了满怀,下一秒,是犹如阴翳一般,直冲宣淮生死穴方向的漫天流矢。

可这些飞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个个都是冲着他的方向,而避开了琼华。

“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我知道今天的刺杀?想不通这些飞箭的主人只想杀了你,却不想伤我分毫?”

琼华一面说着,一面又用扇子帮他挡了一遭,一把好好的阙锦扇如今扎得跟个刺猬一般,透着光。

如果这把扇子换成对面这个自称神巫的少年,恐怕也死得跟个筛子差不多。

她没忍住,懒懒地拿着那根尾羽一点点扫开了宣淮的眉宇,笑得像个勾人的妖精。

“神巫,你既然敢来陈国,却不知陈国是如何境况?

朝廷昏聩,各种势力纷纷占据一方,而我那传说中掌权的父王不过是傀儡,那遇风发作的头疾究竟是疾,还是毒呢?”

“想必神巫比我清楚,却要去惹那些幕后之人的不快,战事将近,又要去破坏陈赵二国的政治联姻,想想看,你不死,谁替你死呀?”

“所以你今日来问我这个问题都没有太多的必要,因为答与不答,我都是必死无疑?”

宣淮羞得面红耳赤,生死时刻,偏偏只有她过分淡然。

“一开始是,不过现在不是了…”

琼华原本的想法是想看看这个为自己出头的愣头青是如何覆没,可又在看到了那根熟悉的雀羽的时候,转变了想法。

从坏人到好人不过转息之间。

她人人喊打的琼华,便也有了伸手护一护某样东西的念头。

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杀过后,下面的人才敢纷纷而至。

临下船之际,琼华看着少年从一上船开始就发白的指尖,恶作剧得逞似的再次开了口。

“怕水还敢跟我上船,倒是跟我以前养的某只鸟儿一模一样,两个,蠢货。”

尤其是说蠢货的时候,宣淮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渐渐缩紧,气鼓鼓地看着她,朱唇皓齿,像是记忆中的鸾鸟张开了喙:

“不是,不是蠢货!”

一人一鸟,可真像啊…

几日以后,陈国上下特意为来自南疆的神巫一脉举行了洗尘宴。

琼华本无意参加,不用她想,也能猜到嫁过五次的自己的名声在那一众的命妇堆有多恶臭。

诚然,她是一朵黑到发紫的罂粟花,可那些人又比她好到哪里去?

战事开场的前夕便一个个极尽谄媚,劝说她用这一身皮相去讨好历任上位者,以祈求获得短暂的和平。

战事倾覆以后,又视她为一段陈国的耻辱,空只有腌臜皮相的祸水。

求生怕死间,乱世需要美人,乱世却又厌弃美人。

可今夜,却有些不同,她在陈国安插的探子来报,那可怜而不自知的宣淮一行怕是要被人一锅端。

众臣夜宴,美人云鬓环绕,硕大的夜明珠点亮了整座宫殿。

武将耽于声色犬马,命妇溺于华服珠宝,陈宫上下,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烂透了。

这是梳洗完毕的琼华踏进这里的第一想法。

高台之上,被奉为座上宾的神巫正被两个倒酒的美人扰得无所适从,正在眼巴巴地等待自己救他于水火。

她对身边的人附耳几句,两人的席位便被挪到一处。

坐到一处,便再也没有女子敢上前。

“谢,谢谢啊。”

宣淮憋了很久的一口气这才长舒出来,他们部族民风淳朴,从来未与中原的形形色色打过交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神巫不要命地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美人,难道是为了名利?”

本来善良的人却偏偏要往腌臜地钻,趁布菜的间隙,琼华带有几分调笑地问道。

身旁之人竟然连连摇头,他没有回答,只自顾自地从琼华桌上端走了几碟,又将自己桌上其余的几道菜端到她面前。

琼华讶然:“有毒?”

战事将起,陈国的懦夫竟然有胆量给她下毒?

宣淮摇了摇头,偷偷压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没毒,没毒,是油腻的你不爱吃,我桌上刚好有几道清口的。”

“神巫,你未免对我关心过甚,就见了两面,连我的嗜好和忌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宣淮果然一愣,无意之中竟然暴露了自己对她的熟悉,只好打着马虎眼:“公主知道的,神巫一族精通卜算,从来算无遗策。”

算无遗策吗?

少年不善于撒谎,每说一个字眼睫便要眨巴一下,活像了从前她的那只爱鸟。

真是越看越不对劲。

奇怪的是,宴会行过尾声,却依然是风平浪静。

琼华守着他也无聊,索性教他玩双陆。

少年学得很快,很快便远远盛过她。

棋逢对手,不会故意同情退让,这是让琼华感到最安心的一类游戏爱好者。

从前她嫁到五国去,与五国的国君玩了个遍,不是技不如人,便是非要为博她一笑,处处让她一头。

所以每每气得琼华一下一下抚过鸾鸟的翎羽,无可奈何地抱怨着他们的索然无味。

“鸟儿别学他们,一昧的虚伪以待就好了。”

她这句话说者无心,却偏偏让上了心的人记到了现在。

她不上心的人和事向来有很多,包括角落里,从她一进门入座就开始跟随的灼灼的眼神。

有完没完了?

她想出门透一口气,却又怕宣淮被人算计,索性将他一起带出去,与那人一起做个了断。

出了门不久,果然有脚步声追上来,月色霜华中,得见故人。

记忆中的少将军如今成长了很多,却还是少了男人的气魄,他没有顾及宣淮的在场,反而自顾自地向琼华道歉。

眼底盛满了眼泪,面上一番颓唐之色。

他悔于因为家国,没有来得及赴上那一晚答应与琼华逃出陈国的约定,悔于因为百姓的安定,眼睁睁看着她被当作礼物流转于五国。

差一点,却也来不及。

絮絮叨叨的话他说了很多,眼下凝聚的乌青也可见他的深情。

但琼华只是轻笑了一声,凉薄地撕开了他自以为是的关于过往的回忆。

“嘉阳将军,首先,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其次,那一晚我收到了你的传信以后,也根本没有动过要赴约的想法。”

“所以,你听明白了吗?”

字字句句,面帘下的她都说得很轻,将对面之人的自尊去了壳,丢在尘土里。

嘉阳一瞬间血色全无,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心却如刀绞一般。

好半天,他才终于开口:“我,听说陈王觉得你与赵王之事不妥以后,又转而向魏王求好,你,你要…”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要我做什么?是你们全国上下会重拾胄甲,不再依附于女子的联姻,还是让我提前有个准备,这次从赵国换到了魏国?”

一连串的逼问又再次将对面的懦夫逼得哑口无言,她却无心再听回答,拉着听了半天的宣淮,一路向着明渠走去,一如她当年踏出陈国的疆土那天。

不再回头,不愿回头。

“要下来玩会儿吗?”

琼华脱了鞋,就摇桨上了船,将整个光洁的小腿泡在冷噤的池水中。

她伸了手,想邀请宣淮一同上去,又想到他怕水,正准备收回手,对方便已借着她的手重新登上了这一叶扁舟。

“你刚才说了谎,那一夜,你明明只着了单衣,带了你最爱的鸟儿,在霜冻中等待那人。”

“之所以不承认,是因为那一次伤了心吗?”

回忆丝丝入扣,又是青梅竹马,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她的难过却不是因为那一次嘉阳的失约,她本是陈国的公主,若能用自己的幸福换来万民的安康,这便也算不得什么。

她真正难过的起点便是在第一次联姻以后,她重新回到陈国,等待她的却是下一次政治姻亲。

父王拉着她的手,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宣布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从前披着胄甲的士兵们在习惯于这一次女人换来的短暂和平以后,也再也没有了提刀的勇气。

百姓们换来他们的安居康乐以后,开始期盼于公主的姻亲的对象是下一个强有力的大国。

有了第一次,便陆陆续续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

陈国人爱她却又唾弃她。

父王爱她,却把她当成是这个国家苟延残喘下来的最后一步棋。

各个国君爱她,却又在暗处筹谋攻下她的母国。

嘉阳爱她,却也一次次以国民为借口败于自己的怯懦。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孩子气地摘了头上沉重的金冠:“所以呀,喜欢他们干什么,还不如喜欢我的鸟儿,至少只有它,一次次陪我流转于五国之间。”

“欸,我说我的鸟儿,你脸红干什么?”

沉重的气氛因为宣淮突然的无所适从而告终,他在听了琼华的那一句话,差点羞得从船上跌下去。

“你是,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只喜欢我的鸟儿,那只眉心为我挡了一箭的鸟儿,所以神巫你就不要肖想我了,也不要再去算我的事情。”

“乖乖离开中原,回到你们原本的地方去吧。”

“好,那就一起回去吧。”

这一声回答来的太过于自然,琼华惊得偏过头。

月色银银之下,却见旁边的人眉心坠下皆是柔意,那种熟悉的感觉便愈发漫上了心口,只不过这种感觉又染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意味。

明明只是见过数面,她却突然很想拽下那片眉心坠,看个究竟。

真是疯了。

她想。

许久不曾波动的湖面再一次泛起了涟漪。

许是那一夜晚风太凉,琼华自回宫以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她人不舒服,心便生了几分不快,可偏偏就还有人不要命地往上送。

灯火阑珊,恍恍惚惚间,有两个侍疾的命妇一边为她往熏笼里添香,一边打量着她才睡下,便开始在屏风后肆无忌惮地谈论起她来。

“可有听说,我们这位惯会装着“西子捧心”的琼华公主又要被王上转送出去了。”

“啊?她与赵王的议亲不是,不是已经因为神巫的占卜而中断了吗?”

“说你蠢还真是蠢,没了赵王,还有那么多国的国君,这不,南边富饶的魏国国君便欣然接纳了我们这位艳名在外的公主。”

“可赵王风姿绰约,魏王粗鄙不堪,听人说浑身上下全是横肉,也不知道,她这次还有没有命回来。”

两人越说越有些得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说得浅眠中的琼华都捧了暖玉温在心间,缓缓开了口:“怎么?本宫没有命回来,陈国还有命续下去?”

“或者说,下一次战事再起,让樊长使把你和出去?”

“可是陈国敢把你送出去,也没有国君敢要啊。”

她病中无面色,又未曾施脂粉,如今虽没有疾声呵斥,但人随意歪在榻上,便有了几分渗人的味道。

两个命妇立即吓得跟什么似的,哆哆嗦嗦地退出殿中。

“躲什么,怎么不继续说?”

琼华笑得古怪,仰躺在华丽的榻上,锃亮的烛火落在眼中,像是件精致的摆设。

左不过,左不过,又要被抛弃了啊…

夜过辰时,饶是在病中,她也强撑着起身饮了一口汤药。

药里有朱砂,堪称慢性毒,却是她自己给自己所下,日日煎服,只不过是为了不衰容色。

容色不衰之前,陈国会殚精竭虑,榨干她的最后一点价值。

若有一日她真的撒手人寰,这举国上下又是怎样一番境况?

正沉思间,窗弦被人叩响,她披了外衫,推开半扇圆窗。

外面站立的果然是宣淮。

屋内热气袅袅,带着浓厚的药味,宣淮眉间一皱,闻到了里面的朱砂味。

“朱砂性毒,还请公主日后莫要再碰。”

“神巫今日冒着大不韪,做着这君子不齿的行为,来这儿,就是跟本宫说这些?”

琼华本就是一根玫瑰茎上的刺,尤其是病中,逮谁都要狠狠刺上一口。

可那人只是叹了一口气,便直接伸出了手,搭上她的手腕。

大,大胆!

琼华正欲唤人之际,一股温良的清气就已顺着经脉萦绕在身体的各处,朱砂带来的钝痛感逐渐消弭。

他,这是,在解毒?

仅凭几面见过的陌路人,却铁了心地处处帮着自己。

琼华自认为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明日,我父王又要请你卜算与魏国的联姻?”

“是,明日我族返程,王上求我为其最后一次占卜。”

要走了吗?

离去的消息猝不及防,让琼华的心中一顿。

她的指尖便顺着宣淮的下颌,一寸寸抚上去,决定做最后一次好人。

“明日无论我与魏王的卦象如何,神巫都要记住,你只有一个回答,那便是上吉之兆。”

若是再毁了与魏国的联盟,她也再保不了他能活着走出去。

可这人却不听劝,手腕被收紧,朦胧的星光,异域的少年,眼里的阔色告诉她,是弥足的认真。

“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的。”

“明日一过,你便可以自由了。”

自由?

“该不会,神巫真的以为能带我回你的部族里去?”

琼华嗤笑:“我这嫁过了五次的落魄公主,也值得神巫如此?”

眼见她的嘴里还要吐露出更多自轻自贱的话语,宣淮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真心。

温糯的感觉落在发间,他闭了眼,两相缱绻:

“神巫一族族长在此起誓,宣淮愿带着公主荣归故里。”

“只不过,公主可愿意?”

琼华早听说他们一族的誓言,说出来,往往需要成真,否则便会自吞众多恶果。

真真是个傻子。

她的心口又开始闷痛,从前那只一心为她的鸟儿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她生平第一次抖得厉害,明日一过,一切尘埃落定。

一夜无眠过后,琼华起了个大早,似乎是知道了结果似的,她带了几分解脱。

首饰一件件被卸下,到最后只剩下最开始她的这件素服。

今日离去,无论生死,她都不会再带着陈国的任何一物。

而陈国,也休想再从她身上得到任何有利的东西。

九尺高台之上,长身玉立的某人正在行最后一次占卜。

琼华赤着脚,在所有人的唾弃里,缓缓走上去。

她走到他的身旁,听着再一次为众人所不能接受的结果。

他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地触动了贵族们的利息,羽箭搭满,弓弦上扬。

“我这一次,是真的保不了你了。”

“还是期待陈国这群腌臜货,把我们两个埋在一起吧。”

琼华将他的手攥得很紧,生死时刻,说不怕是假的。

她运气好,曾经在无数次大国覆没之时苟活了下来,却在最后一次,丢失了她的鸟儿。

也是在这一次,她又找回了她的鸟儿。

猝不及防的,他的眉心坠被人揭下,琥珀色的山月眉间,果然有类似朱笔沟壑的一点。

果然…

果然是她从前养的那只鸾鸟。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沦落成了她的宠物,又是如何化身成了如今神巫族的族长。

但琼华知道,从始至终,被所有人抛弃之时,被君王执剑相挥之时,他都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宣淮,谢谢你。”

因为有了他,这祸水琼华才不枉来这有失偏颇的尘世中走了一遭。

本是陈国大快人心的时候,可谁也没想到,那漫天的羽箭会骤然停驻在空中。

时间仿佛静止,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凝在最开始的瞬息。

或是君王自以为得了可以伐城的武器时的惊喜,或是割据一方的藩王的骇然,或是犹豫了无数次的嘉阳的忧虑,

可也只不过一瞬,秘术启动后,光亮跳跃,一切尘埃落定。

落了一地的箭矢的中央,台上空空如也…

琼华睁眼已是在一顶软轿中。

掀开轿帘,周围是微醺的流云,簇簇靛蓝色的鸟儿托着他们往驰离中原的方向越来越远。

“要回家了,不要怕。”

宣淮坐在她身边,细心地跟她描绘族里的状况,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生怕她变卦似的。

琼华一面听,一面不由得想起了刚刚做的那一场梦。

梦里的宣淮变成了鸟儿,也是这样面对聒噪的自己。

真好,她想,这一口亲到他的颊上,重回了几番少女时的娇憨。

谁能想到,第六次姻亲,竟成了她最后的姻亲。

碌碌多年,曾有人为她豪掷金屋,也曾有人为她盖摘星楼。

可最终,她终究等到了那个愿意只身带自己回家的人。

从此以后,中原纷扰,陈国如何,都已是前尘旧事。

前生并不磊落,拨云见雾,以后却一定是天光明媚。

【番外】

宣淮继任族长那一年,依传统,他会入一场大梦,历一场劫难,体会人世浮沉,感受繁华凋零。

在梦里,他托身成了一只陈宫的鸾鸟。

被宫里的训鸟师折了翅膀,装点在鎏金的笼中,一路护送,呈递给了彼时最高贵的,公主琼华。

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一个春色盎然的午后,美人在骨,她轻摇罗扇,从廊下偶然回头,便足见日后历史上的惊心动魄。

“会飞吗?”

待人退下后,她替自己却了沉重的链子,示意自己飞出去。

“做个笼中雀有什么好的,傻鸟。”

许是见他迟迟未有反应,那位公主索性亲自托了手将他举在半空,准备亲自放飞他。

“飞吧。”

她瞬时放了手,却看见这只殊色的鸟儿直愣愣地栽到了地上。

他这一摔摔得不轻,躺在软罗缎上将养了半月有余,这期间,那位公主才知道了自己被折了翅骨。

仿佛是弥补错误,她寸步不离地将他养好。

每每他想要眯眼,这位公主就会喋喋不休。

她总是说:“哎,不能飞,就只能一辈子呆在我身边了。”

“呆在我身边,就永远是一只笼中雀,左不过,是笼子大了点儿…”

于是他想,对一只鸟,她都能付出如此多的热情,况且对人呢?

可他想错了,对人,她永远携了三分疏离,不亲近,也不羡慕。

她永远高傲地仰着头,将它揽在怀里,一步一步从人堆里走出去。

也许是天生凉薄,大抵所有人都只能让她无波无澜。

可宣淮又想错了,公主的眼睛有时会透出几分光亮。

那个宫女口中的青年才俊,是个叫什么嘉阳的少将军。

他们老是出去泛舟而上,却偏偏要带上怕水的自己。

每每那人的眼神看过来,他就又想晕船,又想啄人。

他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有一天,他会受够了湖波荡漾,从一个人的鸟变成两个人的鸟。

可果然是应了那一句,他是来锦绣堆里感受人世浮沉。

连天的战火中,各个国家接连成为翘楚,越加夺目的公主成为了妆点的礼物。

少将军信笺递来的那一天,她还抱着自己,一遍遍地排练拒绝他的托辞。

她总是说,这样不好,一个身为公主就要承担公主的责任,而他身为臣子,也该承担披上胄甲的荣光。

天真的小公主就这样惴惴不安到了约定的那一刻,她抱着自己,早早来到了城门下。

她想了无数种别离时的难忍,却唯独忘了怯懦的人根本不敢赴约的结局。

于是,等啊等,从月明星稀等到黎明破晓。

她眼里的光渐渐落下去,像是熄灭的火,落到了宣淮心上。

宣淮很想安慰她,但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了几声啼叫。

“算你还有点良心,还知道安慰我。”

“不过我也只剩下你啦。”

一夜无眠的公主抱着他,踏上了去往他国的路。

公主笑得很少,于是国君使尽了浑身解数。

华服珠宝,烽火狼烟,都是为了博她一笑。

就连名贵的鸟儿都寻来了千万。

可公主永远只是抱着靛蓝色的那一只,偶然被它的歌声逗笑,万物失了颜色。

礼物再精妙,面对天大的利益,国君还是动了覆没陈国的想法,面对接连的失败,国君还是无法免俗地将罪责归咎到了红颜祸水头上。

一个大国倾覆,他跟着公主好不容易回到故国,却又在瞬息之间,被人塞进了前往下次联姻的马车上。

几次的流转间,公主开始笑得更加频繁,她知道如何俘获君王的笑容,一次次对镜练习的艳丽笑意。

像是一朵开到极致的罂粟花。

一波又一波的人蜂拥而至,却又纷纷栽倒在纷纷扰扰的利益上。

本来就在苟延残喘的陈国因为她,仍然行进在历史的长河中。

无数个深夜里,他看见公主饮下含有朱砂的汤药,看着她因为钝痛而多了一个“西子捧心”的病美人称号。

文人骚客总喜欢说岁月从不败美人,却从来不知美人的皮相后同样要承载着多少诋毁与骂名。

公主做的事并不磊落,她总是将大国要对陈国动手的消息有意无意地透露在,母国派来的使者中。

可国君们也不全是傻子,所以在第五次,那位狠厉的君主毅然决然地拉开了弓。

她本来是可以躲的,可游戏玩够了,永远还有下一局,她想把自己弄得满盘皆输。

粹了毒的羽箭没有如同她所预想那般,贯穿她的胸膛,折了翅膀的宣淮愤力一扑。

羽箭插入眉心。

无数次躲在袖间,陪她入画的鸟儿消弭于天地间。

意识模糊,宣淮感觉公主的泪水将自己淹没。

自己走了,她便真的,又成了笼中雀了。

从大梦中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宣淮拿了龟甲,替他的公主占了一卦。

卦象说,公主的第六次姻亲会是她最后一次姻亲。

也就是说,非生则死。

那他愿意成为那个,与她缔结最后一次姻亲的人,带她走出死局。

于是,一向不世出的族长宣淮突然带了人奋力赶向中原。

这一次,他要在所有困境到来之际,率先赶到她的身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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