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王子与官家小姐的故事(官家小姐盛装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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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安城永安巷的裴都蔚府,隔三岔五就要弄个乐坊班子来,今儿琵琶,明儿芦笙,在长安城的千家万户中,斛光交错到深夜。
这样的热闹与我却毫无半点关系,我是裴家最下等的奴,日日围着些污秽杂碎打转,进不得正厅。
但人总有些不甘心的时候,那日做完手里的活,我猫着身子躲在墙角偷偷地看,一身素衣的秋娘,正低着眉头轻拢慢捻,凄凄弦声和着悠悠吟唱,映衬当日的秋景,再贴合不过,我一时迷魂就忘了时辰,待人散了,才想着往回走。
我是顺着墙角走的,不想阿耶的声音陡然入耳,压得低低的,透着几分蹊跷。
“真的不能再多了?”
“哎哟,不能再多了,你不想想,她跟着我,若是日后学有所成,你总有赚头的不是,要是再争气点,成了这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秋娘,那你还不……”
尖嗓子的女声渐渐压低了去,我只听见阿耶附和着发出阵阵窃笑,就像瑟瑟秋风扫在了我的心头上,阿娘刚走一个月,他就迫不及待要发卖了我!
阿耶是裴家的花匠,在裴都蔚年少时就在裴府了,右眼天生残疾,眼眶空洞洞的没有眼珠,且是个驼背,身高仅三尺,背地里人们都叫他四不像,但他这样一副面孔,却在四十岁时娶了正当貌美的阿娘,当年便生下了我。
如今我年满十五,在裴家做着最下等的活,嫁人是指望不上,所以阿耶打算悄悄将我卖了,再跟裴家谎报是意外死了,能小捞一笔。
但我并未让阿耶得逞!
我听闻裴家的小娘子裴雪鸢有个难言的隐疾,她虽生得俏丽,呼吸之间却臭不可闻,于人前,总要屏住呼吸,不敢开口,如今十七八岁了,还未找着合适的婆家,曾经还因此事被人退过婚约。
那日天黑以后,我伪装迷路,进了她的院子,秋月朦胧,她正对着窗外哀叹,见到我时,顿时起怒。
“哪儿来的下贱胚子,胆敢闯我的院子!”
虽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可她在说话时,还是下意识地拿袖子半遮住了脸。
我恭恭敬敬唤了声娘子,怯怯道:
“贱婢一时昏了头,不知如何就闯进小娘子的院子了。”
她微微凝眉,明显的不耐烦,挥手让我退下,我却踌躇在原地没有动。
“贱婢听说长安城曾有个国色无双的秋娘名叫莲香,据说她每出处之间,则蜂蝶相随,盖慕其香也,娘子可知其中蹊跷?”
裴小娘子眉头松了些,显然是对我的话起了心思,于是我自问自答:
“听说,她之所以如此之香,全是因为在舌尖下藏了沉香呢!”
话完,我便瞧见裴雪鸢正了正身子,脸色瞬间缓和下来。
“你且下去罢,若此法真能奏效,少不了你的好处。”
“贱婢无所求,只愿侍奉小娘子左右。”
裴小娘子又是一阵惊诧,可我知道,她终会如了我的愿。
2
裴雪鸢来找我那日,阿耶正绑了我,要将我交给乐坊的坊主。
她总算来得不晚,及时阻止了阿耶,趾高气扬地点了我的名:
“这丫头我要了,从今日起,到我房里伺候。”
阿耶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头,裴雪鸢一脸厌恶地递了一串铜钱给他,此事就算作了,从此以后,我是裴家小娘子裴雪鸢的人。
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有两个,一个桃花,一个荷花,皆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年纪相当,他们嫌弃我臭,上下其手扒了我一身污布,将我按在水里洗了又洗,搓了又搓,又找她们的旧衣裙给我。
那是我第一次被如此鲜艳的色彩而包裹,整颗心仿佛都醉了。
之后我被带去见裴雪鸢,她什么都没说,只将目光打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来回地扫,然后就悠悠地念起了诗:“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她说:“以后你就叫梨花吧!”
那应该是夸我的一句诗,我因此得名。
虽如此,我还是只能在院子里伺候,打杂清扫,抹门擦窗,近不得裴雪鸢的身。
直到上元节那天,长安城宵禁解除。
听说,长安城有灯楼二十座,可燃灯五万盏,半边天空都要被映红吧!我从没见过那种盛景。
裴雪鸢竟答应,可以带我一起去。
“今儿除了放灯,还要去积香寺还愿,梨花你跟我一起。”
还愿,大概是隐疾已除,如今她已然能够大大方方在人前开口说话了,身上还总带着隐隐香味,她十分满意于我的法子。至于放灯,大概她是想再求一段姻缘吧,长安城的女子,就没有不在上元节这天放灯求姻缘的,当然除了我,我求的事,连天都不知道!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一连三天的狂欢日,长安城早已人山人海,除了人,便是灯笼,各式各样,映在人脸上上,比白日还要清晰。
我耳边传来嗡嗡的人声,听不清他们的笑闹。
还完愿后,我们在一处小河边放了灯,看着河灯远去,裴雪鸢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她的愿望,人很多,身后有七八个孩童,我不经意伸了伸脚,一个孩子被绊倒,向着裴雪鸢扑了过来,二人双双落河。
嘈杂人声竟然淹没了她们的呼救,只有临近的一部分人,长牙五爪扑腾着,却没人下水营救,我踌躇片刻,跳下了冰凉刺骨的水里。
将裴雪鸢救上来时,她气息明显的微弱,我脱了自己的衣裳将她包裹着,一路拼命搓着她的双手双脚,她抖着身子轻阖眼帘,从她细长的眼缝里,我似乎感受到她的感激。
我要的不就是她的感激么!
回去后,意料之中的责怪扑面而来。
桃花怪我怎么没护好小娘子,荷花怪我怎么没及时将小娘子送到郎中那里去。
我闷着头不敢说话,连湿透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待她们伺候裴雪鸢睡下后,我才悄悄进了房里。
“小娘子,我煮了茶,你起来吃一些,放了生姜、羌活、苍耳子、肉桂,都是驱寒的。”
裴雪鸢就着我的手吃了口茶,方才注意到我。
“这茶你也吃上一口,再回去把衣裳换了,莫要着凉。”
我便颤着手将茶送到了自己嘴边。
3
经此一事,裴雪鸢在屋里养了足足三日,那日天色放晴,她让人在院子里放了张软榻,栖在日头下。
我就在她边上清扫,默默的,不敢发出声响,她睡了片刻,翻来覆去总似浮躁。
“那日你煮的茶叫什么?再去煮些来吃。”
我手一顿,忙回她道:“那茶叫芙蓉醉,贱奴这便去煮了来。”
她点了点头,好似安心下来,拿手盖住了双眼,开始享受日光的暖意。
煮好了茶,她已经快要睡过去了,大概听到我的脚步,或是闻到了茶香,便坚持起身,让我陪她一起吃茶。
“以后,你来房里伺候吧,不用你做什么,每日煮这茶给我吃就是了。”
我一边吃茶,一边应她,终于是个上等丫头了,可心底却莫名的慌乱。
清明节,裴家来了位大人物,据说是裴雪鸢的祖母,人老了,喜清净,一直住在老屋,祭祖这天才现身一回,裴家格外重视。
祭完祖后,裴家的几个孩子都被叫去听教,裴家祖母搬出长辈的架子,要考一考他们的厨艺。
这事儿与裴雪鸢倒不难,她院子里配有小厨,平常闲暇时,就捣鼓些吃食,我有幸尝过几回,滋味不错。
可当我看到她在池塘里抓了条鲤鱼时,我就知道,她输定了!
那条鲤鱼被切成莲花形状做成了鱼脍,呈到老祖母的面前时,老祖母拿筷子一拨,当即气到语无伦次。
“孽障……你个孽障!”
当朝圣人是李姓,与鲤同音,禁食,遇则礼待,需放生养!
可她竟将这样一条圣物端上了桌。
老祖母雷霆大作,扬言要请出家法,我看裴雪鸢的一张俏脸已经明显地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敢辩驳,估计吓得够呛,于是便站出身来。
“老祖母息怒,这道鱼脍,其实是贱奴做的,小娘子为老祖母准备的本是婆罗门轻高面,还有自酿的葡萄酒,又怕显得粗俗,所以才命贱奴做了这道鱼脍,只是贱奴识不得这鲤鱼……”
“你还敢提!”
老祖母手中滚热的茶盏泼到了我的身上,火辣辣的温度,我却不敢闪躲,同我跪在一处的裴雪鸢悄悄扫了我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我知道,我在裴雪鸢心中的地位,从此稳扎稳打。
那一晚,我几乎被打烂,后腰向下,看不出一块好的皮肤,有人将我抬回去疗伤时,裴雪鸢就跟在身后,嘴里时不时叮嘱:
“你们轻些,别弄疼了她。”
“你们慢点,没看她正流血么!”
“哎呀不行,这里哪是住人的地方,将她抬去我房里,就放在我的床上……”
她也算得上是个跋扈的人,可句句紧张,无一不是对我的心疼。
后来,我的伤算养好了,可在胸前却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是老祖母那杯热茶所致,裴雪鸢给我用了不少上乘的药,总归不见好。
那晚夜深,趁所有人都熟睡,我对着烛火,细细揣摩那道疤痕的模样,有些形似牡丹,但还需补上一些轮廓,于是我拿出针,对着那道疤痕一阵一阵刺下去……
4
春色渐浓,草木萋萋,同长安城许多大户人家一样,裴家的小娘子小郎君们,总要择一天朗云舒的日子,去郊外畅玩一番。
结上三五好友,备上酒水点心,寻一处山涧凉亭,傍花随柳,吟诗作赋,快活似逍遥神仙。
而裴雪鸢说,今年的郊游择的是一艘画舫,江面临风,山水相映,该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她命我给她梳了当今最时兴的双环望仙髻,贴了牡丹花钿,出水芙蓉一般的女子,在镜中清新脱俗地看不出一点瑕疵。
“估计要去上几日,你跟我一道吧,离了你的茶,我好似就不能过了。”
她日日都要喝上一杯我煮的芙蓉醉,就如同她自己说的一样,好像离了就不行似的,我只得点头应了,在荷花与桃花暗暗嫉妒的目光中,搀着她出了裴家的大门。
画舫上总共六七人,大多是眼熟的,平日里常来裴府走动,同裴雪鸢的阿弟裴邵康饮酒作乐。
裴邵康不同于其他富家子弟,不滥交,不贪玩,长安肉山脯林,可他从不在外花天酒地,又生得白白净净,十四五岁的年纪,如冰壶秋月,看起来人畜无害,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裴家拿他当宝,裴都尉总说,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这样的一个好儿子,裴雪鸢也常在我们耳边叮嘱,不许以任何目的接近他。
出发不多久,裴雪鸢开始晕船,捂着胸口说是喘不过气,我们备了药,临时却找不着了,我看她愈发的虚弱无力,便说道:
“小郎君那里应该还有药,要不,我去取些回来?”
“也好,不然怕支撑不住扫了大家的兴致。”
她大概也确实支撑不住了,面色已经苍白如雪,我急急忙忙往外跑,不想裴邵康也正往里走。
我与他撞了个满怀,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可我的襦裙却挂在了他腰间的佩饰上,我只觉胸口一凉,想要捂住外泄的春光已然不及。
惊慌失措中,我看到裴邵康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胸前,那一处被烫的伤疤,如今正盛开着一朵大红牡丹。
他的脸也迅速被染红,连同耳后根,可他的眼神里,却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惊艳。
匆匆一瞥,我迅速穿好了衣裳,裴雪鸢探着身子询问发生了何事,裴邵康支支吾吾,说只是过来看看,过后放下药便走了。
我从未想过裴邵康会主动来找我,那时郊游已经结束,我们回到长安,日子已然平静,他拿了一盒蒸饼,默不作声地递到我手上。
“小娘子正在午睡,怕是等醒来,就不新鲜了。”
我低着头悄悄看他,发现他的脸颊正在一寸寸地烧红,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笑容始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这蒸饼,是、给你的。”
原来是给我的,哪怕我早已猜到,可听他亲口说出,心头还是有异样的感觉。
那蒸饼我并没吃,一整晚,我都放在眼前看着,此刻没人知道我内心的挣扎,我想起阿娘临终前对我说的话:“若你选择当一个恶人,那你势必要遭受恶行的反噬。”
大概,这就是反噬的开始。
5
我与裴邵康开始暗中来往,他对我并未有半分越矩之处,只有一次,他央求我:
“那日一睹你胸前的牡丹,便从此不能忘怀,可否让我再看一眼?一眼就好。”
他打小就酷爱牡丹,画作诗篇中会常常提及,裴家几乎人人皆知,我应了他,并答应等以后,要在他的身上也“绣”上一朵。
以后,是他许给我的以后,他说此生非我不娶,待阿姐出嫁,他便同父母亲商议婚事。
可裴雪鸢眼看都快二十了,婚事依然没有着落,裴邵康明里暗里问了我几次:
“你常在我阿姐身边伺候,就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中意之人吗?”
中意之人当然是有的,却是个从商人家的小郎君,那次画舫郊游时,那郎君也在,对裴雪鸢照顾有佳,一举一动皆入了她的眼。
“小娘子担心你父亲看不上宋三郎的家世,因此迟迟未语。”
我不过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裴邵康耳边提了一嘴,谁曾想他竟起了兴致。
“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没出几天,裴雪鸢的面上便染了春色,那日她将我拉进房里,同我换了衣裳,让我躺在床上假装午睡。
“小娘子要去何处?”
“小弟帮我约好了宋三郎,我去去就回。”
我一边暗暗佩服裴邵康牵线搭桥的本事,一边拉住了神色匆匆的裴雪鸢。
“扑些香粉在身上吧,天热爱出汗,这些香粉,都是我亲手制成的,香味浅浓相宜,宋三郎应该喜欢。”
裴雪鸢顿时羞红了脸,笑着嗔道:“小浪蹄子,小心我找个人家将你嫁了去。”
可那天她回来时,似乎并未显得有多开心,一进屋子,就将头蒙进了褥子里。
我仔细一瞧,发现她脸上有未来得及褪去的热潮,雪白项颈上隐约有些红痕。
“小娘子怎得弄成这副模样?”
我明知故问,她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他是个畜生,他竟强迫对我……对我行不轨之事……”
好似天都要塌了一般,连婚约都没有的女子,失了清白之身,还如何嫁人?可我却找不出半句安慰她的语言。
“大不了,让他娶了小娘子就是了。”
“可他说,如今家里正是服丧期间,办不了婚事!”
此事便只能先挨着,裴雪鸢虽心中忐忑,却丝毫不敢表示出异样来,倒是裴邵康开始急了起来。
“我阿姐那边如何?不如我先跟父母亲说去,先办了我们的婚事再说。”
他显然还不知情,且将婚事这二字想得太过于简单,我不过一个低贱的婢女而已,何以能够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
可我又不好明说,只好委婉地暗示: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郎君不如先去为裴家立功立事,到时说话也有分量些。”
“如何立功立事?”
“三个月后是圣人诞辰,如今大明宫正在招试,准备排练七德舞,需百十余人,你不妨去试试。”
“那我明日便去就是。”
他果真就去了。
6
裴雪鸢被查出有身孕之时,一向侯服玉食的裴家突然就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裴都尉怒不可遏的低吼。
“我裴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不孝女!”
裴雪鸢跪在地上哭求:“求父亲替女儿做主,让那宋三郎娶了女儿吧!”
可裴都尉一番查探下来,那宋三郎不过是个从商的,家业也并不丰厚,都是些小本买卖,他如何肯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于是便从郎中那里求了一碗堕胎药,狠心逼着自己的女儿喝了下去,裴雪鸢一时间身心俱损,成日躲在房里不愿再见人。
不过很快,裴都尉就替她重新寻了一门亲事,是一户姓魏人家的小郎君,对方家底殷实,又领着朝廷俸禄,祖上出过几位名将,于裴家,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裴家下人互相传道,裴都尉之所以能攀上这样的亲家,是用了些手段的。
这并不足为奇,裴都蔚的手段,我从阿娘的嘴里听说过不止一件两件,这个看似正义凛然的人,实则却是个阴险狡诈之辈。
而我娘的郁郁而终,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令我意外的是,裴雪鸢倒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只是在临出嫁前,她向裴都蔚求了一件事。
“请父亲大人允准,让我带着梨花一同嫁过去。”
按理说,陪嫁这件事,是轮不上我的,桃花荷花同她一起长大,容貌才情皆在我之上,可裴雪鸢就是选定了我,我想,大概是因为这府里,只有我能煮出芙蓉醉吧。
裴都蔚含着疑惑不定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也怔怔回望他,他好似震了一下,并不显老的眉眼里,微微闪烁着。
我怕他再看出什么,随即低下了头。
“求都尉成全,允我同小娘子一同嫁入魏家。”
他收回了目光中的疑虑,点了点头。
出嫁那日,并未显得有过多喜庆,裴雪鸢一直乖巧,任人摆弄着,最后静静地被披上了盖头。
“梨花,我怎么觉着这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我搀着她的手小声安慰道:“小娘子莫要多想,命运天注定,不管走到哪一步,都是命里安排好的。”
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就如同裴雪鸢并不知道,自从遇见我的那天起,她的人生就已经步入深渊一样。
我陪着她走上迎亲的马车,魏家小郎君魏梁泽身着吉服,恭然坐在马上,这是我第一次见他,面目冷峻,如秋夜皎月,只是面上没什么表情,更多的是木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想起裴邵康来,他如今正在大明宫里排练七德舞,大概还不知道我随裴雪鸢一同出嫁的消息,再见面,不知会是何等场景。
阿耶并没有出来送我,他如今已经瘫痪在床,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或许,生命已接近垂危,阿娘说过,要做恶人,必遭反噬,他折磨我与母亲多年,如今终于落得报应。
过往种种,不值一提,我跟在迎亲的队伍中,向魏家而去。
7
洞房夜,裴雪鸢独守了一夜空房,魏梁泽娶她,本就不是出于自愿,当晚,就独自一人在书房歇着了。
夜半三更时,我看书房灯还亮着,便送了些点心进去,他用手撑着头,双眼紧闭,可我知道他并未睡着。
“不如我陪郎君下一盘棋吧,不然这漫漫长夜,当真难度。”
魏梁泽睁开眼来看我,目光冷冷,似乎并不太欢迎我,可下一刻,他却突然顿住了呼吸。
“你身上是什么香味。”
“是贱奴自制的香粉。”
我一边回答他,一边开始摆棋盘,他竟也由着我,只是一双眼始终都未从我的身上离开过,静谧的房间内,我听见了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一盘棋并未下完,书房便灭了烛火,魏梁泽喘着粗气,在黑夜中准确无误地揽我进怀,他的吻,他的呼吸,铺天盖地而来,与我纠缠在一起。
第二天,裴雪鸢到书房时,魏梁泽还靠在我怀里睡得香甜。
她的耳光落在我的脸上,疼痛感意料之中的清晰,我却无从辩驳。
“狼心狗肺的贱人,你竟敢这么对我!”
她的怒骂惊醒了魏梁泽,下一个耳光被他稳稳地接住,又重重地将她甩到了一边。
“哪有你这般跋扈的女人,上来就动手打人!”
“可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那又如何,你还有资格提起洞房花烛这四字吗?最起码,梨花能给我一个清白之身。”
他将我揽进怀里,怒眼看着跌倒在地的裴雪鸢,她的眼泪蓄在眼眶里,紧咬的嘴唇已经渗出了血丝。
“小娘子,起来吧,初到魏家,别弄得太难看。”
我起身去扶她,期间衣带散落,魏小郎君将他的衣裳披在了我身上,裴雪鸢看着这一幕,眼底的泪水化成恨意奔涌而出。
她恨什么呢?让我陪嫁的是她,我只不过提早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在她的洞房花烛夜。
官家小姐盛装出嫁,大婚夫君却留她守空房,让陪嫁丫鬟侍寝
不过我想,她很快就会明白,她该恨的,并不是这一点。
我甚至有些低估了裴雪鸢的聪慧,仅仅三日,她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那日她将我堵在了房内,低头嗅着我身上的衣料,满脸的疑惑逐渐变成惊恐。
“是你拿这香粉害了我!”
阴谋已被戳破,我无需再瞒,只是看着她轻笑出声。
“既然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那不如,就如实告诉你吧!”
那日她与宋三郎约见,临行前我给她擦了些自制的香粉,就如同她的洞房花烛夜,我去魏梁泽的书房一样,也给自己身上擦了香粉,那些香粉,有催情药的成分,所以不管是宋三郎,还是魏小郎君,都无法抵挡那带着香味之人的诱惑。
“所以,你这般作为到底为何?你到底存了怎样的阴谋?”
阴谋嘛,难说,我只不过是想,为我这十几年的悲惨人生讨回一个公道而已,明明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我对着完全懵怔的裴雪鸢说道:
“若要怪,就怪我们那个偏心的父亲大人吧!”
我也是裴都尉的血脉,十几年前,我阿娘是裴家厨屋里的一名厨娘,却被他看中,并用手段强迫要了我阿娘的身子。
我阿娘发现腹中有了我时,便去找他要一个名分,可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却将他嫁给了面容丑陋的花匠,也就是我的阿耶。
阿耶自是知晓这其中的缘由,作为男人,他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却不敢同裴都尉较劲,便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我和阿娘身上,在我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几乎每日都要遭受他的毒打。阿娘更是不堪受辱,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了。
在阿娘临死前,她将这些事说于我听,她想让我认祖归宗,好脱离阿耶的折磨,可我的心中,从此便种下了仇恨。
裴雪鸢显然被我的说辞震怒。
“贱人,你胡说,父亲大人才不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你信与不信,对我来说丝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你,还有裴邵康都将在我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向深渊,裴都尉已人到中年,不知,能否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呢?”
在她复杂又无比惊恐的眼神中,我笑着走了出去,不久后,身后便传来了她痛苦的哀嚎。
这算什么,更痛苦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8
魏梁泽带我去钱塘江游玩了一番,如今已是初秋,残萤栖露,早雁拂空,每一处风景都带着诗意,我缠着他多逗留了几日。
回到魏家,还未等进门,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扑了上来,魏梁泽将我护在怀里,一脚踢翻了女人,那人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凌乱的头发,乌青的面孔,正是裴雪鸢。
“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我几乎惊呼出声,却并未出手相助,任她倒在冰凉的地上,几次三番的尝试,都没能起身。
“梨花,快给我芙蓉醉,我要芙蓉醉!”
这一刻,她该知道,我的阴谋到底是什么了,那次上元节,我故意让她落水,才有机会煮了茶给她吃,我告诉她那茶中配方,却唯独少了一样名叫阿芙蓉的材料没说,我看古籍上说,此物虽能驱寒止痛,可若长期服用,便会对其产生强烈的依赖,使人无法抗拒,且会在无形之中掏空人的身体。
看着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的样子,我心头似乎略有快感,若我的生父裴都尉看到这一幕,该不该后悔他当年种下的恶果呢?
但这样的结果对于我来说远远不够,我要看到他家破人亡方能罢休。
圣人的寿诞就在眼前,前一天,我去见了裴邵康。
他被深闭在大明宫里整整三月,对外事丝毫不知,看到我时,眼底依旧溢满了柔情,他甚至还在憧憬我们的未来。
“等圣人赏赐下来,我便什么都不要,只求他老人家给我们主婚,父亲大人大概也不会说个不字。”
我笑着回应他,顺手将一盒蒸饼揣进了他的怀里。
“我亲手做的,你记得吃。”
天已落幕,他揣着蒸饼在宫门前与我挥手道别,我走出老远之后,发现他的身影还站在原地。
大概,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蒸饼里被我下了能致使神经错乱的药,而他一直迷恋那朵大红牡丹,不过也是为了引诱他的工具罢了,他更不知道,我与他其实是血脉相连的姐弟,这辈子都做不了夫妻!
第二日,圣人的寿诞还未结束,就听有宫人来报,说是裴邵康被关进了天牢,原因是他排练了整整三月的七德舞,却在百余人刚舞了一半的时候,突然狂笑着奔走,期间还撞倒了几人,舞阵被打乱,圣人因此盛怒。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实打实有些心疼,但复仇的快感却冲淡了一切,裴雪鸢还在我脚下连声乞讨,她如今的这副模样,也该让裴都尉好好地瞧上一瞧了。
9
再入裴府,似乎萧条了许多,不知是因为秋霜深重,还是物是人非的错觉。
我的生父裴都尉,正在庭院负手观天,一段时日不见,他的发丝竟然白了许多,我就站在他身后,身边是无力到需要被人搀扶的裴雪鸢,她耷拉着脑袋,没有多少意识。
裴都尉似乎听见了响动,他猛然回头,第一目光却是看向了我,萎靡的眼神瞬间被惊醒,至于我身边的裴雪鸢,大概他一时还未能认得出来。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我儿?”
想来,裴邵康已经向他揭露了我的恶行,如此倒省了我一番口舌了,而此时的裴都尉我的父亲大人,正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我想,他大概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
我咧嘴笑了笑,将裴雪鸢丢了过去,她的身子软绵绵弱不禁风,还未等裴都尉出手,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裴都尉大概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我看到他的瞳孔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裴雪鸢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我爬来,一步一步,她祈求我,不要离开她,不要丢下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父亲一眼。
而裴都尉看着眼前这一幕,蠕动着的嘴唇却是如何也说不出话,通红的眸子似要滴出血来。
“恨吗?”
我凑到他跟前,与他对视,却被他一口热血喷洒在了衣襟上。
他果然是恨了。
“这就不能受了么?那么当初,你将怀着你孩子的女人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花匠,可有想过今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还未出世就被你抛弃的孩子,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的一席话,当场证实了他的怀疑,可此刻的他,却像是个被抽掉了筋骨的废物,只能拿满含恨意的眼神来中伤我了。
“你……你竟敢……我当初就该一刀杀了那个贱人,而不是一时心软还将她留在了裴家!”
“是么?那还真要多谢你的心软,否则,我今日又怎会站在这里看你生不如死呢?其实我一直也矛盾不已,错是你犯的,按理说,不该由他们两个来承担,可如今看到你这副模样,我才发现,我的选择是有多正确!漫漫余生,你就在痛苦自责中慢慢熬吧,记住,是你害了所有人!”
这一刻,来得有些迟,可总算是来了,我没有再做留恋,转身离开了裴家。
我去看了阿耶,却早已是腐尸一具,最后的日子,他大概饱受折磨,床下的褥子凌乱四散。
他也算是个可怜人,虽然对我和阿娘百般折磨,终究也不能全怪他,所以草草给下了葬,算是对他这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做个了断。
最后去看了阿娘,她坟头的草叶枯黄无数,我一把一把地薅下来,却不想,竟被草尖戳破了掌心,瞬间鲜血如注。
“阿娘,您可是在怪我?我曾答应过你,不会去做那个恶人,可仇恨长在心里,抹不平也擦不掉啊,不过阿娘您放心,既然种下恶果,我便自己承受,很快的阿娘,很快……”
10
三年后,大概已没人能认得出我,坐在铜镜前,我甚至都不敢去看自己。
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呢!骨瘦嶙峋?鸠形鹄面?双目无神?面目黝黑?
总之,大概比鬼都要难看了吧!
而我的生命,大概也已走到了尽头,当初每每煮了那叫芙蓉醉的茶,我与裴雪鸢向来都是同吃一壶,为了不让她有丝毫怀疑,我竟是连一天都没落下过。
被掏空的身体,何以续命?
若你选择当一个恶人,那你势必要遭受恶行的反噬,但愿我的反噬,就此结束。(原标题:《芙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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