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错过是常态(又是一份意难平)

01,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人生错过是常态?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人生错过是常态(又是一份意难平)

人生错过是常态

只是生不逢时,只是错过。

01

一九九七年一月,张宛去到世界尽头,那是离黎耀辉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说他想回家。再往后走,在二十年后,二○一七年四月的某一天,我也来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

这里是阿根廷的首都,我买来一瓶矿泉水,清洗手臂上的伤口。天空永远是一种泛着黄色调的蓝,我站在七月九日大道向远处眺望,十六线道宽广似浪。许久之后,我意识到我的手机在响。我慌慌张张地接起来,听到你的声音,带着疲倦问我:“你在哪儿?”

我犹豫了一下,就像是答不出问题的小学生:“阿根廷。”

“一声不响就跑,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我不说话,犯错的小朋友是没有狡辩的权利的。你又说,“我派人去接你。”

我鼓起勇气:“可我才来两天。”

“迢迢。”你说,“乖一点,别让我们担心。”

你这样说,意味着谈话进入尾声,犯人失去上诉机会,法官落槌,一切尘埃落定。我犹豫了一下问:“你会来接我吗?”

“有空的话会。”

“我不是说去机场。”我轻声说,“是来阿根廷。”

你沉默下去,书上写一寸光阴一寸金,你的每一秒钟都以美金计算。我说完就知道自己讲了笑话,只好尴尬地说:“我开玩笑的。先挂了。”

一同挂断的,还有伶仃的快乐。手臂上的伤口疼得要命,我刚刚不小心跌了一跤。因为马上要离开这里了,我沮丧至极,回到酒店时,看到大堂里站着你的助理。他看到我立刻迎上来:“夫人,先生派我来接您回去。”

我问他:“我昨天晚上刚下飞机,你是怎么跟过来的?”

“您买机票刷卡时,短信发到先生的手机上了。他当时就让我们也买好了票。”

我有些诧异:“这种小事也会给他发短信?”

“先生特意要保留的。”助理笑道,“先生说了,您这里,没有小事。”

我很爱炽热而明亮的东西,比如太阳或者流星,一个永生不灭,一个稍纵即逝。我爱它们,如同拥抱无常的命运,抑或沸腾的心跳。

异国他乡,我听不到一丁点熟悉的声音,所以可以故作淡定地说:“辛苦你了。”

助理还要说话,却发现了我手臂上的伤口,大呼小叫地将我送入医院。他做事有些夸张,可我乐得拖延。这一夜我睡得不太好,醒来时还有些发蒙。余光看到你坐在床边,低头审阅文件。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盯着你半天没说话。你突然抬起头来,问我:“胳膊受了伤,脑子也不好使,不认得我了?”

说话这么噎人,我这才回过神来,确定是你:“你怎么来了?”

“不是有人可怜巴巴地问我能不能来接她吗?现在我真的来了,又翻脸不认人?”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也露出一点笑容。助理推门进来,你立刻就一脸严肃地继续看公文。我总在想,或许我的装模作样就是从你这里学来的。你的这种模样,让我越来越熟悉,熟悉到一时会想不起你最初的样子。

02

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九九七年的吉隆坡。

那一年的吉隆坡酷暑难当,草坪上的水龙头日夜不停地喷洒水雾。我那时刚满十一岁,生日时收到一辆脚踏车当礼物,试骑了几次都不得其法,只能蹲在一旁生闷气。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天气好热,闷得像是蒸笼。可你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清清爽爽,额头上连一滴汗都没有。

你问我:“蹲在这里干什么?”

我看你一眼,没有吭声,你也不生气:“其实脚踏车也不难学。”

“真的?”

你笑起来:“你来试试。”

我被说动,起身重新上车,你就在一旁稳稳地扶着我。我很喜欢你,可故作矜持。身后忽然有人说:“让你来找我,你和这个小丫头耽误什么时间?”

你说:“她和你长得很像。”

“我亲妹妹,能不像吗?”这个人——我的亲姐姐章遥“啧”了一声:“章小迢,你小心别摔跤了。”

我回过头去,看到你和她并排站在一起。你们都是顶顶好看的人,夏日的光影亲吻你们的脸颊,投下深情的眼波,望去如同一幅画。我呆了一下,却又反应过来——原来你并没有替我扶着车子?!

我“哇”的一声摔下去,余光看到你和章遥一起笑起来。你们好没良心,我怒气冲冲地瞪着章遥,她笑得前仰后合,又把我的头发给搞得乱七八糟。我和她搏斗时,你就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我们。

她逗完我,就把我给赶走了,因为我练琴的时间到了。我气呼呼地回房,二楼的落地窗外,你和她还站在一起。

我弹琴时走了神,英国的女钢琴教师用教鞭敲了敲手心,我却不害怕,眼睛还在看你。多巧,你忽然也抬起头来看向我,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顿了顿,旋即露出一个笑容。

你有一颗小虎牙,长得俏皮又英俊,如果你不当大老板,也一定能当大明星。我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可章遥也看了过来,看到我时皱了眉,对着我做了个鬼脸。

她好讨厌!我立刻不笑了,沉着脸把钢琴按得好用力。等我上完课,你们已经不见了。晚上十一点多,章遥回来了,看到我时吓一大跳:“还不睡?”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有应酬。”

我生气地道:“你又喝这么多酒!”

她却笑了:“小管家婆。我不应酬,咱们家喝西北风去?”

我们的爸爸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商人,只是海上风浪大,一次意外,就是灭顶之灾。那时的章遥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却已经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一门心思将我养成一位小淑女。

我觉得她辛苦,可关心的话说不出口,只好硬邦邦地问:“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呢?”

“你说幸勉?”我瞪她,因为觉得不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可她点燃一支烟,醉醺醺地和我讲,“你不要看他好看就想当朱丽叶。他家里很穷,全家人挤在四十平方米的鸡笼里。”

我立刻跳起来:“谁问你这个了!”

我觉得章遥嘴巴很坏,跑回房间把头埋在被子里,却又忍不住想,不知道你有没有向章遥问起我的名字。

03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

有一天,我在学校和我同寝室的室友打了一架,因为她讲我丑,没有人喜欢。我们两个人一起被抓出去罚站,她还在瞪我,可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你。因为太过惊讶,我叫了你:“幸勉?!”

你看过来,没顾得上和我说话,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跑。我的余光看到秦美禄震惊地张大嘴,心中一时得意。

我那个年纪看《倾城之恋》《罗密欧与朱丽叶》《神雕侠侣》,你是最符合想象的男主角,英俊到可以在每个人面前炫耀。两个人奔跑在校园里,这种行为好罗曼蒂克。我幻想了一万句要和你说的话,可当你开口时,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二小姐。”你的眼睛亮晶晶的,气息急促地对我说,“大小姐出了车祸,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那段时间我过得好慌乱。章遥一直在ICU里没出来,我守在外面度日如年。你一直陪着我,教我防备每一位到访的来客。这场车祸,数辆车追尾,如果不是你拼死拨动方向盘,或许两个人已经一道被冲下了山道。你向我道歉,因为没有保护好我的大姐,可我知道这不怪你——有许多人看章家不顺眼,多事之秋,有人借机生事也是寻常。

我能够理解,我只是害怕。

夜里,医院里冷气吞吐,你替我披上衣服。我反手抱住你的手臂,将头靠在你的肩膀上。

“幸勉。”我小声问你,“你说姐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呀?”

你没有回答我,像是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我。我说:“如果姐姐也不在了……那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不要瞎说。”你很温柔地斥责我,“大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开心,你不可以辜负她。”

我再也忍不住,伏在你怀中大哭起来。白炽灯将一切照得雪亮残忍,我看到你的眼眶也红了。

我还没有长大,章遥倒下了,身边就只有你,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离不开你。第七天时,章遥终于醒来,我喜极而泣。你看起来很冷静,问医生的时候声音却在颤抖:“从ICU转出来,就是真的脱离危险了吗?”

医生说是,你又问了一遍:“真的没问题了吗?”

我忍不住笑了:“你高兴傻了。”

你也笑起来:“是啊,大小姐好起来了,我是高兴傻了。”

我最开始见你时觉得你很冷漠,是一种事不关己的聪明淡薄,现在才知道你这样重情重义。章遥虽然脱离了危险,可还是不能出院,脾气十分暴躁。护工被她赶走了好几个,我也被她气哭,只有你还面不改色,替她收拾扔了一地的文件。

我和你抱怨:“她这样发疯,怎么好好养病。”

“大小姐只是不舒服,心情不好。”明明刚刚你也挨了骂,可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我会陪着她的。”

你不只是嘴上说说,你把她照顾得很好,夜里就睡在她的床边,替她端茶送水,承受她莫名其妙的脾气。我好感激你,在章遥骂你的时候挺身而出,章遥气得咳起来:“女生外向!我还没死,你就向着别人?!”

她好无理取闹!你把我哄出去,很无奈地说:“她还是病人。”

“她那样对你,你怎么忍得了?”

“二小姐。”你笑起来,“那是大小姐呀,她就算是骂我,我听着也开心。”

我震惊地看着你,你忽然对着我吐了吐舌头:“毕竟她一日给我开的工资,足够我一家过一周的好日子了。”

我知道你是逗我开心,你在斯坦福念书,去哪家公司都要当座上宾。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这样委曲求全。你的眉峰浓密,如同两把小小的匕首,轻而易举切入我心底最深处。我的脸微微发烫,低下头说:“幸勉,多谢你。”

“是我要多谢你们。”你却很认真地说,“要不是大小姐伸出援手,我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了。二小姐,请你不要同我讲谢这个字,是我欠了你们许多。”

你的眼神澄澈如洗,你明明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却好像离我很远,远到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猜中过你在想些什么。

04

章遥住院两个月,出院时只有伶仃的几个人来接。

那几年公司不太平,人事浮沉,起起落落。章遥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加班。我隐约耳闻,你是她的左膀右臂,替她冲锋陷阵。有人嘲笑你是章家养的一条疯狗,我为你打抱不平。因为无法想象,你这样温柔可爱的少年,究竟为章家做了什么,才会有了这样的头衔。

你和大姐都忙,忙得顾不上儿女情长。只有我,困于书本课堂,想一点小孩子的爱恨情仇。我总会想起你,想起你四十平方米的小家,想起你明明拿着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却成了一条拴上链子的疯狗。

书上写,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许我爱上你,就源于你的这一点脆弱。你是冰冻的郁金香,又或者是尘封的月亮,是我想要好好珍藏,却又注定公之于众的秘密。

二○○五年的夏日大雨如注,半个月没有停歇。我的高中生活结束,在家等大学的申请结果。看到你时,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浑身湿透,乌黑的发垂下,贴在清癯的面孔上。我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起来,结结巴巴问:“你怎么来了?姐姐不在家……”

“我知道。”你看着我,一双眼睛里也像是落满了雨,“二小姐,我来求您帮帮我。”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我做了一件错事,大小姐要送我去国外念书,再不准我跟着他了。二小姐,是我鬼迷心窍,求您替我同大小姐说,不要把我送走!”

你好像是第一次这样狼狈,像一条被主人踢了一脚的丧家犬。我不忍心看你这样,拿了一条大毛巾给你:“你先进来。”

你被我拉进来,怕弄湿沙发,不肯坐,我只好踮起脚替你擦头发,小声埋怨你:“把头低下来一点呀。”

你乖乖地低下头来,修长的脖颈弯出漂亮的弧度,脆弱得像是刚刚出窑的瓷瓶,我问你:“你做错了什么事,很严重吗?”

“很严重……”你说,“可我保证,不会伤害到章家,也不会伤害到大小姐,我……”

你说话时那样激动,大概是怕吓到我,自己又沉默下去。可我总觉得你下一刻就要哭了,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我确认,我爱上你了。在这阴雨连绵的东南亚,日光火热,大雨倾盆。而爱情诞生于蒙昧,诞生于火与洪水,汹涌而来,沸腾在心中的旷野。一生一世,再难将息。

“我可以帮你。”我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冷静,可心跳如擂鼓,“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05

这一年,香港迪士尼乐园在九月正式开幕。而在八月的某一日,我已经同你一道踏足。

试营业期间游客寥寥,你陪着我坐了六圈旋转木马,到第七圈时终于挺不住:“我有点晕车。”

你头上戴着米老鼠的耳朵,工作人员看过来时,你又恢复了一脸冷峻。我没忍住笑了:“你怎么也学会了章遥的变脸?”

你闻言顿了一下:“有吗?”

“有啊。她也是在外人面前装得好冷淡,她说这样才能镇得住场子。”

你脸上露出一抹很温柔的笑:“大小姐看起来冷,其实心里很温柔。”

“像你一样?”

你一定是被我说得脸红了,不然也不会借口给我买冰激凌逃跑。我好开心,想了想,从手指间捋下戒指递给工作人员。这是我十八岁时章遥送我的礼物,五克拉的心形粉钻,我指了指你,工作人员给了我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你回来时拿了一个好大的甜筒,穿着玩偶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下你,远远地和你说着什么。你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向我看过来。我朝你飞了一个飞吻,你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接过了戒指。

你走到我面前,很自然地单膝跪下,托起我的右手:“二小姐。”

“不要这么叫我,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说:“迢迢。”

我的心里像是有一只小小的山雀,从树洞里探出脑袋,雀跃不已。我凝视你,你那样好看,是爱丽丝仙境中的王子。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你的掌心,你告诉我:“这是我陪大小姐替你选的。她说你是小公主,一定要粉色才合衬。”

我不懂你为什么无端提起这个,以为你是在害羞,于是催促道:“替我戴上呀。”

你将戒托推入我的指尖,却没有推到底。你抬头看向我,轻声说:“戒指要心爱之人才可以替你戴上。”

我说:“我知道。”

我以为我的暗示足够明显了,我要你陪我来迪士尼乐园,我把戒指亲手交给你,我十一岁遇到你,十九岁明白自己的心。可你只是说:“二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你说着,站起身来。工作人员不明就里,纷纷鼓起掌来。这一幕好难堪,我盯着你,可你不肯看我。太阳已经落山,热浪散去,香港也变得冷漠起来。我甩开你的手,把戒指给取下来想扔掉。可手才刚抬起来,你就已经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腕。你说:“这是大小姐送你的。”

你一板起脸,就好像章遥,我被你唬住了。你抓起我的左手,让我自己用左手给右手戴上了戒指。我又好气又好笑:“替我戴上会死呀!”

你说:“迢迢,你还小,不明白戒指的含义。”

不明白的人是你。我心情复杂,一时间又很累。外面的灯一盏盏掠过,我偷偷掉了眼泪,小声说:“幸勉,我想回家了。”

06

香港距吉隆坡只有四小时飞机,下飞机前你还在向我确认:“你真的会替我跟大小姐讲,不要把我送走吗?”

你好讨厌,根本不顾忌我受伤的心。我板着脸点头,你却笑起来:“迢迢,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你笑得好开心,牙齿雪白,眉目舒展。日后看到你,你总是眉头紧锁。二○○六年我和你结婚时,报上说你是掘金仔掘到金矿,又说你装深沉,费尽心思求来富家千金,大喜的日子却又偏偏不笑。可只有我知道,订婚时不光你没有笑,连我都笑不出来。我和你去香港时,章遥再次出了车祸,医生的抢救也只让她勉强睁开眼来。病房里,她拉着我的手放在你的掌心里:“我这个妹妹还小……幸勉,你要娶她……”

我一时没有理解,你却已经郑重地承诺说:“章家的公司我会替你守好,迢迢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

她这才放下心来,看了我一眼。我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只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她想替我擦,可是没有力气,同我讲的最后一句话是:“可惜,看不到你穿婚纱。”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却偏偏笑起来。心电监护仪响起杂乱的声音,医生冲了进来,你把我拖到一旁。病床上,她的脸白得像是一张纸,显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美丽。她已经陷入弥留之际,可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头来。那一刻,她的眼睛里没有了焦距,只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我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下意识要过去,可心电监护仪突然划出长长的直线,一切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医生说:“节哀。”

要怎么节哀?这是我唯一的姐姐,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亲人。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安静下来,我只记得回过神来时,你正在问我:“迢迢,你愿意嫁给我吗?”

大概是怕我不懂,你又解释说:“只有娶了你,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接管章氏。”

我认认真真地盯着你,问你:“你会好好地打理姐姐的公司吗?”

你说:“就像是对待我自己的性命一样。”

“那好。”我不再看你,只点了点头,“那我就嫁给你。”

我为我们的未来设想过很多可能,可没有一种是这样的境地。因为时间紧迫,一切仪式都从简,我们只举办了一场很小的婚礼。在教堂里,我们交换了戒指。

终我这一生,这似乎是我们最最亲昵的举动,戒指禁锢指尖,但爱并未因此诞生。

那一天刚好是我的二十岁生日,如果章遥还在,我本该有一个极其盛大的生日宴会。可婚礼结束后,你就匆匆赶往了公司。我脱掉婚纱,自己在路边买了蛋糕。夜里十一点四十分,你回到家,看到桌上的蛋糕时愣了一下,旋即向我道歉:“实在是忙昏了头……礼物我会补上的。”

“还不到十二点。”你没听懂,我又加了一句,“我的生日还没结束。幸勉,你还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你终于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桌边,将蛋糕拆开后插上蜡烛,又把赠送的那顶生日帽双手捧来,郑重其事地问我:“可以替您戴上吗?”

我颔首,你俯下身来,像是加冕一样轻轻放在我的头顶。我忍不住笑起来,你也露出一个笑容:“迢迢,生日快乐。”

你的眼中映着蜡烛的一点亮光,像是两颗剔透的星。我忽然觉得脸颊发烫,鼓起勇气说:“我可以许一个生日愿望吗?”

我想许一个愿望,希望可以触碰你的唇,我想向爱人献上一吻,如同向神祇献祭自己的一切。你那样聪明,一定猜到了对不对?不然不会垂下眼睑对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说的话很扫兴,让我有些生气,一口气将蜡烛吹灭,客厅里暗了下去。我坐在那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二十岁的生日就这样过去了。一切都好像和过去没有变化,可我知道,再也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祝我生日快乐了。

07

大姐一死,那些人如豺狼虎豹一拥而上。如果只有我,大概早已被他们拆吃入腹。还好有你,所以你不常回来我也不会抱怨。偶尔哪一天能看到你,便是意外之喜。

你回到家,最大的消遣不过是看看电影。我知道你累,可是又想和你说话,只好厚着脸皮和你挤在沙发上,只是你不肯让我抱你。只有一次,那是一个下雨的夜,你又在看电影,我悄悄走过去,就看到屏幕上在放《春光乍泄》。这部片子我只听章遥提过,因为不喜欢结局便一直没有找来看。窗外雨声窸窣,我刚要说话,你却轻轻地“嘘”了一声,又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让我坐下。

你一定是看得太入神了,才会准许我离你这样近。我在你身边坐下,闻到你身上淡淡的酒味。你不爱喝酒,一向只为了应酬才会碰,可这一晚,你手边放着一个高脚杯。

屏幕上,何宝荣正将头靠在黎耀辉的肩上。我小心翼翼地,又把距离拉得近了一点,看你没有抗拒,便轻轻地将头靠在你的肩膀上。你没有动,默许了我的触碰。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开心。就好像是小小的蚂蚁,在路旁捡到糖粒,别人眼里的微不足道,在蚂蚁的世界里已经是一个宇宙的快乐。

我们都没有说话,电影还在演,相爱的人离开,一个回去香港,一个留在他乡。你看着屏幕,忽然对我说:“如果是我,不会让他走。”

我对电影不大感兴趣,看了半晌差点睡着,闻言问:“什么?”

“他不该走。”你说,“如果我有心爱的人,我一定不会放开她。”

你说完忽然顿住,我同样尴尬起来——原来我并不是你心爱之人。

这个结论其实我早就知道,婚后这么久,你从来没碰过我。爱情不该这样,爱情是滚烫赤诚的,有燎原的热度同遍野的真挚。你的温柔,只是用一种仁慈的方式将我推开。我不能再靠在你的肩上,若无其事地起身说:“这个结局不好。”

你也说:“是不好。”

“你能不能重新投资,让他们再拍一部皆大欢喜的续集?”

我是开玩笑,可你说:“没有何宝荣了。张生二○○三年就去世了。”

我如梦初醒,窗外的雨一滴一滴,搅得红尘吵闹。我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年纪大了,记性也差。”

这么大的人还哭,我觉得很丢脸,转身要走,就听你在背后说:“迢迢,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

你就不再说话了。

没关系,我想,我们结婚本来就不是因为爱情。你要履行对章遥的承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各取所需。严格来讲,是我更占便宜。可我是个很贪心的人,得陇望蜀。还好你身边除了我再没有别人,我才能稍稍安慰自己——你不是不喜欢我,你根本谁也不爱。

08

当我知道你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我简直嫉妒得要发疯。那个女人好美,戴金丝边框眼镜,牛津毕业,站在你身边,男才女貌。你和我解释,她只是下属。我听不进去,只问你:“能让她走吗?”

“为什么?迢迢,我不是没有过漂亮的女下属……”

“你送她回家。”我说,“你开的车,只有我和姐姐坐过,凭什么她也可以?”

其实我说了大话,你开的车,只有章遥坐过。而我是沾了她的光,侥幸蹭过一次车,后来,你就再也不开车了。见你沉默下去,我又说:“要么开除她,要么咱们俩离婚。”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提离婚,只是为了威胁你。你没让我失望,当即就把她开除了。我打赢了一仗,可心里却不怎么开心:“为什么是她?”

“我和她没什么。”你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只是……觉得她很熟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你,我们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可好像永远定格在了熟悉的陌生人。我偶尔会想,什么样的人才能走进你的心。所以当钟姿约我出来时,我毫不犹豫就赴约了。

钟姿就是那位被你开除的下属——那时距她被开除已经过去四年,我很好奇,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有什么话要和我讲。她好像并不意外我的开门见山,笑了一下说:“你和阿诞讲的一样,是个急脾气。”

“阿诞?”

“你不会不知道,他出生在圣诞夜,所以小名叫阿诞吧?”

她笑得更开心了,就好像在嘲笑我对你的不了解。我的脸色彻底冷下去,起身要走。可她又说:“我怀孕了,章小姐,阿诞并不爱你,他对你,从来只有感激。”

她这样得意的神情,莫名让我觉得眼熟。我只看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夜里,你果然回来了,和我解释说:“你不要听她瞎说,我从来就没有碰过她。”

“你骗了我。”

你一定很累了,眉眼间都攒着沉沉的疲倦,可还是打起精神和我讲:“我和她没有任何不正当的关系,迢迢,请你相信我。”

时光流逝,可对你格外宽宥。你依旧英俊,又因为功成名就,别有一份气度。我看着你,一时有些恍惚:“你把她藏了四年……她知道你叫阿诞,可我却不知道……幸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以为你会再解释些什么,可你望着我,轻声说:“迢迢,你别哭。”

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自从章遥不在了,我好像很少掉眼泪,偶尔几次也都是因你而起。我眨了一下眼睛:“你答应章遥好好照顾我的,你食言了。”

我话音刚落,你猛地后退一步,神情好像被踢了一脚的大狗。我并不想看你的痛楚,只能飞快地说:“我要和你离婚。”

我同你婚后十一年,一直相敬如宾。这十一年,章家产业在你手中每日逾上,让人跌破眼镜:你不但勤勤恳恳,居然还没有同我离婚侵吞财产。时间久了,外人都以为我们情深爱笃,甚至有人称我们是“二十一世纪最后一对模范夫妻”。可没人知道,我不但向你提过离婚,更是足有三次。前两次都没成功,因为我仍想爱你。

这一晚我们难得同床共枕,床很大,两个人离得很远。我一直睡不安稳,朦胧间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了二○○五年的医院,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划破黑夜,刺耳的警报声永不停歇。你抱着我,像是要给我依靠,又好像自己也耗尽了全部力气。章遥还活着,躺在那里望着我们,嘴唇微微动了动。梦里,我走近她,把耳朵贴过去,终于听清她在说什么……

“迢迢!”我猛地睁开眼睛,你焦急地喊我,“是不是做噩梦了?你一直在哭。”

我愣怔地望着你:“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没有回答,重新闭上眼睛,不肯再看你。穿破重重的雾,时光交叠纠缠,忽略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浑身颤抖,只能茫然地想,竟然是这样。

09

你没有答应和我离婚,我也就没有再提。

二○一七年,我们一起来到了阿根廷,来到何宝荣和黎耀辉最后分开的城市。你公务繁重,来接我已经是不务正业,可我却得寸进尺:“反正都已经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大瀑布?”

你正在开视频会议,闻言并没有立刻说话。良久,你摘下耳机,问我:“真的想去?”

我说:“何宝荣也去过。”

你愣了一下,我又说:“在那里,我有话和你说。”

不知道是哪件事打动了你,你居然真的抽出一天时间陪我一起前往伊瓜苏大瀑布。瀑布被印在灯上,拍在电影里,我看了无数次,可真的看到了,却又有些认不出。

站在瀑布旁望去,白浪撞击在石壁上,响声如同雷鸣。人是这样渺小,而自然是离永恒最近的东西。你忽然扯住我:“别往前走了。”

我说:“谢谢你,阿诞。”

你有些不大自在:“怎么突然这样叫我?”

“姐姐去世时,叫的不也是你这个名字吗?”

你猛地僵在原地,脸上的神情震惊至极。水流声震耳欲聋,我们的声音很小很小,我还在说:“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你说看钟姿熟悉是为什么——她长得有些像我大姐对吗?”

她和章遥并不完全相似,可笑起来都是眼睛弯弯的。你又露出那种吃痛的神情,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因为我们这一生,都得不到最爱的人了。

我把很多很多年的时间都拿来做了一件事,就是劝自己放下,所以还能平静地问你:“那一年姐姐赶你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的声音很遥远:“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沉默着,远眺瀑布。风将水雾吹拂过来,十数年光阴匆匆而过,可一回头,似乎还能看到初见的样子。良久,你轻轻地勾起嘴角,像是笑了,可神情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真的是这样。我听到一个重重的声音,是心里的巨石落地,又好像这一生都有了判决。我看着你,你站姿端正,神情肃穆庄重,恍惚像是章遥。

“幸勉。”我说,“咱们离婚吧?”

阿诞不是我的,只有幸勉这两个字,勉勉强强属于我。

歌里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一九九七年我见到你,你对我笑,我以为是爱情的开始。二○一七年,大瀑布下,我和你一样,失去了爱人的资格。

二十年朝夕,爱零散落幕。但爱没有错,爱上任何人都没有。

只是生不逢时,只是错过。

原文载于爱格·青春版·2021年6月刊/原创 倾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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