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登写给叶芝的诗(诺奖诗人谈诗歌W)

奥登写给叶芝的诗(诺奖诗人谈诗歌W)(1)

[爱尔兰] 威廉·巴特勒·叶芝

在当今作家作品中看到的象征主义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在每一位伟大的想象性作家那里也看到了以这样那样形式掩盖着的象征表现”。这是亚瑟·西蒙斯先生在《象征主义文学运动》中提出来的观点。这是一部我应该赞誉的很精致的著作,但是我不能那样做,因为它是题赠给我的。作者还接着指出过去几年里很多有深度的作家在象征主义学说里寻求一种诗的哲学,甚至在那些不屑于寻找诗的哲学的国家里,新作家们也紧跟他们寻找着诗的哲学。

所有作家,各种艺术家,只要稍有哲学或批评能力,甚或只要是一个敏感的艺术家,就会有某种哲学,有某种关于自己从事的艺术的批评观。正是这种哲学或批评观激发出他们最大的灵感,把一些神性的生活或被隐埋了的真实唤入外部的生活。这种神性的生活能够通过情感来消除哲学或批评观以理性才能消除的东西。他们并不探求这种生活里的新的东西,而是仅仅力求理解和摹写早先的纯粹灵感。然而,由于神性的生活向我们的外部生活展开战斗,必须随着我们改变自己的武器和行动而改变它的武器和行动,所以灵感就以美得惊人的形状向他们涌来。科学运动带来的文学可能使自身迷失于外部形相之中,淹没在意见、宣言、绘声绘色的描写之中,即西蒙斯先生所称的企图“用砖石和泥灰在书的封皮之内大兴土木”。作家们现在已经开始琢磨召唤的成分和暗示的成分,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伟大作家作品中的象征主义。

奥登写给叶芝的诗(诺奖诗人谈诗歌W)(2)

在《绘画中的象征主义》中,我试图说明绘画和雕塑中的象征主义成分,也提及诗歌里的象征主义,但是不涉及多种风格中都实际存在着但无法确定的象征性。彭斯的这两句诗具有绝伦绝奂的忧郁美:

白色的月亮落在白色浪花后面,

时间和我一起落下,噢!

这两行诗具有完美的象征性。月亮和浪花的“白色”与时间的沉落之间的那种微妙关系是理性所难以把握的,但是领会了“白色”,也就领会了美。“时间”和最后的一声忧郁的“噢”,唤起任何色彩、声音和形式的组合所无法激起的情感。我们可以称之为隐喻式写作,不过最好称之为象征性写作,因为如果隐喻不是象征,就缺乏打动人的深刻性。只有作为象征的隐喻,才是最完美的隐喻,因为在纯粹声音外面的最微妙之处,才能发现什么是象征。如果美丽的诗句能使一个人如痴如醉的话,那就是像彭斯的这些诗句一样的诗作。布莱克的诗就能使我们如痴如醉。

或纳什[2]的诗句:

天地黯然失色,

王后们纷纷早逝,

尘土盖住了海伦的双眸;

或莎士比亚的诗句:

海水退去,留下沙滩,

泰门筑起了千年的大厦;

这些冒出的泡沫,总会被

汹涌的海浪冲垮

还可以举一些非常简单的诗句为例,它们因为在故事里的特殊位置而显出美感。我们可以看到诗句里许多象征如何把它们那摇曳生辉的美赋予故事,就像剑锋上闪着燃烧着的城堡的影子。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有的形式,或因为它们是预先规定的能量,或因为它们是一种久长的联想,唤起无法界说但非常精确的情感,或者像我喜欢说的那样,从我们当中唤起某些非常现实的力量,这种力量经过我们的心灵时的脚步称为情感。当声音、颜色和形式处于一种音乐关系,相互之间有一种美的关系时,它们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声音、一种颜色、一种形式,由这些不同的途径唤起一种情感。艺术作品的各部分之间,也存在着这样的关系,不论是史诗还是谣曲,作品越是完美,构成这种完美状态的成分就越多样,从我们当中唤起的情感、力量、神灵等也就越发有力。如果一种情感还没有通过颜色或声音或形式或所有这些方式表达出来,那么这种情感就是不存在的。再者,这些方式中的任意两种组合或安排都不会激起相同的情感。所以,诗人和画家以及音乐家不断地制造和推倒人类,当然这并不完全因为它们的努力是短暂易逝的。的确,正是那些看似派不上用场或非常虚弱的东西反而很有力量。如果心灵没有像一个女人在很早之前就委身于情人那样把自己交托给某种情感,使声音或颜色或形式或所有这一切都形成一种音乐关系,以使它们的情感活在其他心灵之中,那么那些似乎有用和强大的东西如军队、滚滚车轮、建筑模型、统治模式、理性思辨等等,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奥登写给叶芝的诗(诺奖诗人谈诗歌W)(3)

一首抒情小诗可以唤起一种情感,在形成一篇伟大史诗的过程中,这种情感把其他情感聚拢起来并融会成它们的存在。最后需要一种不太精细的实体或象征,因为这种情感越来越强烈,它要喷涌而出,它已经汇聚了日常生活中盲目的本能力量,它以力量推动着力量,就像我们在老树桩上看到的一圈套一圈的年轮。这可能就是亚瑟·奥肖内西[3]让他的诗人们说他们用叹息建造起影子尼尼微[4]都城的意思。当我听人说起某场战争,某次新的宗教躁动,某种新的产品,或世人传播的某些其他消息时,我根本无法确定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已经发生,因为有一个男孩在色萨利[5]吹着笛子。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位女预言家,她相信众神以种种象征性的试题形式站在旁边,我要她去问其中一个神,某个朋友的一些迷人但似乎微不足道的劳动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回答是“人民灭绝,城市倾覆”。世界的粗糙环境似乎创造了全部情感,但我怀疑这种环境是否真的仅仅像镜子那样反映孤独人在观照诗的时刻产生的情感,我也怀疑爱情本身是否超过了动物的饥渴,当然诗人及其——牧师——是例外的,因为,如果我们不认为外部事物就是现实的话,就必须相信粗略是精约的影子,相信事情总是先明了而后愚蠢,先秘密而后显豁。我认为,孤独之人在凝神观照时刻,从九重天使的最低一级上接收到创造性的冲动,于是制造和推倒人类,甚至制造和推倒这个世界,难道不是“眼睛的改变,改变着世界的一切”吗?

我们的城镇是从心胸抄袭的碎片;

人类的所有巴比伦之城都抢着表白

像巴比伦一样硕大的心灵。

从理论上说,诗以象征感动人,如果接受这一点的话,诗的表现方式会出现什么变化呢?回到我们先祖的方式,丢弃那种为自然而描绘自然、为道德法则而写道德法则的做法,丢弃所有的逸闻轶事,丢弃所有的关于科学观念的思虑,丁尼生就是因为这样的思虑而窒息了最重要的火花。还应该丢弃我们认定的绿柱石,可能从其内核展开动人的画面,而不是照出我们自己的兴奋的面容或窗外摇动的树枝。这是实质性的改变,是回归想象,是对艺术法则的理解,即艺术法则就是隐蔽的世界法则,只有艺术法则才能把想象统一起来。这样才能出现风格的改变,我们才能从严肃的诗里得到富有活力的节奏,就像从一个奔跑的人身上得到有力的节奏。这是意志创造的节奏,意志的眼睛总是盯着某种将被做出来或将被破除的东西。我们会找出那些游移不定的节奏,苦思冥想的节奏,有机的节奏。它们是想象的体现,无欲无恨,因为已经与时间无涉,仅只期望凝视某种真实,某种美。任何人都不再可能否认形式的重要性,所有的形式都是重要的。你能够表达一个意见或描述一个事情,但是如果词语选择影子不当,你就不可能给它们以某种超出感觉之外的实体。你的词语应该像鲜花或女人的身体那样,微妙而复杂,充满神秘的生命。与“通俗诗”的形式不同,真诚的诗的形式有时的确可能含混而不合语法,《天真和经验之歌》中那些最好的诗作正是如此。这种形式的完美之处是不可分析的,它的微妙之处在于它时时有新意。不管是如梦似幻中产生的一首短歌或诗人及惯于征战的人们几百代梦想流传下来的一部伟大史诗,所有的真诚的诗的形式都具有这样的特点。

奥登写给叶芝的诗(诺奖诗人谈诗歌W)(4)

威廉·巴特勒·叶芝

William Butler Yeats,1865 ~1939,爱尔兰诗人、剧作家和散文家。1923年12月10日,因“其高度艺术化且洋溢着灵感的诗作表达了整个民族的灵魂”,58岁的叶芝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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