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民间故事最短的(故事治好皇帝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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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凛冬过半,春犹未至。
桃灼拥着寝被虚弱地蜷曲在软榻之上,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绝望中的挣扎。
房门忽然被大力地推了开,一名男子快步而入,但见他乌发如墨,眉眼似画,月白的云锦长袍裹着彻骨寒风,随步履散开一室冷香。
桃灼缓缓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走至榻前的白衣人影,好半天才从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驸……驸马……”
君念卿俯身将她扶住,俊美的容颜微微有些扭曲,“别怕,你很快就会好的。”
桃灼颤抖地伸出手,碰了碰君念卿的脸颊,无声笑道:“驸马别再费力气了,我知道你救不了我的。”
闻言,君念卿淡棕色的凤眸染了一丝惊异,仓皇间险些松开手臂将桃灼扔在榻上,但到底心中的那份不忍与怜惜战胜了一切。
桃灼继续说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当年你为父皇医病的时候,我便偷偷躲在屏风后边,目睹了一切,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驸马……你是个妖啊!”
君念卿长睫微敛,掩住了眸底的情绪,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如此,你便该知道,我定是可以救你的。”
桃灼摇了摇头,“怎么救?用你的性命么?”
君念卿故作轻松的勾了勾唇角,“怎么会?你不要多想……”
“驸马可不可以收了障眼法,让我看看你本来的面目?”桃灼没有理会君念卿的话茬,虚弱的双目里多了几许期待的星光。
君念卿默默望着桃灼许久,终于轻叹一声,伴随着他绵长悠远的尾音,明艳的容颜渐渐如冰雪般一点点消散,连同那墨染的长发也像是逐渐枯萎的青草,慢慢地褪去生机,与衣袍连成一色。
枯槁的皮肤上交叠着层层褶皱,远远看去仿佛一块风干的树皮。若非那一双淡棕色的凤眸明亮依旧,任谁怕是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的之人就是曾经貌比潘安的驸马爷。
君念卿见桃灼望着自己的双眼里有水光浮动,不由得抿唇侧开视线,“对不起,吓到你了……”
哪知桃灼睫毛一颤,竟是落下泪来,她费力地抬起手再次碰了碰君念卿的脸颊,纤细的指尖仿佛在描摹一幅价值连城的水墨丹青,“驸马这么长时间一定很辛苦吧?”
君念卿回按住她的手背,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是张不开口,无力的悲伤啃噬着他,比起收起障眼法后他残破的皮囊还要让他痛苦不堪。
“其实在我心底,从未嫌弃过你,亦没有怕过……”桃灼絮絮地说道,“我只遗憾没能做一个好的妻子,没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给自己留下一些回忆,驸马,我不后悔。”
君念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奈何却是思绪一片混乱,“公主——”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答应嫁给你——”桃灼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像是永远不会流干,“而且在初见的时候,我就会对你说,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也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爱你。”
2
桃灼嫁给君念卿的那一年只有十六岁,尚不知情为何物,只隐约听宫人提及,医治好父皇恶疾的能人在金銮殿上拒绝了一切封赏,唯求要娶她为妻。
她是见过君念卿的,就在父皇的寝宫,他们之间只隔了一道屏风……
空荡荡的寝殿内,病入沉珂的父皇哪怕是在昏迷中,仍透着令人揪心的脆弱,桃灼并不相信那个擅自揭了皇榜的无名小卒真的有本事,可以药到病除,所以她违背了君念卿请所有人回避的要求,大着胆子藏在了这里。
于是,她看到那眉目如画的少年,一点点露出狰狞的面容,一点点白了满头的青丝,然后他飘浮在半空之中,周身萦绕无数皎白花瓣,随着袍袖猎猎鼓动,散发出阵阵幽香。
桃灼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整个人如一根紧绷的弓弦,一动不敢动。
只见君念卿闪着银光的发丝呈扇面状横铺在空中,露出了脖颈的皮肤,亦如他的脸,附满层层叠叠的褶皱,干涸皴裂,让人望而生畏。
忽然他双袖拢住周围的花瓣推向龙榻上昏迷之人,那些花瓣在他的催动下纷纷化作淡淡浅光,最后又消失不见。随即,君念卿缓缓降落到地面之上,发丝垂落,花香消散。
等到桃灼再望过去的时候,他已然变回了眉目清俊,面冠如玉的端方君子。
她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斜飞入鬓的凤眸闪烁着淡淡的琥珀色,目光流转,一时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纵然已知道他是妖非人,知道他那好看的皮囊不过是障眼法,桃灼依旧看得呆住,直到她听到躺在龙榻上的父皇发出了轻微的呻吟,随即大批的宫人涌了进来,将清冷的寝殿立刻充斥得水泄不通。
桃灼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抹浅淡身影,却赫然发现他早已默默退到了门口处,斜倚着栋柱,目色浅远地望着众人。既无医好皇帝的喜悦,也无被忽视的失落,整个人透着一股世外超脱之感,竟是生生将喧嚣的寝殿辟出一块净土。
妖,也能如此清新脱俗吗?她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于是慌忙掩住了嘴巴。
君念卿似有所感地朝屏风投来视线,吓得她慌忙从后门绕了出去,以至于都忘记了向大病初愈的父皇请安……
3
随着婚期的临近,阖宫流言四起,总有一两句落入桃灼的耳中。
“陛下一向宠爱三公主,怎么偏就将她指给了一个布衣白身,而且连个寒族清贵都不算,听说竟是个郎中!”
“是啊,虽说那驸马长得是不错,可那身份……”
“就连一向不得宠的二公主,也嫁了个尚书公子……哎,可怜三公主这下怕是要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桃灼并不讨厌君念卿,哪怕知道了他的秘密,哪怕耳中充斥了越来越多的非议……她是公主,她不屑去和那些奴才争辩,她们又怎么会懂君子重诺是一种高尚的品德?
当日父皇病重,悬榜寻医,圣旨上言明,无论谁若能医好皇上,便满足他任何愿望,莫说君念卿是要做她桃灼的驸马,便是要分半壁江山走,想来父皇也不得不答应。
只是,尽管道理都明白,可那些流言就像一颗颗干瘪的种子,悄悄地埋在她的心底,看似毫无影响,但只要稍微撒上几滴雨露,便会疯长成参天蔽日的大树。
大婚当日,平顺侯府的小侯爷白彦从边疆赶了回来,拦住向宾客敬酒的二人,醉眼蒙眬地举起酒杯,“微臣恭贺公主。”
白彦少年从军,未及弱冠已是战功累累。虽和桃灼自幼相识,却因从军历练长驻边关,与她已有数年未见。
如今四目相对,桃灼一时竟有些认不出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正欲举杯,却被白彦接下来的话语截住了动作。
“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不曾想却下嫁一介白衣,不知有何苦衷,竟要如此纡尊降贵?”白彦剑眉一挑,极不屑地瞥了一眼君念卿,“想我西凉建都两百余年,便是御医也未曾听说过被招为驸马的,何况他不过一介贱民,就算医治圣上有功,也不能狭恩委屈公主!”
桃灼一怔,侧头望向满座的公侯贵族,每一个人唇边都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那笑刺得她喉咙发紧,埋在心底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便在此时,白彦已命人换来海碗,指着君念卿冷笑道:“驸马一夕飞上枝头,当真可喜可贺,这一碗酒定要干了才是。”
君念卿俊眉微锁,琥珀色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悦,但张口仍旧温润和煦,“多谢少将军美意,念卿不胜酒力,还望海涵。”
白彦闻言,一把推开端着酒碗的小太监,径自捧着酒上前道:“怎么洞房还没入,驸马就摆架子了?本将军不得不提醒一句,今日你能娶公主,明日也能和离。驸马也好,臣子也罢,左不过是陛下的奴才,神气个什么劲?”
一席话出口,满座哗然,偏生君念卿依旧面不改色,颔首道:“少将军所言甚是,念卿记住了。”
白彦见状,愈发得意,将酒碗抬了抬,咄咄逼人地说道:“既然如此,定要连干三杯,才算诚意。”
君念卿侧头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桃灼,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小太监十分有眼色地上前再次满上,君念卿酒到杯干,抬起袍袖沾了沾嘴角,“念卿实在不胜酒力……”
“说什么呢?驸马不过才喝了两碗,也太不给面子了,快给驸马满上!”白彦望向君念卿,只见其面色如玉,神情如常,并无半分醉意,不由得使了个眼色,着人换了边疆的烈酒上来。
君念卿犹豫半晌,到底举起了杯子,刚要仰头灌下,衣袖却被人拉了住,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传入耳中:“今日乃是大喜之日,我可不许驸马贪杯。”
闻言,君念卿依旧保持着举碗的动作没动,只挑了挑长眉,语声含笑地说道:“为夫也不想,奈何少将军的面子岂能不给?”
桃灼一把拉下他的手腕,满脸不悦地说道:“驸马怎地不分里外起来?少将军的面子你要给,便不将自己新婚妻子的面子放在眼里吗?少将军不是也说了,驸马、臣子皆是父皇的奴才,但你还是我的夫君,他不过是说笑罢了,难道还能真的灌你?”
说着,桃灼望向白彦,水杏般的大眼里泛着凛凛冷意,竟是让其忍不住退了半步,“知臣者公主也,不过玩笑罢了,驸马不必当真。”
白彦见好就收,笑着朝二人抱了抱拳,随即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开。
望着他的背影,君念卿脸色变了变,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袖下紧握的手掌内早已满是汗湿。
桃灼的贴身侍女悄悄走来,递给他一盏茶盅,笑道:“驸马爷醒醒酒吧!公主让奴婢给您送醒酒汤来了。”
君念卿浅棕的眸子深了深,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桃灼早已离席回房了,遂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4
桃灼婚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不过是从皇宫搬到了公主府罢了,她与君念卿各居一院,相敬如宾。
桃灼贵为公主,喜轻裘快马,从小纵情恣意惯了,便是以往深居宫中,也三五不时地要出去玩乐一回,武即围猎赛马,文能投壶射覆,而贵族子弟们为了攀附亦是使出浑身解数讨好。
如今没了皇宫规矩的束缚,桃灼更是变本加厉,常常乐不思蜀。皇帝虽有耳闻,却因指婚一事深感愧疚,所以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像是为了逃避什么,又或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每日早出晚归,别说君念卿独居一隅,根本不怎么出现在府中,便是想要刻意找她,都不一定能找到。
起初,桃灼尚自雄赳赳气昂昂,出府回府皆是走路带风,只是随着时日渐久,不论她的动静有多大,皆如投石入海,君念卿半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反而有些按捺不住,唤来下人,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这些日子,本公主忙得很……驸马可有什么事?”
下人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驸马平日不怎么出院子的。”
“他……没找过我?”桃灼也拎不清自己到底是安心多些还是惊奇多些,继续问道。
下人再次摇头,“驸马很少和奴才们说话……”
“那他平日都在做什么?”桃灼被勾起了好奇心,连装模作样也忘了,径直坐正了身子大声问道。
下人想了想,犹疑着回道:“弹琴……下棋……看书!还有养花……”
“这都多久了,连院门也不曾踏出过……难道他就不寂寞吗?”桃灼站起身子往外走去,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先主动地踏入驸马的院落。
屈指算来,打成亲到如今已是快一年了,君念卿仿佛不存在一般,宫中宴请,自己不请他,他也不主动提出参与,若说这人当初是为了名利娶自己,却远离庙堂,实在说不过去,若说是为了美色……他却连自己的院门 都没踏入过半步,也说不过去……
桃灼边想边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君念卿院门口,尚未迈入便遥遥听见院内传出袅袅琴音,曲调十分玄妙,只觉得一会似远山秋月,空灵飘渺,一会又似金戈铁马,荡气回肠。
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侧身从虚掩的门缝里溜了进去,才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景色怔住。
只见不大的院落里,载满了高低不一的棠梨,花瓣如雪如云,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皎白,香飘四野。
远远望去,屋檐飞宇仿佛镶嵌在了绵绵花团之中,原本生硬的线条也不禁诗情画意起来,就连草丛中简单的一块孤石都被那大片的雪白衬出了几分嶙峋风骨。
棠梨枝斜,暖风轻颤,一角月白衣袍从繁花背后漏了出来,墨发白衣,单看背影已如谪仙临风,飒飒之姿难以赘述。
桃灼撇了撇嘴,若非见过他的本来面目,自己定会被迷住……
她想,君念卿一定是狐狸精,老人常说,山中的狐仙最是善于幻化,用色相去迷惑众生。
琴音忽然中断,君念卿转过身来,眉眼自然而然地完成好看的弧度,随即朝着桃灼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呼一个熟识老友一般,完全没意识到他们自从大婚之后,已是一年没见了。
桃灼明知那副色相是假的,却在对上君念卿浅棕如琥珀的眼眸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等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人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四目相对的瞬间,君念卿似笑非笑的眼底像是蕴含着奇异的魔力,让她竟生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咳咳——京中水土一向不适合养棠梨,因而宫中都鲜少能看见,没想到你竟是将这梨花养得这样好……”桃灼脸颊红了红,没话找话地说了句。
君念卿顿了须臾,才接口道:“公主一年未见难道忘了,我是郎中,医人医花,大同小异。”
桃灼心虚地别开脸,不敢看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总觉得君念卿随口一说的话语,实际上是在埋怨自己躲了他一年……
耳畔又一次响起君念卿带着笑意的声音,“公主若喜欢,明日命人挑了好的移过去便是。”
“那……那怎么好意思,你辛苦养的……”桃灼觉得自己回答得白痴极了,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尖。
君念卿却并未觉出异样,依旧柔声说道:“没关系,你喜欢就好,我还可以再养……毕竟,我的时间很富裕的。”
桃灼再次觉得他是在暗示什么,偷眼望去,君念卿却一脸坦荡,长而密的睫毛轻轻覆在细长的眼睑上,一双精致的丹凤眼即使不笑,也带着浅浅的弧度,像两弯新月……
“公主在看什么?”君念卿笑意浓了几许。
“没……没什么……”桃灼感觉整张脸都火辣辣的,她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丢人,于是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告了别,便跑了出去。
君念卿没有挽留,只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桃灼没走几步便听到院子里再次响起了琴音,顺滑如流水,和之前别无两样。
5
第二日,下人果然给桃灼送来了几株棠梨花树。
她破天荒没有往外跑,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看着下人将花树一点点移植在挖好坑的院子里,那枝头垂坠的花团,一簇簇的,似乎比昨日见到的还要好,她盯着看得久了,不知怎的,脸就红了。
长公主送来帖子,邀她明日泛舟赏花,时值盛夏,花期即将到头,若是错过了,便只能等明年,桃灼自然不愿辜负。
忽然她有些奇怪地看向院子里,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季节,并不是棠梨的花期……
赏花泛舟,是桃灼平生最大的爱好之一,公主府一大早便车马如流水,下人分了两拨,一拨随着她去赴宴,一拨留在府里。
留守的下人原以为逢此乐事,公主不到掌灯怕是不会回来的,因而便都松懈下来,三五成群,吃酒耍钱正玩得不亦乐乎,却听门口有人嚷嚷:“公主回府了。”
话音未落,桃灼已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下人们看了看如日中天的大太阳,面面相觑。
胆子大的拉了随行的人询问,那人摆了摆手道:“公主和长公主吵了起来,长公主说牡丹最美,偏偏咱们公主说自家院子里的棠梨最美,长公主非说咱们公主胡说,京中水土哪里会有棠梨?二人互不相让,最后就早早散了……”
桃灼觉得自己有些反常,为了几株棠梨和自家大姐闹翻了,实在说不过去,但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没有错,这棠梨花分明就开在院子里,怎么就成了说谎了?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下意识望向院子,早上还枝繁叶茂的棠梨花竟然全都落尽了,桃灼怔在窗前许久,看着凋谢枯萎的花树,心疼地险些掉下眼泪来。
侍女见状,提议请驸马来看看,说不定有办法……
桃灼连连点头,着人忙不迭地去请,不多时,便见君念卿软袍乘风,款款走来。
“驸马,驸马……这花都死了……”桃灼心焦万分,便将其他尽数抛到脑后,一把拉过君念卿亲自带到院子中间,“你看——”
君念卿颇为歉意地说道:“抱歉公主,是我疏忽了,这花不能离开我太久……”
桃灼不太明白,“你救不了吗?”
君念卿摇了摇头,“没事的,明日就好了。”
“嗯?”桃灼不解,“什么叫明日就好了?”
“我是说明日它们就会继续开花了……”君念卿望着桃灼紧张兮兮的神情,喉间不禁溢满了笑意,声音有些轻颤,“只是,我今日可能要在这多留一会儿……”
桃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转念一想,狐狸精是有法术的,所以便不再深究。
君念卿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得眼前女子神情转换得实在太快,一会忧愁一会欢喜,倒也可爱,只可惜……
既然留在这里,桃灼便请他吃了晚膳,说出口的时候,只觉颇为别扭。大概放眼整个京城,也没有哪对夫妻共进晚膳,还要这般客气的。
君念卿吃素,也不饮酒,这跟桃灼截然相反,她则是眼里只看得见肉,高兴的时候还要配上壶玫瑰露。
“驸马不善饮酒?”桃灼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地心情好起来,便命人上了壶玫瑰露,轻砸慢饮起来。
君念卿将嘴里的青菜咽下后,这才开口回道:“是,不善饮酒……大婚的时候,还要多谢公主解围。”
桃灼呵呵笑了几声,却是暗暗吐舌头,自己挺身而出是因为怕他酒后失控,现出原形吓坏宾客……
许是几杯美酒下肚,有些上头,加上烛火的映衬,桃灼只觉得君念卿的脸益发夺目起来,特别是那一对泛着琥珀光泽的眸子,像是要将自己吞噬一般,不由自主地想靠近过去……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朝着那张脸伸出了手,痴痴笑道:“真好看,果然只有假的才能这般好看吧?”
她的手被一片温凉缚住,从君念卿的脸上缓缓拉了下来,耳畔传来低低的声音:“色相本来就是虚无,公主很有佛性。”
6
桃灼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她赫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是已躺在了床上,还盖着被子……
君念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正在闲闲地翻着一本棋谱,见她睁眼,笑道:“没想到公主还喜欢下棋?”
桃灼此时可没有心情和他讨论下棋,厉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为什么会在床上?”
君念卿放下棋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我们……我们昨晚一起用晚膳……”桃灼乐观地试探道。
“唔,公主府的膳食一如既往的好。”君念卿点了点头,眼底满是化不开的笑意,直看得桃灼毛骨悚然,“然后,发生了什么,公主可还记得?”
“然……然后……你快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桃灼血液直冲脑顶,坐在床上指着君念卿声调不由更高。
“我……一夜都没合眼……公主倒是累坏了……”君念卿笑着摸了摸嘴唇,凤眼轻挑撩出一室风情,“原来公主的酒量也不好。”
桃灼刷的一下整张脸成了猪肝色,“君念卿,你趁人之危!”
“噗嗤”一声,君念卿笑出声来,“公主想什么呢?我是说公主酒量不好,我还没吃饱,你就睡着了。于是只好一边照顾酒醉的公主,一边看棋谱,看到了天亮……”
“……”桃灼一时无语,忽然觉得这个狐狸精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正经,一抬眼望见君念卿身后的窗外,却忍不住兴奋地欢呼起来,“棠梨花!棠梨花真的又开了!”
桃灼顾不上穿好外衣,便冲了出去,站在院子里一边大力地嗅着花香,一边欢快地旋转起来,“驸马,驸马,棠梨花真的又开了——”
君念卿斜倚着门框,看着桃灼飞舞的身姿,待她渐渐安静下来,才徐徐说道:“既然已经开花,我也功成身退了,多谢公主昨日的晚膳。”
桃灼一怔,“你……你要回去了?你是生气了吗?我方才……”
君念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许久才笑道:“公主美美地睡了一夜,我可是一夜没有合眼……”
“啊……那驸马快些回去休息吧……”桃灼有些词不达意,但只要望见君念卿的眼睛,就无法正常思考,这一点让她很是懊恼。
之后的日子里,桃灼不再出府玩乐,反而时不时地就会借故跑去君念卿的院落,一会讨教种花的秘方,一会又闹着要听琴……
这一日,桃灼站在院子外,久久没有进去,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不知道正在思考什么,忽然院门被人从里边打了开,君念卿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公主今日是为了什么事来找我?”
闻言,桃灼才意识到自己最近来得太过频繁,想来一向喜欢清净的君念卿八成是嫌烦了……遂将头摇得飞快,“没,没……我只是路过,路过……没事,没事的……”
“公主没有了么?我倒是想出了一个理由……”君念卿闻言也不反驳,笑得十分和煦道,“近日观棋谱无数,颇为手痒,不知公主可否有兴趣与我手谈一局?”
“好呀!”桃灼飞快地答应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做“他倒是想出了一个理由”,合着是说自己之前来找他的理由,都是借口?
7
桃灼越来越在意君念卿,像一个害了相思病的闺阁少女,不是对月兴叹,便是满脸幽怨地顾影自怜。
一直伺候她的侍婢看不过去,上前提醒:“公主何苦如此?您该不会是忘记了,那驸马可是您的驸马,为什么不让他搬回来?”
桃灼一拍脑门,蹦下床榻,忙不迭吩咐:“快,快着人将书房收拾了……”
侍婢恨铁不成钢,一把拉住桃灼,“公主殿下!驸马难道不该住在卧室里吗?收拾书房做什么?”
桃灼脸色一红,“男女授受不亲啊……”
侍婢:“……”
让君念卿搬到自己院子里这件事,不知要如何开口才能既自然又顺理成章,成了桃灼十分头痛的一件事。
倒是君念卿十分善解人意,当他再次循例过来照看棠梨花的时候,先开了口。
“如若公主方便,可否收拾了书房,这样便不用两头奔波了。”君念卿说罢,抿紧了薄唇,一双细长的眼眸盛满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呃……好,我……我这就命人去收拾。”桃灼紧张得差点被自己的气息呛到,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失落。
一旁的侍婢看着干着急,忍不住上前插话:“驸马爷说笑了,公主房间里床榻宽敞,三个人都睡得下,还收拾书房做什么?”
桃灼小脸红得发紫,一大口气息哽在喉咙里,只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才好。隔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正欲佯怒以缓解尴尬,却听君念卿忽然轻笑出声,“这样……也好。”
于是,桃灼的脸更红了。
白彦来传达旨意的时候,桃灼正和君念卿下棋,时值深秋,满院子的梨花依旧散发着淡淡幽香。
“瘟疫?”桃灼手中的黑子一松,落在棋盘之上,打碎里精心部署的局面。
白彦点点头,“是,所以皇上想到驸马爷医术高明,因而降旨派驸马爷前往荆州控制yi情。”
桃灼本能地反对道:“这……这真的是父皇的旨意么?”
白彦别开眸子露出一抹冷笑,“是与不是很重要么?圣旨却是皇上亲自下的,公主难道想要为了一己之私,枉顾荆州百姓么?”
“我……”桃灼哑然,转头看君念卿,一时有些犹豫,如果她不知道眼前之人的真实面目,或许会抵死不从。但是……他不是普通的人,他的本事自己是见过的,如果能救万民于水火,对他来说想必也是功德一件。
“驸马……”桃灼想到此处,不由笑了笑开口,“你医术高明,不如便辛苦一趟。”
君念卿自始至终手捻着棋子,闻言这才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桃灼,“公主可知荆州瘟疫来势迅猛,多少医者抵达不过一日便身染重疾,回天乏术……”
“可是驸马医术高明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桃灼弯了弯眼眸说道。
“那如果我会死呢?”君念卿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要知道我亦是血肉之躯。”
闻言,桃灼蹙了蹙眉,脱口道:“你明明……”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语气有些不耐,“驸马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不能强求,只是——”
“好,我去。”君念卿不等桃灼说完,便做了决定。
桃灼大喜,“多谢驸马,我就知道驸马最是心地仁厚。”
君念卿神色依旧,只是目色中贯彻始终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见。
8
君念卿拔掉了院子里的棠梨花,却在临行前夕鬼使神差地又种了回去。
桃灼自是看得出他神情的不悦,心里不知为何便跟着莫名地难受起来,以至于连问都不敢,只是默默地倚在门口,看着他折腾。
白彦派人来接他的时候,君念卿这才对桃灼开口说话:“你……公主尽量少出门,这些棠梨花,可以祛除瘴气,预防瘟疫。”
不说还好,君念卿此时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细针,扎在桃灼的心尖之上,痛麻痛麻的,她强忍着泪水不住地点头,“驸马,你一个人要小心……”
君念卿没有回答,似是而非地笑道:“公主可知,荆州瘟疫是天意,大罗神仙也是无能为力的……不过,既然你开了口,我总要做到不是吗?”
桃灼怔愣地看着君念卿消失的背影,心也跟着被掏空了一般。
荆州的瘟疫波及很广,君念卿一走竟是月余,半点消息也没有。桃灼第一次感到后悔,也明白了君念卿当日为何要那样问她……
不管他是人还是妖,作为妻子的自己毫不犹豫地推他向险境,且半点担心都没有,换做谁都会伤心吧?
她给他写了无数的信,却都石沉大海,君念卿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她。
相思最是惹人瘦,桃灼想,既然山不来就我,本公主便去就山吧!
当她风尘仆仆一人独骑赶到荆州的时候,正看到君念卿银发披散,周身萦绕着无数梨花,琥珀色的眸子闪耀着诡异的光亮。
在他脚下躺着许多百姓,一个个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随着花瓣化作的金光被吸入体内,尽管仍旧昏迷,但明显面色开始现出红润……
周围除了桃灼,并没有其他人,她知道这是君念卿的习惯,想来这样的自己定会吓坏旁人的……但是桃灼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她只有一个念头,驸马一定累坏了吧,这么多人,要花很多力气吧?
君念卿忽然停了动作,身子前倾吐出一口血来,桃灼再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冲了过去,“驸马——”
闻声,君念卿的身子一震,流光斗转,银丝再次化成了墨发。
桃灼怔了怔,并未说什么,只是费力地扶住了他的身子,“驸马你没事吧?”
“公主你怎么来了?”君念卿皱了皱眉头。
“我……我想你……还有……”桃灼刚想说自己很担心他,只觉眼前一黑再也站不住,便失去了知觉……
尾声
桃灼醒来的时候,已回到了公主府。
君念卿坐在榻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荆州的yi情已经控制住,托公主的洪福,这一次天灾竟是平安度过,荆州百姓免了一场生灵涂炭。”
桃灼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于是她只得虚弱地摇了摇头,“是驸马宅心仁厚,慈悲为怀。”
“公主可知自己染上了瘟疫?”君念卿叹了口气,“你不该去荆州的。”
尽管有预感,桃灼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驸马不必自责。”
君念卿眼中露出一丝悲悯,“荆州之难是天意,逆天而行,必然会遭受天谴……”
“是这样啊……”桃灼闭了闭眼,“没关系……以我一人换万千百姓性命,很是值得。”
君念卿倾身抚了抚桃灼的脸颊,摇头道:“我不是说公主,是在说自己……公主,对不起……”
“驸马?”桃灼蹙了蹙眉头,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我的确是妖,我是不周山上千年得道的棠梨花树,百年前渡劫飞升,却因情劫未曾堪破,而遭天谴,才落得如今的模样……我修养百年,再次奉天旨来红尘了断孽缘。”君念卿淡淡说道,“而你便是我命中的孽缘……”
治好皇帝恶疾,乡野郎中求娶公主为妻,1年后他目的败露。
“所以……”桃灼强撑着眼皮,露出一抹苦笑,“所以驸马揭皇榜、求娶我,都是为了了却孽缘啊?不知要如何了?”
“即是孽缘,举凡相爱,必有一死。”君念卿苦笑一声,“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为什么呢?”桃灼别开眼睛,缓缓说道,“那驸马所做一切岂不白费了?”
“是啊……”君念卿叹息了一声,周身再次升起裹挟着花瓣的白光。
桃灼想要挣扎反抗,却被一股大力拢住,意识瞬间全无。
待她醒来之时,只见屋子内跪了一地的下人,独不见君念卿。
婢女上前喜极而泣,“公主您昏睡了三天三夜,终于醒来了。”
“驸马呢?”桃灼抓住她的胳膊问道。
婢女愣了愣,“公主尚未大婚,如何会有驸马?”
桃灼如被雷击,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我在哪?现在是哪一年?”
“公主自然是在宫中,公主您怎么了?您不是刚过了十六岁芳辰,皇上为此还设下宫宴为您庆祝呢!结果您酒醉失足落入流芳湖,大病了一场……怎么就都不记得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桃灼任由婢女抛下她去寻太医,整个人像是大醉初醒一般,头痛欲裂,“难道这都是我做的梦?君念卿……只是梦么?”
想到棠梨花树下的月白人影,桃灼一阵心痛,如果是梦或许更好些,那样不周山上的梨花妖或许仍旧潜心修道,不知情为何物,亦不会来这红尘历劫,更不会为了救自己,再遭天谴……
“公主,太医到了。”
桃灼回过神来,望向门口,只见一男子墨发玉颜,款款走了进来,停在距离她七八步的地方,从容行礼,“太医院君念卿参见公主。”
“驸马?”桃灼惊喜交加,忍不住唤了出声。
来人抬头愣了下,随即笑道:“公主说的驸马可是棠梨花妖?”
闻言,桃灼更加惊喜,险些摔下榻来,“真的是你,驸马……驸马……你真的还在……”
“公主可是和微臣做了一样的梦?”来人忙上前一步扶住桃灼,“棠梨花妖,情起孽缘,逆天而行,必遭罚惩……”
桃灼来不及细思,只自顾地抓住他的衣袖道:“好,就算是做梦……你告诉我,那你……哦不,那花妖最后怎样了?”
“君念卿”垂下眼睫,勾了勾唇,“那花妖再次逆天而行,用自己的一身修为救了公主,天君震怒,将他抓上九重天受刑。好在尽管他罪大滔天,却因与公主同发善心救了荆州百姓,即便逆天而行,亦是功德无量,遂抵了他大半的罪衍。只是……后来天君赐他仙阶,他却未受。”
“为什么?为什么不受?”桃灼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他不是一心想要修得正果吗?”
“因为他……躲过了天惩,却没躲过情劫。”君念卿忽然笑了出来,如山花般绚烂,“公主于梦中说若能重来一次,会在初见的时候便告诉他的话,可还算数?”(原标题:《忽如一夜春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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