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卧听雨声薄暮忆离人(夜深忽梦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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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每每看“当时”二字,总会从中看出“不该”的意味来。当初不该如此,不该不懂珍惜。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当时不该轻易便将相思道尽,不该轻易执手别离相看泪眼。
可是后来再想,哪怕渭城下了一夜的雨,喝了一夜的酒,哪怕霸陵早已折断万千柳,该离别的还是会离别,阳关留不住,沾巾亦如此。
所以哪来的说“当时轻别意中人”呢?只是情谊深厚,山高水长恐难相见,便只能怪罪自己当时不该如此轻视离别。
故此之后再看“当时”二字,便又能从中瞧出一些欢喜来。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宋·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帘幕微卷,月满西楼,树影散乱,犹照玉人抚琵琶。隔座送钩,分曹射覆,歌声正清越。蜡红酒暖,直映得满堂如昼明。阁楼传来琵琶声,斜抱琵琶端坐的客人正是小蘋,她素手轻轻拨动琴弦,无限幽情暗恨自弦中响起,吐气如兰,面若桃花,低眉信手间似在诉说着自己的百般相思。画面定格,奈何已是当时,如今小蘋却不知在何处,落花纷飞,燕子绕梁,微雨飘洒,自己只能在暮春中迎着春寒,独自站立。
年少时,我觉得得到的才是最好的,故此初见《临江仙》,一见“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便认为此词实在是伤感至极。故人不在身侧,梦里更是难寻。借着酒精催眠度过春恨,奈何不能一醉到天明。酒醒后,帘幕低垂,天色昏暗,身边空无一人,寂寞瞬间就能把词人裹住,嗜血獠牙般将其拖入无尽的黑暗。当我触碰到词人那点脆弱时,此词便不忍卒读。
如今再看,倒令我琢磨出不同的意味来。换言之,就是让我们去选择过程与结果二者到底谁最重要。有人会说二者都重要,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们如何能将这熊掌与鱼一同兼得呢?很难。
晏几道如果只重结果,小蘋的分离无疑会让他的余生都蒙上灰暗,他当然不会一直沉溺在悲恸里,可是如若某天他又听见了琵琶的弦转声,如急雨,如私语般将他带入到那时的高楼中,月是那时月,人非旧时人,他会怎样?他会孤独至极,这时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抓住,他忘却了小蘋曾经与他度过的美好光景,思绪永久旋转于失去的旋涡里。
失去妻子的纳兰性德如此: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自我困锁的李商隐亦如此,“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如果得不到便会痛楚,这一路上我们都将千疮百孔。
可是小山若是注重过程,我想他会幸福的。人的手只能攥紧一点东西,多了便会握不住。若是我们放手,放任其流动,那么这一生将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流泻于我们手上。轻轻划过手心,荡漾心里软意。哪怕不能画圈将其拖入自己的封地,但是至少这辈子我们见识过。
见识过“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辽阔。
见识过“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灵动。
见识过“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高耸。
得不到又如何,人生很短的,我们遍体鳞伤得到的结果可能早与过往初心相悖。珍惜路上的一花一木,想必人生会更加精彩。人生若只如初见,晏几道自然会永远记得那次初见,两重心字罗衣。那位佳人曾经邂逅过他的生活,佳人用琵琶声妆点着他的过往,哪怕分隔两地,有一腔回忆可供怀念,不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吗?
看到一句话是这般说的,“有一泓往事清澈,足以慰平生干涸”,所有的怀念都将缀成珍宝,往后余生足够闪烁了。
怀着这种想法再去看那些“当时”,就不会这般难受了。瞧瞧韦庄的《菩萨蛮》,他写: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那时的年少足风流便是韦庄的往事清澈,他珍惜着曾经的过往,并没有不自量力将如今的白头翁与昔日的少年郎对比,当时年少,如今鬓如霜又怎样?至少我们都年轻过,至少我们都潇洒过,我们何必揪着自己的现况而百般埋怨呢。
而苏轼的《沁园春》更不存在什么物是人非之感了。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
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苏轼怎说,他说自己与子由当时客京城参加科举,少年意态宛若西晋文学家陆机、陆云两兄弟,万卷诗书惊礼部,策论纵横动朝廷。
二子当时年少,于朝堂上赢得多少喝彩,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更是不在话下。哪怕后面宦海浮沉,遭受贬谪,当时的光辉总能激荡出力量引领之后的路。后来再看,他们两兄弟的确做到了,不沉溺于过往,认真完成每一步。
免不了的,每个人都有“当时”,当时可能“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风光无限。当时也可能仗着年少轻狂而犯了错,“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我们的血肉早被当时种种塑造成了新的模样,可能未来再也遇不到当时那般爱的人了,也没了当时那般疏狂。但是往昔种种,正似横亘于天穹的星宿,自有其指路之妙。
夜深忽梦少年事,当时明月犹在窗。
-作者-
盈昃,一个爱诗词、爱江南的人。幻想是“且放白鹿青崖间”,愿望是“一生好入名山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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