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尿泡的相片 怀念猪尿泡

　　寒冬腊月，北风凛冽，雪裹人间，天是灰蒙低沉的，地是银装玉洁的，盛景之下，令人期盼的中国年姗姗而来。

城乡奔波了一年，母亲终于把可以把自己关进老家的四合院里，筹划着如何过这个传统的节日。当然，最得意的要数五岁的女儿了，城市里待腻了，趁着放假的机会，她大可在乡下玩成疯丫头。腊月二十六那天，女儿打电话过来，说她正帮姥爷杀猪了，猪的叫声很害怕，猪很可怜，可是她很想吃猪肉肉，她还见猪尿泡了……女儿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对，是猪尿泡，小的时候还用嘴吹过它呢！那玩艺儿弹性十足，鼓着通红的腮帮吹，直到气球那般大，再用线扎了口，系在木棍上，高高举起，没命地跑，身后追逐着一群山呼海啸的孩子，他们的眼光全是游移而期待的。

那个年代，对于我们这群无忌的野孩子来说，年关的乐趣就是争抢一只软沓沓的猪尿泡。其实大多时候，我们欢呼的只是一阵争抢的过程，而猪尿泡的最后得主定是大人。我的爷爷，古稀童颜，须发皆白，嘴里经常叼着旱烟锅，脚步摇晃，烟雾缭绕，每每杀猪，他的首要目标便是猪尿泡，因此他成了我们这群孩中最大的威胁。我们恨透了爷爷，玩兴正浓之际，他一声威严的命令，无人不惧怕，不管是谁，总会乖乖交出猪尿泡，那么勉强，那么爱不释手。我们巴巴地看着爷爷将猪尿泡踩在脚下，使劲地揉，揉软，揉缩，揉成泥球，活像刚出土的太岁，爷爷这才徒手捡起，架在高高的磨堂木格窗口，任其自然风干。风干的猪尿泡像坨白净的羊皮，干缩得密不透风，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捏弄平整，之后小心翼翼地包上水烟——那种细细的烟丝，像极了高墙上的青苔，混合着烟草和水果的味道，很勾人的魂。

当然，抢夺猪尿泡的对手还有猫儿和狗儿。那年，沸腾的山庄，猪嚎，猫跳，狗蹿，未等心急的小伙们将猪尿泡里剩余的猪尿倒掉，未等爷爷用破瓦刮掉尿泡里发绿的“浆子”，我家那条垂涎已久的大黄狗斜刺里冲出来，一嘴咬烂猪尿泡。大家如临大敌，一阵夹枪带棒的高呼猛叫，狗被斥退，可不幸的是，猪尿泡被那只身形矫健的黑猫趁机叼上了高墙，当成美味的午餐享用。想起一则笑话，关乎我那可爱的乡邻瓤雄。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瓤雄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中等身材，红袄绿裤，憨脸麻花辫。瓤雄是快乐的，傻起来没边没影儿，傻到青草麦苗不分，傻到不会生火烧炕，最多只会做顿夹生的大锅饭。北风呼啸的雪地里，嗷嗷乱叫的大肥猪奋力挣扎，却难以逃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命运，滚烫的开水洗澡，这是猪们最后的洗礼。刮毛刀在满脸胡茬的三叔手中闪着寒光，几经翻腾，猪毛落地的，刚还黑黝黝的胖猪成白溜溜的肉猪。肉猪在大人们号子般的吆喝声中上了架，三叔捋高了袖口“庖丁解猪”，瓤雄挂着清鼻涕看傻了眼，早忘了为爹守护猪尿泡的重任，还是好奇的猫惹了事，毫不留情地叼走了她爹的“水烟袋”。瓤雄哭了，边哭边追在忙乱的哥哥屁股后面：哥哥，爹的尿泡……她抽噎得说不出话了。哥哥停下手中的活计：咋了？爹的尿泡猫叼了。她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事情的真相，大家笑翻了。

每次回家，和父亲用方言聊天，南北逸闻，节假年俗，交谈甚欢，父亲总说，咱们的方言不在话谱上，城里人不懂。说起年俗，免不了谈到杀猪，由杀猪谈到猪肉猪骨头，旧事重提时，他也谈爷爷和瓤雄，再由爷爷和瓤雄谈到方言和书面语，微妙的区分，他举例说明：就像猪尿泡，城里人叫猪膀胱，其实也叫猪脬，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主治尿频，遗尿，之前的农村，缺医少药，哪家的孩子频犯尿床的毛病，有经验的老人总会想方设法煮个猪尿泡给孩子吃，保准“药到病除”。父亲还说，猪尿泡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用处，那就是密封坛口，魏巍 在《东方》里这样描述：“大妈……搬开砖，还有一张猪尿泡在坛子口上紧紧地扎着，好容易才解开……”。我很惊讶，年代久远的文字，经由生活的打磨，始终嵌在父亲记忆深处，烙印一般清晰，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和钟爱！年过半百的父亲是革命年代的高材生，高中毕业，擅长演讲和作文，激情澎湃，文采爆表，可因各种原因，他没能在合适的时机里谋份差事胜任，只能顺了命运，做一名偶有怨言的农民。年岁渐增，戒了烟的父亲变得越来越沉默，性格越来越温顺，他总是佝偻着腰为我们生炉火、烧炕，那种咫尺的疏离让我心疼！其实在农村，均是如父般的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使劲消耗自己去完成对家庭的义务，悲哀的是，半生的劳作，换来的也仅仅能维持一种简单的生存，且没有留下半点养老的资本，等到风烛残年，疼痛和寂寞将如影随行地陪伴着他们！

再熬几日便是年关，想着家乡的北风和残雪，归心似箭。我给父亲承诺，今年一定在腊月三十晚上守夜，啃猪骨头话猪事，而他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不用话猪事，你女儿成天乐得颠儿颠儿的，已经把猪尿泡当皮球踢了，扬言要将此球带回城里，给她幼儿园的朋友看，小鬼当家样……时光穿越，我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鼓着通红的腮帮吹猪尿泡，系在木棍上，高高举起，没命地跑，身后追逐着山呼海啸的孩子，眼光全是游移而期待的……(唐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