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宜黄姓二胡音乐家（乡土人物孙二胡）

孙二胡者，不知其何许人也，亦不知其真名为谁，只知其家住赫店孙家瓦屋，自幼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姐妹，孑孓单身，形影相吊。年纪约在四十不惑，家无田地，惟有一处破落茅草房子，便是孙二胡栖身之所，房中并无他物，仅一床一灶、一桌一椅，及一把二胡是也！

孙二胡恍若略有精神疾，处事亦与常人有异也，每日夜深人静，常捧二胡怅然奏之，以诉心声，或为宣泄，及至夜阑沉寂、再无其他杂声，孙二胡演奏痛快，方才收手就寝，全然不顾村里他人感受。

孙二胡所奏曲目者，大多都为六七十年代革命老歌曲是也，其中不若《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北京的金山上》之类等等，不一而足。

还有一些当地广为传唱庐剧片段，不若《小辞店》、《孙自高卖水》、《秦雪梅观画》，《荞麦记》是也。偶尔孙二胡兴致勃发，也会演奏一些颇具代表性的、众人一听皆可心领神会的黄梅戏，诸如《女驸马》、《牛郎织女》、《天仙配》、《孟姜女》中的经典选段，旋律自是婉约清扬。

孙二胡在我们那一带名不虚传，无论什么型号的二胡，到了他的手中，仿佛瞬间便有了灵性，二胡果然奏得绝矣，时时一小段阿炳的《二泉映月》，如泣如诉、如琢如磨，真个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让一群围观听众心有戚戚，常有泪目纷纷之意。然则孙二胡无师自通，其二胡手艺，亦不知拜师与谁，而方圆几里之外，亦无他人有孙二胡此等功力，故常人皆言孙二胡手弹绝慧，天资聪颖，世间二胡名曲，只要入他耳中，稍一加工修饰，顷刻便成佳品！

孙二胡言语不多，而村中人常有讥笑者，或言二胡脑袋曾被牛踢，故不甚好使。二胡所住孙家瓦屋，多被同村人鄙夷，无论黄发耄耋之老者，甚至于幼稚垂髫之小童，是看之不起，可能二胡常于夜半之时弹奏清唱，诸多村民难以入眠，故引起民怨是也。

孙二胡瘦短矮小，无力耕地，为讨生计，不得不携带那把视若珍宝的二胡，搭一个布奁，便乞食于乡邻坊里。孙二胡先是立于人家大门之前，将二胡斜跨于腰间，摆定姿势，也不做过多言语，便将二胡奏将起来，通常先是演奏一些乡里人都为耳熟能详的革命老歌，然而，时日一长，这些歌曲皆不受待见。

乡里有一部分人，确实不喜欢这些歌功颂德的“红歌”，尤其是村中那些一听到此类歌颂伟人的歌曲、就顿觉“翻胃”的古怪人物，故每次孙二胡一来，只要倚在门旁，一奏起这些歌曲，村民们便借故将孙二胡快速打发，无非也就是一把米、一个鸡蛋之类。偶尔运气好，也有一些善心的村民，往孙二胡布奁里塞上三五角钱，这足够让孙二胡买一些好菜下酒了！

孙二胡也是好玩，他明知有许多人不喜欢那些老歌，偏偏脑袋记不住似的，每次来到同样的人家门口，也不与主人家更多言语，便顺势倚在门边，架起二胡，直接就演奏开来，搞得主人家极不耐烦，每当这个时候，孙二胡便很容易地从主人那里拿到赏物，随后，孙二胡也不多言，又马不停蹄地去往下一家，故伎重演！

孙二胡身单影只，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二胡岂是真傻？二胡的内心，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了！据农村里老一辈的人说，孙二胡小的时候，家境在孙家瓦屋那一片，还是比较富裕的，从成分上来说，至少也是属于中农，后来农村里如火如荼地搞土改，孙二胡家道就瞬间中落了，“屋漏偏逢连夜雨 ，破船又遇顶头风”，到了六十年代初，国家又连遭三年自然灾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孙二胡的父母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双双赴了黄泉，孙二胡的兄弟姐妹，也一个个因故夭亡，真是可怜呐！

也许就是这样的打击，让孙二胡的精神异于常人，孙二胡给人的感觉就是像个孬子，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样子，可是孙二胡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家庭里这样的变故，可以说是致命的，又有几个人能够受得住？可是孙二胡也是有趣，他到别人家里去拉胡琴讨饭的时候，却偏偏就喜欢演奏那些赞美毛主席的红色歌曲，这让了解他家情况的老人们，无不摇头叹息！

不觉间，孙二胡年过四十，却还是孤身一个，这让孙二胡越来越觉难熬，特别是每年的十一、二月份，天气异常寒冷，轻轻地呵出一口气，都能凝冻成冰的时候，孙二胡躺在冰冷的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安睡，尤其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孙二胡最难将息，心中也是惆怅万分，无处排解，孙二胡索性从床榻上一屁股坐起来，从墙壁上取下那一把心爱的二胡，一边演奏一边和泪吟唱，歌词大意是：

苦鸦子叫苦鸦子灯，没奶头们的汉子好伤心，

半夜三更一个人睡，深居茅草屋里无人问，

卧病在床自料理，身边也无洗衣煮饭的人，

大雪纷飞寒夜里，二胡的脚无人温，冷的发冰呐！

蛤蟆子叫蛤蟆子灯，没奶头们的汉子好伤心，

家家户户都说有笑，二胡的心就如凉水冷，

看人家夫妻二人成双对，床上的欢声笑语几时尽？

可怜我孤身一个人，就像是老乌龟垫桌子，默不作声！

马虎子叫马虎子灯，没老头子的奶头们也好伤心，

对着花烛以泪洗面，哪里有你心头上的小阿哥暖你的人？

日朝倦梳头，日暮懒卸装妆，空把春闺守，人比菜花瘦！

花在崖畔无人来采，空有好花，又为哪个开？

蚱蜢子叫蚱蜢子灯，没老头子的奶头们好伤心，

女人家的不好讲，没有男人过贴你的心！

孤苦寂寞一个人受，到哪里找到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天下好女人有多少，为何我二胡走南闯北也碰不到一个？

我二胡虽然人不咋的，但是对女人却也是心赤诚……

唉，说来也是，孙二胡也确实是可怜，通常情况下，孙二胡情到深处，两眼早已经是涕泗横流，孙二胡虽然人贱家贫，但是谁又能够剥夺他没有老婆的权利呢？用孙二胡自己的话来说，他自己也是个人，凭什么找不到一个好老婆呢？想着想着，孙二胡又变换了一个曲调，他又拉了一曲，还和着曲子唱道：

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前的爆竹霹里啪啦，

红双喜字随处贴，堂屋上的火烛多好看呐！

唢哪吹得震天响，鸡鸭鱼肉煮得喷喷香，

夫妻二人把堂拜，欢声笑语挠人心痒痒......

唱着唱着，孙二胡便是泪水涟涟地，然后又一个人孤单落魄地回到床上去歇息，孙二胡折腾了好半天的功夫，却还是躺在床上辗转侧身到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孙二胡虽然主要靠乞讨为生，他却心地善良，对人很好，这邻居的七大姨八大姑，阿哥阿姐，表姥婶婶家里的一些杂务事，只要孙二胡碰巧在场，他都愿意帮忙去做，无论有多么苦、多么累，孙二胡也不嫌弃。他干起活来的时候，从来都是十分卖力的，丝毫也不讨巧，每当这些姨妈大婶的，对着孙二胡有意无意地说一些感激的话，说孙二胡这么个好心的人，应该要有个老婆的时候，下次遇到合适的，一定给您孙二胡介绍一个，孙二胡听到她们这么说，便很是高兴，干起活来的时候，也更加地有劲了！

孙二胡心底里很是高兴的时候，脸上看起来便是一副面红耳赤的光景，孙二胡也知道，这些邻居的妇女们实则是逗他玩，说了许多年，也没见一个真正给他介绍的，但是孙二胡从来也不计较，依旧乐意效劳。孙二胡做梦都想找个跟他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女人，但是他又害怕别人真的当他面提起此事，也许是孙二胡觉得自己的成分不好，配不上任何人吧。孙二胡自己也知道，依他自己目前的条件，哪个女人愿意跟他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孙二胡需要一个女人，再怎么样，孙二胡也是一个男人呐！

那一天，孙二胡依旧带着那把心爱的二胡，到文家村去弹唱乞讨，在那个村子里，孙二胡有幸遇到了一个寡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心灵感应吧，孙二胡见到那个寡妇，脚步便停了下来，寡妇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接着，寡妇给孙二胡搬来一把椅子，还有和一小袋子的生米，便让孙二胡坐在椅子上，边拉胡琴，一边唱歌。

孙二胡这次没有再唱那些、他早已经唱腻了的红色革命歌曲，而是架起二胡，娓娓动听地唱了一曲庐剧《苦黄连》的选段：

七岁死爹八岁死妈，留下我一个人泪如雨下，

这好比是我空口食黄连，苦苦地教我一个人浪迹天涯.....

寡妇也不知不觉地，接着孙二胡的曲子唱了上来：

从此我孤苦伶仃到处游荡，没有哪个人愿意多看我一眼，

可怜我身上的衣裳破不蔽体，家徒四壁，也是缺砖少瓦.....

孙二胡连忙不跌地接着唱道：

可怜我瘦弱无力做不了重事，只得挨家挨户讨饭度年华，

那一天我饿得实在不行，强拖着病体，一步三摇，来到了地主的家！

寡妇声情并茂地和道：

可恨那地主老爷蛮不讲理，派家丁要把我拖到河塘下，

我身体虚弱实在走不动路，没想到惹怒了地主，将我吊起来好一顿毒打.....

孙二胡拉得更加用力了，他接着唱道：

打得我头破血如大水淌，晕死后直接把我扔到了圩埂下，

多亏那小猫小狗也不咬我，蚂蚁小虫却在我的身上爬……

寡妇又接在后面唱道：

晕死多久，我也不知晓，深夜冻得我一个人苦挣扎，

为何不将我打死算了，也省得我这个倒霉的人，在世间上活受罪哇！

二胡接着唱道，声音已经渐渐喑哑：

三十出头我还没钱讨老婆，至今我一个人孤身只影度生涯，

那一天我闲来没事来到了河柳边，看到水中成双成对的小野鸭....

寡妇的声音也哽咽了许多：

野鸭对对嬉戏游，哀愁就上了我心头，

何时我也能够像它那样，与我的心上的人儿纵情结对遨游？

二胡接着又和道：

寒冬腊月里大雪纷纷，可怜我一个人还在草堆里面胡乱钻营，

身上的衣裳破碎又单薄，手脚早已冻得开裂如沟深！

寡妇也接着唱道：

富贵人家的夫妻俩，偎在床上相互取暖打滚，

可怜我冷如冰冻的手和脚呀，又有哪个能帮我热？

两个人唱着唱着，孙二胡的泪水早已经流了一大片了，寡妇的眼泪，也跟着肆意地泛滥了，旁边听得如痴如醉着的村民们，也一个个都情不能自持......

作者：清风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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