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

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1)

缪炳泰(1744-1808) ,字象宾,号霁堂。工画,尤善人物花卉。曾为乾隆、嘉庆画像,奉命重画《紫光阁后五十功臣像》。著有《纪恩诗稿》。《清史稿》有传。

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2)

吴儁,生卒年不详,卒年八十三。一作雋,字子重,号冠英、南桥,晚清江阴人。以诗书画三绝擅长,写真尤得古法,亦工篆刻。著有《鸿雪偶留》。《广印小传》、《墨林今话》、《虞山画志》等收录其小传。

缪炳泰 吴冠英:为帝后写真的画坛“双璧”

兴趣乃吾师,缪炳泰画技日进

瓦片也有翻身日,东风岂无南吹时。四十岁以前,打死缪炳泰也不会相信,这句话会在他身上应验。

缪炳泰从小就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孩子,言语不多,憨厚老实,却一门心思琢磨着绘画。上私塾时,他个子比同龄人高,就坐在最后一排。塾师在上面唾沫飞溅,缪炳泰看一眼,用笔在纸上画一下;再看一眼,再画一下。塾师不动声色地走过来,猛地掀开纸,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唾沫飞溅的塾师,倒有几分神似。塾师向家长告状,于是缪炳泰屁股遭殃。

老实人有犟脾气。缪炳泰从此看见塾师就不好好听讲,只管在书本上画画——也许他先天就对线条和图案敏感,而对那些方块字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书上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手绘的塾师,形态各异,却越来越惟妙惟肖。画完了,书本就再也不敢带回家;闲极无聊,书本上无数个塾师的脸可供继续创作,这张脸上点一脸麻子,那张脸上添两颗痦子,这张变成了酒糟鼻,那张变成了虬髯客……塾师再也不管他了,“之乎者也”从此逐渐离他远去。当然,就他那点文化,只能写点通顺浅显的大白话,至于秀才、功名,没人有这个奢望。缪炳泰有自知之明,理想最多是做个画匠。

读完几年书,缪炳泰想要闯荡世界。申港太小,江阴也太小,缪炳泰学画痴迷了头,一心想找名师。那时候,画肖像画的人多了起来,不仅各阶层人士热衷于画像存影,连乾隆皇帝也乐此不疲。可是,画匠虽多,名师难寻,很多人的水平难以和缪炳泰比肩。缪炳泰一路走,一边帮人画像赚两个小铜钿,最后走到了云贵广西等地,这才发觉走得太远了,于是又慢慢的一边画像一边回家乡。

缪炳泰这一趟出去有好多个年头。世上那么多的事情,是没出过门的缪炳泰难以想象的。钱没赚到,却长了见识。虽打着求师的名义,却是真正的游历,缪炳泰学到了不少与人交往的经验,学问也有了长进,不断的交流借鉴也让他画技更加娴熟。他开始在江阴有了点小名气,请他画像的人多了起来。有个翰林学士,在学政衙署当官,也请他画画,画出来后特别中意,回京的时候也带在身边。

明清时,苏杭名家辈出。缪炳泰还想更进一步,又漂泊到苏杭去了。这段时间,他的写真风格逐渐形成,既用墨骨勾线,又用设色晕染,能较好表现人物的神韵和立体感,就连苏杭地区的顶尖人物画家也赞不绝口甘拜下风,于是声名鹊起,最后就在杭州开了个画像铺子。

缪炳泰确实不容易,自学成才,走到这一步应该算是到顶了。偏偏命运垂青,乾隆四十七年(1782),时任兵部尚书的福康安经过杭州,偶见他所画肖像逼真传神,于是建议他去京师,说京师大官多,不愁没生意,画得满意,也许还有许多额外的赏赐。缪炳泰心动了,于是成了一名“北漂”。

写到此处,我发现,要想出人头地,京城圈里混个脸熟,以及与名人交往是很有必要的。在小地方容易坐井观天,没有发展余地,三十九岁的缪炳泰一个决定,让他的命运从此有了一个根本性的改变。

以画博功名,缪炳泰名动九重

在清朝皇帝中,乾隆可谓是最酷爱书画诗词,最热衷风流文采的一个人。他经常钦命宫廷以及民间画家给他画像。我所知道的是:苏州画家黄增在1768年被召入宫画像,捷克人艾启蒙分别于1770、1772年奉诏画像,意大利人潘廷章于1772年画皇帝朝服像,但乾隆都不是太满意。太仓画家陆璨于1780年为乾隆皇帝七十岁画像,“称旨极加奖赏”,然而他随即便返回了故里,皇帝也没挽留一下。

朕不信天下之大,难道找不到一个顶尖的写真画家?皇帝苦着一张脸,躺在养心殿闷闷不乐。

奴才该死。内官忙不迭磕头。

不关你们的事。乾隆一甩手转身出门,信步向南书房走去。

微臣见过皇上。皇上前来,不知有何吩咐?说来也巧,这日值守南书房的正是曾在江阴任职的那位翰林大学士。

爱卿不必多礼。爱卿数年前曾在江苏学政任职,不知可有谁人擅长写真之术?

写真?当然有啊,江阴的缪炳泰绝对是写真名家了。当然,这些话只在翰林的肚子里打转,他却没有说出来;按例,缪炳泰连秀才都不是,是根本没有资格进宫的。

嗯?这是谁画的?皇帝根本就不知道臣子心中的小九九,此时绕到身后,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幅画——缪炳泰画的肖像写真。

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3)

缪炳泰所绘《乾隆皇帝朝服像》轴

没办法了,只能如实道来:回皇上,这是江阴画家缪炳泰所画。

哦?江阴居然有这等人物!传朕旨意,快把这个缪炳泰请进宫来!

皇上,这个缪炳泰正在京里。可是……

什么可是!乾隆心情大好,他呵呵笑着,快给朕叫进宫来!

皇上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说声“遵旨”,臣子们赶紧出动,一边去找缪炳泰,一边为其办理国子监生的身份。只有这样,缪炳泰才能名正言顺。

跪在乾隆脚下的缪炳泰无疑是诚惶诚恐的。身处九重宫苑,面对九五之尊,再有实力的艺术家也会两股战战,但几十年的市井游荡经验让他能应对这样最光辉和荣耀的时刻。更何况,这个后来标榜自己为十全老人的皇帝弘历已经七十多岁,已经完全找不到暴戾的气息,一团和气。

便殿里静悄悄的,乾隆微笑着,看着这个安静的画家。这个刚刚四十岁的画家坐在画夹前,凝视皇帝良久,手里的画笔却始终没有落下。

缪爱卿,不必心怯,放松了画吧。

皇上,小民并非胆怯,只是双眼近视,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而已。

老皇帝大笑。原来如此,那就靠近些再画。还有,来人,将我的眼镜拿出来让缪爱卿挑一副吧!

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4)

缪炳泰《铁保像》, 故宫博物院藏

很少有人能像缪炳泰一样近距离且细细端详一个皇帝的容颜。他是个注重写实的画家,必须胸有成竹,方能一气呵成。事实也正是如此。略一沉吟,缪炳泰手中笔尖急振,兔惊鹄落,大开大阖,笔墨如围城勾出轮廓;再以饱蘸清水之笔在粉色中一滚,迅即直向画面上涂抹,趁色彩未干,又逐层渲染加深。再以细笔于轮廓空白部位或直描,或斜抹,或湿皴,五官神态渐渐现出端倪。缪炳泰离座,歪着头上下对比打量一番,又在画面上做勾勾点点的细微修正,片刻功夫,得意地挥笔大叫一声“大功告成”,猛然想起是在宫中皇上面前,表情略有错愕,便不再吭声,稳稳地坐下。

乾隆见缪炳泰窘态,不禁咧嘴而笑,心想此人倒是率真天然,大生好感。哪知缪炳泰在市井厮混度日,有无伤大雅的农民的狡黠,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表现自己,却不冒犯冲撞,今日算是信手拈来,轻易博得了皇上的欢心。

这就是文人画家与民间乡土画家的区别。

画作初干,便送呈皇上御览。乾隆一手执镜,脸色肃然,揣摩比视,笑容又逐渐浮现,且越来越盛。缪炳泰偷眼看去,悄悄抹去额头的冷汗,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庆幸自己又赌对了一回。——原来老皇帝真的老了,耳毛丛出,形象不雅,缪炳泰猜测他人必不敢画,于是剑出偏锋反其道而行,悉数画来,竟然收得奇效。而皇上恩威,亦隐隐从画像中流荡,缪炳泰自信已画出大半神韵。只听皇帝赞道:不错,写真,这才是写真啊!江阴缪爱卿果然是写真高手!

金口玉言。仅此一句话,缪炳泰名动九重。

写真一域,缪氏之后更有人

缪炳泰一支画笔,博得前途无限,平步青云。乾隆帝不仅令缪炳泰供职宫廷画院,成为深得圣心的御用画师,更是加官进爵,蒙恩准召试赐举人,先授内阁中书,再授兵部郎中,风光无限。

从乾隆四十八年(1783)二月第一次为皇帝写真,到五十五年(1795)止,缪炳泰共为弘历画像五次之多,多有赏赐。

缪炳泰对于皇帝的宠幸自然是感恩戴德。他用并非特别高明的诗句来赞颂恭维乾隆,虽然浅显通俗不甚工整,倒更显得发自肺腑,皇帝喜欢。后来这些诗编为集子《纪恩诗稿》。

我如此大费笔墨描摹缪炳泰为皇帝画像,非为得意于恃一人之宠而娇,实因其画技确已炉火纯青方敢伴君伴虎。毕竟,小聪明不能当饭吃,真本领才是吃饭的根本。缪炳泰有真本领,才能混得如此风生水起。

除了给皇帝画,缪炳泰还有两次给功臣画像的经历,均是国家重点政治任务。

《清史稿》写到:(帝)又命(缪炳泰)绘紫光阁功臣像,人人逼肖,写真之最工者。绘制紫光阁功臣像,这是自唐绘制《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像》以来的首次,缪炳泰不敢怠慢,细揣功臣性格气韵,了解他们外貌特征,谋定而后动,也是出色完成了绘制任务。还有一次是乾隆五十三年(1788)二月,福康安率四万大军刚刚平定了台湾林爽文起义。捷报传来,龙颜大悦,敕命缪炳泰再绘自施琅收复台湾以来的所有平台功臣像。缪炳泰不辱圣命,如期完成,想必乾隆也是“龙颜大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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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炳泰所绘《成都将军法什尚阿巴图鲁云骑尉鄂辉像》

缪炳泰在宫中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他的绘事日程排得满满的,王公贵族能请到他也是不容易的事情,但他总是乐呵呵地应承下来。他心里清楚,他只是皇帝身边一个仰人鼻息的小角色而已,即便在大臣那里,他也没有多少飞扬跋扈的资本。二十年,他早已看惯了后宫的风花雪月、刀光剑影,也看惯了前廷的人事更迭、聚合离散;他将这些都烂在肚子里,不敢多说一句话。人来人往,人聚人散,他从中年人成了腰也直不起来的老头儿,连皇帝也换了一个——嘉庆四年(1799),那个慈眉善目的太上皇弘历死了,儿子颙琰正式亲政。嘉庆八年(1803),缪炳泰还为这个新皇帝画过一次写真。只是新皇帝不喜欢这些调调,宫廷画院的人员编制只出不进。

我也该离开了。缪炳泰黯然地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皇帝走了,我的主心骨也没了,天下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新皇帝说要“咸与维新”,并开始官员大换血,诛杀了和珅,捉了一大批人,又升了一大批人的官职。现在,我就是多余的人,不要等别人来赶我走了!请辞罢!

缪炳泰回到了老家,数年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一生与家人聚少离多,他的心中分量最重的,也许应该是画像和那个老皇帝吧?如果确是这样,他走得倒正当其时。

人物写真从康乾朝开始兴起,并逐渐形成了独立的画法体系。随着西洋画法和照相技术的介入,肖像写真继续长盛不衰,直至民国年间。无独有偶,缪炳泰去世后约二十年,江阴又出了个擅长写真的名家吴冠英。

负才闯京城,吴冠英名动公卿

吴冠英从小喜欢绘画,十几岁就在江阴有了令人瞩目的画名,擅长六法,工山水、花卉、人物,肖像白描更是一绝。古人云:不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不能作画;又有云:更须胸中无一点尘俗气,乃可作画。吴冠英虽然因耽于绘事,不思功名,但跟着当时的大学者、暨阳书院院长李兆洛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再加上天赋和执着,其在画史留名似乎是可以想见的。

吴冠英二十岁不到,就凭着一股胆气北上京师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虽然画画得不错,京师却是藏龙卧虎居不易。但他运气好,受到了京官、著名画家戴熙的赏识,并介绍他与当代名士相识。

想想真是令人感慨万千。那时的文化名流,热衷于奖掖后进,很少出于私心。如戴熙,苗夔,何绍基,张穆等,已是名动天下的书画大家和学者,均要比吴冠英大二三十岁不等,却是不遗余力帮助他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另外,又结识了瑞郡王奕志,还有叶道芬、秦谊亭、俞承德等画家以及六舟和尚达受、松筠庵主持心泉和尚等世外风雅之士。此时,叶道芬等人已于松筠庵结成画社,吴冠英于是也就长期安顿了下来。

松筠庵位于宣武门外,虽然地势逼仄,却也是假山回廊,院落清幽,中间一棵大槐树蓊蓊郁郁,带来满院清凉。道光二十七年(1847)晚春的一个傍晚,鸦声盘旋,吴冠英常在大树下向心泉请教。

心泉大师,外面都说大师能以鼻嗅手扪而鉴别书画,不知传闻确否?吴冠英一脸好奇。

哈哈,小友你说呢?那不是人,是老怪物了!心泉笑道。

吴冠英挠挠头:这倒也是。不过书画鉴别一道,向来艰深,大师是如何做到的?

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6)

吴冠英作《徐霞客先生遗像》

勤。勤看方能练就一双鹰眼。正如书画同源,书画创作和书画鉴别亦是同样道理,一个勤字而已。小友天赋惊人,若辅以勤,假以时,成就难料啊!

大师哪里话来,小子不敢!吴冠英连忙站起。

出家人不打诳语。庵中现住有一位江南人,小友不妨认识一下。

哦?

此人名叫张辛,字受之,是金石名家张廷济先生的侄儿,爱金石之学。现受明杨继盛忠愍公后人之托,将杨公弹劾严嵩的奏章两道摹勒上石,和尚拟嵌于谏草庐壁间。此人有点见识,小友你看……

哈哈哈,和尚好雅兴,子重好雅兴!笑声中,何绍基和张穆携手走来。

暮鼓声中,两位施主驾临,那才是好兴致!和尚打个哈哈,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不是专程来和我老和尚打趣的吧?

倒真有一事,不过是为子重而来啊!何绍基笑道。

我?吴冠英大出意外。

正是。子重老弟应该记得,我和石舟先生三年前倡导建成的顾亭林祠吧?当时,顾祠修禊活动也算是一件盛事,落成后每年春秋两季和顾氏生日都会在祠中举行祀事。今年公祭之前,我和石舟兄想请你绘一幅《顾祠秋禊图》,以纪其盛,不知意下如何?

两位前辈言重了,后学自当遵嘱。

那就一言为定!

吴冠英在京城忙于绘事。瑞郡王奕志也特别喜欢他的作品,其为人又格外谦和澹泊,广受官绅士人的欢迎。而新交的朋友张受之与他也颇为相得,时时切磋交流。只是张受之忽然染疾,身边又无人照顾,吴冠英只得辞却所有的作画邀请,评药煎水,一心奉伺在左右。然而张受之终于不起,吴冠英失一良友,悲恸不已。他怀着对友人的深切思念,绘肖像一幅留存庵中,使之与谏草庐、杨公劾奸碑共不朽。一百余年过去了,不知今日此像依然在否?

但我最欣赏的倒是那个时代毫无功利的付出。他人对吴冠英的无私付出,吴冠英对他人、包括对张受之的无私付出。并非厚古薄今,扪心想一想,以价值观而言,一个连搀扶摔倒的老人都害怕被讹诈、一个亟须以国家的名义呼唤诚信和道德回归的社会,是进步还是后退,真是不想多说。

友情真无价,吴冠英赆行诗画

也许是回家完婚?也许是倦游归里?抑或是敬奉父母?原因不得而知,反正在北京发展势头极好的吴冠英铁定了心要回故乡,而且走得很匆忙。他只和戴熙打了声招呼,托他转交给何绍基新创作的《村谷论心图》和《烟雨归耕图》;瑞郡王与达受共坐参禅,吴冠英也绘了幅《传灯图》相送。而他自己,只带走了戴熙为他所作的一幅《山水图》,其它能放下的都留着了。也许吴冠英想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舍不得你们。

鲈鱼味重乡关远,杜酒神香醇故土亲。但人在故乡,心却不能局限于一隅。他翻出《徐霞客游记》,跟着文字畅游那些从未踏足过的瑰丽奇特的土地。画家眼前出现的是性格坚韧的行者留下的一长串足迹。这个行者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呼之欲出,吴冠英似乎触手可及。他无法抑制那磅礴的创作冲动,并如实拷贝到宣纸上——那应该就是我们认可的最经典的徐霞客像了吧?

时在咸丰二年(1852)夏日。屋外蝉声正噪,吴冠英心头一片澄静。

吴冠英常去苏州等地访友。画坛都知道吴冠英的大名,走到哪里,都能结识到新朋友。顾文彬,吴退楼,李鸿裔,沈秉成,钱卿稣等,谈到书画,大家原来都是同道中人,不禁哈哈大笑,今天你请客,明天我做东,相聚永不嫌多。吴冠英常想,友朋之乐不亚京师。

想到京师的朋友,吴冠英又免不了牵挂。过几年,他也总要去看看,依然是作画写字。祁寯藻啊,鲍源深啊,翁同龢啊,答应他们的作品不能食言,总要按时奉上。每次临走之前,大家又总约在城外的酒馆里相聚。这个酒馆,大臣告老,士子放考,谪官离京,赴官上任,目睹了太多的离情别绪,墙上还有不知何人何时所写的送别诗。

酒过三巡,戴熙、叶道芬相继绘图相赠,祁寯藻、张穆、何绍基及其他几位也先后即席赋诗题咏送别。来而不往非礼也,吴冠英不能毫无表示。他端起酒杯,向宴席上各位团团一揖,开口言道:承各位师友盛情送行,冠英在此谢过!然而走前尚有一事须请大家帮忙,不知……

哎,冠英兄弟哪里话来,有事不妨明言。

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7)

吴冠英《翁同龢三十九岁像》

那就直说了。冠英自当年来京,让各位师友操心,总算衣食无忧,数十年也留下了几十件画作。今日又将南行,携带不便,我意欲全部留赠大家,算是一点心意吧;书画本是消遣物,爱之则如珍宝,不爱者弃之如敝履。大家如承情收下,倒是作品适得其所,幸勿推辞!

吴冠英请求之事居然是这样!大家面面相觑,听错了一般。老半天,何绍基率先开口,此事原应敬谢不敏,但我素知冠英老弟为人。若干年前,李兆洛养一先生曾为冠英老弟作蕉叶白砚铭,铭曰:心如芭蕉,虚而日新,并有肌理,柔以温醇,是真端人,可与终身。今日观之,盖借砚以比其人云也。既如此说,我等也就推辞不得,恭敬不如从命吧!

名家字画价连城,冠英一言送友朋。连城之价终有价,字画岂能比友情?

身外无长物,吴冠英为后写真

咸同兵燹,清兵与太平军在江阴土地上不断进行对峙和激烈交火,双方都死伤无数,江阴百姓也深遭其害,纷纷逃离流散。吴冠英亦是如此,眼看事不可为,急急将家搬往常熟虞山。兵荒马乱之中,昔日友人赠送的书画逐渐流落他处,真是无可奈何。

吴冠英不善赀财,生性又放达。自寄迹虞山,又没生活来路,于是就像早年闯荡京师一样,重新开始了卖画生涯;后来,吴冠英索性长期居住了下来。

吴冠英的画作还是颇受欢迎的。常熟文士多,底蕴厚。像潘祖荫,像翁同龢,在京里就熟悉往来,得知吴冠英在常熟卖画,都不约而同写信给家里,让家人得空去买一些吴冠英作品——既有真心喜欢,也有一些照拂,更起到了广告效应。他人闻知,竞相购买,以购得一画为豪。

同治三年(1864),吴冠英和友人瞿敬之谈起兵燹不禁唉声叹气。瞿敬之是著名藏书楼铜琴铁剑楼的主人,为保存藏书,先是将家藏善本分散寄存于亲朋好友之家,后来又选择部分藏书寄于各地。及至后来虽然取回藏书,但霉烂鼠啮,损失不少。

吴冠英笑道:敬之兄不必再耿耿于怀,乱世之间仅能苟存性命,身外之物已无瑕照应了,所幸大部尚完好无损,足慰足喜。我当抽空为你作一幅《虹月归来图》,算是志庆吧。

这些都是宽慰人的话。战乱中。吴冠英也遗失了不少书画,其实心里不是一样痛惜?当年离京时戴熙赠送的《山水图轴》就曾遗失;但有时也会有奇迹出现,带来意外之喜:此画竟然辗转流落到他一位友人手里,于是赶紧托人转交给吴冠英。岂知所托非人,得知吴冠英不在江阴,于是暗暗起了贪念,将这幅画占为己有了!但所谓命中无福,强求不得,那幅画很快不知所踪,过了几年又出现在常熟的一个小书铺里。真是无巧不成书,那日吴冠英正在店中翻书,见到当年戴熙旧作,不禁悲欣交集;物归原主不提,想起淡笑晏如的戴熙,已经辞世十年有余,却恍如昨日。

人生易老,想想真是感慨。转眼,吴冠英在常熟生活已经十多年了!思量着,百种滋味直涌上来,吴冠英差点控制不住感情的喷发。他慌忙擦擦眼角,整理自己的文稿去了——几十年绘画,他有所见,他有所思,他有所忆,他必须记录下来,给自己漂泊却又丰富的人生一个交代。光绪十二年(1886),他的著作《鸿雪偶留》刊行。

这一年,他已年过花甲。他可能认为,生命的光辉已经尽现;他却没想到,他的生命之路还早着呢!他一生中画了无数的写真,但还有一个人物的写真还要等到光绪二十九年(1903)去完成呢!

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8)

慈禧太后

这个人物比皇上的权势还要大——没办法,谁叫她是慈禧老佛爷呢?她是如此在乎自己的容貌和打扮,她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过那种不精至极致的生活。在她至高的政治身份之前,她首先是一个女人,一个追求美的女人。她说,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心肠打扮自己,那还活个什么劲啊!她不但要画自己肖像,还很有兴趣地照相留影;而画像,她不但画传统的中国肖像画,还接受色块堆砌的西洋油画。

慈禧的爱美,发自内心。在这一年,她接受密斯卡尔的油画创作,同时也需要中国画家的国画人物肖像。

真是巧,简直不能再巧了。江阴缪炳泰的后世族人,著名的缪荃孙推荐了家乡人吴冠英。年近七旬的太后欣然颔首,年近八旬的画家再次北上。

复原慈禧手绘(慈禧的形象设计大师)(9)

缪荃孙

颐和园的一个小院子里,慈禧面相庄严端和,眼神透彻清亮,长发乌黑可鉴,随意地坐于宝座,一手搁在垫子上,哪里看得出是上了年岁的人呢!她身穿一件绣着紫牡丹的袍子,头戴玉蝴蝶和璎珞鲜花,围一条上绣“寿”字的蓝丝围巾,每个“寿”字中央有一颗珍珠,手上戴一对玉手镯和玉护指。见过世面的画家第一次感到年岁大了,他的额头有点出汗,手微微发抖。面对画家的紧张,慈禧微微一笑,跟他随意谈起了翁同龢等人。吴冠英懂得太后的意思,他略定一定神,告声“得罪”,仔细端详一番,便开始落笔。

吴冠英为慈禧画的肖像是怎样的?我没见过,但据说此画很受慈禧太后的喜欢,赏赐吴冠英不少好东西,并吩咐将画好好保存,至今仍收藏在故宫博物院里。

一身荣耀返故里。作为画家,吴冠英一定想起了当年的缪炳泰。作为缪氏之后能为帝后写真的江阴唯一一人,他应该自豪。他也会有些许遗憾,当年的那么多朋友如今已是凋零殆尽,无人能再理解他的欢喜和苍凉。他不无悲哀地感到,一切都会结束、消失。

吴冠英卒年八十三岁。几年后,画过像的老佛爷走了。再三年,满清王朝也宣告灭亡。

一切都会结束、消失。就算贵为帝后,也都有这么一天,那么,为帝后画像的缪炳泰和吴冠英更没有理由不消失。他们的名字逐渐消失在故纸堆里,湮没在历史的最深处。只有像我这样无聊的家伙,才会偶然拨拉出他们陈旧泛黄的故事,让他们发霉的名字重见天日。

本文选自周华军《古澄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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