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收藏家张仃(一座艺术立交桥)

作者:薛原

20世纪的中国美术,张仃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早年以抗战漫画投身革命;新中国成立后参与国徽和第一套纪念邮票设计;设计中国第一部彩色宽银幕动画片《哪吒闹海》美术形象;主持引人瞩目的首都机场等处的巨幅壁画;晚年意境苍茫的焦墨山水画……

大收藏家张仃(一座艺术立交桥)(1)

张仃(1917—2010),号它山。国画家、漫画家、壁画家、书法家、工艺美术家、美术教育家、美术理论家;曾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院长等。

大收藏家张仃(一座艺术立交桥)(2)

《它山画语》,张仃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

《它山画语》是由李兆忠从张仃关于艺术创作的随笔里编选的一部张仃谈艺录。

李兆忠以“艺术立交桥”来概括张仃的艺术人生:张仃身处20世纪中国文化的激流漩涡,与时俱进中,表现出罕见的艺术定力、丰沛的生命激情与超常的艺术能量。解读张仃丰富多彩的一生,一座四通八达的立体交叉桥浮出地表:延安的红色艺术、西方现代艺术、中国民间艺术……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学院与民间、土与洋,在这里互相碰撞、对话、沟通。

李兆忠说,张仃有句口头禅:画家就像半个出家人,一语道破艺术的真谛。何为出家?隐居也,修炼也,静观默察、凝神一志也,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也,这些是艺术创作必不可少的道场。古哲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艺术的本性超乎功利,具有游戏的性质;艺术的品位又关乎功利,与人生社会、自然生命息息相关。平心而论,“小隐”不易,“中隐”也难,“大隐”更是难上加难。在一个动荡变革、民族存亡的大时代,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必定会面临“隐”与“显”、“出”与“入”的矛盾纠结。

若回顾张仃的一生,“隐”与“显”的矛盾几乎一直都在纠缠他。当年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窑洞里,胡考问张仃:“革命胜利后准备干什么?”张仃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家买几亩地种着,然后,画画!”革命胜利了,新中国成立了,张仃的这个想法并没有实现。作为从延安来的首席艺术设计师,他夜以继日,为新中国形象设计辛勤工作,殚精竭虑。

1956年8月,刚在法国巴黎参加完国际博览会回京的张仃在给张光宇的信中,这样写道:“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艺方针鼓舞了文化界,美协昨天开了会,谈得很热烈,有的同志提出美术界应该自由结社,创立流派,举行个人展览——都是很好气象。”随后谈了自己的计划:“中国画院、工艺学院,我都无去的打算,希望向职业化方向努力,当然还要经过若干困难。”

张仃的儿子张郎郎回忆:当时张仃决定辞掉官职,成为自谋生路的职业画家,就像他在巴黎会面过的毕加索那样。为此张仃搬出大雅宝胡同甲2号的中央美院宿舍,搬进景山东街中老胡同的一个两进的小四合院,这是张仃卖掉心爱的莱卡相机,加上家里的全部存款买下的,后来又在京郊的香山发现了更理想的栖居之地,便砸锅卖铁筹款,又向张光宇借一笔钱,买一个农家院子。

当然,张仃的这个想法在当时没有实现。

1970年代中期,张仃的处境得到改善,便托学生在香山找了一间废弃的农舍,时时隐居。就是从那时起,张仃以最简陋的笔墨工具、小学生习字的元书纸对景写生,开始了焦墨山水的艺术实验。

若说做一个自由职业画家,张仃直到1984年从中央工艺美院院长退下来,才算真正实现。此时他已67岁。

纵览张仃的一生,有许多节点可圈可点,也有许多轶事值得回味:

例如1956年春,张仃赴法国巴黎任国际博览会中国馆总设计师,随身带了两件礼物:一对杨柳青门神年画,一套荣宝斋印制的齐白石画集。这是为艺术大师毕加索精心准备的礼物。但门神年画未能送出,齐白石画册顺利送到毕加索手中。半个月后,画家张大千也去登门拜访,见了张大千,毕加索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我最不懂的,就是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跑到巴黎来学艺术。说完,就拿出自己临摹的齐白石的习作向张大千请教。

再如1957年“反右”运动之后,张仃受命接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原由庞薰琹担任的第一副院长之职,张仃由此举起“装饰”的艺术旗帜,探索“民间”与“现代”相结合的艺术教育之路,创办《装饰》杂志,设立壁画工作室。这些努力接续了艺术大师张光宇早年开创的中国“本土现代派”的艺术脉络,为1979年的北京首都机场壁画的诞生作了铺垫,储备了人才。在这个过程中,张仃推出一批“毕加索加城隍庙”彩墨画,成为那个时代的绝响……

1970年代中期,张仃寄居静谧的香山农舍。伴随多年的黄宾虹的《焦墨写生山水册页》及陈师曾的《中国文人画之研究》,使张仃对古代的“文人画”有了新的认识,引发了张仃花甲之年的艺术转向,从此开始人生晚年的焦墨山水画的写生与创作。

李兆忠还提到一则张仃与吴冠中的轶事:1975年5月,张仃与吴冠中在北京张仃的宿舍里展开一场和而不同的“私房话”,从各自不同的角度,表达了对中国画坛现状的看法,而更多的,是互相之间直言不讳的坦诚批评。张仃表示喜欢吴冠中的油画,那些“比较严谨的油画”,同时指出他艺术创作上的“轻薄”“推敲不够”“为新奇而新奇”“太随便”的问题,然后举出黄宾虹的笔墨技术,大加推崇,准备“练它十年功”,补上过去落下的课。吴冠中在赞扬张仃融合中西、有创造的同时,指出其“旧传统的东西多”“陈旧”。李兆忠说,这次和而不同的“私房话”,具有深远的现代美术史意义。它为二十年后吴冠中张仃之间的“笔墨之争”埋下伏笔——

1990年代,吴冠中提出中国画创作上的“笔墨等于零”的主张,张仃针锋相对,发表《守住中国画的底线》与之商榷。在李兆忠看来,吴冠中和张仃的观点,有各自的知识背景、人生经历、艺术趣味作铺垫,都有其合理性。作为后人,则可看出,这是西学东渐历史潮流下“本土现代派”与“西方现代派”,或者“中体西用”与“西体中用”之争论。吴冠中依据西方“内容决定形式”的美学理论,视“笔墨”为主体驱使的“奴才”,本身没有独立的价值,因此等于零。张仃视笔墨为中国画的“底线”,因为从中国美学的角度看,“内容”与“形式”无法分离,互相依存,中国画是身心不二的艺术,笔墨有生命、有气息、有情趣、有品格,体现画家全部的人格、精神与修养。在西风东渐的背景下,守住笔墨这道底线,对于中国绘画的独立发展至关重要……

2007年1月,90岁高龄的张仃接受记者采访,问及“您的艺术创作与这个时代的关系”时,他这样回答:“艺术有其自身的规律与要求。无论哪个时代,艺术家都应遵循艺术规律。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个有良知的艺术家,他的艺术自然地要表达人类对于真善美的向往。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必须首先是一件艺术品,离此便一切都谈不上。”这不妨看作是张仃自己艺术生涯的写照。

晚年的张仃隐居在京郊门头沟自己设计的石头房子里,终日与《鲁迅全集》为伴。据他的夫人灰娃透露,张仃经常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就是“还是鲁迅的好”。这一点,他与吴冠中的观点没有了分歧,吴冠中对鲁迅也是尊崇有加,甚至说,一百个齐白石也抵不过一个鲁迅。(薛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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