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插圣贤眼（耳畔频闻故人死）

阮小籍

《多事之秋》

1、

莫言多病为多情，此身甘向情中老。

有委屈你就憋着，有辛酸你就忍着，有事情你就扛着，是非朝朝有，不听自然无。

这个秋天，我40岁了。

人到中年，有四不堪：故友重逢、青春不再、旧情难舍、西窗夜雨。说是人生最初的四十年会给我们教科书，而后的三十年是对教科书给予注解，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注解！

很喜欢余秀华的那句话——一说到远方，就有辽阔之心，比如北方的平原，比如南方的小城。

2、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

中年的牵挂，不动声色而又深入骨髓，爱是一辈子恨也一辈子。

人这一辈子，能恨的事多了。

彭渊材说，一恨鲋鱼多骨，二恨金橘多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

事过未必想说，境迁更难多问。

缘来缘去之际，旧雨新知之间，一闪意会的眼神几许无语的关切往往比泛泛的絮叨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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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么多年，我一直居住在这个小镇。

去县城要坐一个钟头的客车，早晨5点半，下午4点半就停发了，有时候从县城回来只能坐到一个叫倔山岭的地方，然后再座三轮车回来，有时候连三轮车也没有，就步行回来。夜里小镇上不到10点就黑乎乎一片，半夜里烟瘾犯了，从东头走到西头，找不到一家开门的。

像一条花蛇，一条省道弯弯曲曲从小镇中间穿过，我不用推窗，就能听到窗子外面省道上的热闹。

有一回，我骑着一辆跑起来像坦克一样突突突震破耳朵的摩托车回家，在加油站门口看到一辆摩托车倒在地上，一辆面包车的前玻璃碎了一地，一个男人静静地躺在马路中间，没有流血更没有断胳膊断腿，就是静静地躺着，睡着了的样子。没多久，就有一个女人匆忙赶来，趴在男人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死亡。

还有一回，我去镇子西头买拖把，一辆拉铝锭的大货车把一个小媳妇卷在了车轮下，小媳妇怀里抱一个孩子，小推车上座一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四条命就这么没了。

人到中年都在装，我倒并不悲伤，我只是想放声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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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小镇旁若无人。

白昼解不开的结黑夜慢慢耗，不眠的人是可耻的，要么逃避要么掩饰。

16岁至今，多少年？多少遍？多少次写了撕撕了写？我继续在窗下临阮小籍的《快雪时晴》贴——

小籍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阮小籍顿首。

东阳李侯。

我们是小镇里游出的两条鱼，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江湖。

长年心事寄林扃，尘鬓已星星。我们，都老了。

此起彼伏，小镇上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如果是上午，一定是开业、嫁女、过生日，而下午，多的是死亡和离去。

秋冬之交，多事之秋，我们，离死还远吗？

能够思念的人越来越少，我渐渐原谅了人世的凉薄。如果回到过去，我确定会把爱过的人再爱一遍，把疼痛过的再疼一遍。余秀华在38岁那年说——

薄雾从村头飘来，坐在橘园里，一些病果尚在枝头

蒲公英又一次开出黄色的花，如一年一发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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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人到中年心惊肉跳。

多少锥心刻骨的挂念都在这个秋天水落石出，

多少死不瞑目的疑惑都在这个秋天有了答案，

多少难以启齿的私事都在这个秋天成了浮云。

炊烟起了，我在门口等你。夕阳下了，我在山边等你。叶子黄了，我在树下等你……这秋雨夜，你又在等谁？

我听到猫踩过落叶蹑手蹑脚的静，我听到野鸭飞过寒潭竭尽全力的惊，我听到夜行的火车经过小镇风驰电掣的急……

花开堪折直须折，趁着暮色，趁着夜雨，趁着一切都还没有水落石出，有人在苦苦挣扎最后一搏，有人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人在听天由命束手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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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这个秋天，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暮色四合，狐狸在南山偷窥，火红的毛色在黄栌树丛间一闪而过。

灰色屋檐下的指甲草永远开得那么喜气，多像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颓废的土地庙后边，一个男人在用手机做镜子，一遍遍的刮着胡子。

两只黑山羊正在厮磨的草垛旁，两颗皂荚树间的绳子上，一床雪青的被子，绣满了银色的百子娃娃，正被一个女人急匆匆收回家，而后心急火燎的锁上红色的铁门，像一只小母兽，消失在土地庙后边火红的漆树林里。

想起了海子的那句话——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正如海子在《秋》里所说的，这个秋天，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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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籍，居苏州，喜欢文字、紫砂、砚台、闲章这些朴素、自然的东西，作品见《散文》《读者》《芒种》等

阮小籍文字——

1、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这个秋天，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2、男人四把剑

3、人这辈子，有时候真的不如一句诗歌痛快，比如冯唐比如路也余秀华

4、雪盈头

5、一辈子那么长，想想你又何妨？

6、闲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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