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新对演员评价(这辈子就干了表演这么一档子事儿)

杨立新对演员评价(这辈子就干了表演这么一档子事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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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杨立新60岁了。

这个在天桥附近长大的北京人,谈吐中常带出浓厚的京韵京腔儿,从前门肉市的广和剧场、天桥的万盛剧场聊到和他曾同住一个胡同的京剧名家王瑶卿、毛世来,回忆往昔仿若昨日;这位被北京人艺一手培养成长起来的舞台骄子在今年正式办理退休,但聊起表演依然滔滔不绝,偶尔不忘自嘲一句:“嗨,我这辈子就干了表演这么一档子事儿”,说着,那标志性的酒窝便浮现出来。

再过几天,他和陈佩斯主演的话剧《戏台》又将在北京喜剧院与观众见面。

“戏台”之上,杨立新勾上楚霸王的无双脸,有板有眼地唱起《霸王别姬》的经典唱词。

现实之中,走过一甲子的杨立新还想在舞台不断立“新”,因为他觉得“每一个戏都要超越和克服自己”。

似如他主演的话剧《天下第一楼》里的那副对联——谁是主人谁是客?时宜明月时宜风。

从戏剧到人生,在舞台中央,他从未退场。

“每个戏都不是容易事,一个成功的角色将是下一个角色的最大敌人。”

对杨立新而言,《戏台》这部喜剧难演,因为它需要控制手法的变换、掌握语言和语调的能力、掌握身体的节奏都得是最准确的——如果表演不准确观众便看不到角色内心的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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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他,这部喜剧也好演,因为他与戏曲相伴的时间比话剧还长,四岁时他就看了人生的第一出戏《八大锤》。京剧、越剧、二人转、京韵大鼓……杨立新都信手拈来。《天下第一楼》里演戏迷大少爷现场唱了反串;《龙须沟》里演程疯子唱过单弦;话剧《蔡文姬》中演周近将大段独白处理得近乎戏曲的贯口……《戏台》里,他饰演的大嗓儿喊了句“我真成了角儿啦”,粉墨登场。

什么是“角儿”?杨立新有自己的理解,“好演员不能被角色类型化,要有塑造各种人物的能力。谁创造人物宽度大、塑造人物能力强,谁就是好演员。每个戏都不是容易事,一个成功的角色将是下一个角色的最大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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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我家》里,戴着黑框眼镜、斯文又不失幽默的贾志国是杨立新的经典荧幕形象之一。而同时,人们又津津乐道于他在人艺舞台上的“变形记”——《雷雨》里的周朴园、《天下第一楼》中的大少爷、《茶馆》里的秦二爷、《哗变》里的伯德大夫……“我希望观众忘掉我本人,忘掉我之前的戏。在舞台上,我就是角色,也仅仅是这个角色。不管是演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戏多还是戏少,一定要演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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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演出的话剧《天下第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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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哗变》)

最近,因为四川卫视文化类节目第二季《诗歌之王》,杨立新塑造的一个“隐匿”的角色被更多人熟知,那就是电影《霸王别姬》中程蝶衣的配音。“我认识很多京剧演员,发现唱过旦角的男演员用惯了小嗓,用大嗓说话的时候是暗的。同时,京剧花脸的声音明亮,他们有种说法叫‘脑后摘筋儿’,实际上用的是头腔共鸣。于是道理反着用,我配程蝶衣的时候,让录音师把话筒升起来,我把脖子仰起来,声带直接出来,没有经过头腔,配音的声音便是暗哑的。”

与其说是杨立新给程蝶衣配音,不如说他用声音塑造了一个程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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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演的时候相信,你看的时候也相信。越高级的表演越理性。”

常说舞台上的角色要“立得住”,这背后其实是演员与观众的一个约定。在杨立新看来,“戏剧的过程是成年人游戏的过程,我们约定好了:我演的时候相信,你看的时候也相信。”

这种相信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来自演员对角色的主动把握后的自信,让剧中人活在自己心里,而不是钻到人物躯壳中出不来。“要懂剧本、懂人物、懂观众,甚至还要懂作者。”

一份懂得,几番苦功。表演艺术的母体是文字,杨立新习惯从剧本中寻觅人物的蛛丝马迹,给角色写详尽的人物小传:他打哪儿来、性格怎么形成、生活环境如何、什么社会背景……“在台词里寻找人物的根,思考其一言一行的出处,然后在表演中释放人物,最后再把人物的背景与行为对应着来看。这戏啊,看透了也挺好玩儿。”

不仅要释放人物,在他看来,“表演更要有理性的分析和控制”。戏剧完整的结构和巧妙的形式,依靠人物及逻辑的冲突制造,其实是一项标准的技术活。“越高级的表演越理性。现在的表演教学总教演员怎么有激情,但不教怎么控制,如同给了油门不给刹车。不好的表演是台上哭得乱七八糟、台下无动于衷,而好的表演应该是台上有控制、台下哭得乱七八糟。好演员应该懂得控制自我,在技术控制和理性分析之后,又演得很真实。”

“理性的控制”让杨立新更懂观众,甚至于准确把握观众的笑点。

《戏台》中有这样一幕,经理叫来打鼓老和琴师赶紧给杨立新饰演的大嗓说戏,以免这个卖包子的上场“露馅儿”,经理的台词是“赶紧给他从头捋一遍,哪上场哪下场,差不多就得。”排练时,杨立新对这句台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句要是顺着说下来,就不是喜剧了。‘差不多就得’和前面两句情绪不同,前面极其认真,后面他意识到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所以中间要有切割点。而这个情绪的反差和语气的切割才是观众的笑点。”

对自己表演的控制还不够,他认为演员不仅要做好一颗棋子,还要兼顾整个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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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演出《雷雨》,第四幕开场,杨立新饰演的周朴园发现上一场的一张藤椅没有撤下去,当时一边说着台词叫管家上场,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计算:如果他去搬这张藤椅,全部的表演都会被它干扰。于是杨立新还说着原来的台词,直到管家问还有什么吩咐,杨立新才让他把藤椅拿了下去。“在台上时刻绷着根弦,既要有激情,也要懂控制,感性和理性都要很强,做演员才有意思。”

“一个剧院要有自己的风格,北京人艺的土腥味儿决不能丢。”

1975年,不到18岁的杨立新进入北京人艺,那时,它还叫北京话剧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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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照。一排右三为杨立新)

2017年,北京人艺建院65周年,杨立新和它一起走过了42年。“能在这里是我的幸运,北京人艺给了我一辈子”,在他心中,北京人艺是剧院,也是家和学校。

看杨立新演戏,可以去坐落于王府井大街北端路东的北京人艺的首都剧场。而在剧场丝绒大幕的背后,曾是杨立新居住多年的剧院宿舍。他在《住在后三楼的岁月》的回忆文章中写道:“于是之、林连昆、苏民、吴桂玲、吕中还有很多演员都或长或短在这里住过。我本人,也在这‘后三四楼’度过了几乎整个青葱岁月……前些时,我问妻:如若时空能倒流,你能忍受后台三楼的生活吗?妻回忆说:什么叫能忍受吗?其实那时候的生活,还真挺好的。大家住在一起,挺有意思。”

三十岁前,杨立新没演过重要角色,就是在剧院踏实学戏。学戏就是看戏,看别人分析剧本排练、看两三个人如何演同一个角色、看演绎得有何不同。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戏看多了,也就知道了怎么演。

“从看到看明白,从吃到品再到咂摸,表演的方法就出来了。我以前看话剧《茶馆》,当群众演员站着看、当观众坐着看加起来不下百遍。比如结尾,纸钱撒完了,出殡的老腔老调也喊完了,于是之先生演的王利发送完客人回身在屋里转悠,摆弄椅子,他无意中碰到了那根皮带,手又缩回来,然后再抓住……看到这里,我心一酸,那是王掌柜不忍对自己下手上吊的一瞬间。细腻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让于是之演出了思想,更演出了思想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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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由濮存昕、杨立新、梁冠华主演的话剧《茶馆》)

北京人艺在表演上给予杨立新的,是在点滴细节中渗透的表演理念。“像不像,三分样”,人艺演员注重体验生活。他回忆,“当时黄宗洛先生排《龙须沟》时,在排练厅门口弄堆泥,进排练厅前先在泥上踩吧踩吧,带着人物的感觉进排练场。”

正是这种踩在泥巴上、扎进现实里的理念,影响着他的表演,也让他对今天的北京人艺有了自己认知的定位。“一个剧院要有自己的风格,北京人艺的土腥味儿决不能丢。人艺就是自己,它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壤,应该写北京、演北京、表现北京。就像老舍先生一样,越表现地域文化和乡土味道、讲述熟悉的人和事儿,越会受到认可和欢迎。”

在杨立新看来,曹禺、焦菊隐、欧阳山尊、于是之、郑榕、蓝天野等第一代人艺人奠定了“艺术至上、戏比天大”的艺术导向和独有的戏剧风格。而和他一起成长成熟起来的人艺演员——濮存昕、韩童生以及很多从“人艺学员班”走出的演员,81级的梁冠华、宋丹丹,85级的岳秀清、吴刚,87级的徐帆等等,这些今天中国话剧的中坚力量,要做的是坚守和革新。

“于是之、郑榕等老前辈珠玉在前,我们这一代要做的是努力全面继承,也谨慎创新。同是演周朴园,我的条件跟郑榕老师、顾威老师都不一样,我必须有自己的演法,所以虽然观众看的还是周朴园,却是杨立新的周朴园。一辈一辈演得不一样,但都是经典,话剧好看就好看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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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为郑榕饰演的周朴园,右为杨立新饰演的周朴园)

正如曹禺在北京人艺题的八个大字“骆驼坦步,龙马精神”,代代传承的戏剧基因流淌在人艺人的血脉里——对传统的坚守和对戏剧的革新,一样都不能少,所以既有在今年6月连演12场场场爆满的经典《茶馆》,也有2009年创作出的属于新时代的经典《窝头会馆》。

今年,从北京人艺退休的杨立新也辞去了演员队队长的职务,冯远征正式接棒,他将看到更年轻的一批人艺人在舞台上成熟起来。“就像家里,老辈儿奔不动了,小辈儿顶门立户了,希望他们能撑起北京人艺的未来,站直喽别趴下。”

演员没有退休,舞台也没有尽头。问及明年有何安排,杨立新说剧院已经给他排满了五部戏。虽然他说“本来想换种轻松的生活方式,没想到又这么忙”,不过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不断努力追求的这件事情应该被尊重为“事业”,而他谈及它时发自内心的冲动与眷恋就叫“热爱”。

“我给自己建立一个‘智库’,需要时才能不由自主拎出来用。”

在节目《诗歌之王》的微信聊天群里,作为导师的杨立新常和他队里学员沟通关于诗歌和朗诵的问题,他经常主动给学员发语音聊作品,有时甚至是凌晨。学员说,“一提到专业,杨老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特别较真儿和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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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新在《诗歌之王》节目现场给学员示范朗诵和表演)

认真,也是杨立新给自己的评价。认真演戏、认真生活、认真思考。

和杨立新同为《诗歌之王》导师的朗诵表演艺术家徐涛可能不知道,杨立新把他朗诵的录音扒下来,放在车里反复听,“诗歌朗诵有更强的抒情性,徐涛的朗诵力度、幅度、跨度的表现力很强,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学习的。我有一个习惯,就是见到好的立刻记下来,给自己建立一个‘智库’,需要时才能不由自主拎出来用。”

生活也是杨立新的“智库”,他很爱“琢磨人”。“新认识的人,看一眼我就留下印象了,再接触时我会想,如果演这个人,他的特点是什么。有次见到一个制片人,走路碎步加外八字。身边人说他可能练过跳舞,我说不是,跳舞的人上身挺拔,而他有点驼背,我断定是他长期的职业习惯造成的。后来再一问,他以前是检修铁路的,要侧脚沿着枕木走。所以人的习惯是有来历的,气质也是有来历的。”

参加了《诗歌之王》的杨立新最近在思考“怎么让文化更好看”。“把比赛的形式和方法引进到文化类节目中,让比赛吸引观众。这在我们戏剧里就是一环扣一环地设置悬念,我觉得挺好。这给我很大启发,高水平的文学作品就摆在那里,如何更有效转化为表演,需要更多元形式的探索。”

但他同时认为,传承经典和文化的确需要这样好的方法和更适度的分寸,但不能过分娱乐一味解构经典。“现在常说,‘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其实这是曹禺先生《原野》里的台词。如果最终传播得只剩下玩笑,失掉了历史文化的东西,就太可惜了。”

人物工作室的话:

和杨立新聊天,很难让人摆出采访者的姿态,因为他总在讲故事,让人不知不觉就进入一个戏剧情境中。兴起之时,他还起身演上一段剧、唱上几嗓戏曲。我的采访就仿若身处首都剧场的池座,最近距离感受“角儿”的风采。

舞台只有一个中央,你唱罢来我登场,我下台去你又唱,时光如梭,人来人往。当演员卸去铅华、还之自我,他就站在人生舞台中央,成为他自己。

杨立新说自己是一个害羞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做演员,但一聊到戏剧他就两眼放光、神采奕奕。这或许就是杨立新,害羞又外向、感性又理性、认真又较真。

采访结束时,杨立新的儿子杨玏也到了工作室。问他觉得老杨的演技怎么样,小杨半开玩笑、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还行,说得过去吧!”嘴角笑起来的弧度和酒窝和老杨如出一辙。其实,杨玏早已看过杨立新所有的剧,是老杨的“脑残粉”。

今年,小杨30岁,在影视剧里崭露头角;老杨60岁,还活跃在戏剧舞台上。

千回百转的布景里、五光十色的灯光中、万千期待的注视下,老杨和小杨都还继续着表演。真好。(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人物工作室 王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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