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杨星(杨星让鱼跃龙门)
喜庆兄要出小说集,嘱我写点文字,放在前边充个序。我刚想推辞,他说,别找理由。你最了解我,随便你咋写都行。
话说到这儿,我便不好推托了。我对喜庆真的很了解,因为我们做同事已经近三十年了。
其实在我们做同事之前,他的大名我就知晓了。我是先闻其名,后识其人。
那是1980年代初,做为一名文学爱好者,写了一篇小说,投寄给地区的文学刊物《河东文学》,竟然发表了。不久通知我参加地区文联的文学创作座谈会。在那次会议上,地区文联李主席讲,省作协给文联推荐一位咱区的作者,小说写得很不错,是稷山人,叫曹喜庆。已在《山西文学》《晋阳文艺》《青年文学》《山西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了多篇小说,建议我们重点培养。然而我们通知不到、联系不上这位作者。
李主席的话语里透露着明显的惋惜和遗憾。
乖乖,发表了这么多的小说,而且都是在省级刊物上!对于我们这些每天都在做着文学梦的人,既惊讶又佩服。曹喜庆这个名字从此便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因为发表了那么两篇小说,一九八四年调入运城报当了编辑。第二年,报社扩版,面向社会招聘10名编辑、记者。条件是,不讲学历,不讲身份,不讲年龄,只求人才。现在想来,那时报社领导真是心胸开阔,不拘一格选人才。启事一出,报名者趋之若鹜,有干部、工人、教师、农民、待业青年……一下来了六七百人。曹喜庆就是众多报名者中的一位。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伏案编稿,进来一位身穿黑棉袄、脚穿黑布鞋,个头不高,留着短发,黑黑瘦瘦的农村青年。我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见来人其貌不扬,说话还有点结巴,便又专心干我的工作。来人是找坐我对面的编辑,他们谈了几句,同事问我,你不认识?他叫曹喜庆。我差点惊叫、差点跳起来,像看见心目中久仰的偶像。那天我和喜庆聊了起来,聊得很投机。下班时,我硬拉着曹喜庆到我家吃饭。
那次报社招聘,我抽调在招聘组里。我把曹喜庆的作品推荐给主管招聘的副总编。副总编第二天一见我就说,曹喜庆的小说真好,我一看就放不下,一直看到天亮。
不用说,曹喜庆被录取了。
需要说明的是,那次招聘的10名编辑记者中,有6名是农民。
已经有着一双儿女、三十出头的曹喜庆就这样由农村走向了城市,由农民成了编辑,放下了锄头,拿起了笔杆。
由农民到编辑,这一身份的置换,彻底改变了曹喜庆的命运。
喜庆家境贫寒,幼年丧母。加之父亲又有所谓的“历史问题”,在村里他抬不起头。拿村里红白喜事来说,那是每个村民最能体现身份的地方:谁当总管,谁在礼房,谁做陪客,谁剥葱捣蒜、洗锅刷碗,那都是依据这个人在村里的地位而确定的。谁家有了红白事,曹喜庆去了,不用看执事单,自觉地就去挑水洗碗,剥葱捣蒜。 喜庆要到报社前,村里正好有一家办喜事。曹喜庆去了,一去就抓起水担去挑水。总管一把抓住了水担说,庆娃,你咋能干这活,你是礼房的。曹喜庆半天回不过神来。
曹喜庆有一本家叔在镇上信用社工作。那年喜庆实在过不下去了,找他叔想贷五十块钱。他叔沉吟半天说,好娃哩,贷给你容易,可你拿啥还呀?
这次听说侄儿被报社录取,他叔高兴地摆了酒席,宴请喜庆,说喜庆给他们家族长了脸。
曹喜庆要到报社上班了,县上的领导来了,宣传部、通讯组的人来了,一时宾客盈门。镇上领导急事特办,让曹喜庆马上写入党申请书,填入党志愿书。曹喜庆到报社上班时,已经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了。这些都是曹喜庆后来给我讲的。一次闲聊中,我问他,第一次听说你名字时,说你在太原当小工,是吗?喜庆说,是。那时他在一家建筑工地当小工,还发生了意外,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可巧掉在了下边的泥堆上,只受了点皮肉伤,捡了条命,不幸中的万幸。
我感叹喜庆还干过这工作时,喜庆说,我什么苦都受过,什么活都干过。为了生计,下盐池拉过硝,下煤矿挖过煤。农村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对我来说,那是家常便饭。
曹喜庆,他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农民。他在贫困潦倒的境遇里没有沉沦。他生活最贫苦,可他精神最富有。他沉溺在文学海洋里,在寻觅,在求索。他把自己的感情世界寄托在文学创作中,在他的作品里,没有苦难,没有抱怨,只有幽默,只有乐观。也许他在现实生活中太苦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欢笑,他歌唱。读者在看他的小说,常常会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他要给人们带来欢乐。
进报社当了编辑、记者,就要编稿,要采访,要排版出报。每个从事过这一行的报人都知道其中的甘苦。喜庆在报社,从事过几个部门的工作。每调整一次,他都要沉下心去熟悉、去适应新的工作。因此,文学创作基本停止了。为此,我曾有过一丝懊悔,认为是我害了他。我试探地提起过,喜庆却不以为意,似乎对自己的状况很满足。这一干就是三十年,他也临近退休了。这几年闲了点,他又拾起文学创作,写一些作品,多在自己的报上发表。因是给报上写,篇幅自然受到限制。小说写得很短,成了微型小说。按理,曹喜庆写过一定数量的短篇小说,之后应写中篇,甚至长篇才是。而如今,不进则退,越写越短。不是说短的就好写,短的水平就差,只是说以喜庆的生活阅历、人生积淀,应该写出鸿篇巨制,因为他有这个实力。
我在惋惜之余,仔细阅读他发表在报上的每一篇作品,惊喜地发现,他的文笔越来越老辣、老到,又达到了一个创作高度。
前几天与喜庆闲聊,他给我讲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他一同学好友儿子结婚,他回去了。朋友让他写一篇祝词,是代表村委会。之前已有人拟好,但朋友执意让喜庆另写。推辞不过,喜庆只好写了,朋友喜滋滋做成喷绘悬挂在醒目的地方。朋友办一纸箱厂,婚礼就在厂区举办。他们另一位同学来了,朋友吩咐他站在厕所旁,客人要方便时,给指引一下,那边是男,那边是女,不要走错了。同学说,我和庆娃去。朋友说,庆娃那能干那事,就你一个。同学不服气地说,上学一块念书,回村一块劳动,你怎么就捉上公家事,当上了公家人,每月拿着好几千,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唉,人比人,气死人!
这位仁兄我不认识。但我要说的是,曹喜庆劳作之余,趴在炕沿上,用孩子作业本的背面写小说;脱土坯歇息空隙,伏在土坯上用抽空的劣质烟盒写作;投稿要用稿纸,他把妻子让给家里买盐的钱,买了一本稿纸;妻子支持他写作,剪下心爱的长辫子,卖了,给丈夫买回稿纸……把一件事干到这个份上,能有几人?
知识改变命运。1980年代,多少文学青年用自己的知识改变了命运。上帝永远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
曹喜庆就这样跳出了农门。
鲤鱼跃龙门的传说,在中国是家喻户晓。老辈们常以此来激励小辈们努力学习,奋勇向上,去争取那似锦的前程。传说中的龙门,就离我们不远。曹喜庆从小一定就听说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他就像那小鲤鱼,挤拥在千千万万鲤鱼中间,逆流而上,奋力拼搏,在急流浊浪中跃起,跃过龙门,点额化龙一飞冲天。
于是我明白了喜庆。比起他的同学伙伴,他比他们幸运。他走出了乡村,走进了城市,把全家带进了城里,儿女们也都有着令人羡慕的职业。一个人从最基层的乡村社会走到这一步,此生足矣。不是什么序言,只是告诉读者这个作家不为人知的一面。至于他的另一面,那就去读他的小说吧。言为心声,一定不会让读者失望的。
作者简介:杨星让,男,一九五三年生于万荣县。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临汾工作,一九八四年调入运城日报任副刊编辑。二零一三年退休。山西省作协会员,运城市作家协会原常务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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