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5万元的画（15元4双的袜子和5万元一幅的画）

澎湃新闻记者 刘璐

英国作家毛姆曾在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中写道，“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在遍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月色。”现实世界里，金滇池可能是那个时不时抬头看月色的人，但不同的是他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六便士。

金滇池女儿画得“囡兔兔”。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10月16日，金滇池发布在自己的抖音账号@艺术家甲板上的视频意外走红，他在女儿画作的基础上二次创作的“囡兔兔”系列作品成功出圈，受到网友追捧。视频发布后播放量累计超过3000万，他的原创手绘作品在闲鱼更是被卖到5万元。品牌商找到他希望合作推出囡兔兔的联名产品，多家艺术展览馆邀请他举办个展，甚至有知名拍卖行联系他加入今年的秋拍。他和采访他的记者说，“你可能是采访我的第30家媒体。”

金滇池是浙江衢州人，现居杭州，从小学习绘画，毕业于浙大宁波理工学院动画专业。毕业十年间他做过淘宝美编，服装设计，化妆品牌的创意总监，也拿到过风投到上海创业，后面还做过微商。但这些都是社会身份，回归本心金滇池只想在家画画，做一名纯粹的艺术家，像奈良美智、村上隆那样，可以举办自己的画展。

金滇池的故事是普通人的故事，但不普通的是，他的故事因为一夜成名，因为名利双收，而变得梦幻。很多人好奇他爆火的原因，他强调这并非天上掉馅饼的结果，而是因为在过去十年他一直怀揣绘画梦想，以及一直念念不忘想成为一名画家的信念。在一个秋日午后，金滇池向澎湃新闻记者讲述了爆火前后的际遇。

“吐骨头的时间新增了5万的播放量”

囡兔兔系列作品《舔狗》 图片来自受访人闲鱼账号

10月16日22点，金滇池像往常一样，在抖音发布了一条视频，视频中他说四岁女儿画的“小红人”给予他灵感，二创中他在“小红人”基础上，画了一幅叫《舔狗》的画，没人料想到视频会在第二天爆火。《舔狗》成了囡兔兔系列作品中知名度最高的画，但在还没出名前，《舔狗》就被金滇池以3000元的价格在闲鱼卖了。后来有十多个人给他留言，愿意出价5000元，希望他重新再画一遍，但被他拒绝了。

爆火的前一天晚上，金滇池还穿着拖鞋，大背心和大裤衩，骑着电瓶车去了发小的“夜宵局”。“我电瓶车上画满了囡兔兔，朋友们就坐在窗户边，我停车的时候他们一直看着我笑，仿佛在说，这傻子来了，还把电瓶车画得和鬼一样。”那天晚上金滇池没喝酒，但是却说了这辈子他自己都觉得最醉的话：“我说要成为中国的奈良美智，一片嘲笑，一片人觉得我喝多了。”

转折来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金滇池发现抖音账号一直有回复不完的留言，打开后台发现2600个粉丝变成了8000多个，视频播放量将近170万。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我跟我老婆在吃早饭，热了前一天晚上的烤鸭，我夹起一块烤鸭，吐骨头的时间新增了5万的播放量。”

此后几天，金滇池发现自己真的火了，“视频每天都有1000万的播放量。”流量并不全是他自己的，也包括媒体。他回忆，第一家采访他的媒体，早上7点打电话过来，大概花了10分钟采访，视频内容发布后有500多万的播放量。

到后面，金滇池所有画的价格都在成倍往上涨，甚至包括复印手签版的画。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他说他手绘的结婚照《爱情诈骗犯》已经被宁波的客人5万元买走了。“那位客人认为我一定不会去复刻这张画。”这幅《爱情诈骗犯》是金滇池在2017年准备结婚的时候画的，因为没钱，他和妻子没有婚礼，没有彩礼，更没有婚纱照，“爱情诈骗犯说的就是我”。

提到《爱情诈骗犯》这幅画，35岁的金滇池忽然情绪失控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他的感情很复杂，似乎除了对妻子的愧疚，也有对艰难玉成的感怀，更有对过去时光的唏嘘。

过去几年，金滇池不断在拿起画笔和放下画笔之间徘徊，“每一年我都会不死心画一下，但后面又总会因为生活所迫回归现实，放弃画画。我需要去挣钱，让家人的生活有保障，这是负责任的做法。”2020年的时候，金滇池还在微信平台卖过袜子。爆火后，他发朋友圈说，“我以前卖的不是袜子，是现在落笔的深度，是压抑的愤怒，是每一笔的态度。”

2020年金滇池还在朋友圈卖袜子 图片来自受访人朋友圈

“从卖15元4双的袜子到卖出5万元一幅的画，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金滇池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说自己好像演了一部励志大片。

除了卖袜子，2020年金滇池第一次尝试在朋友圈卖画。他把材料成本和时间成本算了算出价420元，买画的人直接给了他500元，并告诉他艺术无价。这件事给了金滇池莫大鼓励，他给那幅画标注为001号。“我那会非常确定，以后生活稳定了，一定会付出所有时间来画画。我发誓到时候一定会找到第一个买我画的人，送他新的画。”

爆火后，金滇池找到了那位买家，“他说他还会买，我说随便你买什么，我还会再送你一幅。”现在金滇池在闲鱼平台已卖出了80多幅画，价格在百元到万元不等。

“人是红了但面前的网也出现了”

金滇池的爆火离不开女儿，囡兔兔的早期原型是女儿小美半年前画在纸板上的。金滇池看到后很诧异，“那么小的一个人怎么能画得这么好。”之后他把女儿的画认真收藏起来。

囡兔兔走红后，金滇池对女儿说：“小美今年你的衣服钱自己赚回来了，学费也赚回来了，你好棒啊。”小美睁着大眼睛，看着爸爸笑。对小美画画，金滇池给了很大空间，他坦陈不会送女儿进培训班，担心流水线的学习会让孩子丧失独特性，失去创造力。

在爆火的视频中金滇池介绍，他从小就给女儿“洗脑”说她是个画家，于是她“疯狂”爱上了画画。对女儿的无意识创作，他都会报以热情赞誉。“小美可能还无法搞懂什么是画家”，但在金滇池眼中这不是一个角色设定，而是一种会让人变得更自信的能量。很多家长看到金滇池的教育方法后，纷纷留言要马上回家夸孩子。

金滇池的分享也勾起了很多网友童年不美好的回忆。“有位网友留言说小时候非常喜欢画画，但老师在开家长会的时候跟她妈妈说：‘你要不要让你女儿换一下兴趣班，她好像没什么天赋。’这句话恰巧被网友听到了，因为老师的话，这位网友再没拿起过画笔。”

网友的留言让金滇池很触动，他说他与这名网友有过相同的境遇，“初中看韩寒的《三重门》被震惊到，怎么还会有这种作文。”文中的真实与讽刺打开了金滇池观察世界的另一个维度，所以当中学校长强制要求住宿生凑钱买纱窗的时候，他把这件事写进了作文。“让学生花钱装纱窗，和让老师到饭店吃饭自带碗筷有什么区别。”金滇池觉得自己写得棒极了，但他的反讽没等来老师的夸奖，而是严厉的责骂，“那时候我的精神世界是崩溃的。”这件事对金滇池影响很大，他由此失去了在文学中的表达欲，中、高考金滇池的作文都只写了开头就交卷了。

囡兔兔火了之后，大批网友调侃金滇池“抄袭”女儿的画，金滇池不避讳这些说法。“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这个品牌我以后也会留给我女儿。”

小美画的囡兔兔原型由简单的线条和红色色块构成，充满童真，金滇池在二创中加入了自己的理解。但在最初，可能因为复杂的绘画手法，他反而将女儿画面中最纯真、原始的东西丢失了，“当时有很多网友评论，还是小美的画更有感觉。”之后金滇池改变了原有的创作思路，将囡兔兔的表情设定为是木讷的，所有的情感抒发被集中到大耳朵上，“用它的耳朵去表达情感，比如那幅《舔狗》就是把耳朵画成了爱心的样子。”

很多网友在金滇池创作的囡兔兔身上找到了更具象化的感情，如成年人眼中的无奈、落寞和孤独，当然也有凌乱中的迎风向上和自我鼓舞。金滇池说，他并不想借囡兔兔去表达什么情感，更不想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到作品身上，他希望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的。

回溯过往的经历，金滇池喜欢用“草根”和“二道贩子”来形容自己。因为没有名校背书，也没有参加过大赛拿过大奖，之前为了生活，一直在做倒物卖货的营生，所以“想要在艺术领域破圈比登天还难”。现在机会就在金滇池眼前，但这又让他感到矛盾。“没走红之前，每天创作都很稳定，一走红各种合作找过来，我要花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不抓住这些机会，可能红一阵子，过一段时间就没了，但是抓住这些机会，创作的时间又没了。”

火了之后，金滇池每天需要回复很多人的消息，周旋在各种抛出绣球的人中间，他发现自己会有很多不适感，每天会失眠。于是他画了一幅叫《网红》的画，把外面一层白色擦掉，会出现一张红色的网，网下面是一只红色的囡兔兔。有网友评论，“红了意味着是非也多了”；也有网友给他留言，“别人不断给，自己要不断放下，要保持初心。”

金滇池确实有种被网裹挟的感觉，他说自己就像那只被网住的囡兔兔，“人是红了但面前的网也出现了”。

（应受访者要求，金滇池为化名）

本期编辑 周晓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