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青鳞(聊斋故事青鳞儿)
北宋太宗时,黄河壶口处常有卧龙垂钓人,他们赤足,着厚重的蓑衣,悄悄蹲守在壶口下游水流稍缓处的氤氲里。他们的目标不是普通的黄河大鲤鱼,是逆流而上,准备一跃龙门的金鲤。
要跃龙门的金鲤是鱼中的翘首,个个身姿矫健,它们毕生所求就是跃过龙门,化龙飞天,为此不惜粉身碎骨,魂飞魄散。逆流而上的金鲤经过漫长的跋涉,早已神疲体惫,在最后一跃前,闻到食物的香气,存着积蓄力量的念头,往往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卧龙垂钓人便是钻这个空子。
但要跃龙门的鲤鱼意志坚定,力大无穷,就算吞了钩,也可能扯断鱼线,继续逆流而上。
黄河之水在壶口从上至下喷涌而出,砸出万层浪,暗黄色波涛夹杂着白色的泡沫,如万马奔腾,发出雷鸣般嘶吼。尽管如此,龙门之上仍不停有金鲤腾空而起,奋力跳跃。一条条金鲤在氤氲中腾空,甩出一道道红光,又无奈落下。
能成功越过龙门的金鲤万中无一。
在金鲤发出片片红光中,一条青芒突然腾空而起,朝龙门笔直冲了过去。
那是一条三尺长,体形雄健的青鲤,在阳光下身上的细鳞闪着玄铁般寒光。
它是最有希望跃过龙门的鲤鱼。可惜却在跃龙门前受了伤,高高抬起的嘴角处挂着条扯断的鱼线,一枚金色鱼钩深深嵌入青鲤的上唇中。
鲤鱼跃龙门
俗语讲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钓卧龙,需用金钩。不过城里的达官贵人最钟爱起钓于龙门的卧龙,但凡遇到,往往不吝千金,也要争得一尾,所以龙垂钓人不惜用金钩。
青鲤贪嘴了,伤了上唇。鱼钩带来的痛楚使其分了心,跃过龙门的一半身体化成了龙形,后一半却仍是鱼身,只是此时它已力竭,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再前行半分,最后从空中落了下来,噗通一声坠入万顷浊涛中。
龙门有个穷书生名叫徐守海,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最大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考上进士,重耀徐家门楣。奈何他屡试不第,为解决腹饥便只能上山砍菜。也有人劝他去捕鱼,靠水吃水嘛,但徐守海心善,不忍杀生。
淳化四年,徐守海要去汴梁参加应试。但仅凭打柴,那里有盘缠可用,后来龙门田家的员外田伯祥大发善心,资助了五十两银子。徐守海千恩万谢,简单收拾行李后来到洛汴水路,登上前往东京汴梁的客船。
那是艘一千料的大客船,雕梁画栋,十分的排场,两舷外各有一溜整齐的窗户,窗户上垂着厚绒帷幔,船舱中的客人只需轻挑帷幔,便可将沿路风景尽收眼底。
徐守海还是第一次坐如此奢华客船,眼睛哪里够用,登船时不停四处张望,却被码头上凸起的木板绊了一跤,摔得着实狼狈。
一双美目隐在船上帷幔之后,悄悄打量着徐守海,见他跌倒,眼睛的主人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徐守海羞红了脸颊,慌忙爬起来,腰间缚着的布袋不小心滑落,从中滚出个木盒。木盒摔掉了盖子,从中涌出大大小小无数枚鱼钩。那些鱼钩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有的鱼钩锈迹斑斑,有的鱼钩锃亮如新,还有极个别的鱼钩闪着黄澄澄的金泽。
帷幔后发出惊叹,那双美目陡然射出阴冷的寒光,如同两柄利刃,刺向身形单薄的徐守海。
徐守海慌慌张张将鱼钩收入木盒,重新缚在腰间,然后跌跌撞撞上了船。
客船很大,可容纳约百余人。头等客舱窗明几净,有排窗,可遍览船外风景,但其价格昂贵,徐守海住不起,只能寻了个末等舱,和十余人挤在一起。
那些人虽衣衫褴褛,却个个体型彪悍,目光阴鸷。徐守海莫名感到一丝惊恐,下意识抱紧随身包袱,那里有书、笔,还有田员外资助他的行李盘缠。
客船在船家嘹亮的号子声中滑出码头,朝汴京驶去。
末等舱空间狭小,挤了十余人,恶气袭人。徐守海忍耐不住,打开舱板,钻了出来。此时船已行了一日,抬头仰望,银月高悬,星垂沃野,滚滚黄河奔涌行来,似乎也倦怠了,到此处静水流深,缓缓前行。
徐守海深吸一口气,几缕夹杂淡淡水腥味的冰冷气息直抵心胸。他忍不住咳嗦起来,再抬头心中不禁一凛,眼前出现了一道黑影。
徐守海
黑影站在甲板上,动也不动,身上罩着黑漆漆的袍子,脸上蒙着方如墨般丝巾,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盯着徐守海。
徐守海认出了那双眼睛,白日登船时,那双眼睛的主人嘲笑过他的窘态。
眼睛的主人想来应该是位美人,却不知为何痴呆呆盯着他不放,难道猜出他怀中的包袱中有银两?
想到这徐守海连连后退,将包袱抱得更紧。着黑袍的女子一步步逼近徐守海,目光却飘向徐守海腰间。
徐守海被逼到一隅,后背紧靠舷板,退不可退,终于鼓起勇气,弱弱问了一句:“你要作甚?”
女子素手一提,将徐守海腰间裹着粗布的木盒硬拽下来,问道:“你是垂钓之人?”声音冷冽干脆。
徐守海刚要回话,船上突然传来鬼哭狼嚎之声,很多人从船舱中纷纷涌到甲板上。他们后面是群提着刀的凶神恶霸。
徐守海认出那些人是曾和他同处末等舱的客人。为首之人个子不高,身形敦实,两只大肿眼泡挂在红彤彤得大圆脸上,手中的刀滴滴答答淌着暗红色汁液。
此人乃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陈万舟,最爱在洛汴水路上神出鬼没,杀人越货,端的是恶贯满盈。
陈万舟等人将满船客人驱赶到甲板上,挨个搜刮财物,十分得仔细,男人们身上的袍子都被扒下来,堆在甲板上。
蔡端儿是陈万舟的马前卒,长得瘦高,形容枯槁,如病痨鬼般。他弯下腰,在陈万舟耳边窃窃私语,陈万舟听后,云淡风轻说道:“除那人外,剩余的人去喂王八。”
蔡端儿直起腰,打了个响哨。
甲板上一时乱将起来,十余名贼寇轮刀对着男客人如切瓜砍菜般剁了起来。怒骂声,哀求声,凄厉的惨叫声,女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没多久一股浓浓血腥气息之下,死尸横陈,密布甲板。
剩下的十余位女客都被吓傻了,瑟缩挤到一堆,个个面如金纸,噤若寒蝉。只有那位身着黑袍的女子屹立不动,只是那双美目失了神采,满是哀恸。
“你们这帮恶魔,你们真是...丧尽天良啊!”一个男人喊了起来,声嘶力竭。
男人穿着圆领皂袍,仪表堂堂,只是此刻如疯了般,大声咒骂,如果不是两个劫匪按着他的肩臂,他早就冲上去和陈万舟搏命了。
陈万舟掏出份通牒,嘿嘿笑道:“宋大人,没想到我陈某人有幸修得与宋大人同船渡,我猜宋大人应该是去某个地方上任,只是途中临时起意,要去汴京一趟,不知道大人要去何处上任?”
男人名唤宋仕仁,本是位知县,正要走马上任,却要折返回汴京,他的通牒已如实记载了这趟折返。
宋仕仁忽然惊呆,似乎猜出陈万舟的意图,于是紧闭牙关,怒目而视。
蔡端儿走到女客那,伸出长臂,从中提出位妇人。妇人生得端庄淑丽,只是脸上妆容故意涂花了,看上去脏兮兮的。
妇人乃是宋仕仁夫人康云溪。宋仕仁见夫人脖颈上滴血的刀刃,双肩不禁微微抖动,腰板终是软了下来,哀求陈万舟放了的康云溪,便告诉要去上任的地方。
陈万舟粗鲁地揽住康云溪的肩膀,哈哈大笑,说道:“我答应你不杀,不卖,但不能放了她,因为她还要继续做官太太,哈哈。”
众劫匪也跟着哄堂大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宋仕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垂下了头,低声说出了一个地名——永兴路陕州。
“送县太爷吃馄饨喽!”蔡端儿尖着嗓子大叫。
宋知县命丧
此时船上的死尸都被统统扔到了河里。宋仕仁却没被刀剑加身,只在双腿上缚上一方大石,然后连人带石一起抛入了黄河,这就是劫匪口中的“馄饨”。死后能留个全尸,也算是劫匪对他的殊遇了。
康云溪一改方才的柔弱,突然挣脱被擒着的双臂,猛然冲向船舷,想追随丈夫而去。却被陈万舟薅住长发,硬拖了下来。
船上众匪围住甲板上瑟瑟发抖的十余名女眷,摩拳擦掌,如同一群饿狼。
按照匪徒的惯例,这些女眷将作为战利品被挑选,饱受蹂躏后,或杀,或卖。
康云溪眼见丈夫被抛入河中
“停!”陈万舟突然粗着嗓子大喊一声,“还少一人!”
众劫匪正在热火朝天分“战利品”,听了陈万舟的话,纷纷抄起了家伙。
陈万舟提着鬼头刀,在甲板上四处游走,阴狠的目光扫过女客的脸,最后落在一位身着黑袍的女子身上。
女子的黑袍十分肥大,衣袂随着夜风吹拂而鼓荡。
陈万舟粗短的手指捏住袍子一角,轻轻揉搓。袍子的质地很好,轻柔细腻,上好的荆州仙纹绫。
呼啦一下,陈万舟扯掉黑袍。在场众人发出一声轻呼,黑袍之下居然蹲缩着一位体形瘦削的少年——徐守海。
“小伙子,胆子咋恁小?”陈万舟提起徐守海,狠狠摔到甲板上,徐守海怀中的包袱散落开来,纸墨笔砚和几块银子骨碌碌滚出老远,沾满了血迹。
蔡端儿抡起刀便要砍,却被陈万舟拦住了。
陈万舟捡起那管秃了毛的笔,坐看右看,然后蹲在徐守海跟前,问道:“读书人是吧?”
徐守海浑身战栗,头也不敢抬,勉强点了点头。
“正好我缺个师爷,你来做!”陈万舟把笔扔给徐守海,又扔给他一块白绫,让他把刚才搜刮的财物都统计入册。
徐守海脸色铁青,颤颤巍巍提起笔,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笔有如此分量,重有千钧。
那管秃了毛的笔在甲板上滚过,早吸满了汁液,在白绫上写出的字殷红如火。
黑袍女子没了袍子,身上的褙子和衫子仍是黑漆漆的颜色,脸上还挂着一方黑丝巾,从露出的双目可断定,女子应是个绝世美人。只是她自始至终都罩个黑袍子不动声色,不引人注目罢了。
众劫匪围住了黑袍女子,叽叽喳喳争论起她的归属来,有几人为此还大打出手。
陈万舟分开众人上前一把扯掉女子脸上的黑巾。
黑巾落下,女子露出一副可怕的面孔,皮肤黑峻峻的,布满一层层的浅痕,如同鱼鳞般,上唇有一道极深的唇裂,触目惊心,整张脸庞看来也只有那双眼睛还能入目。
青鳞儿
众劫匪被女子怪异的脸庞吓得纷纷后退,蔡端儿喊道:“太丑了,分明是个夜叉鬼,你们谁要?”
刚才还在争论不休的众劫匪纷纷后退,竟是无人再要。
陈万舟鼻子哼了一声,下令把女子砍了,扔河里喂王八。
“我要......”不知何时,徐守海站在人群外,轻轻喊了一声。
或许是刚才躲在女子的袍子中贪生,让他心生感激,又或许是他太善良,关键时刻居然挺身而出,要救下女子。
陈万舟拍了拍徐守海的肩膀,说道:“好品味,既然如此,好人做到底,你就娶了她。”
众贼匪哄然大笑,有人居然笑出了眼泪。
徐守海使劲点了点头,说:“那我娶她。”说完,拉起女子的手,挤进了一间客舱。
众劫匪在后面起哄喊着,洞房,洞房。
狭窄的船舱内,锦衾仍温,只是刚才的主人已然命丧,只有徐守海和女子相顾无语。良久后,女子开口:“我叫青鳞儿......”
“不,你叫田欣儿,龙门田家二姑娘,今年16岁,青鳞儿只是别人给你取的绰号。”
青鳞儿有些意外,两只漂亮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徐守海。
徐守海知道青鳞儿不意外,龙门老少妇孺对这位田家二小姐都十分熟稔,因为她长得实在太丑了,经历又奇诡。
四岁前田欣儿生得皮肤白皙,相貌秀美,是员外田伯祥的掌上明珠,只是那年一次意外中田欣儿不小心坠入黄河。田家发动数百人打捞,人是捞上来,却早无了气息。田伯祥紧紧抱着尸体,说什么也不同意下葬。谁知七日后,田欣儿突然活了过来。活过来的田欣儿和以前判若两人,她不再乖巧,变得暴躁易怒,容貌也渐渐发生变化,皮肤变黑,还显现出一层层的鳞痕,嘴巴上唇出现一道极深的裂。龙门百姓见了她都躲着走,暗地里喊她青鳞儿。
有好事者和田伯祥私下说,二姑娘怕是四岁时已死,现在的二姑娘早就是个夜叉鬼了。田伯祥却不信,仍对田欣儿宠爱有加。
只是不知道田欣儿为何会只身出现在去汴京的客船上。
徐守海时常受田家恩惠,见劫匪要杀田欣儿,鼓足勇气救下她。
惊悚之夜总算挨过,一轮血红圆日从河面徐徐升起,潮冷的薄雾在河面盘桓不散,薄雾之下一千料的客船缓缓沉入河面之下,咕咚咕咚翻起无数的水花,就此从这个世界水过无痕。
陈万舟带着众人从陆路向西直奔陕州而去,他竟是想张冠李戴,去做陕州知县。
陕州早就得了朝廷的委任文书,得知有位叫宋仕仁的大人即将走马上任,见宋大人带着通牒而来,连忙开门迎接。
于是一群劫匪盘踞在了陕州。
关于政务,陈万舟一窍不通,好在有徐守海能应对,也就没出大纰漏。不过陈万舟等人整日就是寻思如何搜刮百姓,陕州本就穷,徐守海又不愿意助纣为虐,半年下来,陈万舟等人竟是没有捞到多少油水。
一日,蔡端儿来见陈万舟,贼兮兮掏出一张纸,然后指指点点,陈万舟听了大笑,喊道:“那还要什么赏钱,夜半三更时,把阖家全杀光,那田家的钱不就都是我们的了。”
这日徐守海正在忙政务,康云溪急匆匆赶来,告诉他,蔡端儿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张悬赏告示,告示是龙门田家贴的,田家丢了二小姐,正在四处寻找,有寻到者赏银万两,有告知消息的,也有千两赏银。告示上有二小姐画像,端端和徐守海的夫人一模一样。
徐守海听了大惊失策,竟不知如何是好,康云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到徐守海手中,让他赶快带着夫人逃走,如果有机会将信送到永兴路,让他们快发兵,缉拿劫匪,为死去的宋大人报仇,说着说着康云溪早已泪流满面。
徐守海得知消息
徐守海把信揣到怀中,带上青鳞儿逃出了陕州,沿着黄河只奔龙门而去。
两人仓皇逃匿,一路颠簸,劳累不堪,夜间便瑟缩在密林中过夜。
夜晚秦岭密林深处声声狼嚎吓醒了徐守海。
抬头四顾,却寻不到青鳞儿了。他四处寻觅,渐渐走到河边。
河面上有星星点点,是渔船发出的微光,细弱微光闪耀不息,和天上的星光交相呼应。徐守海嘶哑着嗓子大喊:“青鳞儿!”
回应他的只有河水流动发出的汩汩之声。
突然十几只火把燃了起来,持火把的人呼啦啦循声围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陈万舟,他提着滴血的鬼头刀,正用一方织帕擦拭,那方织帕乃是康云溪的随身物品。
陈万舟笑嘻嘻问:“师爷,别来无恙,陈某在龙门有笔钱,亟待入账,你还是赶快回来吧,对了,尊夫人呢?”
徐守海吓得连连后退,几乎坠入河中。
借着火光,众人看到徐守海脚下突然围过来十几尾鱼,那些鱼纷纷仰着头,张着嘴,似乎在呼救一般。
原来徐守海从小就有个绝技,那就是为黄河中的鱼儿摘钩。
说来也怪,平素若是在水边行走,便常有鱼儿围过来,而那些鱼儿嘴里多有残留的鱼钩。但凡遇到此种鱼儿,徐守海必小心翼翼为鱼儿取下鱼钩。他手法轻盈快捷,修长手指灵巧摆弄几下,即可为鱼儿脱钩。
那些取下来的鱼钩存在腰间的一个木盒中,经年累月下,其中鱼钩已堆积盈椟。
徐守海知道今日难逃一死,索性豁出去,不再理会陈万舟等人,反而躬身为鱼儿摘起钩来。
鱼群中有条青鲤极为罕见,三尺长的身躯极为强悍,鱼头居然已显现龙形,上唇中深嵌着一枚纯金鱼钩。
徐守海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将那枚金鱼钩取了下来。获救的青鲤欢喜至极,长尾拍打水面,激起一片浪花。
陈万舟等人也是头一次见此怪事,因知徐守海是个胆小懦弱之辈,对这种人拿捏由心,所以也不打扰,如猫戏老鼠般,只笑吟吟看着。
取完鱼钩的徐守海缓缓过身,脸上满是怒气,大声喝道:“你们这帮贼,别以为仗着手中有刀,便为所欲为,宋某人不伺候了。”说完,扭身毅然而然跳入滚滚洪流中。
陈万舟没想到素日胆小如鼠的徐守海也有如此骨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黄河水流湍急,徐守海入水后连个泡都没冒,便再也杳无踪迹。于是他大喊,去密林找青鳞儿,别再让这小妮子也跑了。
入水后的徐守海抱着必死之心,被湍流裹挟着打了几个旋儿,口鼻中灌入大量水和泥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觉得身体被驮了起来,头部露出了河面,连忙贪婪地吸了几口湿冷的空气。
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入腹的泥沙污水被吐出来大半。
此时,才警觉驮着自己的乃是一只青色鲤鱼。鲤鱼生得巨大,体长居然达丈许有余,并且似乎还在缓缓生长,鱼身上青鳞细密繁复,闪着玄铁般光泽。
青鲤驮着徐守海向北逆流行水,乘风破浪。
徐守海紧紧抱着青鲤,把头抬的高高的,在翻涌的浪花间隙中伺机换气。
历经一夜跋涉,一人一鱼已到了龙门。
此时晨曦微露,须臾后,万丈霞光撒向奔流不息的滚滚波涛,黄河之上氤氲浮沉,在阳光下生成一道绝美的七色彩虹。
此处的水流太湍急汹涌,连青鲤都不得放缓游速。徐守海抬头望去,眼前壁立千仞,成千上万的黄河之水犹如从天而降,铺天盖地砸了下来,其轰鸣声如千军万马在厮杀一般,大地都在震颤呜咽。
徐守海才明白青鲤是要跃龙门了!
他大喊,抛下我吧,否则你跃不过龙门。他的声音在黄河的轰响中细若蚊鸣,他想跳下青鲤脊背,一股强大的力量却将他紧紧压住,让他动弹不得。
那股力量强大而决绝,一往无前。
徐守海只觉得身体后仰,成千上万吨黄河水扑面而来,青鲤抬高头,如开浪船的船尖,破开浪头,迎风而上。
生平第一次徐守海感受天地造化的伟岸,他大吼,来吧,都来吧,老子不怕!
在徐守海的万丈豪情中,丈许长青鲤驮着他呼啦啦破水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闪电,跃过龙门上那道鳞光闪闪的七色彩虹。
徐守海眼前满是绚烂多姿的色彩,接着耳边传来一声肃穆深远,又清澈干净的长啸。滚滚黄河水突然停了数息,似乎也在专心倾听——那是一声龙鸣。
一年后,洛汴水路一艘千料大客船上,船主正在结算账目,甲板上突然传来骚乱之声。
赶到甲板后,却见客人均被驱赶了出来,被十余人围住,那些人手中提着鬼头刀、宽板斧,个个凶神恶煞。
为首的人五短身材,圆脸,两只肿眼泡,正是臭名昭著的匪首陈万舟,他身后站着的是细高挑的蔡端儿。
陈万舟见船主出来,裂嘴一笑,露出两排大黄牙,说道:“这不是老熟人嘛,师爷命是真大,不过既然活下来,居然偏偏要跑船,山不转水转,这不又遇上了。”
船主不是别人,正是徐守海。
徐守海依然瘦削,只是脸上不见悲喜,目光沉静如水。
一年前,徐守海青鳞儿出逃,永兴路又出兵到陕州剿匪,陈万舟等人不得已隐没起来,不过他们不甘心,仍四处搜寻徐守海和青鳞儿。后来得知,两人没有回田家,反而做起了跑船的生意。于是陈万舟等人乔装打扮,上了徐守海的船。
徐守海看着众匪,手掌紧握,鬓角青筋暴起。
蔡端儿嘴角斜撇,露出满脸狞笑,说道:“军师,识时务吧,交出青鳞儿,今天送你吃馄饨,也算留个全尸。”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徐守海大喊,“青鳞儿,出来吧!”
众劫匪有些懵,不知徐守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时夜半,空中一片轻云飘荡开来,露出隐在云后的银月,河面上顿时散满清辉。
哗啦一声,波光粼粼的河面破开,一条青黑色巨大的影子探出水面,悬在客船甲板之上,影子带起的水花,在船上空飘舞飞扬,小船登时笼罩在一阵急雨之中。
黑龙
客船上众人被淋得透了,纷纷抬头细看。只见一只巨大的黑龙正盯着船上众人。龙首轻轻摆动,嘴巴张合之间,一股炙热的龙息弥漫全船。
船上客人见到真龙,吓得纷纷跪倒,叩拜龙神。
陈万舟等人也吓到了,他们常年在河上杀人越货,今天第一次见到了河中真龙。
蔡端儿机灵,喊道:“大哥,快去找弓箭,捕到龙,我们就发达了。”
说完,转身就跑,可还没跑几步,就被迅疾如风的黑龙追上。
黑龙咬住蔡端儿的细腰,头一抬,便将蔡端儿咬成两段。
劫匪是真吓坏了,围成一堆儿,不停战栗。
徐守海令手下船员将陈万舟等人捆绑起来,一半身体浸在河中,垂在船体两侧。
就这样徐守海的船成了洛汴水路上最怪异的船,船两侧始终挂着劫匪。哪怕劫匪都成了白骨,仍在船舷外垂着,日日风吹日晒。但就是如此怪异的船,却是洛汴水路上最快的船,有人说那是因为河中有很多被劫匪害死的鬼魂,他们见船两侧挂着劫匪的尸骨,便会主动帮忙助船前行。
每到月明时候,常有人看到徐守海站在甲板上,而他的身边是位美丽的女子,女子一张面孔完美无瑕,古铜色的肌肤上有一层层细鳞状的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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