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情史中找一个有气质的人（大唐直男的一生）

壹

他少年成名，二十岁中进士，三十岁声震朝野。

可他的后半生却一贬再贬，更两度被赶出京城，一贬就是二十年。

他为人乐观，豪情万丈，世称“诗豪”。他是白居易的挚友，曾写下《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等一系列酬乐天作品名传后世。

他与柳宗元生死相托，让柳宗元在自身难保之际仍甘愿替他贬谪播州。

他就是大唐“直男”：刘禹锡。

贰

山馆读书图局部（宋代 刘松年（传） 故宫博物馆藏）

在大唐诗人中，刘禹锡一定是一位很特殊的存在。

传说刘禹锡是其母做梦，梦到孩子是大禹所赠，因此起名为锡。锡有赐的意思。刘禹锡，字梦得。

刘禹锡出生于苏州的一个小官僚家庭中。他的先祖，据说是汉中山靖王刘胜。也就是刘备常挂在口上的——“我乃中山靖王之后。”刘禹锡的童年是在江南度过的。他天资聪颖，喜好诗书，被当时声名远播的诗僧皎然、灵澈收为弟子。在刻苦学习和名师的倾囊相授之下，刘禹锡很快学有所成。

公元790年，十九岁的刘禹锡开始在洛阳、长安游学，并很快在士林中崭露头角。

松杉行旅图局部（金朝 李山 ）

仅在三年之后，他便金榜题名，进士及第。而与之同榜的人中就有他的一生挚友柳宗元。

踏入仕途后的刘禹锡也是一路顺遂。他先是被授职太子校书，又在为父守孝后历任徐泗濠节度使掌书记、淮南节度使掌书记、京兆府渭南县主簿等职位后任职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品阶不高，但却掌有监察百官的大权。在此期间，他与同在御史台任职的韩愈、柳宗元结为好友，过从甚密。不久白居易、元稹也加入了他们的朋友圈。

刘禹锡的人生到此可谓是风光无限。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后，他将走到真正的高处。公元805年，唐德宗驾崩后，李诵即位，是为唐顺宗。安史之乱后，朝政混乱，天下凋敝，一切百废待兴。初登帝位的唐顺宗锐意改革，决心一扫这大颓的气象。他启用原太子侍读王叔文、王伾等素有改革弊政之士，开始了一场称为“永贞革新”的变革。

秋山白云图轴局部（清代 王时敏 故宫博物院藏）

刘禹锡最早是在任职太子校书期间与王叔文结识，此后便一直为王叔文所器重。“永贞革新”他和好兄弟柳宗元一道成为革新集团的核心人物。

但他们没有料到，这场改革不仅很快就被扑杀，甚至不久之后唐顺宗也被迫退位。而改革者同这场改革的命运一样悲惨，王叔文赐死，王丕被贬后病亡。刘禹锡与柳宗元等八人先贬为远州刺史，再贬为远州司马。

同时贬为远州司马的共八人，加上二王，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这是刘禹锡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他处身庙堂，指点江山;而此后，他将江湖孤旅，两肩风雨。

叁

西厢记图页局部（明代 仇英（款））

唐朝的司马空有品阶而无实权，历来是安排被贬官员的地方。白居易《琵琶行》中曾自称“江州司马”，也是属于这种情况。

而刘禹锡被贬的地方是朗州，比白居易的江州还要边远蛮荒。

刘禹锡在朗州一待就是十年。

远疆边苦，又是贬谪戴罪之身，一般人就算能承受住从权倾朝野到贬谪司马的处境落差，也往往会被身处的艰难环境打败。

同样的情况，看他的同龄人是怎么说的。被贬江州的白居易说：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被贬永州的柳宗元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但刘禹锡不这么说，他在朗州期间写出了最开心的一首秋诗：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萧瑟秋风惹人断肠，天涯孤旅，边远苦寒，在别人都将伤感之意大书特书之际。他咧嘴一笑：今天出门，秋高气爽，天地辽阔，我的心情像白鹤一样冲破云霄，开心极了。

刘禹锡年少时多病，所以十七岁那年他开始学医。他凭着一身医术傍身，在穷山恶水间久居却几乎没生过大病。

朗州任职期间也不会有什么事给他做，他的主业就是出门闲逛，然后见什么写什么。

防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局部（明代 沈周 故宫博物院藏

他说:“谪居沅湘间，为江山风物所荡，往往指事成歌诗。”

但不同于消极避世，他写出了相当多热爱生活的赞歌。在《采菱行》中他是这样写的：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鸳翔。荡舟游女满中央，采菱不顾马上郎。争多逐胜纷相向，时转兰桡破轻浪。长鬟弱袂动参差，钗影钏文浮荡漾。

白马湖湖平如镜，秋光如胜，一群采菱的女子团团簇簇，忙推荐都来不及看马上的英俊公子了。欢乐的气息跃然纸上。而在《学阮公体三首》中，他写：少年负志气，信道不从时。只言绳自直，安知室可欺？百胜难虑敌，三折乃良医。人生不失意，焉能慕己知？朔风悲老骥，秋霜动鸷禽。出门有远道，平野多层阴。灭没驰绝塞，振迅拂华林。不因感衰节，安能激壮心？昔贤多使气，忧国不谋身。目览千载事，心交上古人。侯门有仁义，灵台多苦辛。不学腰如磬，徒使甑生尘。

他对自己说，人生如果一直一帆风顺，就容易产生迷惑。只有经历多次的挫折，才能加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尽管前路艰险，他还是想要和苍鹰骏马一样，穿过种种障碍。真正有德才的人，早已不顾个人的安危得失，而胸怀的是对国家兴衰的忧虑。

读刘禹锡的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两个人，一个是在他前面的李白，一个是在他后面的苏轼。他们都是一样的乐观、豪迈，傲骨铮铮。永贞革新，他后悔吗？不悔。面对谗言蜚语和朝堂打击，他丝毫没有屈从的表示，有的只是身处困境却不动容的乐观，有的只是潜心励志和昂扬奋发。被贬朗州的这段经历让刘禹锡实现了自我超越，并从此走向了真正的诗豪人生。

肆

防吴镇山水图局部（清代 吴历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公元815年，朝廷终于传来了消息，召刘禹锡与柳宗元等人回京。

此时距“永贞革新”已过了十余年。

在边远地区熬了十年，一般人应该已经被打磨的圆滑了。

但刘禹锡没有，他依旧是那个满腔愤慨的诗人。

不久后，一首刘禹锡的桃花诗开始在长安疯传。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刘禹锡《戏赠看花诸君子》

在三月间我去长安玄都观赏花，大街小巷，田间小路，都是从玄都观看桃花回来的人们。玄都观里栽种着许多桃树，全都是在我被贬离开京城后栽下的。最后一句映射含义非常明显，就差指着满朝新贵的鼻子说：你们，后来的。

餐芝图局部（明代 陈洪绶 天津博物馆藏）

读完这首诗，皇帝和新贵们面面相觑：怎么处理？接着贬吧。

便要将刘禹锡贬到播州去。

播州，何地也？柳宗元曾经这么形容：“播州，非人所居也。”播州就是我红军长征过程中专走贫困山区经过的遵义。

柳宗元不愧是刘禹锡的一生挚友，他念及刘禹锡母亲老迈再不能远行至彼。泣血上表表示愿以身相替，外加重臣裴度倾力相助。最终改为广东连州。

这一去连州，又是五年。

在连州的五年，刘禹锡重土爱民，重教兴学，得到了当地人的爱戴。唐宋时期，广东科举场上盛誉“连州科第甲通省”。而这一切，普遍认为正是刘禹锡带来的。

在此期间刘禹锡还善用医术发明了三个药方：《治霍乱盐汤方》、《治脚气方》、《治疔疮方》。他用柳宗元做实验，据说有奇效。

江山秋色图局部（宋代 赵伯驹 故宫博物院藏）

在刘禹锡五十岁的时候，他调任为夔州刺史。那首著名的《竹枝词》，就写于此时期：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刘禹锡《竹枝词》

公元826年，刘禹锡终于又得到回京的机会。

在北上洛阳经过扬州时，他遇见了好友白居易。白居易对好友的遭遇颇为感慨，他叹息道：“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但是天性乐观的刘禹锡不这么想，他说：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过去的就不必多提了，未来还会很好的。来，再喝一杯！回到长安的刘禹锡回长安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玄都观。就是那个他写“尽是刘郎去后栽”的地方。

抓紧时间又写了一首：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刘禹锡《再游玄都观》

在我走后栽桃树的人去哪了？我刘禹锡可是又回来了。

伍

江国垂纶图局部（清代 王原祁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公元824年，当时被贬多年的刘禹锡来到和州。当地的县令准备给初来乍到的刘禹锡来个下马威。在刘禹锡到任后，县令不仅没将刘禹锡安置在官舍，反而让他在城南面江而居。见刘禹锡不为所动，他又将刘禹锡的住处调整到了县城北门，面积也减少了一半。此后更是派人把他的居所迁到了县城中部，而且只给了一间小屋。

而数月之间搬家三次的刘禹锡，只是不在意的摇摇头。提笔写下一首《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山不在高远，水不在深浅，房子不在于是否简陋。住处的价值终究还是要看住的人是谁。我相信我是那个能让住处不凡的人。

全文充满了自信与自我欣赏,其含义可简化为：

今天的我依旧帅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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