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高山草原(敕勒川)
飞机从杭州到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市,用了大概三个半小时。
“哥哥我走西口,小妹妹呀实在难留,手拉着我哥哥的手,送我送到大门口。哥哥我出村口,小妹妹呀有句话儿留,走路那个走大路,人马多来解忧愁……”这一路上,耳边总是萦绕着《走西口》的段子。心想现在这三小时左右的路程,那时候可是要走上几个月的呀!
小时候看戏,顶不喜欢看《走西口》。有一次兴冲冲跟着歌舞团的姐姐看她主演的戏,贴心的娘给炒了葵花籽,自己左一把右一把地将上衣的两个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给我姐大献殷勤的男演员同事又给选了剧台侧面最好的位置。谁知这剧无聊得很,唱词像秋天的蝉叫,凄凄惨惨的,一个“花”字能重复十八遍。最要命的是,我姐一张嘴唱就带着哭腔:“家住在太原,爹爹名叫孙鹏安……”,还没唱几句,那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过了一阵子,出来一男的,也是悲悲切切,不带一丝喜气。从头至尾也就这么俩人,连哭带说地拉家常。那孙玉莲可真是啰嗦,想起什么说什么,一会儿说不要抽洋烟,一会儿说不要贪耍钱,还说不要学下赖毛病……最后又叮咛常常捎回信,秋后早回程。一边唱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唱。我姐一哭,我就特别委屈似的也跟着抽抽嗒嗒哭。好不容易把那男的给送走了,我姐又爬上房顶瞭,那男的走出了二里半路,还跟站在房顶上的我姐打招呼:“哎,玉莲,不要瞭连,下个哇。”我姐身子往前一探,差点从房上掉下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这一整场戏,我一会儿想起了《十五贯》中涂着白脸黑眼圈的小丑娄阿鼠,一会儿又想起我姐在中踢踏着一条或两条带红绫的霸王鞭的情景,绣花鞋鞋尖上的两个大绒球飞来飞去,那才叫绝活儿。想东想西,再加上悲伤,竟记不起来吃葵花籽,两口袋的葵花籽吃了不到十颗。
上了高中,学校联欢会上,嗓音很棒的女同学专选《走西口》的片段唱,她没哭,只是弯弯绕绕地唱着,终是听出一点味道来。
80年代初,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大学生歌唱家朱逢博很红,她把《走西口》改编成歌曲来唱,竟然也还挺好听的,这歌和她人一样红遍了大江南北。
现在,全国各地,尤其是在北方的很多地方,依然听着有人播放《走西口》,终是知道,这个我曾经不大喜欢的二人转,其实已经流传将近两百年了。
“咸丰整五年,山西遭荒旱,”佃农太春为生计所迫远走西口。“正月配了婚,二月你出远门,”才18岁的孙玉莲,新婚燕尔就和丈夫面临着生离死别,能不哭吗?!“早知道夫妻两分离,哪如当初不成亲。”
闯关东,下南洋,走西口,从明朝中期至民国初年,这四百余年的历史长河中,多少山西人、陕西人、河北人,他们背井离乡,放弃“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农耕生活,走过长城要塞杀虎口(位于山西朔州右玉县,原名杀胡口),来到蒙古国的归化城(内蒙古呼和浩特一带)、土默特、察哈尔、鄂尔多斯……成为离家的游子,他们带着农耕文化,与大西北的游牧文化相融合,农牧并举、蒙汉共居,其乐融融!
当飞机降落在呼市的机场上时,已经是晚上的六点多钟。有当地人开车来接我们到包头市的萨拉齐(又名土默特右旗)小镇。北方的冬天,冰天雪地,辽阔无边。天黑得很快。一路上,四周静默无声,只有车轮碾压积雪的“轧轧”声和大家的谈话声。我向司机打听小镇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司机不假思索地说——“美岱召,那是一个藏传的佛教寺院。”
快到萨拉齐的时候,终是看到一个灯火明亮的地方,一圈圈橘黄色的灯光显现出一幢幢建筑物的轮廓,皆飞檐斗拱。那些亮着灯光的檐角,在黑夜的天空里显得特别活泛,像要凌空飞去的样子。
第二天,发现住的酒店叫敕勒川大酒店;离酒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博物馆,叫敕勒川博物馆。查了地图,才知道这个名叫萨拉齐的小镇,就坐落在阴山的南麓,是敕勒川的腹地。
来到美岱召,见它就依偎在阴山脚下,沉静且美丽!
美岱召这名字好听,也有意思。“美岱”,即“麦(迈)达里”,指弥勒;“召”,是寺院的意思,据说是蒙藏文化交流的产物。人们把它所在的地方叫作美岱召村,——一个好风水的地方,北依阴山,南临黄河。
这个美岱召本是蒙古土默特部首领阿勒坦汗建造的部落王城。内蒙古的土默川平原,就是现在包头的土右旗大部和呼和浩特的土左旗的小部分。明嘉靖年间,阿勒坦汗曾招募安置了大批汉人在这里定居,形成了聚落。
阿勒坦汗是成吉思汗第十七世孙。这是一位旷世英雄,在他的青、中年时期,曾戎马倥偬,称雄大漠南北,建立了强大的汗国——金国。明隆庆五年,阿勒坦汗寻求与明朝通贡互市、和平修好,达成“隆庆义和”;之后长城延边再无战事,呼市贸易日渐繁荣,各行各业相继进入塞北,蒙古民族的文化内容愈加丰富多彩。
阿勒坦汗造的房子,叫板升;板升,就是升板筑墙的意思。据《读史方舆纪要》所载:“……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乃呼板升”。“升板筑墙”,就是以板夹土,以杵筑实,逐渐升高,盖成房屋。据说,土默川上曾经有十二部大板升和三十二部小板升,当中有八大板升城较为著名,而最大的就是阿勒坦汗的这座府邸——美岱召,人们因此也称它作大板升城。1565年美岱召成为蒙古金国的都城,1606年,都城东迁呼和浩特后改建为寺庙,美岱召于是成为一座城寺合一的建筑。
走进寺院大门,大雄宝殿立刻映入眼帘。佛殿内供奉的弥勒佛看上去非常亲切,笑容可掬。四壁画满了壁画,皆博大精深。西墙下部有一幅图,叫《蒙古贵族礼佛图》,是美岱召的精华所在。图画色彩丰富,中央的须弥座将画面分为左右两部分。九尊主要人物,依其身份等级阶次位置有别,但都围绕着一个看起来非常尊贵的老妇人。她面部表情安详,头戴裘皮圆形帽,身穿黄色对襟皮大袍,颈挂项链、串珠,戴大耳环饰,双手持法器。就连她右侧的夫君阿勒坦汗,也矮了她半截。
这位老妇人叫钟金哈屯(汉人称她为三娘子),是蒙古卫拉特奈曼明安辉特部首领哲恒阿哈的女儿,阿勒坦汗的侧妻。阿勒坦汗西征时,哲恒阿哈献女和亲,钟金哈屯成为阿勒坦汗的三夫人。她自幼习武修文,才干卓越。辅佐阿勒坦汗与明朝达成“隆庆和议”,并亲主贡市,执法如山,被明廷封为“衷顺夫人”。她还和阿勒坦汗一起会见了黄教高僧索南嘉措,将喇嘛教引入蒙古地区。她受命主持修建归化城(三娘子城)和弘慈寺(大召寺)。阿勒坦汗逝世后,钟金哈顿承继夫业,成为大明金国女主,主政掌兵达30年之久,维护了蒙明间60余年的和平安宁,发展繁荣了土默特地区的经济。
大雄宝殿西侧的西万佛殿,曾经是麦达里活佛传法之所,也是见证了漠南蒙古民族的精神信仰由最普遍的萨满信仰转向藏传佛教的地方。十六世纪七十年代,藏传佛教格鲁派开始传入蒙古地区,1603年,出生于土默特的第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入藏坐床,这一年他15岁。同一年,他遣派另一位只有12岁的麦达里呼图克图(活佛)前往蒙古。1604年,麦达里坐床青城大召,主持蒙古地区的传教事宜。1606年,麦达里为新造的弥勒佛像举行开光仪式,并长期驻锡这个召院,人们便将这个召院称为“麦达里召”(美岱召)。
明代中后期,藏传佛教得到蒙古族人的广泛信仰。北元将士身着刻有佛教护身图样的盔甲,头盔上措刻有六字真言,衣甲上有措银的“摩羯鱼”(中国人称之为“鱼龙”)作为鳞甲,专为护身。
在寺院背靠着的半山腰上,有一座白色佛塔,里面存放有阿拉坦汗的骨灰。它默然地耸立在阴山之上,俯视着静美的美岱召。
千里阴山,万里雪飘。阴山四处皑皑的白雪,与寺院里佛殿的金色顶部交相辉映。曾几何时,敕勒川初民们用石器敲醒了沉睡的洪荒野地,他们寻觅阴山下烽燧燃过的灰烬,顿悟“得阴山得天下”的真谛。于是,阴山前,黄河北,金戈铁马,鏖战急;匈奴人,草原称雄;敕勒人,牧马千里;拓跋珪,息众课农,北魏兴起;成吉思汗的苏勒德(战旗)出阴山,掠过欧亚大陆,气吞万里;阿勒坦汗,艺五谷,建板升,美岱召得以佛光熠熠!
如今的敕勒川,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水乳交融,蒙古族文化与藏族文化交相辉映,百业兴旺,富庶繁荣,虽具有多元的文化,却呈现出一派和谐的景象。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东魏武定四年九月,丞相高欢率十万余众围攻西魏玉壁城(今天山西省稷山)。玉璧城地势险要,高欢费尽心机苦战了近六十天,士卒死亡7万人,仍未能攻克,急得旧病复发。此时,韦孝宽又制造了高欢中箭身亡的谣言。为了稳定军心,高欢不顾病重之身,在露天大营召集诸将宴饮,命部将斛律金唱《敕勒歌》,高欢亲自和唱。在歌声中,他想到了美丽的故乡,不禁哀感泪下。一个多月后,一代枭雄高欢在愤懑和重病中与世长辞,而《敕勒歌》却成了千古绝唱!
正值寒冬腊月,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景色。天上不停歇地飘洒着细小的、像白粉一样的雪花。天空恰似穹庐,笼盖着白茫茫的四野。当年大将斛律金在马背上吟唱的这首《敕勒歌》,已传唱千年,经久不衰。敕勒川啊敕勒川,有谁能忘记这苍茫雄阔的敕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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