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姻缘的真实故事(为嫁心上人她甘心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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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清盛二年,左司马大将军冯堰举兵发动“禁中之变”,率兵围宫三日,于军营中被暗杀。
皇帝下诏,将其头颅高悬长安城门,以昭示天下,并将处置冯家一事全权交付平定叛乱有功的平家。总揽朝政的平家长子平一川被赐封“平家候”,是为大姜朝最年轻的侯爵。
同年六月,平一川下令,将冯家诛九族。
1
听闻尤彷跪在平家府外的那一日,是六月初三。平一川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凉茶,由侍女替他换上皇帝赏赐的金丝绣白袍,又眯眼瞧了瞧外头的日光,这才摇着扇子踏出府去。
初夏的日光正盛,火辣辣地照着大地。下人搬来一张花梨木的椅子,撑开绸伞,他坐在阴凉底下,看见那女子低着头跪在那儿,怀中抱着婴儿,熬不住烈日的身影微微摇晃。
“什么人啊?”半晌,他懒洋洋地问了一声。
身旁的下人抢着要回答,他却扬了扬手,示意住口。寂静良久,才听得那女子低声道:“贱妾乃冯堰将军的侍妾,尤彷。”
平一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疑惑道:“冯家的人不是都死光了吗?怎么还留了你一个?”
“贱妾本不住在冯府,住在长安城的二宫街。”她垂着眸,看不清神情,“早听闻平家公宽容慈悲,贱妾也自知瞒不过,此次前来,是想求平家公放过贱妾的儿子。”
“冯堰的遗孤?”他笑了笑,“杀光了他们全家,竟然还漏了一个。”微微一顿,“不,两个。”
她没有言语,却慢慢俯下身去,将额贴在灼热的青石砖上。怀中的婴儿醒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呆愣地望着。
“抬起头来。”
尤彷怔了一瞬,仍是抬起了头,顿时周围的下人侍从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日光仿佛将她的眉眼染了光,一双杏眸水雾蒙蒙,微蹙的眉惹人怜。有一丝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冷,亦有一份无言的凄楚。
平一川看了她良久,“啪”的一声收起折扇,起身道:“长安城中千百里,无人可及尤家女,如今看来倒也不假。”
“贱妾不敢。”她复又将头低了下去,怀中婴儿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样的容颜……”他慢慢走过去,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到冯堰那里,也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妾,真是可惜了。”
“您可以杀了贱妾,”她被迫望着他,低声道:“但求放过贱妾的儿子,他出生不过十月,当真是无辜的,”
“他是无辜的,可你不是。”平一川的声音放得很轻,“那你若是死了,他又该怎么办?做谁的弃儿?”
“我……”尤彷怔在那儿,一时不知言语。
“他叫什么名字?”他靠得更近,沉香的气息缭绕扑鼻,几乎能看见他狭长眼眸上的眼睫。
“尚……尚未取名。”她垂下眸,不敢再看他。
平一川执着扇子沉吟半晌,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了我的姓吧。”
周围又是几声倒吸冷气,有人冲上来跪下,“侯爷!万万不可!此乃冯堰的遗孤!冯堰可是您的杀父仇人啊!您不可……”
“从今往后,”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尤彷是本候的妾,其子亦是本候之子,有何不妥?”话音未落,感觉袍角一沉,低头看去,竟是她昏了过去,倒在了他的脚边。
侍女轻轻走来,抱走了她怀中的婴孩。平一川立在原地良久,俯下身,将她抱起,往府中走去。
恍惚中,像是听见她低低呢喃了一声:“立恒……”
立恒,是他的字。
2
入夜,盛夏闷热,蝉鸣阵阵,煞惹得人心烦。二宫街的宅邸寂静无声,连下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平一川走过回廊,皱着眉问跟着的侍从:“伺候她的人都去了哪里?”
“回侯爷的话,”侍从的舌头打了一个结:“尤……尤夫人把她们都打发走了。”说完紧张地瞅着他的神色。
可他却没有言语,径自往那灯火微明之处走去了。
一盏孤灯燃在屋中,灯影摇曳的墙上。她闭着眼跪在那儿,轻轻念着佛偈,香炉中袅袅升起青烟。
尤彷睁开眼,低声道:“你为什么还要来?”
“你是我的人,”他笑了一声,“为什么不能来?”
她慢慢站起身,摇晃一下,他上前扶住她的身体,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侯爷,夜深了,请回吧。”
平一川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腕。她的腕子很细,凝脂的一截,雪捏出来似的。他到底放轻了力气:“你这是何必?”
“侯爷厚恩,贱妾承受不起。”她要挣开他的手,眸中忍着痛意,“贱妾已为人妇,配不上伺候您了。”
他不松手,反倒将她一把拉进怀中,低声道:“我不嫌弃你,你在乎什么?”
“住口!”她咬着唇瞪他,“孩子刚睡下,我不想闹出动静来。”
“我留你们母子两条命,你便这样报答我?”他微微眯起眼,狠狠扣住她的手腕,便将她压在身后墙上。
“我求你……不要动我。”她的眼眶有些红,纤瘦的肩膀颤抖着,“平一川,我早已与你一刀两断了。”
一点点碎了的星子缀在钴蓝的夜空中,冰冷冷地照着大地。他凝视着她,心中想着“一刀两断”的意思。是她十六岁那年对他说,我不喜欢你,还是在他父亲被冯堰陷害致死后,她告诉他,她要嫁给冯堰了?
亦或许,是她对他说,我喜欢冯堰,哪怕给他做小,我也愿意。
是,也只她有这样的本事,她的一刀两断,怕不过是在他心上砍两刀,蹂躏之后再淡淡同他说,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冷笑一声,一低头吻住她。她在他怀中拼命挣扎,一用力咬破了他的唇,他“嘶”的痛哼,眸中怒火中烧,“你敢咬我?”
她没有来得及开口,他绵密疯狂地吻铺天盖地袭来。她推他,他不动如山,硬生生将她的衣裳撕开,露出白皙的肩头,他低头吻上去。
回廊那头却传来侍从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着急地在屏风外低声道:“侯爷,大夫人生了,您快回去吧!”
屋中死一般寂静,他看见她光洁如玉的脖颈上,印着红痕,她眸中有挣扎出来的泪,咬唇愤恨地瞪着他。
良久,他深深吸一口气,松了手,转身往外走,却又顿住脚步,回身对她道:“本候改日再来。”
“侯爷放着夫人不管。”她喘着气,望着他的背影嘲讽道:“往别处府邸跑,只怕会惹人非议。”
“本候怕人非议?”平一川像是笑了一下,“从本候手刃叔父夺回平家大权,到扶持新帝登基、排除朝中异己,一步步走到今日,本候还怕人非议?”
他说罢,扬长而去,锦袍衣角拂过,转瞬即逝。她倚着廊柱,慢慢滑坐下来,只是一滴泪落在裙上,渐渐洇开。
3
九月,平家公的夫人因诞下一子,被赐封为从二品诰命夫人,朝中人皆前来贺喜,连皇帝也提笔亲赐一副对联,平家风光独当。
平一川再来二宫街时,已近深秋。日光明媚却不温暖,枯黄的落叶堆积,叶上凝了霜。
尤彷抱着婴儿立在回廊那头,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微微俯身道:“侯爷。”
他望着她怀中的婴孩,伸出手来逗弄一下,孩子便一下抓住了他的手指不放,咿咿呀呀哼着什么。
孩子周岁生辰时,他本想大办,却被她一口拒绝。到了最后也只送了两个银镯子,给孩子赐了个名,名唤“和玉”,乳名阿玉。
“这孩子生得像你,”半晌,平一川将手收回来,“不如将他带回本候府邸,给本候夫人当养子,也好同她刚诞下的儿子作伴。”
“你敢!”她低声斥道。
“确实不敢,”他笑了起来,“不然往后我借着什么理由来看你?”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低,“若阿玉当真是本候之子……”
她怔了一瞬,却没有言语。
“对了,”寂静良久,他忽然开了口,“近来长安城不平静,没什么事儿便不要随意出门了,知道么?”
“发生什么了?”她不禁问道。
“有人打着平家的名义,在长安城掳掠良家女子、滥杀平民。”他说得风轻云淡,“皇上已经问罪下来,要本候彻查,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
日光笼着凉凉的一束,落在两人的身上,她垂下眸去哄孩子,他站在那儿,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转身走了。
十一月的那晚,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闪电划过,半边天空瞬间亮如白昼。院里一棵老树轰然折断,连熟睡的婴儿也吓得哭了起来。
回廊那头似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慌忙披衣起身,走到门口时,蓦然一惊,看见有几个浑身湿透的侍从扶着一人闯进来。那人受了伤,左侧腰腹间都是血,半昏半醒,锦袍被一片深红染开,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地上。
他紧闭着眼,散开的黑发被雨水浸湿,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愈发苍白无色。
“侯爷?”她怔住了。
那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暴雨如注,她将他安置在榻上,换下湿透的衣衫,包扎了伤口,方才算是平静下来。
“夫人。”寂静半晌,一名随从开了口,“侯爷率侍卫在长安城夜巡,恰好遇上‘夜党’,他们虽人多势众,但还是被侯爷擒了。谁知竟有人意欲暗杀,从背后伤了侯爷,又逃走了。”微微一顿,“属下也是看离您的二宫街近,才将侯爷送到这里来。”
“‘夜党’?”
“便是不满当今朝政的集团,专门夜晚行动,骚扰百姓和官邸。”
下了一夜的雨,破晓时天边放亮。平一川睁开眼,看见她静静倚在榻边,不由一哂:“我在做梦?”话音未落,扯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没理他,将一碗热粥端来,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恍惚一梦,他是她的夫君,日日夜夜都如今朝,她伴在他身边,用温热的湿帕拭去他额角的冷汗,那低垂的眉眼,安静而温柔。
冬至那日,下了一场小雪,她扶着他去院中看雪,郎朗月光,莹白洒落,将世间一切都染白。
“你还记得么?”寂静半晌,他忽然开口,“你十五岁那年生辰,我陪你去天香阁看初雪。”
尤彷没有言语,只是垂下了眸。
她怎会忘记。父亲被贬离京的前夜,恰是她的生辰,尤家府邸上下死气沉沉,他偷偷溜进来,拉着她的手一路跑了出去,最后带她来到天香阁,看细雪纷飞。
那时,她还是太傅之女,他是平家庶出的长子;那时,先帝还未驾崩,宫变还未发生,而她的父亲……也还在世。
翌年三月,太子逼宫未遂,先帝大怒,一纸诏书将身为旧太傅的尤老爷召回京,最终以斩首示众。八月,平一川手刃叔父,成为平家掌权人。九月,先帝驾崩,平家与冯家出动兵力,废太子、扶持淮阴王登基。十月,“蛊毒之祸”兴起,平家与冯家反目成仇,势不两立。
那年,她十六岁,嫁给了左司马大将军冯堰,因父亲被朝中臣子视为逆贼,所以她嫁进冯家时,没有任何名分,连侍妾都不是。
三年后,她生下冯堰的儿子,可冯家却被诛九族,满门抄斩。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身边,仿佛又似当初一般,他时常来尤府向尤老爷请教学问,时常唤她“阿彷”,时常陪她一起坐在廊下读书。
“雪啊……”良久,平一川忽然开了口,凝视着细细的白雪,“年复一年,总不会变。若是人心也得如此恒古不变,或许天下也将永远太平。”
她没有答话,只是轻轻道:“外头冷,侯爷回去吧。”
“明日我便回平家府了。”他顿了顿,“今夜……你陪我?”
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冷声道:“不可能。”
4
清盛七年,平家嫡女入宫成为中宫皇后,平一川晋升为从一品太政大臣,以邵家势力为主的“反平党”蠢蠢欲动。
平和玉已五岁了,她亲自教他读书,读的是平一川命人送来的鸿儒经典,阿玉聪明伶俐,眉眼也俊俏极了。
平一川时常来检查和玉的功课,仿佛真的是父子俩,他笑起来,和玉也笑,糯糯地唤一声“父亲大人”,将身旁的侍从吓出一身冷汗。
廊外的六月雪开了,被簇拥在盛夏的浓绿中。她常立在回廊的那头,静静望着他,望着他抬手揉一揉和玉的头发,笑道:“阿玉真聪明。”
卫凌来到二宫街宅邸的那日,是夏末初秋。荼蘼颓败的香气飘散在回廊上,天空有些阴沉,仿佛要下雨。
卫凌端坐在上首:“我是平家候堂堂正正的夫人,”卫凌冷笑一声,“如今竟连一个冯家的弃妇都比不上,侯爷当真是把平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她抿着唇,没有言语。
“侯爷当初留了你一条命,便是慈悲了。”良久,见她不言语,卫凌又冷冷开了口,“你若有自知之明,该知晓怎么做。”
那夜下了小雨,淅淅沥沥打落了院中的月季,她在收拾东西时,回廊上传来脚步声,却有些不稳。
他从宫宴上回来,喝醉了,踉踉跄跄走进来,在榻上躺下来,含糊着问道:“你在干什么?”
“阿玉长大了,”她说得平静,“过几日,我准备带他离开长安。”
他猛然坐起身,紧紧盯着她:“你说什么?”
“你的夫人,今天来找我了。”她顿了顿,才道,“如今想想,这五年实在是叨扰,况且我是冯家之人,本该诛杀,更不应当留在长安城了。”说罢,回身将衣裳折好,却不料他突然走过来按住她的手,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烧起来。
“我会让她永远不能再出现在你面前,”他的声音低而沙哑,“你别走。”
你别走。一如当年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站在尤府门前,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阿彷,你别走。”
“平一川,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她垂下眸,眼底有挣扎出来的泪,“让我走吧。”
身旁忽然没有了声音。
哪里的风吹来,迷乱了人的眼睛。寂静许久,她回过头去,却蓦地被他捧住脸,狠狠吻了下去。
唇齿厮磨,她咬破了他的唇,可他仍不松开,紧紧扣住她的头,几乎要将她的呼吸尽数吞没。酒香缠绵,疯狂而躁乱。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走。”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他的吻细细密密落下来,不留一丝喘息的余地。她想挣扎,却浑身无力,泪水悄无声息没入青丝。
恍惚一瞬,她心甘情愿沉沦堕落至地狱深处。
破晓第一缕日光拂过天边,满天满地都是霞光,仿佛是一生最美的晨曦。
平一川醒来,侧过头去,她仍闭着眼,躺在他身边。指尖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描摹在心上。
回廊那边忽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有人慌张喊道:“侯爷!不好了!”
他披衣起身,走到门前,侍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侯爷,二公子率兵在宫外纵火,如今被禁军抓住,说是您指使的!”
5
平家二公子以纵火之罪被关入大牢,还未审讯便招了供,说是大哥指使的,要让他害死皇上。
虽听起来荒谬,可朝堂之上竟无数人纷纷上奏应和,说平一川早有谋反之心,总揽朝政五年,已不满足于一品太政大臣的地位,欲谋帝位。
当年十三岁登基的清盛帝早已长大,对平家的一手遮天渐渐不满,听取了朝臣的谏言,将平家削爵,平一川降为从四品。
盛夏一过,天气便骤然转凉,初秋时节,院中的花叶凋零殆尽,一场秋雨下来,海棠无声无息开了花。她坐在回廊上,出神地望着院中的海棠,这样的花如此潋滟,却偏偏没有香气。
“天凉了,不要在这里待着。”他的声音忽然传来,一件温暖的外衫披在了她的肩头。
她回过身,“陛下怎么说?”
平一川淡淡一笑:“没什么,不过是对平家不满罢了。”微微一顿,“皇上长大了,有些话都听不进去了。”
她垂下眸,没有言语。
他知道,她的骨子里仍旧倔强,那夜以后,过了两个月,她再也未曾让他碰过自己。
侍从走过来,靠近他耳畔低声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只问道:“此事当真?”
“父亲!”忽然有稚嫩的声音传来,和玉扑进他怀中,仰起小脸道:“父亲,您好久没来了。”
“阿玉。”平一川将他抱在怀中,耐心地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父亲,知道吗?往后,不能再叫父亲了。”
她的身影猛然一颤,回过头来,可他却没有任何表情。
“那我的父亲是谁?”
“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那您是我母亲什么人?”
“我……”他顿住话语,良久,才慢慢笑道:“那要问你母亲了。”
夜里清寒,雨水不停。一盏孤灯将人影映得伶仃寥落,尤彷将和玉安抚睡着了,替他掖好被角,走出屋去,却猝不及防撞进他怀中。
平一川将她身后的门轻轻关上,方才望着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冷冷道,“今日为何要说那些话?”
“哪些?”他挑眉,但很快又笑道,“怎么?这不是你想的吗?”
“你什么意思?”她咬牙低声道,“我想让我的孩子安心长大,不想让他知道那些事情,倒是你,你不是一直想做他父亲吗?今天发什么疯?”
“我腻烦了。”他笑一笑,“阿玉五岁了,也该知道了,不是吗?”
“你……”她的脸色苍白下来,话未说完却被打断。
“我准备让你改嫁。”
夜深了,星子浓缩成小小的一颗尘埃,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檐角滴落。
“你……说什么?”
“我准备让你改嫁。”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清楚,“听懂了吗?离开平家,这里容不下你了。”
“我这样的人,还会有人要吗?”寂静半晌,她轻声一笑。
“会。”他顿了顿,才开口道:“我让你嫁给岑宵,一个宫中当差的宦官。”
为嫁心上人她甘心为妾,欢喜诊出身孕,他却把我改嫁给太监
“一定要这样做吗?”她静静地说,唇瓣血色褪尽,苍白如霜,“我的孩子怎么办?”
“我已经同岑宵说好了,他同意让你带着阿玉过门。”平一川转过身去,语气淡淡,“三日后他会来接你。”微微一顿,又道:“放心,他不会欺负你。”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痛过,恨过,也淡了。
“回去歇息吧。”他看了她许久,到底也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忽然没由来的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摇晃一下,勉强扶住廊柱才站稳。
三日后,岑宵特意命人搭的大红花驾来到二宫街府邸门前,却迟迟无人出来。
侍从慌张地跑回平家府邸,跪在他面前禀报道:“大人,尤夫人不见了!”
6
清盛八年二月,平家的三位族弟同时起兵造反,朝中大宦官与几位老臣共同逼清盛帝退位,要将流放西北的旧太子迎回,重登帝位。
而平家在各地的势力纷纷聚集起来,带兵围了平家府,逼着平一川交出平家掌权印,最后将他赶出平家府。
梧桐寺外的雪,下得那样急,她怔怔望着纷纷落雪,长安城中动荡不堪,却偏偏没有了他的消息。
“夫人,”有僧人走过来,低声对她道,“外头冷,您有身子,还是回去歇息吧。”
她怔然地低下头,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半晌,轻轻问道:“他怎样了?有什么消息吗?”
“生死未明。”僧人摇了摇头,“已经派人下山去打听了,可长安如今这样乱,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微微一顿,“夫人,您不要再这样站着了,当心累着。”
“我知道,”寂静一会儿,她垂下眸,声音很轻,“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所以我才逃出来,可他怎么这样傻,一心想要安定天下,也不知保护自己。”
“平家公是难得的忠臣。”僧人叹了一口气,“可惜天下不太平,奸臣当道……”
“师父!”有个小僧跑过来,急急地喊道:“山门那儿发现了一个人!倒在那里,好像是昏迷了,浑身是雪……”
抬上来的是个雪人,她颤抖着手去拂去他眉目间的白雪,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将他紧紧拥在怀中。
她的怀中有淡淡的佛香,还有雪的清冷。这一刻他仿佛忘了彻骨的寒意,只想尽力睁眼看一看她。
昏昏沉沉间,他想到了许多,想到了那日,在皇帝宫中当差的岑宵忽然来找到他,将一封密信递给他。
密信上写的皆是他的兄弟意欲与朝中重臣联合,推翻皇帝,另立新皇。岑宵是他的人,这些年安排在宫中,一直替他盯着平家兄弟的动静,他们不满他庶子当权,终有一日会起兵反抗。
平家兄弟的势力强大,又与旧太子一党联合。岑宵曾对他说:“如今外人皆知您格外宠爱尤夫人,宫中的人更是紧紧盯着她。他们不会放过您,更不会放过您心爱的人,若你此时让夫人离开平家府,可不是更容易让她落入逆贼手中吗?倒不如托付给信任的人,既给外人做幌子,以为您早不爱她了,也好保护夫人安全啊。”
“也好。”他听后沉默许久,“便由你替我照顾她吧。他们不会把主意打到一个宦官身上。”
“奴才惶恐。”
屋中燃起火,热浪驱散了寒意,佛香也变得凝厚起来,窗外的雪仍纷纷扬扬。
“阿彷。”他睁开眼,喃喃一声她的名字,仿佛是梦,又仿佛不是。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轻声问他。
“我被赶出平家以后,就想着你会在哪里。”他淡淡一笑,“你过去常来梧桐寺,所以来看看,可雪太大,走到一半走不动了。”
话未说完,他咳嗽起来,半晌,才沙哑着嗓子说:“我如今虽失势,但平家那些人不会放过我,我要尽快离开长安……”微微一顿,忽然握住她的手,“你……”
“我想留在梧桐寺。”她避开他的视线,“等到孩子生下来,再离开长安。”
“好。”安静一瞬,他终于是笑了,“我陪着你。”
她没有言语,咬着唇,几乎要落下泪来。可她不能哭,她没有资格哭,到了如今,她还有什么资格,成为他身边的人?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尤彷了。
不是那个,一心喜欢着平一川的尤彷了。
父亲被斩首的那年,她一路风尘回到长安,终究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连他的尸身也未能寻到。她在街头徘徊,惶惶着想要去找平一川,却被路过十九岁的冯堰带了回去。
她生得美,年少时就有传言“长安城中千百里,无人可及尤家女”。十六岁的她楚楚可怜,只一眼冯堰便对她动了心思,将她留在了冯府中。
她渐渐感到不安,逃了几次想要逃出去找平一川,都被冯堰抓了回来。她坚决地拒绝他,说自己心有所属,可冯堰年少轻狂、血气方刚,一气之下硬是将她玷污,要让她给他做妾。
那之后,她哭过、闹过,也上吊过,可到底没死成,因为她听说,平一川扶持新帝登基,圣上将亲妹妹赐婚于他做夫人,风光满门。
再后来,“蛊毒之祸”爆发,清盛帝怀疑被人下了蛊,命人彻查此事。冯堰来要挟她,对她说,他手中有能置平一川于死地的奏章,若她嫁给他,那他或许能放平一川一条生路。
她答应了,什么也没说。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已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冯堰后来再也没能碰她,每次,她都以死相逼,他无可奈何,直到那一次,他喝醉了,她反抗不住他。
冯堰死于“禁中之变”,冯家被诛九族,她带着十个月大的孩子去求见平一川,看见他坐在那儿,摇着折扇,眉目都已是她不认得的模样了。
过了这样久,她本不该再与他有所瓜葛了。
可情向来身不由己,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好留在他身边,却再没有勇气对他说,立恒,我喜欢你。
7
清盛帝被废,旧太子重新登基,改年号为丰元。
平家却不愿放过平一川,派了人来追杀。
她送平一川离开的那夜,月朗风清。马车备好,将踏着夜色离开长安,待她生下孩子,再去青州与他相见。
“阿彷。”他望着她,低声唤她的名字。
“快走吧。”她催促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月下枝头的薄雪尚存,远山传来沉沉的钟声。她的眉眼如初,清澈明净,忽然让他想起了十九岁那个冬夜,她站在平家府门前,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像是一株盛放的白梅。
他快步走出来,见她衣衫单薄,便将自己的裘袍解下披在她肩上,可她却推开,只道了一句:“立恒,我要嫁给冯堰了。”
“你在说什么?”他怔怔望着她的眸,却看不透其中的影子,“冯堰已经有妻室了……”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她的唇瓣血色褪尽,苍白如霜,却仍平静道:“哪怕给他做小,我也愿意。”顿了顿,“立恒,他是大将军,你到底比不上他。”
万千柔情如同冰封,一寸寸凉到极点,又似火般灼烧起来,直至绝望。
再睁开眼时,她已轻飘飘地走了,不带一丝念想,未曾留下一丝一毫,连当初两小无猜时她笑着说那一句“立恒哥哥,我喜欢你呀”,也一同破碎在冬夜的大雪中。
他想要追出去,却颓然跌倒在地,侍女匆忙扶起他,可他猛地挥开,久久地坐在落满了雪的青石台阶上,喃喃般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尽力上奏求皇帝饶她父亲一命……她恨我了……”
那时他想,有了权,有了势,他就可以再将她抢回来了。他手刃叔父,扶持新帝登基,成为平家候,却再也没有去见过她。
再也不敢去见她。
原来走了那么远才发现,一切都回不去了。
马蹄哒哒,马车辘辘驶远,尤彷站在那儿,想着,不知自己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良久,她慢慢往回走,却有一个僧人匆匆跑来,着急地喊道:“不好了夫人!小公子和玉不见了!”
脑袋轰然炸响,她差点跌倒在地,幸而僧人慌忙扶住了她,疼痛阵阵传来,她几乎无法言语,冷汗涔涔而下,只是喃喃道:“是不是……是不是平家的人……抓走了和玉……”
完了,一切都完了。
意识模糊间,不知过了多久,她昏过去又醒来,口中只喃喃着他的名字,恍惚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她又昏了过去。
马车驶出长安城,行了三天三夜,最后停在长安城外的一座青苍山脚下。
平一川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不走了?”
没有人回答。
等了一会儿,他慢慢下了车。
正是夜最浓最深的时分,碎了的星子缀在积雪终年不化的山头,一点点无声闪烁。青苍山山峦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连绵起伏隐没在黑暗中,残存的一点白雪,给这抹夜色抹上一笔寂静。
不远处,立着一个身影,单薄而孤独。
平一川慢慢走过去,看清了那个人的眉眼,是他曾经的夫人卫凌。
“你知道吗?冯堰死的时候,我连墓都不能给他一个,让他风风光光地走。所以我在青苍山给他修了一个衣冠冢,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替他报仇。”
她的声音轻轻的,说得那样平静,却有一滴泪滑下脸庞。
“我喜欢冯堰,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他,可是皇兄却将我嫁给了你。”微微一顿,“那日,我坐在屏风后,听见你亲口说出要将冯家诛九族,我是那么恨,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有过那样的感受吗?”她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爱一个人,爱而不得,最后他死了,就好像一场梦,梦醒了,什么也没有了。”
他没有言语,静静望着她。良久,才缓缓道:“有过,但我都忘了。”
是啊,他都忘了。
十五岁的少女和十七岁的少年,蹲在廊下,头对着头看蛐蛐,忽然他想说什么,她也想说什么,两人的头就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疼得都倒吸冷气,可抬起眸,他看见她眸中的自己,她也看见了他眸中的自己,两人都笑了。
笑得那么傻,仿佛只要这么望着,时光就会停滞,永远留在这一刻。
他这一生,活得很懦弱。在听说她的父亲被问罪时,没有胆量向先帝上一份奏疏,在听说清盛帝要将妹妹赐婚给他时,没有拒绝,在听说她要嫁给冯堰为妾时,没有扛上大刀冲进冯家府把那个人千刀万剐。
他甚至没有多问她一句。
因为怕,怕知道答案。
怕听到她说,我真的喜欢冯堰,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冯堰。
如果真是那样,他该如何是好呢?
他小心翼翼埋在心底喜欢的少女,曾经与他隔得那么近,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他也没有胆量去看她一眼。
长安城下了雨,马车辘辘驶过青石板,停在二宫街府邸外。他听说这是冯堰娶了她后,特意为她安排的府邸。他就那样站在雨中,站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抬起的手没有敲开那扇门,最后只是转身离开。
他想,不如就当她死了吧。
“大人!不好了!夫人她……!”有个僧侣跌跌撞撞地跑来,“他们抓走了小公子……夫人也……”
他眉眼一沉,没有言语,转身便走。
“平一川!”卫凌忽然冲上来,刀尖没入他的手臂,鲜血洇染开一片殷红,“我要你死……要为冯堰报仇!”
可他反手便夺了她的匕首,扬起手便往她脖颈横去,她紧紧闭上眼,刀尖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那把刀掉落在一旁,而他已独自骑着马渐渐远去。
8
他赶回梧桐寺时,黑夜渐渐淡去,却仍是一片虚无的暗。
山门前,死寂一片,一位年长的尼姑迎上来,“是个女儿。可夫人受了惊吓,失血过多……已经不行了。”
榻上的她,闭着眼,眉眼仍是那样安静,呼吸平稳绵长却微弱。像是听见了声音,她睁开眼,竟是轻轻笑了。
“立恒……我刚才……梦见你了……”
“梦见你说……你喜欢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和我在一起……还说……要杀了冯堰那个混蛋……”
“那不是梦。”他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节,一路凉透至心底,“阿彷,我们一起走。”
她静静望着他,许久,到底说:“你快走吧……平家安排了人埋伏在附近……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微微一顿,垂下眸去,“和玉不是你的孩子,你不用为了我去救他,我只要你活着离开……就好了……”
她说得断断续续,眸中的光一点点散去,呼吸声越来越淡了。他将她拥进怀中,低声道:“你等我,等我把阿玉带回来,我们一起走。”
“不要去……”她的声音很弱,“你会死的……”
“我知道。”
她像是笑了一下,一颗泪擦着他的脖颈落下去,“是不是……当初我勇敢一点……把冯堰强迫我的事情告诉你……如今就不会这样了……”
他没有言语,他想说,太晚了。晚到他这一生都没有从她口中听见一句,我喜欢你,晚到他还未将那句“阿彷,我爱你”说出口,她的手已滑落下去,第一缕霞光划破夜空。
天边破晓,仿佛大梦初醒,一切都还是平静的模样。
他侧头望去,她的眉目沉静,似是睡熟了。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低声道:
“阿彷,你看,天亮了。”
他慢慢站起身,走了出去,在寺门前被僧人拦住,“大人您要上哪儿去?”
“我……”他思忖一阵,“如果我没有回来,带上大小姐,离开长安,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说完,他转身走了。
梧桐山的朝霞中潋滟明媚,似十五六岁的少女,山头一点薄雪未化,山峦重重叠叠,仿佛这一生,都再寻不到这样美的景色。
【完】(原标题:《不见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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