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落寞的感觉许久没有出现过,此刻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
《十五年的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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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观音做了十五年来最荒唐的事,就是在订婚之夜跑了出来。
此刻,她正蹲在草丛中,屏着呼吸,躲过一波又一波下人们地寻找。
她自小长在白巍寨上,她姐是这一带的大土匪头子。
大概三年前,落榜的书生周云驰路过了白巍山底下,被一窝土匪劫了个正着。她姐看重这书生有些本事,便让他做了二当家,顺便给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当先生。
本来这也没什么,谁知她姐前几日宣布,让她嫁给这姓周的。
这下霍观音不干了,收拾东西连夜就跑了。
眼见着寻找的人影一一远去,霍观音这才得意洋洋地爬出来,谁知刚跳起来,就倒霉地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眼前是一张朗朗如星,英俊得有点过分的脸——周云驰。
霍观音觉得自己真是逃生逃进了棺材盖里。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往回找补。
周云驰已经蹲下身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马背上,自己牵着缰绳,微笑着看着她:「跑哪儿去了?叫我好找。」
在观音看来,姓周的浑身上下没半点好处。
但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这人生得实在是太好,笑起来几乎能让人恍惚,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只是他现在这么笑。
她心里却只有一句话:完了,姓周的这回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霍观音成了哑巴,好在身边的丫鬟够机灵,立马给自家主子开脱:「周先生你别生气,姑奶奶只是出来散散步,我发誓,她绝对不是嫌你二百五要逃婚的!」
霍观音:「……」
姓周的天底下第一臭屁,觉得自己聪明得惊天地泣鬼神,说他二百五,观音觉得自己找死找的很有想法。
果然一听这话,周云驰捏紧了手里的剑,目光落在观音身上,脸上还是带着笑,似乎再思考要怎么才能优雅地砍死她。
「行了行了!」霍观音见事已至此,也不再顾忌:「我摊牌了,我外面有人了。」
这下周云驰笑不出来了,嘴角缓缓压下,他定定地看着霍观音,眸光渐冷。
「哦?」他声音很温和,而脸上没有半分和气:「你从小到大都没下过山寨,上哪儿来的人?」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今生今世,我非他不嫁。」这句话在她嗓子眼里,眼见着就要蹦出来,然而对接到周云驰眼睛那一刻,突然就哑火了。
她没见过周云驰这个样子,差点让她认不出,此刻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一种诡异得落寞。
周云驰初来白巍山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出头,那时候自己个头刚超过他的腰,如今年复一年过去了,她已经长到了他胸口,这几年世道不太平,她姐常年在外奔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是一大堆事情等着,所以她从一个小屁孩长成如今纤纤少女的这几年,都是周云驰这个先生陪在身边。
她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开不了这个口了,只是低下头:「好了,我跟你回去吧。」
周云驰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牵着马往回走。
回到寨子的时候,老管家已经等在门口,看见人找回来,松了一口气:「姑奶奶总算回来了,老奴给你备了吃食,可别饿着了……」
管家话没说完,周云驰已经面沉如水地跨进去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饿死她算了。」
回来的一路上,霍观音都没想好怎么跟周云驰说清楚,只好在屋子里冥思苦想,不多时,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呃……这个……那个……」
没等她这个那个出来,周云驰已经将一碗蛋羹放在了桌上,然后就坐到一边去,观音见他披头散发的,又瞥见他手背上蹭了点炭灰,就明白了过来。
他可能是已经要睡下了,但又不舍得真饿着这白眼狼,但他周大先生的话又不能朝令夕改,所以只好自己钻进厨房亲自动手。
想到此处,观音就更开不了口了,好像自己是什么绝顶的负心汉一样。
可又想到拖下去只会更糟糕,她早就心有所属,和周云驰之间只是存粹的师生加教养之恩,也不能因此耽误周云驰的姻缘吧。
但怎么说,跟他说自己喜欢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甚至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跟他说即使只见过一面,她也早决定了这辈子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就嫁给那个男人?
这疯话说出去,只怕周云驰要提把刀给她开瓢治治脑子。
所以她只能说出另一个实情。
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
「先生,我逃婚也是为你着想,好让你多活两年。」
周云驰提了提眉毛,冷笑:「哟!新鲜,头一回听说逃婚能延寿的。」
「先生,你知道我为何叫观音婢么?」
周云驰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看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命硬,出生就克死了亲娘,不出两年,我爹缠绵病榻,请了高僧来看,这才说我命格太硬,这才取了观音婢这个名,说让观音娘娘罩着我,盖一盖命里的煞气,所以白巍寨方圆五百里,没人敢娶我。」她说的时候面无表情。
然而说得很慢,让人感觉有一种刻意置身事外的抽离感。
周云驰却不惊讶,他很平静:「所以呢?」
「所以我估计我姐大概是怕我真一辈子孤孤单单,只好去忽悠你这个外来的二……二当家的。」
她捋了捋舌头,才把这惯性的二百五改成了二当家。
周云驰沉默了,观音也把话说完了,两人都不言语了,霍观音其实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应该可以坦然接受的,可是不知为何,当真把自己这命格说出来的时候。
她其实有点难过,毕竟她本不想让周云驰知道这件事,否则也不会三年来瞒得滴水不漏。
下一刻。
周云驰蹲下身,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鸡蛋羹,他的眼睛那样温柔,他的声音也那样温柔。
他说:「观音,你别怕,我经得住克。」
3.
周云驰经不经得住克不好说,但有个人肯定是经得住的,就是观音她姐,霍羽,估摸着霍大当家的命比自家妹子软不到哪里去,从她没被克死这一点就能看出端倪。
「姐,你打断我的腿吧,反正我不嫁。」
霍羽靠在门边笑得欢,她穿着银色的盔甲,又美又英气。
她嘴上虽笑着,然而眼睛不是,她坐在了门槛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喝酒,霍羽向来宠妹子,所以对于观音的要求,没有回答就是拒绝。
等观音追上去还想再求几句,霍羽已经拎着刀下山了,她跨坐在马上:「观音,我出山的日子里,你就跟着周先生,听他的话。」
霍羽一走,她也只好去找周云驰。
等观音到周云驰院子里的时候,他正在院子劈柴。
那蹑手蹑脚的样子,不知道是他劈柴还是柴劈他。
其实观音之所以怕周云驰,是因为这么多年相处感情放在那里,要真动起手来,即使是功夫稀松的观音都能将他撂趴下,因为周某人文弱书生一个,提刀存粹是配他二当家的身份。
比如此刻,周云驰见她来了,举着的斧头摇摇晃晃。
观音眼疾手快,一把将不慎掉落的斧头接住,救下了周云驰险些遭殃的脚背。
「若不会劈,就叫别人来做,伤着自己怎么办?」
她少不得啰嗦他一句。
姓周的笑着望着她,清风徐来,吹得他额前的发晃动,不过他并不在意,由风随便吹,眼睫下有一粒泪痣,媚得很。
他简直生成了妖孽,天生吃地入赘这碗饭。
从前不觉得,自从这桩婚事出来之后,她不由得开始审视起了他,不能说之前的感情不在了,只能说还多了些什么,好像自从扣上婚姻这个帽子,周云驰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开始清晰了起来。
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知何时老从心里冒出来,她甩甩脑袋,企图将这些乱七八糟地想法甩出去。
姓周的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子,出来时手里掂了个包裹,挤眉弄眼。
「你姐不在家,正好,先生陪你下山玩儿去!」
「陪我玩儿?」观音拿眼睛瞟了他一眼,余下的话都在眼风里——什么陪她玩儿?分明是姓周的自己想玩,又缺个好使唤的,才要拉上她罢了。
周大先生虽然叫做先生,可他不像个先生,更像一把扶不上墙的烂泥。
每每教她念书,总是他先开始打瞌睡。
霍羽叫他打理山寨,他一甩手扔给了观音,美其名曰是锻炼她。
每天除了闲逛就是捣乱,活脱脱一个废物点心。
「我不去。」观音将包裹扔还给他,然而还没有脱手,姓周的已经抄袖子一甩,裹着她整颗头,强行拎走了。
活像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夏季天热,大家都穿得不多,观音眼睛看不见,只好箍紧了周云驰的腰免得被他扔沟里去。
姑娘家已经长大了,贴着周云驰时,发现他骨骼这样宽阔,他身上有独属于男子的味道,在这包裹中显得愈发浓郁。
观音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行了!我去,你……放开我。」
4
显然心大的周先生没注意到少女的变化,只是得瑟地笑,实打实的没心没肺:「就不放,就不放!」
可这混账突然一下放开了她,咧到太阳穴的笑容也收回来,神色端庄了起来,脸上挂出了斯文有礼和翩翩公子两个词。
观音还没从刚才的不自在里反应过来,只以为这货吃错药了。
只听他和煦出声:「哦,是张姑娘,我带观音下山去办事。」
她这才明白是有人在和她们打招呼,是山下秀才家的女儿,十六七岁,此刻已经与他们狭路相逢了。
张姑娘微笑,看见了观音:「二姑奶奶也去么?那请二姑奶奶先行。」她坐着马车,山路狭窄,不可能马车和三个人并肩过。
观音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周云驰已经接过了话头:「张姑娘不必,哪有姑娘家让男人的道理?脏了鞋怎么好?」说着他已经拽着霍观音退到了一旁的泥泞中。
观音:「……」
张姑娘马车过去,回头脸颊微红地道谢,而姓周的正大方地摆手,君子到不行。
她算是明白了,这货跟她下个五子棋都要耍赖,从头到尾没做过人,但是一旦遇见别人,甭管是中年妇人还是黄花闺女,他就比孔融让梨还能让。
杀熟啊!
「我瞧不论是张姑娘还是李小姐,都挺好的。」观音计上心头:「所以你能去把婚约退了么?」
「那怎么行?」周云驰笑了:「观音,她们和你哪能一样?」
周云驰一身坏水,眼睛里都是,那坏水化作了雾气,混着他对她时的不正经,也混着他对外人时的温柔有礼,再缀上眼睫,变成了一汪情。
观音怔了下。
她有点想问哪里不一样,因为,很多事情真的很吊诡,她确实一门心思想退婚,但是她也不过活了十五年,方寸那么大的心里,要紧的人也就这么几个,除了她姐和她爱慕的那个人,也就只剩下周云驰了。
她没想过要占着周云驰。
但她心里,还是希望在先生眼里,她其实和旁人不一样的。
周云驰福至心灵,没等她开口问,已经答了:「因为我娶了你,只要没被克死,那就是大当家的妹夫,白巍山就得管着我一辈子吃喝。」
自从认了姓周的当先生,霍观音隔三岔五就想欺师灭祖。
她捏了捏拳头:「真不愧是你啊。」
观音在山上活了十五年,下山的日子屈指可数,她天生有点怕人,一到热闹的地方就会有些惶恐,不多时,额上已经起了一层汗。
可是周云驰不一样,他喜欢往热闹的地方钻,跟商贩为了一包桂花糖讨价还价。
直到霍观音将一吊钱砸在了摊上,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对劲。
然而没等他做出回应,霍观音已经撒腿跑了,她一路躲着人群,生怕别人挨着她,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心里才放松了起来。
这是她的秘密,连她姐都不知道,她怕人,每当人多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其中有些人是奔着她来的,她只想逃。
等她心里紧绷的弦慢慢放下来,她才意识到,她和周云驰走散了。
5
天已经渐渐黑了。
观音小心翼翼地避开与她接触的人群,踮着脚四处寻找:「先生!周云驰!周云驰!」
然而她没找到人之前,先碰上了麻烦。
人群中突然有人看向她,那种目光她太熟悉了,一对上就知道是谁,她恐慌的向后退,下意识的就开始跑。
按理说,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跑,可她不一样,她越跑越是人烟稀少。
把她堵在了穷巷之中,为首的那个人她认识,他们打过很多次交道,观音几乎缩到了角落里。
她摇着头,想说:放过我吧,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可是她明白,他们根本不会听她的,而这一次,她根本跑不掉。
她几乎绝望了,脑子里突然冒出。
周云驰在哪儿啊?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天赋异禀地讨打性子,万一跟人起了冲突怎么办?
而且银子都在她身上,周云驰娇气得很,没吃的,没住的怎么办?
就在她准备放弃抵抗之时。
她看见前方的月光忽然被覆盖了一抹。
周云驰出现在了巷口,他挤开围着观音的几个黑衣人,目光瞟过那几个人的时候,眼神晦暗了些,他拉着她:「我们走。」
领头的警告他:「这位公子,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而另外几个,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刀,他们个个孔武有力,眼见着就是一流高手。
观音摇着头:「先生,你先走,不用管我。」
周云驰哪里肯放开,他眼神瞥着面前几个人,冷笑:「今日我的观音在,我不想杀了你们脏她的眼,识相的快滚,否则……」
他拔出了腰间的剑,那剑锋很亮,有些瘆人的寒冷。
几个黑衣人谨慎地往后一退,眼神各自交流。
可是观音知道他是装的,周云驰根本不会武功,她一个劲地推他:「走啊你!周云驰你赶紧走……」她似乎比那几个黑衣人更不想他到来。
周云驰装得太像了,出乎观音意料的是,黑衣人们似乎真的被他吓到了,都远离他们不少,可是他们仍旧没有走,这对于他们来说,机会太难得。
「公子,我们不会伤害她。」领头人尝试调解:「我们还会奉她为主人。」
周云驰脾气可不好,嘴里只吐出六个字:「要么滚,要么死!」
「我们是永安公主的部下,她是永安公主的女儿,我们想迎她为新主……」黑衣人还没说完。
只觉得耳旁一阵风动,一柄飞镖已经擦着耳朵过去了。
观音愤怒地大吼:「闭嘴!闭嘴!」她说着就去捂周云驰的耳朵,眼神里闪烁着恐惧:「你不要听,不要听他们说的。」
周云驰疑惑地看着她。
观音险些哭了,她十五年来兢兢业业地藏着这个秘密,就是想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可是今日一朝被捅破。
还是当着她那么在乎的人。
她突然将手里的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们快滚!不滚我就死给你们看!」她不像说笑:「我死了,看你们谈什么复仇,谈什么狗屁的王图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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