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宦官王振(若愚自戕与乱国)
自戕与乱国:太监王振其人其事
——长篇小说《穿越铁城》卷二之蹉跎岁月节选
文/若愚
凡国人必知,中华延于三皇五帝。
哪三皇?天皇、地皇、人皇也!哪五帝?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含枢纽、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叶光纪!后来人们说,三皇为伏羲、神农、黄帝。五帝是少昊、颛顼、帝喾、尧、舜,合称皇帝二字。既然国家有了皇帝把持国政,那部落里滋生了子孙,也得有个称呼,以示年齿。于是,氏族们以自己为中心,上称:父亲、祖父、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远祖、鼻祖。下称:儿子、孙子、曾孙、玄孙、来孙、晜孙、仍孙、云孙、耳孙,统称祖宗十八代。这都是老话。
商汤封代,蔚人多为之豪。
史传,前475年,赵襄子“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宫,遂平代地。秦始郡治,治所代王城。高祖十一年(196年)汉军大破豨兵,代都迁于晋阳(今太原),郡治桑乾县、辖代,桑乾、道人、当城、高柳、马城、班氏、延陵、且如、平邑、阳原、东安阳、参合、平舒、灵丘、广昌、卤城。东汉时,郡治在今山西阳高县西北,辖代、当城、平舒、桑干、被平邑、东安阳、马城、班氏、道人、灵丘、狋示。
三国时,辖代、平舒、当城、桑乾、马城。西晋时,治所代王城。北魏改其为东代郡,与西汉初期之代王封地一脉相承,为桑干河盆地民众之生存打下基础,史称恒代区域,即北魏迁都洛阳之后的朔州黄河以东和恒州地区。恒代区域东面是太行山脉,南面是恒山山脉和雁门山,西至黄河、北达阴山,不仅是拓跋氏建立北魏的基地,也是拓跋氏攻取中原的根据地。东魏天平二年(535年)复置代郡,治所在平城(今大同),辖平城、武周、永固。北齐时废……
却说,汉高祖迁代都于晋阳,也是国破家亡。就有代都一户王姓逸民为保全身家性命远随王族西迁。绕道高柳,形若亡犬,只见王族车队黄尘滚滚远远遁去,那王姓家长说,罢也!战乱之年,王族尚不能自保,何况咱一平民百姓哩。于是,就地“安营扎寨”,熬一锅小米稀粥,全家暂解饥寥。夜幕降临,狼虫虎豹嘶鸣不止,慌得一家猥琐一团,惊恐万状,好歹熬过一夜。
黎明起来一看,荒草遍及四野,一望无边。遇一牧民问之,自称是从代地而来。牧民说,百里之内荒无人烟,不如过了今冬待春暖花开再寻前途吧。说着,一片黑云飘来,瞬间鹅毛般雪片翻滚下来。那牧人帮着在一土坡下挖一地窝,抱团取暖当做过冬栖息之地。日间,挖些草根囤积起来,打些野味,苟延残喘。
多少回夜里北部铁骑从地窝旁边呼啸而去。
好不容易熬到春天,王姓家长说,罢也,天下兵戎,到处狼烟,哪里也不去了,就此得过且过吧,哪里不是黄土埋人哩。春夏之交,种些燕麦山药,养几只羊羔,以充口粮。就这样,半耕半牧,将就度日,年年如此,一过就是几辈子人。起名王家台子。
原来这王姓人家先祖就是代王府里贴身侍者,其先祖被赵襄子铜枓击杀后,后人含恨忍辱草草埋掉先人,就在王城之北壶流岸边租种郡产维持全家生计。到了王姓家长这一辈,先是陈豨作乱,后遇高祖迁都。心想,新主不如旧主,种着君王土地,咱离不了人家哩。大有一点奴才心理。无奈之下,举家随王族西迁。哪知小鸟终究蹨不住苍鹰,只好在这荒漠之滨,像被遗弃的家犬一样在此安家落户了。
时光如梭,值忽必烈迁城大都。王氏已滋生到数轮耳孙一代,算起来也是几个祖孙十八代了。王家台子远看无村,近看洞穴,与野人无异。最后一个耳孙名曰王天禄,忽一日王天禄闻得忽必烈进驻大都并大兴土木扩建都城,跟老王天禄说,爹,俺听说蔚州人杨赟新任宣德(宣化)府知府,曾跟着忽必烈砍交牙山(飞狐峪)、东五台山柴木扩建皇城,暖泉人王敏也主事元朝工部,说起来也是蔚州人掌权,不如回归故里再图发展吧。
老王天禄说,儿啊,你是知不道哩,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当蔚州人掌权就是你亲爷爷哩?没见忽必烈先人孛儿只斤·蒙哥天天派兵滋扰咱哩!不是抢牲口,就是抓壮丁,想那忽必烈比他先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哩。耳孙王天禄说,爹,你佬错了。如今忽必烈一统中原,重修蒙汉之好,再不是那上马为匪,下马为畜的野蛮之辈了。如今学汉字,沿汉俗,早已蒙汉一家了。再说,那元人不仅统治亚细亚洲,还跨越欧罗巴洲哩。
老王天禄说,看不出来,你一个捅牛屁股出身的,还懂得挺多哩。你要回蔚州你就回去吧,俺是不回去了。当年你祖宗来到此地生下俺来,俺就没打算回蔚州去哩。耳孙王天禄说,爹要是不回去,俺也管不得你佬哩。老王天禄说,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回蔚州,俺也奈何不得,各人主意各人拿。还是那句话,哪里不是黄土埋人?你回去也好,你就是咱王氏一族在蔚州的新鼻祖了。
父子俩当夜说定。翌日,老王天禄用两匹枣红马、五只母羊从邻近蒙族部落里换了一名美丽女子交给王天禄说,老婆爹是给你娶下了,你带着回蔚州去吧。回去生个三男两女也算重新扎根立祖了,回去甭忘了到代王城给你祖宗们上个坟,祭奠一回哩。王天禄说,爹,你佬放心吧。咋说俺也是蔚州的老根哩,能忘了祖宗?老王天禄又挑选两匹牝马和一口袋沉甸甸肉干儿叫耳孙夫妇带着。王天禄哭哭啼啼一一拜别族人和乡亲。
择日启程回蔚,免不了夜宿晓行,一路躲过残兵游勇和劫道的匪类。
一日,到达蔚州地界。虽然不是满目荒凉,也是荒草萋萋,间或一两个村庄,也是残垣断壁,少有人迹。夫妇俩来到代王城,只见偌大城堡如犬牙壁立四野,不觉走到马寨王城旧址,又是墙倒屋塌,瓦砾一片和些许野狗啃过的尸骸。寻祖问一村翁,那村翁回说,认不得你祖宗是谁?夫妇俩沿着村子走了一遭,寥寥十几户人家,说都是王城里先人的后代,谁是谁祖宗也记不得了。
夫妇俩失望而归,也不知道祖宗究竟埋在哪里。朝着王城旧址跪拜了几回,沿着壶流河回返,日落前来到一个村庄,一块巨石上刻着“卜家庄”三个大字。
相传,卜家庄是元文宗图贴睦尔的皇后弘吉剌·卜答失里曾经下榻小住的地方。1332年,懿璘质班继位,是为元宁宗,遂尊卜氏为皇太后。因此,人称荒村为“卜家庄”,远近草民为之荣。元宁宗死后,褫夺尊号,迁居东安州,不久被后继者元惠宗赐死,卜家庄名号也抹不去了。
无需多言。
忐忑进到村里。那卜家庄不比别处村庄,好歹位于壶流河北岸。岸边一片绿油油的庄稼长势正旺,村里一阵鸡犬声传来。禄妻说,就在这里安家吧。王天禄说,不知人家要咱不哩。说着一中年人走来问,哪里来的客人?王天禄说,从高柳来,归宗认祖的。那人自我介绍说,俺是村里甲首,若要在此落户,须灵仙县县伊核准。王天禄问,灵仙县在哪里?甲首说,过河南行十几里就到。
夜里就宿在甲首家里。那甲首说,村里五十几户人家,是蔚州最大的村落之一。这里地土宽广,愁着没人耕种,你们来了正好哩。灯下看看王天禄妻子,高高的颧骨,红彤彤的脸颊。就问,你老婆是蒙人吧?王天禄说,是。甲首说,俺老婆也是。如今蒙人当政,娶个蒙族老婆不吃亏哩,能占好些便宜。王天禄说,俺也是怕回来娶不上老婆,就在高柳娶下蒙族老婆了。禄妻看看甲首,那口音浓重,嘴里含着驴蛋也似,也不知他说的是啥。
吃过晚饭,甲首拇指食指弄一个圆说,要想在村里落户,需要这个哩。王天禄说,啥?甲首说,大元的制钱。王天禄忽然想起,到蔚州要花金使银哩,不像高柳实行物物交换。摸摸口袋,哪里会有制钱?还是妻子机灵,口袋里倒出两条干牛腿送给甲首。甲首说,有这也行,除了解解馋,还能卖不少小制钱哩。说着下地填写一张户口入住证明交给王天禄。
天亮起来,夫妻俩拿着入户证明,淌水过了壶流河来到灵仙县。那县伊达鲁花赤一看来了一个蒙族姑娘,上前打个问讯,禄妻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蒙语,那县伊达鲁花赤当即填写户口证明,一手交给禄妻。禄妻唯恐有变,拉着王天禄就走,被县伊一声喝住。县伊说,若是夫妇都是蒙人,这落户费就不用交了。若是夫妇俩有一人非蒙族,必须缴纳一人的落户费。王天禄初来乍到,无奈之下只能将所乘之马抵顶落户费用。忽而才明白,原来在蔚州地界,蒙人也是高人一等哩。
回到卜家庄,夜幕降临。甲首问,手续办好没?王天禄说,舍了一匹马。甲首说,若是旁人落户,没十个“中统元宝”是办不成的。闲谈些村里乡俗,甲首说,村里乡民都是近年来从外地遣返蔚州的。王天禄想想自身境况说,俺知道,多是因战乱逃走的,如今又回来了。甲首说,如今虽然太平年份,但蒙汉纷争也是有的,咱汉人地位低下,说话行路必要小心,踩死只蚂蚁也是了不得,不然惹起祸端,引火烧身事小,若是被砍了脑袋就不划算了。
甲首收了牛腿,办事也是利索。不几日,与村里耆老协商说,把村东三十亩河滩地出让给王天禄夫妇种吧。几个耆老说,闲着也是撂荒了,不如多打几颗粮食,咱也少交些租税哩。甲首说,人家夫妇也是有户口的,不是隐民,谁也替谁交不了租税哩。再说,人家是代国皇宫里伺候主子的后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哩,甭以小托大,欺负外来人哩。
听了甲首的话,王天禄夫妇日日起来拿着䦆头到河滩里垦荒,大田作物是种不上了,就在新田里撒下荞麦种子,红根绿叶,不日结出果实。禄妻说,在高柳家乡就种这玩意哩。王天禄说,吃法不一样,咱高柳面团子切格棱儿,蔚州木头眼子里压饸饹吃哩,弄个羊尾巴泡着能吃一冬哩。
春天到了,撒下谷黍种子,礅坷拉子压实垄眼,不觉长出苗来,也把那牝马放在草滩里吃草,正是发情的季节,那牝马一边吃草,一边呱嗒嘴。王天禄说,人浪了笑,马浪了尿,毛驴浪了呱嗒嘴,母狗子浪了跑断腿。不知咋的,这牝马也学毛驴呱嗒嘴了。妻子说,入乡随俗的缘故吧。说笑间,到了秋后打下二三千斤粮食,交了租税和借贷,还剩一多半,高兴地夫妇俩合不上嘴来。有了粮食,夫妇俩请来乡亲们找一处旧房舍略加改造搬了进去。
一日,突然发现圈里牝马尥蹶子烦躁不安。王天禄摸摸肚子说,不知那个野驴给那㞞弄上孩子了。禄妻说,去年秋天这母货就发情了,不停地尿尿,肚子大了,你成天忙着就没看见?夜里夫妇俩守个通宵,天明下了一个驴骡来。王天禄高兴地说,代马,代马。村民都来相贺。禄妻说,啥叫代马?王天禄说,驴马杂交的后代就叫代马,非雄非雌,虽没牛性,但有牛气,胜之于驴,赛之以马,当列畜中之首哩。
禄妻似信非信说,你夜夜弄俺也没弄出个孩子来?都不如一匹灰头叫驴哩。说得王天禄低头不语。又一寻思,临来蔚州时为啥老爹爹偏偏叫拉着两匹牝马来哩,感情这蔚州驴就如此厉害哩?反唇相讥说,你等着,叫你裤子都提不起来哩。
却说元朝建立以来,在蔚州设立儒学医学教谕等官职,传授蒙古字和阴阳学说,这是蔚州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据说,忽必烈手下有一个帝师叫巴斯巴,此人法力无边,能断肢复接,神鬼莫测,且推崇民族团结,力创行政法规,主张蒙汉和谐,在蔚州开创教育先河就是此人提出来的。其实,元朝设置儒学医学教谕是元朝统治者的普遍措施,并非蔚州一地权宜之计。蔚州杂家频出,顿掀热潮。有人说,元杂剧兴起,正是元廷力主所为,其论谬然。
王天禄虽然经历些人生波折,但毕竟青春风华,有一点进取之心,农闲之余也买得几本孔孟书籍拿着啃读。读到孔子《论语》尧论中“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子民归焉。”啃读百遍,不解其意。
一日,读到一本残破古卷,内有古文一则,文中聒噪: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德象贤。统承先王,修其礼物,作宾于王家,与国咸休,永世无穷。呜呼!乃祖成汤,克齐、圣、广、渊,皇天眷佑,诞受厥命。抚民以宽,除其邪虐,功加于时,德垂后裔。尔惟践修厥猷,旧有令闻,恪慎克孝,肃恭神人。予嘉乃德,曰笃不忘。上帝时歆,下民祗协,庸建尔于上公,尹兹东夏。
此为写书者记述成王与微子的一段对话。成王是周朝第二任君王,微子启是商王帝乙的长子、商纣王帝辛的长兄。文中叙述的是周公东征叛乱消灭纣王儿子武庚后的一件事。周成王担心商族没有领导人会起叛乱。于是,让纣王的庶兄微子启担任商族首领,划取原宋国一块失地让微子启去担任宋国首领。孔子说的“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指的就是这段往事。
王天禄弄不懂文中意思,查阅典籍,终于翻成白话:
成王这样说,计划一下,殷王帝乙的长子,我稽考古代,尊崇德行效法贤人。他能继承先王传统,修整礼制文物,做王家的宾客,与国家一样美好,长远的世代没有穷尽。呜呼!你的祖先成汤王,能够平等、神圣、广博、深远,能够上天保佑,能信受上天命令。他安抚百姓很宽松,能除去邪恶暴虐的人,他的功绩施于当时,德行传于后世。你履行实践他的计划,我很久以前就听说了,你恪守谨慎能安孝道,能恭敬神灵和百姓。我嘉奖你的德行,告诉你忠厚不要忘怀,上帝对此很喜欢,百姓恭敬能协调,于是我立你为上公,治理宋国。
王天禄啃读历史颇有天狗食月之意。周天子两度东征,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候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那是多么光宗耀祖的功绩?冥冥中心底里多少也有一点振臂一呼的报负,甚至想恢复祖宗们在代地的荣耀。可他心里明白,作为一个种地的庶民百姓,一切都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哩。
不料大元历经百年沧桑分崩离析,大明朝太祖成祖广迁异地移民于蔚,小小卜家庄依律迁来十几户移民,鸡鸣狗跳,户户炊烟,窗牖生辉,一派生机景象。人们筑墙造堡修建家园致力农耕繁衍生息自不在话下。
……
却说成祖末年,卜家庄一户王姓人家生下一男婴。那夜,卜家庄上空黑云密布,滚滚雷鸣,万马齐喑,那男婴隔空怒吼,哭声如诉。外地一悠闲道人闻讯前来看相,翻转阴阳板(制钱)说,此兆甚凶,恐于天下不利。家长回道,放屁!俺王姓先祖自蒙地回迁认祖归宗,世代遵循守法,勤俭持家,并无一人违反纲常,一个小小庶民,怎的就会祸乱天下?那道人甩甩孔明袖子说,不如趁早孽杀,否则后患无穷。说完扬长而去。
那道人是元代祖传阴阳师,后来沦为道人。
家长望着背影跺脚骂道,混账妖道,不得好死的东西!不觉满月,男婴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两只浓眉大眼炯炯有神,与人相视似有对话之意。家母说,爱煞个人呀。日日屎尿,踢腾开襁褓,露出白灵灵一个小鸡鸡,两颗鸟蛋儿坠于其下,家母吻之,多有馨香之味。于是,全族视作掌上明珠,每每抱起腾空秋千,那男婴不哭不啼,哼哼呀呀,逗得大家开怀畅笑。族人们说,好好供养,说不定长大封侯拜将哩。请先生开了八字,说是正官之命,起名王振。振者,撼天震地之意也!
说话间长到五岁。家长请了私塾先生教谕四经五书。每每诵读,声若铜钟,气若幽兰。先生说,好记性也。家长不信,叫王振背书若干,那王振合书朗诵: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乎其独也……
家长说,听不机迷。先生解释说,这是《中庸》开篇之句,意思是,上天赋予人和物的根本,叫做“性”,在人即人性,在物则物性。遵循本性自然的规律,叫做“道”。修养人性自然的法规,叫做“教”……遏制住欲念,即使是在隐晦或细微的地方,也不让它显现出来。因此,当君子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是特别谨慎的。
家长听了说,先生,你佬就是谑说百遍千遍,俺也是榆木脑袋,刀劈斧砍也弄不开哩。先生说,是啊,俺自三岁起就读圣贤书哩,到如今也是一知半解,谁又能把圣贤的想法吃透弄明白哩。家长说,俺把王振就交给你佬了,将来是龙是虫,全凭你佬教诲哩。没听人说,小树长成才,全凭种树人劈砍哩。
一日,当年那道人前来拜访说,天机不可泄露,俺已冒犯天颜,泄露谶机,至今混不出饭来了。不是俺说,这人啊,若是天量之才,成者立国兴邦,败者祸国殃民。本道还是那句话,你那王振就是祸国殃民的根苗。家长说,如今俺儿王振虽不是学满四海,也是名冠乡里,咋的就是祸国殃民的根苗哩?
道人说,信不信由你。俺道破天机也不怕三尊责怪了。家长说,曹操老贼说过,不名垂千史,也要遗臭万年。若是应了你佬谶言,俺就给你佬在本村修建道观,供你佬神位千秋万载。道人说,出世人不打诳语,一言为定。说完收了半贯铜钱拂袖而去。
道人走后,王振家长呆鸡一般沉吟半晌,默默无语。
王振早在屋外听着,回屋跟老爹说,甭信那妖道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俺小小年纪早起晚睡读那圣贤之书,咋就成了祸国殃民的根苗?爹爹尽管放心,等俺长大定是国家栋梁之才。正如爹爹所说,若不能建功立业,咱老王家出一坏人又有何妨?总比个个子孙默默无闻老死乡间强一万倍哩。说着跪在老爹膝下磕了几个响头。家长转悲为喜,连忙搀起王振说,俺儿说的有理。
说话间王振长到十五岁。王振既读圣贤书,也识圣贤礼。见了老头叫大娘,见了大姐叫叫婶娘,心有禅意,嘴头如蜜,逢人便笑,扭头即恼,村里人说王振“灵”。蔚州人所说“灵”,其意颇深,“灵”既不同于聪明和智慧,界于聪明和智慧其上其下,遇到“大是大非”装聋作哑,暗中使坏,不谕明言。遇到俗人俗事、人际交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双眼如盼,巧笑如倩,看似愚钝,实则内藏其奸。不过,乡民说,这后生有一点不好,就是认不得公母哩。其实这正是乡民愚昧之处,他们怎知泱泱大国中有一古老典故叫做“指鹿为马”。
村里几个耆老商议后,就让王振在村里设馆教学。
接着娶妻生子,三年弄出两个男婴来。一日夜里跟老婆事毕,握着自己棒槌般屌子说,要这骚玩意何用?弄出多少孩子也是到世上受苦受罪?不如拿菜刀砍了吧!老婆说,夫君错矣,孰不知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普天之下人多地少,个个都想当皇上,那土地谁来耕种哩?王振说,老婆说的也是。只是俺心里纠结,见那庸官们招摇过市心里多有不忿,想俺王振满腹经纶日日与几个顽童厮混,多会是个头哩。老婆说,胡思乱想不顶用,阳婆出来又一天,好好睡觉吧。说罢,翻身上马做那俗人勾当。
正在愁眉不展之际,蔚州衙署突然来了两个皂吏说,州老爷有令,特招王振到蔚州府担任国学训导一职。王振夜夜与老婆行云布雨,弄得头昏脑胀,不知何也。老婆推一把说,愣毬杵,还不快叩头谢恩!王振才如梦初醒,连忙匍匐在地说,谢大老爷恩典。于是卷七戒走马上任。
却说大明仁宗朱高炽短命驾崩,儿子朱瞻基继位,是为宣宗。那时,文官势力得到进一步发展,内阁权力越来越大。宣宗朱瞻基也是个好皇帝,他勤于政事,鼓励农耕。闲暇之余,想起内阁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狰狞面孔,心有余悸,斗蟋蟀自娱,后宫嫔妃们自演些元曲杂剧聊补空寂,弄得朱瞻基内心纠结不已。心想,时间久了,大权必然旁落他人之手。
一日,朱瞻基突然下令,在后庭设立“内书堂”教授太监和后宫女人们读书,实际是一次后宫扫盲举措。朱瞻基说,日日做些无聊之事怎能不立大明不败之地!不如读些经史长些见识,以御文官们专政?只是内书堂缺少教师授课。于是,朱瞻基传旨各府州县衙门,下令征召有授课才能的太监入宫担任此职。圣谕说,凡州县隐匿抗旨不报者革职查办。
消息传到蔚州衙署,却愁怀了州老爷刘敏其人。刘敏说,这可如何是好?泛泛蔚州,读书人是不少哩。可是,哪个读书人为了入朝教授那些文盲太监和粉黛后宫而甘愿割掉自己的jb哩?州丞鹿玉明说,属下倒有一策。刘敏说,快快道来。鹿玉明咳嗽一声说,老爷可知王振否?刘敏说,此人担任训导一职,颇有学识。鹿玉明说,老爷何不传令叫王振从蔚州之地遍寻学子出众者,令其除去孽根,敲锣打鼓披红戴花送入朝中,一解老爷之忧,二可荣耀蔚地。
刘敏拍拍脑瓜说,俺咋就没想到哩。惊堂木一拍,叫书吏当即撰写公文,传令王振就壶流河两岸寻找读书人依法自裁,不得有误等语。王振接到公文,抓耳挠腮跟老婆说,头等读书人多的是哩,只那割掉jb叫人当太监,恐人家不情愿哩。老婆说,可惜你读了十年圣贤书哩,殊不知无毒不丈夫,一根绳索绑那㞞们到衙署,怕州老爷没办法叫他们割了巧蛋?
王振一听,茅塞顿开。拿起读书人花名簿记,找十几个乡试者禀报州老爷,叫皂吏们从蔚州城、暖泉、代王城、雊瞀(桃花)四大集镇一一绑来跪在大堂。州老爷刘敏把皇上旨意叙述一遍说,是自愿净身,还是强迫净身?学子们齐声苦禀,大老爷开恩,咱那玩意儿还等着传宗接代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为了一己之荣,负祖宗恩德去当太监哩。刘敏说,不知国家,焉有小家?如尔等不从,必叫尔等毙于杖下。
说着,每人打了三十大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昏死过去,用冷水浇醒,继续问话,从也不从?学子们个个捂着裤裆说,老爷就是打死小的们,也是不从哩。刘敏看看无计可施,没想到小小读书人竟然如此硬骨头,扭头瞅瞅州丞鹿玉明,也是干瞪眼。无奈之下大狱里关了几日,各家拿银子赎回了事。鹿玉明附耳说,老爷,以此等酷刑为朝廷办事,恐于老爷名声不利,不如暗中付给银两说通王振,舍弃王振一人令其自戕去朝中当太监去吧。
王振接到州老爷密令,愁得几天几夜坐卧不安。万万没有想到朝廷一纸胡言,竟将自己陷于尴尬境地。老婆端来饭食,一口也咽不下。夜里背转老婆攥住自己孽根说,当年曾说拿菜刀砍了去的话,如今真个要砍了,却是如此的难耐,没曾砍去先疼得要命哩。老婆听到王振自言自语,也吓得痛哭不已说,夫啊,这割毬的事情万万使不得哩。若是砍掉了孽根,俺先守寡不说,叫俩儿子日后咋做人,还不叫乡亲们笑掉大牙哩。
一夜睡不着,王振心里思谋,大明从洪武二年设立州训导一职,秩从九品,职俸少的可怜,二十四年又裁定训导为杂职。不仅为此,还受那学正压制,几回乡试榨油般弄得几两银子,都被学正掳去。再说那学正也不是正经官儿,洪武二年设,十三年就沦为杂职了,比训导还可怜哩。想着想着,不由伸手拽那孽根,不料棒槌一根屌子竟成一个小小蒜瓣儿大小。
苦笑一声自语,此玩意比自己还胆小哩,没曾砍它脑袋先自蔫了。心想,如此短小,留着也无用处,不如一刀砍了去吧,不仅为皇上解忧,也为州老爷解困,更为自己除去一世烦恼。若是进了朝廷一日发迹,赢得皇帝宠爱,光宗耀祖不说,定报这割毬之恨哩。
一夜想通,全身自如。清晨起来,先领着俩儿子到地里耕耘,俩儿说话间五六岁了。跟俩儿说,爹老了,今后耕耩锄耧全靠尔等了。俩儿说,爹,没你也行。日日俺娘在地里耕作,没见你来一回哩。王振说,爹在州里忙着,多亏你娘支撑家业哩。傍晚回到家,把羊圈牛棚马厩鸡舍统统清理干净。老婆看见,心里思谋,俺男人终于从烦恼里挣脱出来,跟俺好好过日子了。可心里也为王振担着一份心思。
几日后,王振不辞而别。老婆清晨起来,见炕头放着一包银两,啥都明白了。打开包袱一看,白花花几锭银锞子,一把撸在地上,不由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撼地,引得乡亲们前来围观。有婆娘们问,咋的好好在衙门当差就不见了。老婆哭诉,紧看着慢看着人就不见了。人们不问自明,都知道是咋的回事儿。只俩儿不懂问,爹哪里去了?他娘气愤地说,你爹投壶流河死了。于是,老婆疯疯癫癫拉着俩儿来到壶流河畔,只见一溜外八字脚印儿朝东去了。
再说王振头天夜里思虑一宿,渐渐想得明白,若是不依州老爷净身入朝,必定被州老爷迫害致死。罢罢罢,哀叹一声,不如“忍痛割爱”自戕了吧。趁夜找一把劁猪的刀子,悄悄钻进牛棚脱了裤子,一手拽住鸡鸡,一手攥住劁猪刀子就往孽根处割去,哪知心里狠手头轻,只割破一点皮囊,霎时血流如注,疼得要命。再要下手,却是没有一点手劲了。且是拴在槽头的老牛哞哞叫唤不止,怕惊动妻儿,王振提起裤子背了褡裢朝村外走去。
一队瓦剌骑兵从身边掠过,王振急忙躲到芦苇深处,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大明立国久矣,还有贼兵?
走到蔚州城下,心思不如到城里找一医家代劳吧。又一想,不可,若是传出一二,没人替咱保密。于是,只身来到宣府。宣府即唐代之武州,辽改为归化州,金为宣德州,元始置宣德府,大明改为宣府。王振找一客栈住下问老板,此处可有劁猪骟蛋的?老板说,出清远楼牲口市上都是哩。王振说,可有给人骟蛋的?老板抬头打量一下王振,又摸摸王振额头说,你佬哪里来哪里去,甭开这蒙古玩笑哩。
王振无奈住了一夜,五更起来走出清远楼,回头骂道,好一个宣德府,历朝军门,就没一个给人骟蛋之处!想那京城太监如海,怕没一净身之处?叫俺白白跑了许多冤枉路哩。晓行夜宿,不觉进八达岭,入居庸关,来到北京城。只见大明皇宫金碧辉煌,刹什海、北海、白塔寺衬托其下,四外楼台亭阁不胜所述。不由心中振奋,若是俺净身入得皇宫伺候主子,凭俺一身本事,定要哄得君臣欢心,讨得一个黄马甲穿戴,不是光耀门楣,也是光宗耀祖了。
快步来到前门大街,见一医馆旁侧写着“净身房”三字。王振眼睛一亮入去问道,此处可有劁猪骟蛋的?一毛发稀疏老汉撇着京腔回答,甭说劁猪骟蛋,就是把人劁了,也是唾手可得。王振说,俺要把孽根割掉。老汉撮着双手问,可要进宫?王振说,是。
却说北京城给人骟蛋割毬的莫属会子街胡同毕家和方砖胡同刘家技艺精湛,其他都是劁猪煽驴改了行的。那王振也是歪打正着,正巧寻到会子胡同老毕家来。
毕老汉说,依大明律,进宫太监须经内宫千挑万选,一般不准民间自行阉割。不过,近日皇上传下话来,若有读书人自愿净身为太监者,由老身掌刀,了事后禀报官府,直接送去皇宫。王振一听,真是大喜过望,拿出随身所带训导官凭。毕老汉看了说,还是一位博士?王振添油加醋把自己往昔一些经历说得天花乱坠。毕老汉持不住王振三寸不烂之舌连珠炮般进攻,说既然如此本老汉就下狠手了。王振不由连连作揖道,还望老先生手下留情,让咱少受些苦楚哩。老汉说,去男人之势,一点不疼,就像剥开一个核桃切掉一根黄瓜一样容易。
王振找店家歇息一夜,翌日来到净身房。毕老汉问,可有担保?王振说,生死由命。毕老汉说,没人担保不能手术。王振把褡裢放在柜上,老汉一看内有官银十锭,足足五十两。略加沉思,老汉一生为人净身无数,各人境况不同,知道王振义无反顾,也不再问话,就让王振内室沐浴,出来半仰躺在净身床上,一助手上前用一块白布蒙住双眼,固定腰腿脖颈,如阎王殿里杀人解肢一般。
毕老汉身披白衣,像一白脸无常。先用花椒水清洗阴囊孽根,算是消毒止疼,剃净阴毛,随后拿起一把弯月般尖刀,像屠夫剜猪尾巴一样三八两下,就把王振一根孽障和两颗鸟蛋从根部剜出来,留下一个空空的黑洞,王振咬紧牙根,疼得一下昏死过去。接着,尿道里插一根大麦秆,防止尿道口长住尿不出尿来。然后用火钳烧红烫煳伤口,用猪苦胆皮儿糊住结疤,白布缠住下体,一个出世太监就这样做成,随后灌下一碗大麻水,醒来已是三天以后了。
早有净身房管事报告京城地方官府,官府当即派人前来伺候疗养。在客栈疗养月余,伤口渐渐愈合,王振尿尿就像浇花的花洒一样,说话嗓音就像公鸡打鸣没有二般了。随王振一块净身的大概有十几人。一日,地方官陪着内宫前来挑选太监,太监们露着下体,有的半截屌子没有清除干净,有的呆若木鸡,一看就是磨盘压不出屁来的乡下草民。最后轮到王振受验,地方官天南地北问了许多不相干的话,王振轻启“朱唇”都是对答如流,喜得地方官赞不绝口。
王振此时才知道,净身入宫并非初始想象那样割掉jb就能入宫哩。地方官遣散其他净身者,只留王振一人留用。地方官似乎看到王振前程美景,瞬间变得低声下气,俯首称臣了。于是,敲锣打鼓披红戴花,一顶花轿把王振送入宫中。一宦官总管出来一看,此人仪表非凡,相貌堂堂,不敢怠慢,忙向皇帝朱瞻基禀报。
朱瞻基远远望着,此人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身若弱柳,步履轻盈,就有一点顾看之意。问些之乎者也,王振对答如流,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朱瞻基见王振把自己比作北斗之星,就有吞蜜之感。据传,朱瞻基也是史上少有的才子“翰墨书画,极为精致,点墨写生,遂与宋徽宗争胜。”朱瞻基也是惜才如玉,遂命王振为东宫局郎,服侍朱祁镇,内书堂讲授肚里所藏。
可朱瞻基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由太监担任讲习的扫盲举措,不仅让太监们增长了干政的才能,也去掉了太监干政的最后一道门槛。后宫粉黛们学得见识,却增长了献媚争宠的伎俩,太监们学得知识更加狡黠圆滑了。太监们深居内宫围着主子转悠,常常窥透主子心思,小心翼翼,亦步亦趋,讨得主子欢心,将一己私心渗透主子心上,渐渐把控主子所为,就是后人说的宦官干政。
早有史家描述王振其人,狡黠、善于伺察人意,入宫后颇得明宣宗喜爱。原来明代宦官也有很多级别,净身进宫只能从典籍、长随、奉御做起,如果眼珠活泛表现出色,就能升任监承,再者少监。少监的顶头上司才是太监。若是做到太监总管,就离太监专权不远了。王振跳过典籍、长随、奉御之职,由后书堂讲习做到东宫局郎,直到后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一波三折,侥幸取胜。
却说宣宗朱瞻基一日驾崩,把偌大一个大明江山交给年仅九岁的朱祁镇掌管,又觉得不放心,就给儿皇朱祁镇选定五位顾命大臣,杨士奇、杨荣、杨溥和张辅、胡濙。朱瞻基死了,可他老娘张皇后还活着,此时已是太皇太后了。这张太后可是世事洞察,内避嫡亲,外制群臣,不仅防着内阁越权,也防着宦官王振把持幼帝。虽非垂帘听政,也是大权在握。
宦官干政是大明显著特征之一。
王振是何等人也?割毬骟蛋、别妻离子,一日进宫,日日想着出人头地。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处处是掣肘之势,就装得避猫鼠儿一般,处处小心翼翼,从不越雷池一步。日间只把幼帝朱祁镇哄得乖乖,常把四书五经仔细解读,百解不厌。闲暇时,捉几个蛐蛐哄幼主玩耍。再者,招后宫嫔妃讲习孝经。
坊间传言,朱祁镇非孙贵妃所生,而是宫女代生。张太后心知肚明,早防着后宫借此起尘,见王振借教授之机,哄得粉黛们也胡嚼几句《论语》,有酒食,先生馔……越发觉得王振居心叵测,左看右看王振都不是好玩意儿,几回把王振叫到跟前横加训斥。张太后对自己的看法早被王振窥透,每每踱步到宫门前,又见先帝朱元璋立在宫门前那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的铁牌,都是心有余悸。
忽一日,张太后召集五个顾命大臣朝会。跟朱祁镇说,非顾命大臣之言,不得听之!朱祁镇点点头,似乎明白一点什么。朝事毕,唤王振到廷,忽然变色道,你祸乱宫廷,今个俺要杀了你!一句话吓得王振匍匐在地,连忙求饶。张太后原本没打算杀掉王振,而是借机震慑群臣和老少宦官们。此时,王振才明白一向温文尔雅的张太后,原来还有这等凶神恶煞的一面哩。朱祁镇见状,连忙跪倒替王振求情,说王振毕竟对儿臣忠心耿耿,没有二心哩。张太后呵呵一笑,宣布退朝。
王振回到居室,越发觉得后怕。日日盼着张皇后和五大臣早早死去。也是天公作美,正统七年(1442年)张太后殁。接着五个顾命大臣非死即亡,活着的也是老年痴呆,有心报国,无力回天。
王振的机会来了。
幼帝朱祁镇也没了羁绊。与王振终日厮守多年,也成了莫逆之交。朱祁镇当即罢黜司礼监金英之职,让王振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司礼监是大明宫廷二十四个宦官衙门中要害衙门。不仅掌管宦官事务,替皇帝查阅内外奏章文件,代传皇帝谕旨,还提督东厂等特务机构。凡廷外各府州县报来奏章,先由王振“批红”把皇帝的最后裁决写在上面,然后交由内阁撰拟诏谕再颁发下去照章执行。此为明廷特有的“票拟”制度。其实,王振就是朱祁镇的代言人了。王振日日围在皇帝身边,察言观色迎奉皇帝,又利用朱祁镇深居简出的特点,割裂皇帝与外界联系,欺上瞒下,假传谕旨,歪曲篡改,祸乱朝政。
可见王振一夜之间权力之大,全凭其数年潜伏修炼之功。
朱祁镇把如此重要官职交于王振把持,制衡文官集团,宦官专权日盛,为王振日后擅权扫清了障碍。王振知道,要想达到擅权之目的,必须紧紧抱住朱祁镇这条大腿。从此,王振大权在握,内结朋党,外树党羽,不仅控制锦衣卫,还收纳不少下属附庸,不凡饱学之士圣人门徒甘为棋子。渐渐身边多了一些阿谀奉承和敲门求官之徒。并利用杨士奇儿子草菅人命事件,打击内阁大臣,排挤六部老臣,设立黑狱将与他政见不合反对他的官员力加排斥,户部尚书刘中、祭酒李时勉都被捏造罪名赶出京城。不少先帝老臣怕受株连借故离职。
正统八年,朱祁镇亲政,是为英宗。王振利用掌印太监职权,安插自己的侄子王山、王林(实为亲子)为锦衣卫同知、佥事,暗中控制朝臣,并安插大量党羽。此时的王振,内有皇帝撑腰,外有恶奴为孽,独掌大权,鱼肉百官,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怒之下,将先帝朱元璋所立“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铁牌推倒,可惜一生杀尽贪官污吏的朱氏老大再也无回天之力了。翌日上朝,文武百官见宫门前朱老儿手书铁牌不见了,保持了集体沉默,这是国人中比王振之聪明的另一种精明。
此时,三杨内阁名存实亡。凡有外地官员回京述职,必要带些金银孝敬王振。你若是顺从他就提拔你,你若是反对他就打击你。工部郎中王佑虽然没有净身,可长得肉唧唧一副脸颊。王振问,你咋没胡髭?王佑跪在王振膝下说,王爹爹没有胡髭,儿子怎敢有胡髭?王振听了,心里喜欢,第二天就提拔王佑为工部侍郎。福建有位参政宋彰将赃银万两行贿,王振立即提拔为布政使。似此例证数不胜数。
朱祁镇称王振为先生,公侯贵胄称王振为翁父,大臣望风便拜,无耻者急忙认做干爹。
一日,阴雨连绵,时有雷电。朱祁镇招群臣廷议。翰林侍讲刘球上书言事,疏中有“皇帝应亲自处理政务,不可使权力下移”之句。王振见有影射自己之意,不由大怒,立即下令将刘球逮捕入狱。恰好编修官董磷因伸手要官被王振以僭越罪名关进狱中,王振便将董鳞屈打成招,让他诬陷刘球,说刘球有犯上作乱之罪。王振得了董鳞口供,便下令处死刘球,并把刘球的尸体肢解。满朝大臣听说此事不寒而栗,皆不敢上疏言事。
其实,此事只因雷电击毁奉天殿殿顶引起,也是朱祁镇多此一举,让群臣论其吉祥,就有言官刘球想起王振作恶惹怒苍天,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就引来杀身之祸。
偏偏山西一个准老西儿于谦不买王振的账,来京述职甭说金银,老陈醋也没带一壶来。气得王振当即以莫须有罪名把于谦关进大牢,弄得京城大员和藩王们都来说情,病榻上杨士奇也拄杖来了几回,山西、河南民众进京伏阙请愿。王振迫于压力卖个人情,饿了于谦几日肚皮,才把他放了。弄得好些人欠着王振的人情。
于谦出来说,好你个蔚州猴子,等着吧,有你的好果子吃哩!
执掌朝政统领群臣并不是王振的最终目的,他心里也有一个目标和偶像,即朱祁镇的爷爷朱棣老先生。王振常跟手下小宦官们说,俺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文人,总有一天扬鞭催马,驰骋疆场哩。几个小宦官听了,个个目瞪口呆。王振说,发啥愣哩?跟着俺你才有出头之日,否则,哼哼。小宦官们说,俺们为王爷爷马首是瞻,旁人都是鸟。说着,跪倒一片。
史册称,王振利用手中权力,一面结党营私,大力提拔那些溜须拍马、谄媚逢迎之徒,一面大打出手,残酷地镇压那些反对自己专权和对自己不恭不敬之人。王振则遍受贿赂,又大肆贪污,家中财富越来越多。后来王振败绩,籍没其家产时,仅金银就有六十余库,玉盘一百多个,珊瑚树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其它珍玩则不计其数,足见其贪污受贿的程度,王振控制朝政以后,不仅对内党同伐异,大耍淫威,对外也投机取巧破坏边防,终于招致了瓦剌贵族的进犯。
王振权钱都有了,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还是他爹那句话,不能名垂青史,就遗臭万年!
你道为何王振要以朱棣为偶像?原来蒙古败退大漠深处建立北元后,其残存势力鞑靼部阿鲁台和瓦剌部马哈木部轮番进攻大明。为了彻底剿灭其残余,朱棣采取剿抚两种策略都是收效甚微。从1410年开始,朱棣亲率明军北伐。明军与蒙部残余大战飞云山,击破五万蒙古铁骑,使蒙古势力大大削弱,朱棣也在第五次北伐时病死归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王振感怀先帝一世英名,尤以靖难之役称朱棣为豪杰。于是立下志向,若一日当朝掌控三军,定要报仇雪耻,又以靖难之役为楷模,励志篡位夺权。
再说朱棣病死后,瓦剌太师马哈木和鞑靼太师阿鲁台两部,为争夺草原统治权两军大战草原,你杀我砍,杀得草原尸横遍野。马哈木不幸惨死黑海一带。1434年,瓦剌部落异军突起,首领脱欢再次攻打阿鲁台。1438年脱欢统一蒙古草原,蒙古统治大权终归瓦剌人手中。翌年,脱欢逝世,他的儿子也先继承了脱欢的职位,自称太师淮王。于是,新一代枭雄也先最终统一瓦剌各部,屯兵数十万之众,成为蒙古草原上真正的霸主。
正值也先崛起之时,云南宣慰司因土地纷争,朱祁镇突然发动对叛军思任发父子的征伐,即麓川之役。从1439年至1448年,四次南征,两败俱伤,使大明功亏一篑,国力锐减,北部防御空虚。王振强要出头,继续鼓动朱祁镇调动江南、四川兵力“转饷半天下”连年征战,致使农民起义,时局动荡。
古今中外,不论哪次征战,都是利益之争。
在也先看来,老字辈们与大明纷争多少年,得到的利益甚少,均不足以填沟补壑。于是欲火中烧,以强悍之身率军西讨东伐。先是控制西域哈密通道,东征兀良哈三卫,操控女贞,直逼朝鲜。接着,那狼子野心更加膨胀,跟他老爹脱欢一样,一心想着恢复大元天下,觊觎大明王朝。
也先生于马下,长于马背,善于骑射。可是他很穷,除了马匹羊只,钱粮米面日用品什么也没有。为了解决悍民生活所需,先祖们一是物物交换,二是抢劫。买卖不成,就使出强盗手段。大明无奈之下,封官许愿,依前例每年补给数万粮绢和日用品,也先也拿出一定数量马匹羊只,每年冬季以贡大明。起初,使者数十人,后贪大明厚赏,岁增使者数十倍,索要贵重稀缺之物。稍不遂愿,寻隙滋事,滋扰街亭,大明不得不岁有所增,以息事宁人。
也先自视大明软弱可欺,既有进犯之意。恰值太监王振当权。
正统十四年(1449年)二月,也先遣使两千余人以贡马为名,诈称三千人向大明朝廷邀赏,到了朝堂未等朱祁镇开口,王振抢先怒言拒之说,如此恶劣行径,莫非强盗耳?遂减去马价十之七八令户部支取,弄得也先血本无归。使者头儿怒道,好一个无性老儿,你等着!你等着!个个剑拔弩张,强行忍下。
本年七月,草原上羊肥马壮,星夜当空,也先拔刀出鞘,不声不响统领三路铁骑,日奔夜驶向明朝内地进发。东路由脱脱不花、兀良哈部攻取辽东。西路择本部将领进攻甘州(张掖)。也先自领中路直取北京。大军行到大明边境,也先又分兵两路,令阿刺(日后也先被此人杀死)带领本部攻打宣府、赤城,自己亲率直系进攻大同,刚刚交手,大同参将吴昊战死。朱祁镇闻报,遣驸马都尉井源率兵御敌。
正当军情危急之际,朱祁镇却被蒙在鼓里。王振不仅专横跋扈,早就暗中接受瓦剌贿赂与瓦剌走私贸易,让党羽大同镇守宦官郭敬私造箭镞送给瓦剌,瓦剌则以良马馈赠王振做为报答。自瓦剌与明朝建立“通贡”关系后,王振每每给予“厚赏”,惹得瓦剌人欢心不已。不知咋的,此次遣使“朝贡”,却被王振“砍价”。也先思来想去,不得其果。心想,可能是利益分摊不均吧。那归来使者添油加醋,谬说了大明君臣好多坏话,尤以王振那厮脚底害疮头顶流脓,比任何人都坏。
明朝北地疏于防范,也先不费吹灰之力攻陷大同,迅速向南推进。消息传到明廷,君臣上下乱作一团。大敌当前,王振并无军事才能,以为依祸乱朝纲之伎,也能指挥军事,视也先为草芥,就怂恿朱祁镇起兵征伐也先。那朱祁镇想起麓川南征,也不把也先放在心上,张口骂道,小小蛮虏,何足惧哉?王振急于青史留名,再次鼓动。朱祁镇又想起先祖朱棣深入大漠破敌的场景,终于下定决心亲征也先。虽有兵部邝野、于谦极力劝阻,也是枉然。
于是,两天之内凑足二十万大军,号称五十万,粮草辎重拖累其后,浩浩荡荡出了北京城。朱祁镇把军事指挥权托付给王振,并强调任何人不得染指军事。当朝国佬张辅、兵部头儿邝野、户部主管王佐、内阁知识分子曹鼐、张益等一百多文武官员随驾出征,试图抵御也先十几万金戈铁马,发誓一举歼灭这些无知蛮儿。
于谦留守北京城,踏上城头一看说,完了。
大军出居庸关,不战自乱。未至大同,粮草断绝。有人劝说朱祁镇退兵还朝,被王振一一责罚。明军内幕早被也先窥破,遂令游击马卉紧密监视,以逸待劳施欲擒故纵之计。到了大同,王振以为也先胆怯不敢迎敌,自己也是内里心虚、外表嚣张。于是趁也先未发兵之隙,即有退兵之意,众臣劝说,不如走紫荆关近路,王振不听,一意孤行弃紫荆关绕道折返宣府。一路招摇,独显其威。
王振率军刚刚到了宣府,也先一声令下,瓦剌大军趁势追来,朱祁镇慌乱之下急调三万大军激战鹞儿岭,至三万大军全部覆没。王振率军如落荒之犬,慌忙溃逃,退至怀地土木堡被围。那土木堡地处高处,孤堡一座,近处无水,全军困于堡中,只有远处河中水流涛涛,望而无策。君臣上下好不容易熬过一夜,掘井取水,亦无水源。困了两日,军士多有死伤,无奈之下与也先谈判,那也先计上心来,佯装退兵,让出河流,伏兵山后。
翌日天明,明军见四野空无一人,王振登高一望说,蛮虏不过如此,遂令军士出去汲水,军士们如群鸭戏水一般扑向河面,不顾死活个个饮那河水。突然,牛角号呜呜数声,瓦剌伏兵四起,喊杀声震天撼地,明军抱头四处溃逃。朱祁镇慌乱中骑一匹马也仓惶南逃,被瓦剌军围困乱军中。索性跳下马来,面向南方,盘膝而坐,被一瓦剌小卒捕获,捉住拜见也先之弟赛刊,验明身份被也先掳去北地,做了阶下之囚。史称英宗北狩,原是顾及朱祁镇一点颜面,说起来好听一些。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土木堡之变。
土木堡之变,二十万明军死伤无数,溃散者众,数十名文武大臣战死河床,恶贯满盈的乱臣贼子王振也被众将砍成肉泥,终于实现了遗臭万年的夙愿。消息传到北京,朝中百官嚎啕痛哭,却有一王振死党马顺等为王振辩解,说王振忠君爱国,当为国士。钱皇后一听,怒不可遏,当即下懿旨,众臣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将马顺几人打死。
朱祁镇被俘,异母弟弟朱祁钰迫不及待整装登基。先干了一件漂亮事,把王振俩侄子王山、王林及其党羽,斩首示众,诛灭三族,抄没家产,却遗漏了王振一双父母。那朱祁镇身陷囹圄,日日想着王振好处,悔恨和怜悯皆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是一脸心酸泪。数年后,王振父母老如枯木,用王振捎回来的养老银子,在卜家庄村北建一道观,内塑一道人,两侧镶嵌一副珠玉对联:夜阑卧听风雨吹,铁马冰河入梦来。
王振一生的荣辱衰败,无疑成为激励每一个蔚州后来人的楷模,也成了嵌入蔚州人人性中最重要基因组成之一。
作者简介:
若愚:河北省文化名人公益联盟副主席、河北省海内外名人名企文学院副院长、中国公益记录者在线蔚县工作站名誉主任、国际功夫联合会京西分会顾问、中华国际传统武术联合会名誉主席、河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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