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勇白发转黑(明灯悼徐勇)
CFIC导读
◆今天的文章献给一位曾经的同行,新华社记者徐勇。对外界来说,如果不是因为突发心梗离世,很多人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徐勇这个名字。他的身上浓缩着老一代新闻人的精气神。今日,我们再次转载徐勇同事的悼念文章,谨以此向这位老新闻人,以及那些远去的新闻人范儿,致哀致敬。
我是没有资格写徐勇的。我只不过写一写自己的过往。
我本来答应了自己和朋友,不再熬夜,但明早的追悼会,我若是不曾为你写下一篇文,又有何面目见你。
我想,明天的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纵使是黑白的,也必放着金光。因为,我以为的徐勇,是哪怕死了也仍然热血沸腾的人。
你要传递的,必不是哀伤,而是新闻人的精神光芒,是阔别已久的激情、搏命、梦想与荣光。
我曾说,从20日傍晚在宣武医院急诊楼,到太平间,再到今天,我作别的是徐勇吗,我作别的是自己整个青年时代。从20岁第一天进新华社,到现在35岁,整整15年。
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领导是你,是幸也不幸。我那时候才20岁,白纸一张,第一天怯生生上班,你说不要叫老师,要直呼名字叫徐勇。这简直贻害万年。
我哪知道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之后我下分社、去总分社,都直呼人名,得罪了多少人,全是你害的。
你太独一无二,太跟别人不一样了。当然这不一定是夸你。总之,外面的世界极少有你这样的人,这我到后来才知道。
我2004年入社进专特稿。那一年,很特殊,刚取消发放稿费。一下子,再没有其他处室的人给专特稿写稿。专特稿迫不得已勒紧裤腰带,过最苦最难的日子。
我反正没见过有稿费的日子什么样,也没见过其他轻松的工作什么样,来了没几个礼拜就开始上大夜,从晚上10点通宵达旦写稿。一个大夜班3个人,6条千字稿、10条消息,上厕所都跑着去,写得慢要上午9、10点才能下班。
你在给时任《潇湘晨报》国际版编辑的邮件里说:“其实我们是在死亡线上挣扎。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份忠诚,对纯粹新闻的忠诚,我们无以支撑。我们内部的变化,你可能没有办法从近期稿件质量角度判断。这是我的成功。”
大家靠你精神力量的感召支撑。很难抱怨,因为你在以玩命的姿态工作,比我们更辛苦。你仿佛住在社里,从早到晚不着家。看着你,没人好意思抱怨。
你给我们煮粥,给我们刻CD盘,给我们拖地。你煮好银耳莲子羹,一碗碗端到我们电脑前;你拖地拖到我面前,我唯一要做的是抬脚。
上通宵大夜,偶尔忙得过来的时候,会有同事出去填肚子,回来给我带一碗面。我熬夜胃口不好,稿子又写不完,吃几口不吃了,你就把我剩的半碗面吃了。居然有这样的领导吗?
你隔三差五请吃饭,自掏腰包,票当面撕掉,决不报销。下了班,你经常开车挨个儿把我们送回家。
你不但给我们送各种玩意儿,还给每个人爸妈送。谁家里几口人你全记得。一会儿给我爸妈送个电炖盅,一会儿又给谁家娃送个安全座椅。是领导,还是圣诞老人?
稿子有错是要被骂的。谁都怕你,绝大多数被你骂哭过,包括我在内。虽然我15年只被骂过一次。
已经很严谨,被训练得像个神经质了。你反复强调,所有译名无论如何以译名库为准。有个稿子写到“切诺基”汽车,译名库只有“切罗基”,我反复犹豫再三,按照译名库用了“切罗基”,结果被报纸用户投诉没常识。
通宵夜班上完都上午9、10点了,我两眼发直,出新华社南门时看见有车来都不躲。走到马路对面,接到电话,被暴骂一顿,当场哭了。
“的”字能不用就不用,要用短句,少用形容词,多用直接引语和白描,不能有一句废话,这些耳提面命已深入骨髓。
你是严父,是慈母,是恩师,但这些形容你都不准确,你更像一只老母鸡,每天“咯咯咯”叨个没完,把我们都护在你翅膀底下。
我在前方的时候,你是后方亢奋的明灯,果断告诉我怎么做,打来一剂又一剂强力鸡血针。澎湃的激情和热血会感召,会传染。
你曾重批一名前方记者。你特生气:“他居然说‘我也要睡觉啊’!睡什么觉!这个时候还睡觉!”我记忆犹新,是因为我当时太惊讶。原来当前方记者遇到重大突发事件,连睡觉都是可耻的。
湖南省新邵县“5·31”特大山洪,100多人死亡。我在灾情最重的太芝庙乡马家岭村,7小时徒步30公里山路采访,手脚并用地爬。你就是我手里的红色诺基亚翻盖手机,前后几百条短信,告诉我怎么做。你一直都在。
我3000字的大特稿,全是直接引语和白描。只有详实的采访和扎实的稿子,才对得起你。
抗战胜利60周年,你派下专特稿数队人马,在各省采访八九十岁的抗日老兵,在最后关头,抢救性留下大量珍贵史实。因为,绝大多数老兵都活不到抗战胜利70周年。
血战孤城的机枪手李超、调查日军细菌战罪行的陈玉芳、南京大屠杀中满门被害的夏淑琴……全是珍贵的口述历史,篇篇精品。
那是我记忆中你最意气方遒的时候,坐帐军中,指挥若定。我们做的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那些是在历史长河中不会褪色的新闻。
写常德会战那一篇,我开篇一句:“南门外,常德城,62年前。”我特别不放心地给你发短信,要你千万别改成“62年前,常德城,南门外。”你回:“放心。我有品位。”
你常说做新闻要有品位。你对文字、对稿件近乎刻薄的要求,都是因为你要做的,是最有品质的新闻。
海地地震,20多万人死亡,8位中国维和英烈牺牲。殉职的第八支中国驻海地维和警察防暴队政委李钦,多么像你。
防暴队汽车修理员兼驾驶员王铋说李钦:“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做什么都想着别人。每位队员家里有什么亲戚,家里有什么事情,他全都清清楚楚,对每一位队员都爱护有加。”
是不是像你?
防暴队一分队指导员李治全说李钦:“政委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常说‘事不过夜’,每天睡不到4个小时。”
是不是像你?
李治全说李钦:“为了这块营地,政委付出了无数心血……能感觉到他对营地有着无限的牵挂、无限的留恋。”
是不是像你对专特稿?
十年前,我发回中国驻海地维和警察防暴队员追忆政委李钦的大特稿,你亲手改。末了,你还把专特稿每个人叫到17层来看这条稿子。
当时防暴队员王润泽跟我说李钦:“你知道吧?他是我们的老大。我们没有老大了。”
十年后,行了,我们也没有老大了。
11月20日下午,在心梗胸痛症状明显的情况下,你还在改稿子。14时34分46秒,你提交了用生命改的最后一条稿子。半小时后,15时05分,你发微信说:“1702,需要急救。”
最快速度送到医院。医生痛惜不已:“哪怕早10分钟送来都好!”
20日晚,多少人自发赶来宣武医院送你。急诊楼3层楼道里站满了人,个个在哭。我没在哭,我在数人,数啊数,怎么也数不清楚。
人潮浩浩荡荡地从急诊楼送你去太平间。那夜寒风如刀,太平间外露天站着的人却轰都轰不走。
21时左右,光站着不动的我就数到了59人,再加上来往奔忙帮助操持后事,以及络绎不绝赶来的人,我估摸总数在100人左右。
医院的人没见过这种架势,都在打听,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么多人大晚上、冒着严寒,赶去医院看他最后一眼。
人心是最好的墓碑。我为你骄傲。
好了,天蒙蒙亮了。我也不用睡了,直接去八宝山向你交稿吧。
你走了以后,我好好反省了自己。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现在才来追悔,就没有好好关心过你。我反省自己,一日日颓靡,以前对新闻的激情哪里去了?
逝者已矣。我还是做好两件事:一是在身体里重燃你留下的信念之芒,像你一样振奋拼搏;二是按照你的期望,尽可能纯粹,尽量不世故。
这几天看你的稿子,还是喜欢你写张纯如逝世十周年那一篇。你自己用作结尾的那首诗,想必是你现在想对我们说的话:
“请别伫立在我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也没有长眠不醒
请别伫立在我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完)
本文来源:说我想说的话
作者:党琦
一位新华社记者突然走了,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一夜未眠,万千往事都到眼前。
因为就在昨天,一位老同事突然走了,留下一张照片在同事间刷屏:黑色外套还搭在他的转椅背上,但他永远走了,心梗突发再也不能回来。
没法不悲痛,毕竟他还远没到退休的年龄,毕竟我们还有过很多的共同经历,共同当新华社的驻外记者,当编辑,写特稿,互相毫不留情的讥讽……
但徐勇,真不是一个普通的新华社记者。
看到很多年轻同事的追忆,追忆徐勇改稿时的严厉,甚至经常性被他骂哭。
但骂人是有资历的。他一直在写作,当记者时写,当编辑时也写,当国际新闻专特稿负责人时,也还在写。
以前,还多少有几十块钱稿费;后来再没有稿费了,他也写。
在新华社在中央媒体中,一直这样在第一线写作的记者或编辑,应该也不少;但像他这样拼、这样资历还写一些小稿件的人,真的不多。
这一点,我很敬佩他。
我开始写国际特稿时,相对时间较早,反正比他要写得更多一些。一天写个1000字,是家常便饭。他是编辑,更多是约稿,约我们写稿,看你写得好,会偶尔夸几句,更多时候是骂人,中文夹杂着英文,骂这个编辑写得实在太差,骂那个头头怎么总还有低级文字错误。
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没人说。这也是当时的切身感受。
新华社报道有新华社报道的体例,但新华社国际特稿也有新华社国际特稿的风格,后者因为长期是徐勇在主管,很多是深深打上徐勇烙印的。
比如:
短句,能短则短。
少用形容词,多用直接引语。
穿插使用背景,避免长篇累牍。
这样的风格,锻炼了很多新华社的年轻人。他们写的国际新闻,普遍洗练,干净,一目了然。
很大程度上,这不就是现在的新媒体风格吗?
所以说,新华社做新媒体,其实是有基因的。
但徐勇很固执,一些年轻同事就回忆,他改稿很严厉,“的地得不要留,形容词要删掉”。你不听从,往往要接受他一顿训斥。
20年前,围绕着特稿文章风格,我记得和他争吵过很多次。最后谁也说不服谁,自诩文章很好的他,气得哼哼唧唧。年轻的我还补刀:我真不佩服你的文章,但我佩服你长期默默资助贫困的学生……
这件事,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资助了几个西部的小女孩,一年给他们补贴多少多少。
当时大家手头都不宽裕,我还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阶段,但真的,对他立刻肃然起敬。这样的记者,应该也不多。
当时大家都很单纯,虽然我比他小不少,虽然不善言辞的我时常说话不中听,但他似乎也从未放在心中,该嘲讽时会毫不留情嘲讽,当年我去耶路撒冷常驻,他主动开车送我到了首都国际机场。
车很小,行李挤得满满当当,瘦削的他在前面弯着腰开车,我在后座挤得只能坐半个身子。当时心里真的很感动,他从来没当过我的领导,算起来,我也只是一个同部门的小辈,能这样送你去机场的人,真的能有几个?
后来,大家各自在海外常驻,偶尔有联系,更多只能看到彼此的稿件。再后来,偶尔在单位碰到,他依然瘦削,依然喜欢抽烟,依然总是弓着个身,很多头发都白了。
那么帅那么年轻的人,也渐渐地老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就在昨天,他突然心梗走了。只剩下他常穿的那件黑外套,还搭在自己工位的椅背上。
不禁悲从中来,长夜漫漫,一遍一遍地刷朋友圈,看同事们的各种悲伤。
看到一位领导的感慨:
且不说众人赞你的博学
且不说众人忆你的博爱
且不说众人叹你的搏命
单说
凌晨一点你在工作平面
总要默默地
挨个关上其他工作片
下班后未灭的灯
单说
改完稿子你躬身座位上
总是仔细地
逐页挑出废纸箱子里
背面还能用的纸
谁能告诉我
这样的职业人
你走了
还有谁
也是在昨天,和几位老友相聚,他们聊起京城媒体圈的是是非非。我静静地听着,因为长期驻外,虽同样是记者,但身边很多情况,是不大一样的。
归来路上,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徐勇是一个不普通的新华社记者,但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新华社国际编辑。他就是这样兢兢业业地工作,哪怕很资深了,还在写稿改稿;他也有很多牢骚话,但从来不忘自己本职工作,总是在打磨着自己的稿件。
这些年,因为写公号,不少朋友询问,你每天写那么多,苦不苦?
坦率地说,这不是我最苦的时候。最苦最累的时候,是我当驻外记者的时候。
每天,各种各样忙不完的工作。在耶路撒冷工作的时候,正是巴以冲突最激烈的时候,三天两头的爆炸,有时候在家里听到“哐当”一声,肯定又自杀式爆炸了,走出去一看,就是血肉模糊的场景。刚开始还各种恶心、不适应,后来也有点麻木了,有一次,正在理发呢,剪到一半,爆炸了,赶紧飞奔去采访报道了……
作为驻外记者,我们要写中英文报道,中文要写快讯、简讯、详讯、综述、新闻分析、评论、特写,英文还有更多的滚动,往往写到你看着电脑,就像看着前世的冤家。
在所有记者中,毫不夸张,最辛苦的就是新华社的记者了。当时我们特别羡慕报纸记者,报纸有版面,你写太多也不会有那么多版面,过了截稿时间也就不用忙了;哪像新华社,没有版面的限制,没有发稿时间的限制,你就是一个发稿机器。
徐勇也肯定一样,他后来长期在旧金山驻外,写了一篇又一篇的稿件。回国后,继续写着新华社的国际特稿。
辗转反侧中,又翻找出他散落在互联网的文章,读着他简短洗练的文字,仿佛看到他就在面前……
人世无常,不该走的人,却总是这样匆匆走过。留下哀伤的我,黑夜里匆匆写下这篇苍白的文章,继续供他批评嘲讽。
记者编辑,真不能太拼太熬夜,真要注意身体啊!
看到一位同事泣语:那么喜欢一直在路上的徐勇,以这种方式离开,或许,他真的太不喜欢退休。
但到那边,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本文来源:牛弹琴
作者:牛弹琴
肖春飞:徐勇兄二三事
徐勇是上海人,他身体力行地矫正了很多人对于上海人,尤其是上海男人的偏见。
若干年前的一个深夜,他带我参观国际部特稿室的小天地,有电磁炉,他常为手下煮咖啡和银耳莲子羹。我喝了一杯咖啡,苦,清香馥郁。因为时差,特稿室熬夜是常态。
徐勇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深刻反面。对于工作,他有着飞蛾扑火式的全身心投入,最终把自己累垮了。
他曾经跟我认真讲过罗阳,那位在辽宁舰上刚刚圆满完成舰载机试飞任务,就猝然离世的悲剧英雄。他一贯幽默奔放,谈起罗阳时,却泫然欲泣。昨天得知他的噩耗后,猛然想起,罗阳也是因为心梗辞世……
新华社上一位悲剧感极强的辞世者,是体育部前主任高殿民,在卸任最后一个岗位当天,猝然而逝,辛劳一生,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时间。而徐勇离退休,还有4年多……有同事评价说:他不会退休。还有人说:到了那边,他才有时间好好休息。
我认识徐勇已有十几年,这些年见他,日渐憔悴。我明白他的焦虑。在记者这个职业遭遇物质获得与价值认同双重危机的当下,他是一个苦苦支撑的职业新闻人,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有人擅长揽功诿过,有人向往岁月静好,但总得有人干活。
徐勇是擅长改稿的大编辑,才华横溢且桀骜不驯,常有牢骚,却从未因此影响工作,反而更卖力工作。今日想起,欷歔不已,罗曼·罗兰的一句话已被引用滥了: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但徐勇就是这样的英雄。他发牢骚,但也明白发牢骚改变不了什么。只有工作,努力工作,才能改变。
他有识别度极高的标志性外表,清瘦,灰白乱发,始终像诗人一样充满激情,也有诗人的忧郁。他是新华社弥足珍贵的双语人才,社里大做电视时,他还是出色的评论员。他在新华社名气很大,影响了很多人,帮助了很多人,但他始终不以世俗的“成功”标准来要求自己。这正是新华社的魅力。
2005年,我在上海分社,与国际部来锻炼的金旼旼写了一系列抗战胜利60周年的报道,徐勇编了我们不少稿子,从此相识。初以为他是“狂生”,后来肃然起敬,明白了他嘻笑怒骂之后的大智慧、大担当与大奉献。
和他平时联系不多,甚至想不起来,但一见面,是油然而生的熟悉。曾有一天,在繁星戏剧村的小餐馆吃饭,他相邻卡座,相视一笑,寒喧几句。他吃完先走了,我走时,才知道他已顺手帮我结了账。很意外,给他打电话,未接,旋即,他打来电话,我刚表示感谢,话未说完,他就问了我一句话:“你高不高兴?”我说:“当然高兴啊。”他说:“那就行了。”双方约了聚,却再也没有机会。
听说,在大厦大平面四层,他的工位上放满了大家献的花。遗憾的是,我又在出差路上,无法前往。
我在机场杂乱地写下这些,纪念徐勇这位老友,悲恸之余,也难免浓烈的唇亡齿寒之感。45到55岁,真是一个健康的高危年龄。我想起他,长发凌乱,形销骨立,但愿,这不是一个在传媒格局剧烈动荡中苦苦支撑的媒体人的标准像。
我们纪念徐勇,像他一样努力工作,但不要像他那样,熬夜太多,抽烟太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徐勇兄,走好
本文来源:陆家嘴金融网
作者:肖春飞 ,新华社新闻信息中心副主任
今夜寒风如刀一一悼徐勇兄弟
落叶和悲伤堆满了道路
今夜寒风如刀
我站在房山顶上看到
你灰白的头发困于医院
你把衣服丢在了办公室
前晚大厦北门,你还在抽烟
耸着肩膀和灿烂的火苗
未曾与你,宣武门执酒畅饮
在文字通往文字的道路上
却时常被你拦下质问:
“蒲老,最近为什么没写诗?"
我也故作正经:
“徐老师,我错了,我错了
很快就写,今晚就写"
你蓬乱的头发
像是抗议你对文字的用心
你微眯眼睛,挑着尖瘦的下巴
你嫉恶如仇,性情纯真
寒风如刀,落叶纷纷
我眼前,一片树叶正悠悠落下
如石头般厚重,映着金黄色
我张大了嘴巴
想吞下这满布的充实和空荡
今夜寒风如刀
徐勇兄弟,你需添衣
一路走好
兄弟,我此刻又写诗了
还把你写进了诗里
我双手缠满痛楚的绷带
蒲作于11月20日夜
本文来源:蒲老新诗
徐勇太潇洒
新华社主楼北门外有两个吸烟点,常年烟火不断,编辑记者,多会于此,聊的都是国计民生,没思想的一般插不上嘴,而徐勇则是万年主讲。
他头发灰白,下巴刀削一样锐利,弓着腰,身板精瘦,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洞察和批判,似乎对方是条蹩脚的稿件,根本不能发的那种——这么说吧,他要去演漫威电影,肯定不是正面角色,邪恶天才科学家为了打发时间顺道毁灭世界,就是这个范儿的——他一笑,听客们就很紧张,得集中精神,否则就无法从他流利的中英夹杂中get到他的点,而一旦get不到,就只能陪着他傻笑,好像五百年前的文盲在听哥白尼吐槽地心说,只能暗暗打出666,说一句“不明觉厉”。
我刚入社时,搞直播报道,内容大多涉及国内外时事,节目嘉宾很重要——这个人,不但得懂,还得会讲,还得知道啥能讲啥不能讲,在很多东西不能讲的情况下,还得把事儿讲明白了——但我们从不担心嘉宾出篓子——当时有句口头禅:“没事儿,有徐勇呢。”
徐勇沉浸新闻报道多年,业务素质绝对过硬。而且,还帅,帅得那么凌厉、尖锐,忧郁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权威,往镜头前一坐,都不用说话,一看就是一专家,别管哪个领域,反正就是他妈的专家,特别有见地的那种。金正日逝世,时间紧任务重事件敏感,徐勇几乎没有准备时间,西装往身上一套,整场直播一气呵成,大家在演播室一个劲儿地重复“多亏有徐勇”。
我不是国际部的,幸也不幸,没挨过徐勇的骂,据说总有涉世未深的姑娘被她骂哭,而男的骂着骂着就骂成哥们了。我一兄弟写稿子,“威廉王子阁下”,徐勇劈头就骂,“谁的王子?你的王子还是我的王子?就是威廉!我们是中国的通讯社,不要西方媒体叫王子阁下的你也跟着叫,要不卑不亢。”
不卑不亢。
在有意无意的聊天中谈到徐勇改稿子,别管是资深记者还是高级编辑,都会紧皱眉头,回忆片刻,酝酿一会,蹦出一句话来——“反正……徐勇吧……他给你改稿子,你服。”
我和徐勇也不是没有业务讨论,他写了些文章,估计比较得意,发给我看——我真的没见过这种文风,就好像绘画中的素描,不,就好像徐悲鸿画的马,齐白石画的虾,画的不是皮,画的是骨。没有形容词,没有感叹句,没有一切烘托气氛的语句。
他说:“不要色彩,形容词是色彩,评价也是色彩,色彩会失真,伴随日月、角度和心情而失真,唯有轮廓,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
写到这儿,我觉得,搞不好这家伙就站在我旁边,叼着烟眯着眼,说,“这文章写的不行,形容词太多,色彩太多。”
我一个朋友,刚入社,分到徐勇手底下,就被教育了——“你不要巴结我,你就好好写稿吧,等你评副高的时候我都死了。”
巴结徐勇确实没用,他当不了大官。
但是他可以做朋友。
徐勇老师啊,虽然你的文章没有色彩,但对我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你的存在,给了这个单位多少色彩,你知道吗?
来吧,抽根烟吧。
本文来源:许庸人又自扰之
作者:许庸人自扰之
微信编辑:李雨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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