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夏先生(谦卑的夏院长)
谦卑的夏院长
文/黄继瑜
上世纪四十年代,沭阳县贤官乡禅武村人杰地灵,出过不少名医。我听说过那里的医祖叫武道岚,教出一个沭阳县最著名的中医学者武成之。武成之又广收门徒,有原沭阳县卫生局局长李志香、贤官公社医院院长夏继瑜、著名医生方增余、其族弟武敬先等。新中国成立后,武成之成了合肥军医大学教授。
我读小学和初中时,和武敬先先生的儿子武兴亚是同班同学,相处非常好。因去他家做客,他的父亲非要我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叫他二哥,否则,就要用拐棍打我
二哥残缺一条腿,拄着双拐,医术很高明,远近闻名。按贤官人的习惯,称医生为先生,把″生"读作轻声,甚至不读出来。因此,有人称二哥为武二先或二先,辈份小的称二爷、二爹。1972年以后,二先到我们林庄大队做医生,就在我家代饭。
秋忙假的一天,公社医院的夏院长来林庄卫生室看望二先。他叫夏继瑜,与我同名不同姓。事有凑巧,那天,有一对夫妻抱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跪求二先抢救。怎样抢救的,我已在《神医二哥》一文中作了详细描述,如若重抄下来,则有再版之嫌。当时,因怕冲淡主题,没有出现夏院长这个人物。其实,二先抢救那孩子,夏院长起到主导定位作用。如果没有夏院长在,打死他武二先也不敢动手抢救,有夏院长这根主心骨,二先心里才有底,才敢大刀阔斧地施行抢救,并得以成功。
就在抢救小孩用酒精擦澡时,二先喊:″继瑜,递扇子给我。″我和夏院长应声而动抢拿扇子,弄得你撞我,我撞你,差点把对方撞翻。因为我和夏院长都认为是在喊自己。
抢救工作完了,二先要端水拿毛巾给夏院长擦擦汗。夏院长慌了,上前打住:″二爷啊,您辛苦了!要您给我端水,折罪死我了。”
夏院长一手扇着笆蕉扇,一手抹汗往下甩;白褂子紧贴前心后背;原本乌黑的头发越发黑亮;白皙的脸更显白里透红……
二先指我又指我家的方向,我会意了,先离开了卫生室。
我去街上打了一吊瓶"老白干",又稍微买了点菜,做好了端到小方桌上。二先带夏院长来了,坐下喝酒吃饭。酒过三巡,二先举杯说:″继瑜弟呀,我们弟俩一起敬夏院长四杯,你两杯,我两杯,来,干。"
夏院长一听,觉得不对劲,说:″不不,二爷啊,你我虽然同出一师,您是师父的弟弟,就是我的长辈,怎能这样称呼我呢?来,我和继瑜老师先敬您才对。来敬二爷的。″
″不对,我和继瑜是兄弟,他小时候叫我二爷,差点被我打,还是我们先敬你才对。"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那我先敬你弟兄俩。"夏院长说。
″你们两人听着,只要我们三人在一起,不管吃孬吃好,就是弟兄仨。"停了停,二先又对夏院长说,″我长你几岁,喝酒事上,应该听我的。从现在开始,我以后不叫你院长,你也一定不要再称呼我二爷,只许称二哥。谁叫错了一句罚酒三杯。就是在其他场合也照样记账,等以后喝酒时再罚。"
夏院长说:″二爷……"
″打往,你不听我的,三杯酒喝了再说话。"二先当仁不让,弄得夏院长喝酒三杯。
″我一直都称呼您为二……我叫不出口咋办?习惯了,还是叫二……"夏院长说。
"叫不出口,就是想喝酒的意思。"我也说句调皮话。
″二……啊,我多少次去您家拜访您老两口,全都二……二娘,我再去您家喝酒吃饭,在二娘面前如何交待?我真做不到。求求二……"夏院哀求说。
″小继瑜比我儿子还小半岁,你听,人家的二哥叫得有多甜!你只比我小两三岁,叫二哥不习惯,看样子吃拐棍你倒习惯,是不是?"
″是是,吃棍子行,罚酒我也愿意。求您不要逼我,也不要叫我院长,好吗?"
……
吃完饭,夏院长背靠板门坐着,掏出烟叶包和一拃长的小烟斗吸起了旱烟。嘴含烟斗,告辞回卫生室去。
我们在卫生室坐了一会,夏院长推上旧自行车,告辞回医院。我送他,二先腿不方便,夏院长没让他送。我们走了一会儿,二先喊道:″继瑜啊,你留步。"二先意思是叫我回去算饭账钱的,结果两人都回去了。夏院长问二爷还有何事,弄得二先很尴尬。
以后,夏院长召开年终总结会,二先被评上了先进,代领奖的是二先侄儿武教授的儿子武佩生,说了句"代二爷谢谢夏院长”。
那时,林庄的大队书记于官付和夏院长关系密切。夏院长来林庄检查工作,顺便也看望了二先,一举两得。于书记请客,还在我家做饭。喝酒了,夏院长首先要二先先喝三杯酒,说是因为二先叫武佩生喊他院长的。二先无话可说,把三杯酒喝了,于书记问原因,夏院长滔滔不绝介绍了一番。于书记听懂了,说了句公平话:″八路到此地,老少皆兄弟。今天,年龄最小的是我继瑜弟,夏院长是我继瑜哥,二先最大就是我老二哥,都是同志吗,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来,喝酒。″不管于书记怎么说,改口叫二哥的事,在夏院长心中成了一个结,就是解不开。
四人推杯换盏,猜拳行令,高兴至极。饭后,两位医生,又是师兄弟,在交流识病医病的事,我和于书记都是外行,听不懂,出于礼貌,点头称是。我只听懂一样,现还记得。夏院长告诉二哥,在没有任何条件的情况下,只凭医生自己就能识别糖尿病的方法是:让病人解小便在一个废药瓶里,医生拿着尿瓶假装去另一屋内化验,再将尿液倒入另一个瓶子里,叫病人自尝,是甜是咸。甜的就是糖尿病,确诊无疑。
正当两位医生谈得投机时,于书记的侄儿于兴忠来找于书记。夏院长看于兴中身材高大,唇红齿白,方面大耳,白面书生,知书达礼,夸赞了一番。后来,经人说合,于兴中成了夏院长的大女婿。夏院长和于书记成了亲戚,就是弟兄了。
这下好了,在于兴中家喝酒吃饭,夏院长的女儿女婿都称武二先为二爷,夏院长没得说了,被逼改囗称二哥了。
我真的被夏院长的谦卑折服了。老家贤官有句土语,叫"不撞南墙不回头"。夏院长做到了,撞到″南墙”才改口叫二哥。否则,宁愿被罚酒,宁愿挨拐棍。
以后,我有个亲戚生病了,需要去沭阳县人民医院动大手术,我去请夏院长帮忙,找人说说情,把手术做得好一点。夏院长骑上旧自行车,来回骑行六十里土路,特地去找主刀手孙美英说情。结果,手术做得干净利落,非常成功。
夏院长份内的事情做了,份外的事情也做了。令我佩服至今。
七十年代末,国家恢复了高考,我去读书了。1986年,我又来泗阳工作,和夏院长相逢的时间少了,少得可怜。有一次,我回老家林庄,夏院长来他女儿家,巧遇见过一次面。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英俊潇洒,只是头发白了些。我称他夏院长时,他说:″我已退休,不在院长位子上了,你该叫我一声哥。叫一声让我听听,我要回去了。″我只好说一声:″哥,多保重,身体要紧,祝你健康!再见。"
前不久,我的同学臧守梅,给我发来夏炳文《我的大姐》一文,读罢方知夏院长我的好哥已离世二十四年。
呜呼,原本称兄道弟的四位兄弟,忘年之交,只剩我还苟话于世,感慨人生苦短。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愿天上人间,共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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