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家都过好这一生了吗(大多数人都还没学会告别)

你经历过挚爱的人离开吗?不是短暂的分开,而是永远的离去……

婚礼上,有一个环节叫交换誓言,新郎新娘们许下一辈子的约定,最后一句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死亡似乎是一个残忍的词语,它把人和人拆开,也把希望和永恒隔断……

但是,对所有失去挚爱的人来说,他们却似乎都相信,死亡不是绝对的分隔。

他们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与逝去的人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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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人心观察室》,我们采访了一位特殊的父亲,大家叫他刘老师。

01

意外

采访刘老师时,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北京那天罕见地下了雨,异常寒冷。

他用低沉而平缓的口气地说起了十一年前的一次意外:

2008 年夏天,儿子刘丹因为暑期集体活动需要打了一剂预防针,打针之后就开始有点低烧。

当时孩子正要面临一场大考,父母心想是临近考试压力太大了,考完休息一阵子应该会好。

孩子顺利考完了试,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周日出去玩,闹钟定了早上七点半。结果那天早上闹钟闹了几次,他都没醒来……

等父母进房时,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

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来得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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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孩子 16 岁。

这种震憾、痛苦、悲伤、绝望、怀疑……大概什么语言也无法描述。

他说: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在梦里。“我就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是预防针的问题,以为是心脏猝死;后来经过医学研究,才揭开了谜底,发现是预防针引发的器官损伤。

科普:子女死亡的原因中,有 3 种对父母打击最大:

第一是自杀,

第二是他杀,

第三是不明原因的死亡。

因此,对刘老师夫妇来说,寻找答案,是当时一个最强烈的信念。

他曾写下这样悲痛的句子:

“我唯一的孩子,那样健康活泼、风华正茂的孩子,承载着我们 16 年的哺育的孩子,凝聚了所有爱和心血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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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告别

葬礼之前,他为孩子写追悼词。努力回忆过往的许多事,带着沉重的痛苦写下这一切,似乎像是帮孩子说完他未曾说的话。

这个过程,会一次次感觉到,孩子还在身边,并没有离去。

参加葬礼,是他们当时面临最痛苦的一个选择。

因为,对于每一个失去挚爱的人来说,葬礼是一场无法缺席的告别;但是心理学家也告诉我们,没有一位失去孩子的父母是自愿参加葬礼的,都是被 “逼着” 去的,内心太折磨了。

“在葬礼之前,我一直都觉得很不真实,就好像做梦一样,日夜浮现的都是孩子还在的样子。但是直到在殡仪馆看到孩子冰冷的遗体,我才被打回现实。


一个星期没有一滴眼泪的我,突然在儿子遗体面前哭倒,我近乎崩溃掉,站也站不住。因为我知道,那是我见孩子的最后一面了。”


朋友们把他 “架” 到了休息室里,给他吃了镇静剂,等他缓过来,才有力气读出追悼词。

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时间到了,

是时候告别了,

我要想想接下来的生活了。

科普:人们往往忽略了,葬礼是哀伤治疗的很重要一步:

1. 让人把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

2. 意识到亲人离去的事实,走出幻觉;

3. 让亲友知道真实情况,获得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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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思念

孩子离开之后,他和妻子每个星期都会去一次墓地。

他说,在埋葬着他孩子的墓地附近,还安葬着其他一些年轻幼小的生命·

其中一块墓碑上,刻着一个小脚丫子的泥印,这是一个仅仅活了 16 天的小生命。

还有一块墓地埋葬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的父亲每个周末都会来看他,并带来一束鲜花,十多年从未断;有一位老太太天气好时,每次来都会坐上一整天,在那里读书给孩子听,直到夜幕降临,她才不舍地离别。

刘老师夫妇每周也会在这里看望孩子,跟孩子说说话,把最近自己做的事告诉孩子。他们想象孩子听到好消息,露出的笑脸……

再后来,每一次来墓地,都如同是与一个纯洁灵魂的对话。这种感觉使人特别宁静,没有忧苦,除了儿子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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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师说:“在这座墓园,儿女们来墓地看望已故的父母,大概是每年 2~3 次;丈夫或妻子来看已故的配偶,每年约 4~5 次;而父母们来看望孩子,几乎是每周一次,风雪无阻,年复一年。”

听完这席话,我如鲠在喉。

我第一次感受到,父爱母爱——不同于人间其他任何一种爱,是一种融进了他们血液和生命至死都不会消失的爱。

过了很多年,刘老师和亲戚一起外出旅行,在一个游乐场旁边,他突然站住了。因为眼前的游乐场,让他突然想起儿子小时候,他曾带孩子来这里玩过。

当时孩子玩得那么开心,他的小脸蛋红通通的,一蹦一跳……

“那个画面一直印在我脑海里,我在那里呆呆地怔住了好久好久,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哀伤不知不觉地从心底泛起……

但是大约 5 分钟后,我已从这种哀伤中抽身而出 ,回到现实跟亲戚一起继续快乐的游玩。”

科普:刘老师描述这种状态,是近代哀伤学者常说的“整合性哀伤”—— 人们带着哀伤和怀念,但依然可以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很多人面对丧亲的哀伤,往往都会期待自己 “走出来”,但哀伤心理学家认为,真正的“走出来”,不是不再思念,而是你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思绪。

你能够可控地进入哀伤思念、回忆逝去的过往;同时还可以选择面对现实,好好地生活,这才是一种正常而健康的哀伤,也就是“整合性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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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延续

我第一次听说刘老师,其实是在 “首届全国哀伤大会” 上(全名为:首届中国哀伤研究与干预国际研讨会)。

刘老师以 “美国注册哀伤咨询师和哀伤研究者” 的身份参加了这次大会。

你可能会对他这个身份感到好奇,究竟他是如何从一位失去独子的父亲,成为一个哀伤研究的专家呢?

在大会发言中,他谈起自己房间里的一个镜框,里面镶着一篇儿子小学二年级时写的作文。

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每个人都给别人分享一份爱,那这个世界将会很美好。

“看到孩子的这些话,我觉得他还没有离开。我想去做他想做的事,那样他的生命还会继续发光。”

在孩子出事之后,心理学相关的书和科普文章给了他很多帮助,他觉得这些知识能够帮助到 “同命人”,于是开始大量学习。家里堆满了上百本哀伤学术专著,通过自学考试,他成为了一名美国 “注册哀伤咨询师”。


同时,他开始帮助那些跟他有相同经历的父母。他相信这是他儿子所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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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回上海探亲,他注意到中国非常缺乏 “哀伤干预” 方面的书籍和文献。

丧亲与哀伤,是西方人并不避讳的话题,在美国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书店里也能找到 “哀伤疗愈” 的书,但在规模巨大的 “上海书城”,却看不到一本。

然而我国有着世界上最大的丧亲人群,每年有近一千万丧亲家庭,人们非常需要哀伤疗愈啊!

“我们中国人回避哀伤、不谈死亡,但这偏偏又是我们每个人要去面对的。我希望写一本这样的书,能够帮助到那些跟我有相同经历的父母们。”

于是,刘老师联系到了北京师范大学著名心理学家王建平教授,他们一拍即合,决定为我国丧子父母写一本哀伤疗愈的书籍。

为了完成书籍,刘老师辞去了一切工作,没有任何收入,闭门不出六个月。通过查阅海量文献、寻求与国际著名学者的交流和帮助,并通过和大量失独父母的访谈互动中,与王教授一起完成了这本《哀伤理论与实务:丧子父母心理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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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国内第一本基于中国文化,把近代哀伤理论与干预方法系统地介绍给中国读者的心理学专著。


书中不仅有大量的前沿研究和理论,也有许多非常实用的疗愈方法。


这些方法不仅是写给丧子家庭的,也是给每一个经历丧亲之痛的我们。我们都有一天会面临离别,而那天到来之前,我们需要了解哀伤,更需要了解死亡。


说起这本书,刘老师说:“只有爱是不够的,只有专业知识也是不行的。谈哀伤必须要有爱,也要有学术的严谨。

我的孩子虽然只走到 16 岁,但是他的生命轨道与我是同向的。

作为父亲,我可以把深植于他生命中对这个世界的爱,在这条轨道上继续延续下去,这就是我的使命。”

书序言中,刘老师首先提到的就是他挚爱的儿子 – 刘丹。


哀伤大会上,这本书第一次与读者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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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刘新宪,右王建平


写到此,也许我们每个人都能够更深刻地体会和理解书中的一句话:

“哀伤,就是爱。”

05

王建平老师专访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们还采访了著名心理学家王建平老师。

王建平老师做过一些关于哀伤的研究,也一直在做国内 “失独家庭” 的帮扶工作, 2016 年申请到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基于全国调研数据的中国失独人群心理健康援助体系研究》。

关于如何与逝去的亲人保持联结,她告诉我们:

当我们的亲人离去,其实我们都在用各种方式继续与他们保持着联结。

一方面是外在的联结,例如刘老师提到的,参加葬礼、看亲人的照片、保留遗物、去墓地探望等,现在甚至有人在网上为亲人建一座灵堂,以寄托思念。

这些方式让我们与离去的人保持着一种情感上的联结。但有些丧亲者过分地聚焦于这些外在的联结,不能接受逝去的现实,对自己的生活产生阻碍。

还有另一种,是内在联结,例如:回忆对亲人的爱和关心,跟亲人对话、完成逝者的生前的梦想、帮助别人等。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联结,让我们感觉到逝去的生命还在延续和发展,在联结的同时能够面对逝去,去适应丧失后新的生活。

现实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刘老师这样,有些父母在做这些的时候非常痛苦,他们聚焦在丧失的伤痛中,觉得亲人还在世,不能接受现实,甚至无法正常生活,可能进入病理性哀伤或者叫延长哀伤的过程……

至于如何分辨健康的、不健康的联结,以及哀伤疗愈的过程到底是怎样的,《哀伤理论与实务》中我们有提到相关的研究。

我们对于哀伤的理解,目的是从科学的角度,找到帮助丧亲者的有效的方法。

近些年我们一直提到 “整合性哀伤” ,它告诉我们,“遗忘” 并不是处理哀伤的唯一方法,我们需要一种健康的思念和联结 —— 既可以走入回忆,也可以回到现实好好生活。

另一方面,心理学的研究发现,那些能够去帮助别人的人,往往更容易从剧痛走向整合性哀伤,这或许是对我们非常有启发的一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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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去帮助身边丧亲的人们,应该注意什么呢?王老师说:

人在面临重大灾难时,在极大痛苦的情况下,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生理状况都被扰乱了。

因此在帮助丧亲者时,最开始要做的其实是身体和生活上的帮助,例如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保证人身安全等,也就是通过有效的陪伴,照顾丧亲者的基本需求。

至于心理学工作者的介入,反而是比较后期的工作,也就说心理干预需要介入的时机。

很多人会用这样的话去安慰丧亲者:

“你别难过了”

“我理解你”

……

这其实是不恰当的安慰,丧亲者会在心理说:“你根本不了解我们的状况,不理解我们的想法,走开吧。”

甚至有的丧亲者会觉得:“你们是来看笑话的吗”。这样的安慰不仅没有用,反而会加重对方的哀伤。

通俗地来讲,在丧亲的最早阶段,聆听和陪伴、照顾好他们的生活起居是非常重要的。

正文中我们提到了葬礼对于哀伤治疗有特殊的意义,那么是不是丧亲者必须要参加葬礼呢?

王老师认为,并不是必须的。在中国文化中,丧葬文化有非常独特的方面。一方面,丧葬是一个告别仪式,让人们真正面对这个事实、从这一点开始,去考虑新的生活;

同时,它也是一个很大的情绪冲击。有些人无法去面对这种冲击,也不觉得葬礼是必须的,那么就可以不参加,也许他或她有自己独特的仪式与逝者去告别。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如果他愿意参加葬礼,但是你出于害怕他情绪过激,而瞒着他、不让他去,那么反而会造成更严重的打击;

而如果是当事人决定不去参加葬礼,那也是可以的,但是与逝者适当的时候恰当的方式告别是需要的。

最后,王老师从研究者的角度,给了我们一些关于现状的思考:

其实像刘老师这样的人,是少数。他本身有非常高的受教育水平,而且很有责任心、有使命感,不仅能够自我救助,还愿意帮助别人。

而现实中一部分的丧亲者(尤其是失独父母),是关起门来,拒绝外在关怀的。

我们能接触到的,基本上都已经是恢复得比较好的人,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反而都见不到,也不愿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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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教育,不应该是直面死亡时的痛苦,而是能够让每一个人,对生和死有合理的期待。

这样,我们才能有勇气直面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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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

References / 本文参考的文献资料:

[1] 王建平,刘新宪.(2019).哀伤理论与实务:丧子家庭心理疗愈.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 Field, N. P., & Filanosky, C. (2009). Continuing bonds, risk factors for complicated grief, and adjustment to bereavement. Death Studies, 34(1), 1-29.

[3] .Knight, C., & Gitterman, A. (2013). Group work with bereaved individuals: The power of mutual aid. Social work, 59(1), 5-12.

[4] Stroebe, M., & Schut, H. (2010). The dual process model of coping with bereavement: A decade on. OMEGA-Journal of Death and Dying, 61(4), 273-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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