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恨两难我选择投缘(如果楚锁锁敢为难你)
这天。
苏婳起了个大早。
司机开车,送她去位于古玩城的天寿阁。
天寿阁,是华天寿经营的一处古玩店。
主营官窑瓷器、金石玉器、文房书画等。
今天是他挑选的黄道吉日,适合拜师学艺。
越是老一派的人,越讲究这些。
为此,还特意请了个见证人,就是齐柏松。
吉时到了,华天寿端坐在他办公室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
齐柏松朗声宣布:“拜师仪式开始。”
苏婳拿着拜帖宣读,读完,向华天寿行大礼,并斟茶拜师。
喝完她敬的茶,华天寿把茶杯放到旁边的桌上,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
苏婳微微诧异,没想到他收自己为徒,还要给红包。
“谢谢师父。”她恭恭敬敬地接过来。
红包挺大的,塞得很厚实。
苏婳把红包放进包里。
又从包里取出一个红包,毕恭毕敬地献给华天寿。
红包是来的时候,顾北弦帮她准备的一张卡。
卡里有一百万,密码提前写在上面了。
华天寿捻了捻胡须,看着红包,没接,说:“我收你为徒,纯粹是跟你合眼缘。手艺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的子孙又不爱学,能传承给你,是我们的缘分。”
苏婳求救的目光,看向齐柏松。
那意思,是让他帮帮忙。
齐柏松笑着把红包接过来,硬塞到华天寿的手里,“知道您老不缺钱,但这是小苏的一点心意,你就拿着吧。小苏跟着您学这门手艺,以后能赚更多的钱。”
华天寿拗不过,只好笑呵呵地接了。
接下来,苏婳跟着他开始学。
她有基础,上手很快。
修复古陶瓷和修复古书画,步骤差不多。
都是先清洗,清洗完,进行修复。
等古瓷拼装完整后,再做底色化妆及画青花等彩色和上釉。
古陶瓷修复技艺,是一项综合造型、雕塑、色彩、书法、绘画、化工等的特殊艺术创作。
技术很重要,但是还得具备对色彩、器型的艺术敏感性。
苏婳打小就跟着外公学习修复古书画,尤其擅长绘画临摹,具有很强的艺术敏感性。
华天寿收她为徒,就是看中她这方面的天赋。
把修复古陶瓷的基本步骤,传授给苏婳。
留她在上面练习,华天寿下楼去和熟客喝茶了。
苏婳正拿着练手的旧瓷器,在练习清洗步骤。
店里伙计上来叫她,说华老有请。
苏婳放下手中的活,洗干净手,下去了。
来到一楼。
华天寿指着客人,手里拿着的一个清康熙龙纹瓶,对苏婳说:“现在师父教你鉴宝啊。你先看一下,这个龙纹瓶,是不是大开门的物品。”
大开门,是古董行话。
就是真品的意思。苏婳走过去,刚要去看那个龙纹瓶,发现男人很面熟。
寸短的头发,肤色偏深,轮廓深邃,面容俊毅。
高高大大,又硬又帅。
居然是顾谨尧。
她诧异地喊道:“顾先生,怎么是你?”
看到苏婳。
顾谨尧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淡淡一笑,问:“你怎么在华老的店里?我记得你之前在古宝斋工作。”
苏婳弯起唇角,“我今天刚拜了华老为师。”
顾谨尧更加惊讶了,“前不久,我想拜他为师,他不肯收。竟然收你为徒了,看来还是你的面子大。”
华天寿捋着胡须,慢悠悠道:“收徒弟这种事,最讲究个眼缘。我第一眼看到小苏,就觉得她是我的徒弟。”
顾谨尧勾了勾唇,“怎么说都是您老的理。苏婳,你快来看看这个龙纹瓶吧。”
“好的。”
苏婳带上店里的白手套,小心地从他手中接过龙纹瓶,放在柜台的绒布上。
她拿起放大镜。
像模像样地研究起来。
边研究边说:“这个龙纹瓶,瓶身造型优美,釉色饱满。上面的龙,画工细腻,龙鳞活灵活现,可以看出绘制之人,手法娴熟。”
又看了看瓶底,“是康熙年间官窑,字体是楷书。瓶底的这个老化印迹,也很自然。应该是大开门的真品吧。”
她擅长修复古书画。
虽然刚开始接触古瓷器,懂得不多。
但是看上面图案的画工,看釉色,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华天寿眼睛亮了亮,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瞧,我这徒弟,今天第一天拜师,就可以出师了。”
苏婳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就别拿我开涮了,我不过是随口胡诌。”
几人坐下喝了会儿茶。
顾谨尧有事要走。
今天带这个龙纹瓶过来,是瓶口有裂痕。
拿过来找华天寿修复的。
苏婳想起给他画的那幅枯木寒鸦图,画好了,就放在车子后备箱里。
正好借此机会,拿给他。
省得以后还得另外找机会。
她站起来,说:“我送送你吧。”
顾谨尧硬冷的眉眼,目光柔和起来,望着她,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苏婳走到车尾,拿车钥匙打开后备箱。
弯腰从里面拿起一卷包装好的画,递给顾谨尧。
顾谨尧伸手去接的时候,不小心碰了她的手指一下。
指尖一阵酥麻。
仿佛有奇异的电流穿过心脏。
他有片刻微怔,伫立不动。
看向苏婳的眼神,充满万般柔情。
想挪都挪不开。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当事人可能看不透,可是外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不远处,正站在树荫下抽烟的司机,看到这一幕。
拿起手机,迅速拍了张照片,发给顾北弦。
这是他特意交待的。
司机不敢不从。
顾北弦收到信息时,正坐在办公桌前,审批文件。
听到微信提示音,他拿过手机,点开。
扫了眼照片,面色出奇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只眼底带点极淡的讥诮。
放下手机,他拿起刚才没看完的文件,继续翻看起来,看完,龙飞凤舞地签了字,放回原处。
忽然手一抬,把桌上的文件,全都推到了地上。文件哗啦啦落到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秘书端着咖啡,敲门进屋。
正好碰个正着,吓了一跳。
急忙把咖啡放到办公桌上,她弯腰去捡文件。
捡起文件放到桌上时,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顾北弦的脸色。
见他面色虽然寡淡无波,眼神却冷冽阴沉。
就像平静的海平面下,暗潮涌动,随时都能掀起狂风骤浪。
秘书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陪着小心,说:“顾总,您的咖啡。”
顾北弦掀了眼皮,眼风冷硬,瞥一眼杯子里的咖啡,没应。
秘书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生怕脚步声大了,再惹到他。
走出去几步。
秘书听到顾北弦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打出去,问:“今天第一天拜师学艺,感觉怎么样?”
那声音,温柔得一掐能淌水。
秘书呆住。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
顾北弦淡淡一笑,“我们家婳婳这么棒,第一天就能鉴宝了。”
那语气太宠溺了。
都不是情侣间说话的语气了,倒像是年轻的爸爸对女儿说话的口吻。
秘书以为自己幻听了。
明明她看到的,是一个情绪濒临盛怒的霸总。
怎么一打电话,就变得这么温柔,这么宠溺了?
太诡异了!
她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婳婳”这个名字。
想着万一以后碰上,可得小心伺候着。
这人一定是个重要角色,得罪不起。
同一时间,天寿阁门前。
苏婳对着手机里的顾北弦说:“你记得多喝水,少喝咖啡,咖啡喝多了,影响睡眠。”
“好,听你的。”顾北弦端起桌上的咖啡,走到垃圾桶旁,把咖啡倒了。
把杯子放到茶几上,他说:“马上到中午了,一起吃饭?”
苏婳莞尔一笑,“不用了,我就近简单吃点就好了。”
“行,那晚上我带你出去吃。今天是你第一天拜师学艺,我们庆祝一下。”
“好的。”苏婳挂了电话。
顾谨尧就站在一旁静默地听着。
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五味杂陈。
苏婳把手机放进兜里,微笑着对他说:“顾先生,你把画打开看看,还满意吗?”
顾谨尧淡扬唇角,“你的画功,我了解,不用看了。”
“那好,我回店里了。”
“嗯,回去吧。”他目光留恋地望着她。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有点像骏马的眼睛。
看人的时候,清亮潮湿,自带深情,和他冷硬的外表极不相符。
可惜苏婳没注意到。
她转身朝店里走去。走出去几步,手机又响了。
以为是顾北弦打来的。
结果拿出手机一看,是妈妈住的那个小区里,邻居家阿姨的手机号。
苏婳停下脚步,按了接通,问:“王阿姨,有事吗?”
邻居急火火地说:“小婳,你妈家不知出什么事了,摔摔打打,吵吵闹闹的。我敲了半天门,想进去看看,没人开门。你带家里钥匙了吗?快回来看看吧!”
苏婳顿时心跳节奏大乱,“好!我马上回去!”
挂电话后。
她匆忙给司机打电话,说:“我要去我妈家一趟,你快回来吧。”
正在不远处树荫下抽烟的司机,一听,马上扔了烟头,用脚一踩,朝这边跑过来。
顾谨尧也听到了,见苏婳神色慌乱,猜到出事了。
他三两步走到她面前,问:“出什么事了?我送你。”
尽管很担心妈妈,可是苏婳不想总是麻烦他,婉拒道:“不用了,让司机送我回去就行。”
顾谨尧默了默。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银色雕花匕首,递给她,“拿着,遇到危险至少能防个身。”
苏婳摇摇头,“我不要。”
顾谨尧拉过她的手,硬塞进去,“区区一把匕首而已。你送了我画,我总得回送你点东西。”
怕她拒绝,他补充道:“我也不喜欢欠人情。”
说完,他转身就走。
苏婳顾不上考虑太多,拿着匕首,走进店里。
向华天寿打了声招呼,她取了包,出来上车。
正好司机过来了。
发动车子。
苏婳坐在后座上,不停地给母亲打电话。
电话能打通,却没人接。
她用力捏着手机,面色沉静,眼神却焦急不安。
碰上红灯的时候。
司机拿手机,给顾北弦发了条信息:顾总,少夫人母亲家出急事了。
半个小时后。
苏婳回到妈妈家。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咣咣咚咚,摔摔打打的声音。
还有男人的呵斥声,妈妈的对骂声。
怕妈妈被欺负。
苏婳慌忙拿钥匙,打开门。
推门进屋。
看到客厅里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摔碎的杯子。
抱枕、电视遥控器、水果,扔得满地都是。
凳子、椅子歪七扭八,沙发和茶几也被推得挪了位置。
苏佩兰披头散发,衣服也被扯乱。
一个陌生男人,正掐着腰,对她说:“给我五百万,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佩兰红着眼圈,怒道:“你就死了这个心吧!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两人吵得太激烈了,连屋里进人了,都没察苏婳目光凉凉地看着男人,提高声音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来我们家闹事?”
两人闻声,扭头朝她看过来。
苏婳看清了那男人的模样。
五十岁左右的样子。
国字脸,鬓角灰白,浓眉大眼。
能看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英俊的男人。
但如今老了,脸部轮廓臃肿,眼袋浮肿,眼角红血丝很重。
因为发怒,面相挺凶的。
苏佩兰看到苏婳来了,眼神有片刻慌乱。
她连忙跑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苏婳说:“隔壁王阿姨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人吵架。”
“我没事,你快走吧。”苏佩兰把她往外推。
苏婳不肯走,上下察看着她,见她没受什么伤,把她乱糟糟的头发撩到耳后,问:“妈,他是谁?为什么问你要五百万?你欠他钱吗?”
苏佩兰刚要开口。
那男人冷哼一声,说:“我是你爸!我姓丁,叫丁烈!连老子都不认识!”
苏佩兰狠狠瞪他一眼,“你算小婳哪门子的爹?你养过她一天吗?你给过一分钱抚养费吗?不要脸!”
苏婳怔住。
静静地望着那个叫丁烈的男人。
原来他就是爸爸啊。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无数次,幻想过爸爸长什么模样。
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唯独她没有。
她特别羡慕。
好多次问过妈妈,爸爸呢?
妈妈都是冷着脸,说他死了。
那时她信了,还偷偷跑去村后的柳树林里,找过爸爸的坟墓。
找来找去,没找到。
就对着一座无名坟,偷偷抹眼泪。
后来长大一点,才知道,父母很早就离婚了。
今天终于见到爸爸了,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苏婳心情出奇得平静,一点都不激动,只是有点心酸。
原来爸爸是这样子的。
很凶,一点都不温暖。
跟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苏佩兰见她安安静静,一直沉默不语,摸摸她的脸说:“你不用管他。你是我一个人的女儿,跟他无关。”
丁烈冷笑一声,“苏佩兰,记得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其他的,就不用我多说了……”
苏佩兰大声打断他的话,“不给!”
丁烈横起眉头,威胁道:“你敢不给,就等着吧!”
苏佩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推,“滚!你给我滚出去!”
丁烈没拿到钱,不肯走。
两人推推搡搡,争执之间,扭打起来。
苏佩兰再强悍,毕竟也是个女人,哪里是丁烈的对手?
苏婳见妈妈被欺负了,快步冲到她面前,护住她。
苏佩兰怕她受伤,急忙把她往自己身后拉。
司机也进来帮忙。
四个人争执拉扯间。
丁烈挥起的拳头一偏,咚地一下,就捶到了苏婳的鼻子上。
一阵巨酸袭来,伴着尖锐的疼痛,苏婳痛苦地捂住鼻子。
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涌出来。
她抬手抹了一把鼻子,掌心一片刺眼的鲜红。
那疼痛排山倒海,苏婳眼冒金星,冷汗直流。
这时门外传来开锁声。
“咔嚓!”
门被推开。
顾北弦大步走进来。
一进屋,就看到苏婳鼻子下全是血。
那血,鲜红凛冽的一片。
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他气得眉头一抽,俊脸刹那间阴沉下来,厉声问道:“谁干的?”
苏佩兰食指唰地一下指向丁烈,“是这个浑蛋打的!”顾北弦目光刀刃一般锋锐犀利,直逼丁烈。
俊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浑身散发寒意。
丁烈被他看得无处遁形。
彻底的慌了!
他是知道顾北弦的,一直都知道。
只不过这是第一次正式跟他见面。
他气势太强,气场又大,盛怒之下,更是骇人。
丁烈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两腿发软,本能地想逃。
他拔腿就跑。
经过顾北弦时,被他一把抓住胳膊,猛地推到墙上。
咚的一声。
丁烈后背撞到坚硬的墙壁上,疼得冷汗直冒。
顾北弦抓起他的衣领,挥起拳头,一拳打到他的鼻子上。
丁烈只觉得鼻子一阵剧痛,疼得他眼冒金星,耳鸣眼花。
还没反应过来,眼角又挨了重重一拳。
眼睛差点被打瞎。
他挣扎着要逃走。
奈何顾北弦比他高半个头,人虽然长得斯文俊雅,力气却大得出奇。
丁烈挣扎不动。
再这样下去,钱没拿到,老命也丢了。
情急之下。
丁烈冲苏佩兰吼道:“苏佩兰,你快让他放了我!否则我就……”
话未说完,顾北弦又是一拳招呼上去。
丁烈嘴都被打歪了。
苏佩兰正拿着毛巾,帮苏婳处理鼻子上的血呢。
见丁烈被打得鼻青脸肿,眼歪嘴斜。
她幸灾乐祸地笑道:“让你能啊,你不是挺有能耐吗?遇到我女婿,还不是嗝屁了!姓丁的,你除了会欺负女人,还能干什么?”
丁烈心一横,斜着红肿的眼睛,看向坐在沙发上,正微微仰着头的苏婳,说:“小婳,你听我说……”
苏佩兰一个箭步冲过去。
把手里带血的毛巾,往他的肿脸上狠劲儿一抽。
丁烈登时疼得就闭上了嘴。
苏佩兰怒道:“闭上你的狗嘴!再多说一个字,我抽死你!”
她拿着毛巾,狠狠地朝他脸上招呼。
丁烈气得不行,挣扎着要去揍苏佩兰。
被顾北弦一脚踹到地上。
身体撞到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丁烈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嘴角一抽一抽的。
他不敢惹顾北弦,就冲苏佩兰发飙,“苏佩兰,别把我打急了!打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苏佩兰也怕他狗急跳墙,迟疑了下,对顾北弦说:“北弦,放了他吧,别脏了你的手。”
顾北弦嗯一声,瞥了眼苏婳。
见她鼻头发红,衣领上沾了许多血,心里疼得一揪一揪的。
眼下送她去医院要紧。他抬起脚,一脚踹到丁烈的腿上,喝道:“滚!”
丁烈疼得呲牙咧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
顾北弦大步走到苏婳面前,说:“走,送你去医院。”
苏婳摇摇头,“马上就止住血了,应该不要紧。”
顾北弦俯身,捏起她的下巴,仔细察看伤势,嗔道:“鼻头都红了,出血那么多,伤得这么严重,还叫不要紧?去医院吧,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鼻骨。”
苏佩兰也说:“去吧,去吧。万一留了后遗症,我闺女这么漂亮的脸蛋,就毁容了。”
苏婳拗不过他们,就答应了。
顾北弦弯下腰,要来抱她。
苏婳轻轻推开他,说:“不要紧,我自己能走。”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顾北弦不听她的,打横把她抱起来,就朝门口走去。
苏佩兰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急忙快走几步,去给开门。
等两人出去后。
她走到供台上母亲的遗像前,深深鞠了个躬,喉咙哽咽,道:“妈,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这小两口,一直这么好下去。”
眼圈红了红,她给母亲上了柱香。
把门锁上,急火火地去追顾北弦和苏婳。
三人一起上了车。
顾北弦问苏婳:“刚才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打你?”
苏婳自嘲地笑了笑,“是我爸。”
顾北弦微诧,“你爸?”
这是他第一次见丁烈,不知他是那么一副尊容。
苏婳嗯了一声。
顾北弦鼻子哼出一声冷笑,“那种人也配为人父?”
坐在副驾驶上的苏佩兰,一脸嫌弃地说:“他才不是小婳的爸呢,他就是一畜生!”
苏婳纳闷地问:“妈,他为什么问你要五百万?”
苏佩兰眼神躲闪了一下,说:“他做生意赔了,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了呗。”
苏婳微微抿唇,没出声。
拿纸堵着流血的鼻子。
安静了会儿。
苏佩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小婳,他要是去找你要钱,你可千万不要给他。无论他编什么理由,你都不要给。那畜生嘴里没一句实话,满嘴跑火车。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记住了吗?”
苏婳应了声。
以前她问母亲,父亲的事。
苏佩兰从来都是避而不谈。
多问两遍,她就生气。
今天难得听她说起,苏婳忍不住问:“妈,你们当年为什么离婚?”
一提这事,苏佩兰就恨得牙根痒痒。
“姓丁的婚内出轨,瞒着我和小三生了个儿子!离婚前还偷偷转移财产,连你外公买给我的房子,都被他套走了!这种畜生,不离婚,难道留着祭天吗?”
苏婳心里寒透了。
对父亲仅有的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见过渣的,就没见过这么渣的。
的确挺像个畜生的。
不,畜生都比他通人性。
顾北弦向她提离婚时,至少还给了一笔巨额分手费。
对她也算温柔体贴,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反观丁烈,简直渣到极点。
离婚那么多年了,还上门要钱,甚至殴打前妻。
以前没觉得,如今一对比,苏婳感觉顾北弦不要太好。
她情不自禁地朝他怀里靠了靠,手覆到他的手上。
这一摸,层层叠叠,都是情感的气息。
顾北弦反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声音调柔问:“鼻子还疼吗?”
苏婳头靠在他肩膀上,说:“还好。”
苏佩兰看在眼里,唇角翘起,夸赞道:“跟丁烈一比,我女婿简直好得上天。除了有个势利眼爹,有个搅屎棍前女友,脾气差一点,为人傲慢一点,没啥缺点。”
这话说得也太不留情面了。
司机听得冷汗连连,暗暗替苏佩兰捏了一把汗。
苏婳也怕顾北弦生气,急忙对他说:“我妈直肠子,你别介意。”
顾北弦眼睑微敛,勾了勾唇,捏捏她的手,“岳母说的对。”
苏婳暗暗松了口气。
心想,这男人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跟以前像换了个人似的。
以前,谁敢当面这么说他试试?
一行人来到医院。
苏婳去检查室,拍片子。
苏佩兰陪着她。
顾北弦去外面接一个商务电话。
前面有几个人在排队,要稍微等一下。
母女俩就在走廊里找了个空椅子坐下。
苏婳鼻子流了好多血,又疼,头有点晕晕乎乎的,就靠在妈妈的肩膀上。
忽然感觉到一道怨毒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苏婳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
是华棋柔。
她坐在轮椅上,由佣人推着,也过来拍片子。
苏婳唇角勾起一抹淡嘲。
真是冤家路窄啊。
越不想看到谁,谁就越出现。
苏佩兰见苏婳神情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却化着妆,戴着首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坐在轮椅上,正目光怨毒地剜着苏婳。
苏佩兰护犊子,又是个暴脾气。
哪受得了这个?
她扯着嗓门冲她喊道:“你瞅啥?没见过美女吗?”华棋柔脸色变了变,厌恶地斜了苏佩兰一眼,又去瞪苏婳。
那眼神毒辣辣的,像鳄鱼的眼睛。
苏婳被膈应得难受,轻声说:“她就是楚锁锁的妈。”
“什么?她就是那个搅屎棍的妈?”
苏婳嗯了一声。
苏佩兰的火气,噌地一下子窜到头顶,瞪着华棋柔,“老狐狸精,你再瞪我闺女一眼试试?信不信我把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她这样一喊。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华棋柔,目光充满轻蔑,鄙夷和猜忌。众人鄙夷的目光像箭一样,一道道射向华棋柔。
华棋柔富太太一个,养尊处优惯了。
走哪儿都被人哄着捧着,哪受过这种待遇?
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
她扭头对身后的佣人,尖刻地说:“还愣着干嘛?快推我走!离这个疯女人远一点,神经病!”
苏佩兰听到了。
她是有仇当场能报,绝对不会留着过夜的性子。
她唰地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华棋柔,大着嗓门骂道:“你才是神经病!疯女人!不要脸!狐狸精!死三八!”
华棋柔性子阴柔,欺软怕硬。
最擅长背地里耍阴谋诡计。
明面上就不够看的了。
尤其对上苏佩兰这种风风火火,快意恩仇的性子。
她都支棱不起来。
一张脸铁青着,呵斥身后的佣人:“让你推快点!推快点!你耳朵聋了,听不到吗?”
佣人不敢怠慢,推着她,一路小跑起来。
跑得太急,半路差点撞上一个大肚子的孕妇。
孕妇由她婆婆陪着。
也是巧了。
她婆婆是个十里八村都出名的悍妇。
老妇人单手掐腰,指着华棋柔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眼瞎吗?长眼不看路!撞到我儿媳妇怎么办?我儿媳妇受惊了!吓着我大孙子了!赔钱!”
老妇人唾沫星子,都喷到华棋柔脸上了。
她中午吃的韭菜馅大包子,还吃了两瓣蒜,那味道。
啧啧,那叫一个难闻。
华棋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唾沫,被熏个半死。
医院里人多。
听到动静,众人纷纷朝她们看过来。
华棋柔嫌丢人,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扔到地上,气呼呼地说:“给你钱!拿着快滚!”
苏婳远远地看着华棋柔的窘迫样,扑哧笑出声。
真是狐狸精怕张天师,一物降一物。
顾北弦打完电话,返回来。
见苏婳眉眼弯弯,笑得很甜。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摸摸她的头,问:“发生什么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刚才遇到华棋柔了,感觉她挺惨的。”
想到她前些日子的遭遇,顾北弦微微勾了勾唇,“是挺惨。”
当然,他口中的惨,跟苏婳说的惨,不是一个概念。
他说的惨,简直是惨无人道。
不过,他没说,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苏婳。
那件事,太阴暗了。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阴暗的一面。
越是在意一个人,就越恨不得在她眼中完美无缺。
陪苏婳做了CT,万幸鼻骨没骨折。
由医生帮忙处理了下鼻子里的伤口,开了点消炎药和生理盐水。顾北弦又让医生额外给开了两盒补血的口服液。
出了医院。
顾北弦派人送苏婳回家。
叮嘱她在家好好休息,他回公司忙了。
回到家。
苏婳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出来,吃了点饭,把药吃了。
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
看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她按着号码拨了过去。
手机里传来一道低沉略有些熟悉的男声,“你妈没事吧?”
苏婳仔细想了想。
这是顾谨尧的声音。
她微微笑了笑,说:“我妈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顾谨尧轻声说:“没事就好。”
苏婳不知该说什么,就又说了遍“谢谢”。
顾谨尧没接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顾谨尧说:“好好养伤。”
苏婳微微吃惊。
他怎么知道自己受伤了?
不过她没多问,只说:“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
这种时候,按理说,应该挂电话的,可是,顾谨尧却没挂。
苏婳本就话少,和他又不太熟,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过了好几秒钟,顾谨尧轻轻挂了电话。
苏婳放下手机。
总觉得他对自己有点过于关心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可能就是这种热心肠吧,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她不太喜欢对顾北弦以外的男人,自作多情。
晚上。
顾北弦回来得比平时早。
让柳嫂煲了红枣莲子粥,给苏婳补血。
吃了饭,喝了粥。
顾北弦问她:“药都吃了吗?”
苏婳乖顺地点点头,“吃过了。”
“补血口服液喝了吗?”
苏婳一拍脑门,笑,“忘了。”
没听说过,流鼻血,还要喝补血口服液的。
顾北弦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小迷糊蛋,口服液放哪了?我去给你拿。”
苏婳捂着脑门,笑道:“在包里呢,包放在门口鞋柜上了。”
顾北弦起身,走到鞋柜旁,打开包。
拿口服液的时候,看到下面有把银色的匕首。
匕首挺精致的。
外形很与众不同。
上面雕着花,还有一排英文字母。
顾北弦拿出来,把套拔开,露出银色的锋利刀刃,在灯光下寒光闪闪。
他很快认出,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是世界排名前几的战斗刀。
有着超强的杀伤力,能劈,能砍,能瞬间穿透猎物身体,就连背刃也是杀人的利器。
普通人买不到。
顾北弦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放回原处,拿着补血口服液,来到苏婳面前。
拆开,取出一瓶,插上吸管,递给苏婳。
苏婳接过来,一口喝光。
顾北弦从她手中接过空瓶,扔进垃圾桶里,随意的口吻,问:“你什么时候买了把匕首?”
苏婳这才想起去妈妈家时。
顾谨尧给她塞了把匕首,让她防身。
她不想瞒着,更不喜欢撒谎。
因为谎言这东西,撒了一个,就得不停地去圆,总有露馅的时候。
她笑了笑,如实说:“今天在天寿阁,遇到顾谨尧顾先生了。当时我接到邻居电话,说我妈出事了。看我挺着急的,他就塞了把匕首给我,让防身。”
见她没撒谎。
顾北弦眼底的沉郁,稍稍减轻了点。
他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给助理打电话,吩咐道:“派人买十把匕首,要最好的,现在就去买。”
助理应道:“好的,顾总,我亲自去买。”
一个小时后。
助理气喘吁吁地送来十把崭新的匕首。
个个都是世界顶级品牌。
锋利无比。
顾北弦把那十把匕首一一摆在苏婳面前,说:“把他送你的那把匕首扔了吧,这是我让手下给你买的。”
苏婳看着那十把造型各异的匕首,哭笑不得,“你至于赌这个气吗?”
顾北弦眼睫微敛,遮住眼底的阴翳,淡淡地说:“我不喜欢你用别的男人送的东西。”
被在意是好事。
可是太在意,苏婳就有点吃不消。
她斟酌了下用词,说:“你真不用这样的。顾谨尧送我匕首,是因为我送了他一幅画。我送他画,是因为在龙腰村时,他救了我一次。我不想欠他人情,就用画抵了。”
顾北弦抿唇不语。
他不说话。
就是不高兴的意思了。
苏婳朝他身边靠了靠,抬起手,温柔地摸摸他的下颔,“我没你想得那么受男人欢迎,你不用这么紧张,真的。”
顾北弦掀了眼皮,目光凉淡如水,看着她。
就没见过这么谦虚的。
明明一堆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居然说自己不受男人欢迎。
见顾北弦不信。
苏婳掰着手指头,说:“你看,我除了长得还行,会修个古画,其他真没什么了。就像你和萧逸说的那样,我有点直,不解风情,和不熟的人,话都不喜欢说。”
顾北弦顿了顿,低下头,亲亲她的发丝,声音调柔说:“那把匕首不扔了,我拿十把跟你交换,可以吗?”
见他执意如此。
苏婳也不想伤了夫妻间的和气,妥协道:“那好吧。”
次日一早。
顾北弦就派人把那把银色匕首,送到了峥嵘拍卖行。
顾谨尧从外面回来。
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办公桌上放着的银色匕首,眼神暗了暗。
他走到桌前,拿起匕首,垂眸看了会儿。
手指覆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久久不舍得放下。
因为那上面沾了苏婳的香气。休养了一天。
苏婳重返天寿阁。
上午华天寿教她基本功,如何清洗古陶瓷。
清洗要用特殊的化学试剂,调配比例什么的,都要学。
虽然苏婳对情情爱爱的,不怎么擅长,可是对这些东西,却极有天赋,一点就通。
上帝造人是公平的。
不可能让人十全十美。
苏婳忙忙碌碌一上午。
时间过得飞快。
吃过午饭后,华天寿非要带她去隔壁的古玩店,串门儿。
师父的话,苏婳不敢不听。
就陪着去了。
一进门。
华天寿就亮开嗓子吆喝:“老楚头,楚岱松,快下来,介绍我徒弟给你认识!”
那声音洪亮的,楼上楼下都能听到。
楚岱松听到动静,从楼上的鉴宝室里走出来,扶着栏杆,缓缓下楼。
苏婳定睛一看。
楚岱松年纪和华天寿差不多大,都得八十开外了。
穿一身白色真丝练功服,头发银白。
虽然脸上皱纹很多,但眼睛看人时,却很亮。
手里熟练地盘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
等他来到楼下。
华天寿把苏婳往他面前一推,炫耀的口吻,说:“老楚头,这是我新收的关门弟子,苏婳。也是文物‘修复圣手’苏文迈的亲外孙女,天才少女。”
苏婳小声提醒他:“师父,我今年二十三了,不是少女了。”
华天寿瞟她一眼,“在我眼里,你就是少女,永远都是小丫头。”
楚岱松笑眯眯地打量着苏婳,摸着下巴,赞道:“你这徒弟好,模样跟琴婉年轻时挺像。”
琴婉就是华琴婉。
华天寿的大女儿。
听到“琴婉”两个字,华天寿眼圈微微泛了红,情绪低了不少。
他叹口气,说:“可惜了那孩子,要是没受刺激,现在也是好模好样的一个人。”
楚岱松也唉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华天寿瞥一眼苏婳,眼圈更红了,“琴婉二胎生的那个女娃娃,要是没夭折,跟苏婳也差不多大了,可惜了。”
楚岱松也红了眼圈,“可惜了。”
气氛一时变得沉重起来。
几人默默落座。
伙计上茶。
两个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耷拉着眼皮,沉湎于往事之中,都不出声。
黑压压的沉默,让整个屋子都压抑起来。
苏婳端起茶杯,递给华天寿,柔声说:“师父,您请喝茶。”
见她这般温柔乖巧,华天寿一改刚才的沉痛。
从她手中接过茶杯,他慢慢抿了口,对楚岱松说:“别看我这徒弟是修复古书画的,可是她天资聪颖,连瓷器都能鉴定,不信你就试试。”这才是他带苏婳来的真正目的。
炫耀徒弟。
简称:炫徒。
别的同龄老头老太太,都开始炫重孙子重外孙了。
这些华天寿暂时还没有,但是他有个值得骄傲的徒弟,可以炫呀。
楚岱松不信,喊伙计们拿来几样“老”物件。
其中有真正的古董,也有现代工艺品仿冒的伪古董,让苏婳鉴定。
店里的伙计们一人拿着一样“古董”,站在苏婳面前,一字排开。
苏婳从第一个伙计手中,接过一只清康熙龙纹瓶。
打眼一看。
她指着上面的龙,说:“这龙鳞画得不是太熟练,爪子画得也有问题。”
言外之意:一眼假。
不是古董。
是现代工艺品做旧的。
华天寿捋捋胡须,得意地瞟了眼楚岱松,“怎么样,我这徒弟厉害吧?”
“先别急,有可能是蒙对了。”楚岱松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婳。
他总觉得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厉害。
肯定是华老头在吹牛。
苏婳从第二个伙计手中,接过一只天青色的莲花碗。
只瞅了一眼。
她就说:“这碗是北宋汝窑的款式,却做了哥窑的开片。”
意思是:假货。
华天寿啧啧称赞。
瞄了眼楚岱松,他得意洋洋道:“小丫头昨天才拜我为师,我就只教了她如何清洗瓷器。你看她,啥都懂,连汝窑、哥窑都知道。”
苏婳莞尔,“我外公家有许多这种藏书,我从小爱看,就记下了。”
楚岱松咂咂嘴,“老华头,你得意个啥?那是人家苏文迈的功劳,关你什么事?”
语气颇为不屑。
华天寿被他的不屑激到了。
他猛一拍桌子,“我不管!反正苏婳现在是我的徒弟,有这么优秀的徒弟,我骄傲,我自豪!”
苏婳忍不住笑出声。
没想到华天寿是这样的性格。
外向,张扬,强势,颇有点像老顽童。
和她外公的低调内敛,严谨肃穆,截然不同。
苏婳从第三个伙计手中,接过一只清乾隆时期的长颈葫芦瓶。
都没仔细看。
她就指着上面的图案,说:“这上面的油彩是现代化工彩。”
倒过来,看了看瓶底。
“底款上的字,太机械了,是印刷上去的。”
楚岱松眼里的神色变了。
不再是瞧不起,怀疑那种眼神。
而是赞赏。
苏婳又从第四个伙计手中,拿起一只明清时期的青瓷釉小水盂。
水盂,在古代称为“水注”。主要作用是为了给砚池添水。
小巧精致,观赏性极强,又称文房第五宝。
苏婳打手一摸,眼睛亮了。
她说:“这个是真正的老物件,手感很润。年代久了,这瓷都玉化了。”
楚岱松眼里顿时放出异彩。
他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道:“好,好,这姑娘太有灵性了,比锁锁强。那丫头成天就只知道飞巴黎,飞伦敦,去看时装展。名牌衣服和包,买了一堆又一堆。让她跟我学修古董,学鉴宝,她死活不肯学,说这都是糟老头子才干的活。”
冷不丁听到“锁锁”二字。
苏婳心里咯噔一下。
这才意识到楚岱松,就是楚锁锁的爷爷。
如果楚锁锁知道,她爷爷背后这么说她,估计能气个半死。
一晃眼。
两个多月过去了。
这天,华天寿又拎着苏婳,去楚岱松那里串门儿了。
说是串门儿,其实还是为了炫徒。
自从拜了华天寿为师后。
苏婳除了学技,还要隔三差五地配合师父,去各个古玩店里串门儿。
她抱着一只刚修复好的五彩梅纹玉壶春瓶,慢腾腾地在走在后面。
心里百般不情愿。
她从小跟在外公身边长大,养成了低调内敛的性子。
实在不想跟着师父,到处去炫耀。
奈何他老人家兴致勃勃,苏婳不敢违抗师命。
两人来到楚岱松的岱松轩。
楚岱松正坐在窗边喝茶。
华天寿指着苏婳怀里抱着的玉壶春瓶,说:“老楚头,这是我徒弟修复的第一只春瓶。碎成十九瓣,硬是被她修复得完好无瑕。才学了短短两个月,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你那些徒弟一个都做不到吧?”
被接连碾压了两个多月。
楚岱松都习惯了。
抬了下眼皮,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
他拿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对苏婳说:“丫头,我擅长修复青铜器,你要是感兴趣,等出师了,就来找我,我手把手地教你。”
苏婳还没开口呢。
华天寿就急忙阻止道:“那不行,婳儿是我徒弟。老楚头,你太不厚道了,竟然敢跟我抢徒弟。这么缺德的事,你也能干出来。”
楚岱松撇了撇嘴,懒得搭理他。
只许他华老头抢人家苏文迈的高徒,就不许他收徒了?
“吱嘎!”
玻璃门忽然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
女人穿一身名牌高定服饰,脚踩十厘米高跟鞋,手里拎一只巨贵的鸵鸟皮包。
人还没到近前,一股子甜腻腻的名贵香水味儿,就飘了进来。
苏婳扭头朝后瞟了一眼。
是楚锁锁。
她极淡地勾了勾唇。
楚锁锁扭着细腰,朝茶案旁走过来,娇滴滴地喊道:“爷爷,外……”
视线落到苏婳身上时,楚锁锁登时就愣住了,剩下的话噎在嘴里。
好半晌。
她才发出声音来,“苏,苏婳?你怎么会在这里?”
华天寿站起来,拍拍苏婳的肩膀,笑眯眯地冲她介绍道:“来,锁锁,外公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两个多月前新收的关门弟子,天才少女,苏婳。”
“咚!”
楚锁锁手里的包掉到了地上。
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苏婳这才知道,华天寿竟然是楚锁锁的外公。
之前顾北弦不让她告诉华天寿,她已婚的身份。
更不要提他的名字。
原来是因为这一层原因。
苏婳啼笑皆非,挺佩服他的腹黑。
这是无形之中,让楚锁锁吃了个大瘪。
楚锁锁真的快要憋死了。
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取不出来,难受得要命。
亲外公居然收了她的情敌为徒,还把她捧得高高在上。
她怎么能忍?
楚锁锁弯腰捡起地上的包,使劲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泄愤似的。
拍完,她抬起头,轻蔑地瞥着苏婳。
苏婳微抬下巴,挺直肩背,站得很直,很优雅,眼神清清亮亮地对上她,不卑不亢。
楚锁锁气势输了三分,冷哼一声,对华天寿说:“外公,我不许你收她为徒!”
华天寿笑眯眯的脸顿时沉下来,“锁锁,你什么意思?”
楚锁锁气呼呼地说:“我不喜欢她!”
华天寿呵呵一笑,“我收徒弟,我自己喜欢就好了,用不着你喜欢。”
楚锁锁嘴撅起来,“你知道她是谁吗?”
华天寿捻着胡须,慢悠悠道:“知道啊,她叫苏婳,是苏文迈的外孙女,现在是我的徒弟。”
楚锁锁一跺脚,“她还是北弦哥的老婆!”
华天寿神色微微一滞,看了眼苏婳,很快又说:“她是谁的老婆,跟我收她为徒,有什么关系?我收徒弟,看中的是她的天赋,又不是她的丈夫。”
连自己的亲外公,都处处向着苏婳。
楚锁锁简直气不活了。
五官扭曲地拧在一起。
她失了耐心,不耐烦道:“北弦哥跟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是他们家认定的儿媳妇,苏婳抢了我的北弦哥!”
华天寿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你跟顾北弦不是三年前,早就分手了吗?”
楚锁锁嘴硬道:“我那是去国外留学,没法照顾北弦哥。顾家就给他找了个保姆,也就是苏婳,暂时帮忙照顾他。”
苏婳忍不住冷笑。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颠倒是非的人。
当事人还在这儿站着呢。
她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脸皮,都快赶上城墙厚了吧。
苏婳轻咳一声,对华天寿说:“师父,我和顾北弦三年前领证时,他单身,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我们的结婚证,由民政局签发,红章钢印,法律承认。我是他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妻子,不是楚小姐口中所谓的保姆。”
顿了一下。
她又补充道:“之所以没告诉您,是因为您没问,我也不喜欢把自己的私事,到处乱说。”
华天寿听完,没接话。
他抬起手指,慢慢摩挲着一缕胡须,沉默起来,神情十分凝重。似在思考,做取舍。
屋里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气氛静得出奇。
过了好一会儿。
华天寿手扶着茶案,慢慢站了起来。
楚锁锁大喜,忙问:“外公,你是要取消跟苏婳的师徒关系吗?”
华天寿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目光缓缓挪到苏婳身上。
苏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说实话,她挺怕华天寿跟她取消师徒关系的。
跟着他学技,是一方面原因。
还因为跟他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已经有了师徒之情。
除此之外,还关系到面子。
如果华天寿这时候顺了楚锁锁,那她就太没面子了。
苏婳不想输给楚锁锁。
输给谁,都不想输给她。
华天寿垂眸,盯着苏婳看了片刻,说:“徒儿,咱们走。”
这一声“徒儿”,听在苏婳耳朵里,宛若天籁之音。
她悬在嗓子眼的心,咚的一下落回胸腔里。
华天寿在她和楚锁锁之间,选择了她。
苏婳微微一笑,声音清甜,说:“好嘞,师父。”
华天寿抬脚朝门口走去。
苏婳抱着玉壶春瓶,跟上他的步伐。
楚锁锁急了。
她拔腿追上去,拽着华天寿的胳膊,撒娇道:“外公,亲外公,好外公,我知道您最疼我了。求求您,求求您,把苏婳逐出师门吧。”
苏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只静静地望着华天寿的背影。
华天寿垂着眼皮,看着楚锁锁,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我和苏婳是行过拜师礼的,我喝了她敬的茶。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徒大事,不可儿戏。她一没犯法,二没犯错,如果我随便把她逐出师门,会被江湖人耻笑的。”
他说话的语气,简单而坚硬,斩钉截铁。
带着点斩断后路的味道。
说完,华天寿拿掉楚锁锁的手,双手背在后面,走了出去。
苏婳轻飘飘地扫了眼楚锁锁,跟上去。
看着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外。
楚锁锁气得一张小脸都狰狞了。
她抬起脚,一脚踢到旁边的花盆上。
“哗啦!”
楚岱松最喜欢的那株发财树,被踢倒了。
花盆里的土洒了一地。
楚岱松眉头一皱,忍不住训斥道:“你这丫头,生气归生气,拿我的树出什么气?这是开过光的发财树,倒了,会影响我店里的风水!”
他急忙招呼店里的伙计,“快把树扶起来,把土填进去,快,快!”
在外公那里吃了瘪,又被爷爷一顿训斥。
楚锁锁快要气不活了,气鼓鼓地上了楼。
苏婳跟着华天寿,回到天寿阁。她把手里的玉壶春瓶,交给店里的伙计。
华天寿走到窗口的茶桌前坐下。
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苏婳见他神色肃穆,迟疑了下,说:“师父,要不我走吧,省得您老人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华天寿没出声,只静默地望着她。
苏婳弯下腰,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师父这两个多月的悉心栽培。跟着您,我学到了很多,很感激您的倾囊相授。”
说完,她转身就走。
走出去几步。
身后传来华天寿的声音:“丫头,回来。”
苏婳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华天寿敛了神色,和蔼地说:“我收你为徒,是我和你的事,跟锁锁无关。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走不走的事了。你我一日为师徒,终生为师徒,记住了吗?”
苏婳眼眶发酸,笑着说:“谢谢师父。”
晚上。
回到家里。
苏婳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北弦。
顾北弦听完,勾唇道:“我早就知道,所以才不让你跟华天寿提你已婚的事,也不让你提我的名字。”
苏婳轻轻翻了他一眼,嗔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技多不压身,多学一门手艺总是好的。你跟别人学,我不放心,华天寿人品还可以。”
最主要的是老人家八十多岁了。
他放心。
苏婳眉心微拧,“可是现在有点尴尬。”
顾北弦揉揉她的头,“没事,你交了一百万的学费,理直气壮地学就是。如果楚锁锁敢为难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我帮你出气。
多么好听的一句话。
让苏婳瞬间有了依靠、靠山的感觉。
她微微怔住,心里却咣的惊喜了一下。
有浓浓的暖意在心中游走。
被偏爱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她靠过去,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腰,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
她想说点什么,表示一下自己的开心,搜肠刮肚,硬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于是她做了件很让人意外的事。
她一把将顾北弦推倒在沙发上,跨到他的腿上,按着他,狠狠亲起来。
她很少这么主动的。
偶尔一主动,就特别让人欢喜。
三两下,就把顾北弦亲得起了火。
他用力一翻,把她按到身下,低下头去啄她的嘴,狠狠亲着她的脖子、锁骨。
苏婳被他亲得咯咯笑着躲闪,伸手去推他。
两人贴身厮磨。
不过眨眼功夫,顾北弦的身体就已经滚烫。
他抬手捏了捏她肋下的软肉,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苏婳,你真是个妖精。”
因为动情,带着点鼻音,嗓音听起来慵懒性感,特别撩。
苏婳心里一阵酥甜。从来没想到,“妖精”这么妩媚的词,会落到她这种不解风情的直女身上。
于是,她把手伸到了他的腰带上,打开。
她这么主动的后果是,被顾北弦折腾得“很惨”,腿酸了足足三天的那种惨。次日一早。
顾北弦亲自送苏婳去天寿阁。
下车后。
他牵着她的手,两人肩并肩地朝天寿阁走去。
晨光熹微,朝阳初升。
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撒在两人身上。
苏婳莫名有种小时候,被家长送着去上学的错觉。
走进店里。
华天寿正站在窗边,饶有兴致地逗一只画眉鸟。
看到顾北弦进来。
他嗔道:“臭小子,你老早就知道苏婳要拜的师父是我,对吧?”
顾北弦嗯一声,淡笑,“苏婳长得和琴婉阿姨年轻时挺像,你好好教她,不亏。”
听到“琴婉”二字。
华天寿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刺痛。
他顿了顿,翻了顾北弦一眼,“你这小子,真会掐人软肋。”
顾北弦拍拍苏婳的肩膀,说:“这小姑娘人特别好,又懂事又聪明,吃苦耐劳,有情有义。我们全家人都特别喜欢她,能收她为徒,是您老的荣幸。”
华天寿啧啧几声,看向苏婳,“你听听,有他这么说话的吗?”
苏婳微窘,“师父,您别听他的。”
顾北弦神色清俊,“华爷爷,我说的是实话。一个好的徒弟,能成就一个好的师父。如果错过苏婳,您会抱憾终生。”
苏婳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明明是他们这方,有求于华天寿。
偏偏顾北弦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处事方法。
不过这种不见外的处事方式,能看出顾北弦和华天寿的关系,挺不一般。
华天寿放下手中的鸟食,说:“臭小子,你可闭嘴吧。不用你说这么多,我也会好好教苏婳的。”
顾北弦笑,“那就谢谢您老了。”
华天寿捋了捋胡须,问:“那一百万的卡,也是你的意思?”
顾北弦淡声说:“一点小意思,不足挂齿。”
华天寿正色道:“那钱等苏婳学成后,我会退还给你们。我收她为徒,不是为了钱。”
顾北弦勾唇,“知道您老不缺钱,那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钱又不多,您不用退来退去的。”
华天寿无奈一笑,“臭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服了你了,快走吧。”
顾北弦双手扶着苏婳的肩膀,“那我就把苏婳交到您手上了。您老可得给我照顾好了,别让她被人欺负。”
华天寿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我自己的徒弟,用不着你一遍遍交待,啰嗦。”
顾北弦笑着摸摸苏婳的头,眸光温柔,“乖乖听老爷子的话,我走了啊。”
苏婳点点头。
顾北弦这才转身离开。
不知怎么的,苏婳总觉得今天的他,跟平时不太一样。
今天的他,让她特别有安全感。是超出夫妻间的那种安全感。
就是“父”爱如山的感觉。
虽然她没体会过父爱,可是今天,顾北弦让她有了那种感觉。
看着他高大笔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车里。
苏婳心里居然有点空。
接下来,跟着华天寿学习“补天胶”的制作方法。
那是华氏的独门秘胶,从祖上传下来的。
也是整个技术的核心所在。
那种独门秘胶,不只能把陶瓷补得严丝合缝,甚至还能补船,补铁。
一旦修补好,永不开胶。
所以号称“补天胶”。
胶是用特殊原料熬制而成的,材料配比都是机密。
熬的时候,人得站在旁边,不停地拿特制的棍子搅着。
搅拌的力度、快慢、轻重,都会影响胶的黏性。
熬到下午,苏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喊来一个伙计,帮忙顶着。
她得去一趟卫生间。
出了熬胶室的门。
刚下楼,苏婳就听到一道尖尖利利的女声喊道:“爸,听说您前些日子,新收了个女徒弟?”
这声音太有特色了。
以至于苏婳一下就听出来是谁了。
除了华棋柔,没有别人。
看样子昨天楚锁锁吃了瘪。
今天搬来母亲当援兵。
难怪顾北弦今天要亲自送她来,还特意交待华天寿,要好好照顾她。
看来,他一早就算准了华棋柔,会来找茬。
华天寿正坐在茶案前喝茶,撩起眼皮,看了眼华棋柔,语气微有不悦,道:“你今天来,就为这事?”
华棋柔理直气壮地说:“是,我来提醒您,胳膊肘子不要往外拐!”
华天寿端起茶杯抿了口,慢条斯理道:“我收徒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
华棋柔皱眉,“锁锁不喜欢苏婳,您老没必要因为一个外人,惹她不高兴吧?”
华天寿呵呵冷笑,“锁锁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华棋柔眼神阴鸷地扫了眼不远处的苏婳,说:“锁锁的手,是苏婳找人砸烂的。就因为锁锁打了她一巴掌,她当晚就找人把锁锁的脸打得鼻青脸肿。这么恶毒的丫头,你要收她为徒,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一句话把苏婳的怒火勾了起来。
她目光凉凉地望着华棋柔,“请你拿出证据,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华棋柔冷笑,“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苏婳唇角勾起一抹淡嘲,“那我的手,又是谁砸烂的?”
华棋柔冷哼一声,“我哪知道?”
华天寿捂唇咳嗽两声,说:“我和苏婳朝夕相处两个多月,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得很。”
华棋柔冷着脸,“爸,您老怎么这么糊涂?锁锁才是您的亲外孙女啊。谁亲谁疏,您分不清华天寿失了耐心,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摔,“二十多年前,你不听我的话,非要介入你姐姐和姐夫的家庭,把他们家搞得鸡飞狗跳,害得你姐姐精神受刺激。一气之下,我跟你断绝了父女关系。所以,你现在以什么身份,对我指手画脚?”
遮羞布被无情地揭开。
华棋柔的脸唰地一下子灰了,死灰死灰的。
她颜面扫地,狠狠瞪了苏婳一眼,扭头就走。
关门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
华天寿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婳急忙过去帮他拍后背。
拍了好一会儿,华天寿才止住咳。
他拍拍苏婳的手背,说:“你别往心里去,师父不会听信她们娘俩的谗言。你就安安心心地跟着我学吧,师父一定会用心教你的。”
苏婳感激又为难,“谢谢师父。”
下午收工的时候。
顾北弦又亲自来接她了。
一看到她出门,他就迎上来,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问:“今天有没有人欺负你?”
苏婳如实说:“华棋柔来过,不过被我师父给骂跑了。”
顾北弦淡淡一笑,“算老爷子还有点良心。”
他牵着她的手,朝车子走去。
快到车前的时候,楚锁锁从旁边一辆车上下来,闪身挡在他们的车门前。
一看到她,苏婳就心理不适。
像看到一只死苍蝇。
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楚锁锁含情脉脉地望着顾北弦,娇滴滴地说:“北弦哥,好久没见面了啊。”
顾北弦微抬下颔,语气淡漠,“有事?”
楚锁锁柔若无骨地斜倚在车门上,大眼睛扑闪着,调情似的咬咬唇,满面含春地望着他,“没事就不能见你了吗?”
看到她这副样骚里骚气的样子,苏婳生理上也出现了不适。
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很想上去甩她一巴掌。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当着她的面,对她的丈夫放电。
顾北弦耐心已经干涸,语气冷淡道:“没事请走开,别耽误我们上车。”
见他这么绝情,楚锁锁微微一愣。
干脆不再藏着掖着。
她站直身子,直接说明来意:“北弦哥,你不觉得苏婳姐,整天在我外公面前晃来晃去,挺别扭吗?别让她来了好不好?”
顾北弦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像什么吗?”
楚锁锁诧异,抬起右手摸摸自己的脸,“像什么?”
顾北弦一字一顿道:“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说完他抬起手,无情地拨开她。
拉开车门,把苏婳扶进去。
他也俯身坐进来。
隔着车窗玻璃,苏婳都能看到楚锁锁的脸,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嘴唇撅得老高。司机发动车子。
楚锁锁急忙闪到一边。
车子开出去老远了,她还停留在原地。
两只眼睛充满怨念地瞪着顾北弦的车,脸色煞白。
整个人被打击得心灰意冷,如坠冰窟。
直到车子再也看不见了。
她才缓缓转过身,朝天寿阁走去。
两腿发软,走路无力。
走进店里。
华天寿正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一只超大的放大镜,在研究一个粉彩花卉纹双耳瓶。
楚锁锁扭着细腰,走到他面前,嗲声嗲气地嗔道:“外公,您一点都不疼我。”
华天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如果还是因为苏婳的事,免谈。”
楚锁锁到嘴边的话,硬是被憋了回去。
她赌气说:“我也要拜您为师。”
华天寿把手里的粉彩花卉纹双耳瓶,往她面前一推。
“那你说说看,这只双耳瓶,是真是假?哪个朝代的?是什么工艺?”
楚锁锁凑过去,手指摩挲着瓶身上的花纹。
吭哧吭哧,憋了半天。
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
她皱着鼻子说:“外公,您都没教我,让我怎么说嘛?”
华天寿把双耳瓶收回去,淡淡道:“我没教苏婳之前,她也能说出来。”
楚锁锁把手往柜台上一拍,“您就是偏心眼,明明我才是您的亲外孙女。您好好教我,我肯定比苏婳强一千倍,一万倍。”
华天寿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从柜台底下,掏出一盒拼图。
他把拼图往她面前一放,“想跟我学也可以,拼好它,我就收你为徒。”
楚锁锁看着盒子里密密麻麻的拼图,直皱眉头,“这么多,有多少片啊?”
“八千四百片。”
楚锁锁头都要炸了,“这么多片,得多久才能拼完啊。外公,您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华天寿挺直腰板看着她,“连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了,怎么跟我拜师学艺?你以为修复古董,是闹着玩的?有时候修一个花瓶,要好几个月。苏婳他们修古画的,有的都要修好几年。你从小娇生惯养,能吃得了这个苦?”
楚锁锁噎住。
但是一想到苏婳,她就来气。
她才不要输给那个山沟沟里长大的土包子呢。
她这么优秀,这么高贵,大家闺秀,金枝玉叶,怎么可能比不上那个土老帽?
她觉得苏婳能行,她肯定也行,只要她肯学。
“我不管,反正我明天就要跟您学!”楚锁锁不服气地说。
华天寿神色严肃道:“你什么时候把这个拼图拼完,再跟我学也不迟。”
“我一定能拼完!”楚锁锁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抱着一盒拼图走了。
与此同时。
车上。
顾北弦垂眸问苏婳:“今天真没受气?”苏婳摇摇头,“真没有。华棋柔说了两句难听话,但被我怼回去了,师父也很袒护我。对了,你们都说我长得像琴婉阿姨,能跟我说说她吗?”
听到“琴婉”二字,顾北弦眼神暗了暗。
过了片刻。
他才开口:“琴婉阿姨是个很好的人,跟我妈情同姐妹,对我也挺好。”
苏婳对她越发好奇,“那你有她照片吗?”
“你婆婆应该有,你自己问她要。”
“好的。”
苏婳拿出手机,给秦姝发了条微信。
没多久,她就发来一张照片。
苏婳点开,照片里是一张合影。
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并肩站在一棵芙蓉树下,姿态亲密,巧笑嫣然。
左边的看眉眼,是年轻时的秦姝。
右边的,想必就是华琴婉了。
长了一张自然而完美的鹅蛋脸,白皙,美目,黛眉,朱唇。
大眼睛波光潋滟,鼻形精致,嘴唇精巧。
眼神很静,不跳跃,不闪躲,不张望。
整个人温温婉婉,清清雅雅,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哪怕放到现在,也是一顶一的大美人。
苏婳猛一看她,跟自己长得真有几分像。
尤其是气质,简直一模一样。
她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里华琴婉的脸,由衷地赞叹道:“琴婉阿姨长得真好看。”
顾北弦眼眸微抬,瞥一眼照片,“可惜了,红颜薄命。”
苏婳想了想,说:“之前听南音提过一嘴,说她女儿夭折后,她受了刺激,疯了?”
顾北弦嗯一声,抬手揉了揉眉骨,不太想提的样子。
见他兴致不高,苏婳不再多问了。
她低头盯着华琴婉的脸,又看了好一会儿。
不知怎么的,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苏婳莫名有点感伤。
暗叹:真是红颜薄命。
那么温婉美丽,兰心蕙质的一个人,却疯了。
次日。
午饭时间。
苏婳和司机阿忠,一起去古玩城附近的中餐厅吃饭。
饭点时间,餐厅里很热闹。
苏婳点了一份鲍汁捞饭。
阿忠点了一份海鲜焖饭。
两人对桌而坐,安静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一个男人端着一份排骨米饭,走到苏婳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砰!”
他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苏婳本能地抬头瞅了他一眼。
男人五十岁上下,鬓角灰白,浓眉大眼,满脸戾气。
是丁烈。
她父亲。
苏婳微微诧异。
刚想跟他打声招呼。
但是一想到他对妈妈做过的种种劣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丁烈夹起一块肋排放进嘴里,熟练地把肉咬下来,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咽下后,他开口了。
也不看苏婳,就只盯着面前的碗,阴阳怪气地说:“闺女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老子却连西北风都快喝不上了。”
苏婳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用同样的语气回他:“但凡你当年对我妈好一点,我吃肉,绝对不会让你啃骨头。”
听她搭话了。
丁烈偏头看向她,语气放软,“小婳,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爸。我现在遇到困难,实在走投无路了,你就借给爸爸五百万吧。”
苏婳想了一下,说:“我打电话问问我妈吧。”
她拿起手机,就给苏佩兰打过去。
手机却被丁烈一把夺下。
“你妈那人太绝情,你不要问她。小婳,看在你我父女一场的份上,你就借给我吧。等我手头宽裕了,一定会还给你。”
苏婳眉心紧了紧,“我妈不让给你钱,我擅自给你,她会生气的,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丁烈脸一横,啪地把筷子放下,威胁道:“如果你不给我钱,我就去你上班的店里,告诉你老板你同事,你这个人有多自私自利,多冷血无情!”
苏婳笑了。
果然妈妈说的是对的。
分手见人品。
一个婚内出轨并生子,偷偷转移财产,还把妻子娘家给买的房子,全部套走的人。
是没有人性的。
哪怕老了,也改不了。
一直坐在对面安静吃饭的阿忠,也把筷子啪的一声,放到桌上。
他站起来,一把拽起丁烈的胳膊,就往外拉。
众人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窃窃私语。
丁烈却丝毫不觉得窘迫,仿佛早就适应了似的。
苏婳挺佩服他。
这脸皮,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阿忠把丁烈打发走后,回来,坐下继续吃饭。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离开餐厅。
阿忠护送苏婳去天寿阁。
目送她走进店里,阿忠走到路边的树荫下坐着抽烟,等她下班。
一是方便保护她,二是奉命监视她。
苏婳一进店。
就看到柜台前站着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很像丁烈的。
男人缓缓回过头。
苏婳抬起的脚落下。
真是他,他还真找来店里了。
丁烈咧嘴嘿嘿一笑,笑得很不怀好意,“小婳,我的好女儿,我们又见面了!”看到丁烈,苏婳原本平静的脸色,越发平静了。
平静得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她声音清冷疏离地问:“丁先生,你有事?”
丁烈冷笑,“别装傻。刚才在餐厅里,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不给我钱,我就告诉你们店里所有人,你有多自私自利,多冷血无情!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那我就去电视台曝光你!去法院告你,告你不赡养父亲!”
苏婳极浅地勾了勾唇。
面上是淡嘲的表情。
心里却很难过。
他真的是毁了她这么多年以来,对父亲的所有幻想。
但凡他软一点,弱一点,装得可怜一点。
哪怕挤两滴眼泪,打打同情牌,说说父女亲情的话。
她心一软,或许也就给了。
五百万,对她来说,不算太大的数目。
偏偏他一副恬不知耻、鱼死网破的狰狞模样。
她真的,一分钱都不想给他。
宁愿把钱捐出去,都不想给他。
苏婳静静地说:“钱我有,但我只会给我妈。我妈生了我,养了我,你呢,你没养过我一天,没给过一分钱抚养费,我凭什么给你钱?真的很好奇,你哪来的勇气,来问我要钱的?”
丁烈狞笑,“你不给是吧?”
苏婳看外表温温柔柔。
骨子里却犟得很。
吃软不吃硬。
她挺直脊背,身姿站得笔直,说:“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你走吧。”
丁烈冷哼一声,扯开嗓门,冲店里的伙计大声喊道:“你们都来看啊!这个苏婳,她冷血无情!亲爹走投无路来求她,她见死不救!”
店里有三两个客人,伙计正在殷勤地招呼。
玩古玩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主儿,平时被人捧惯了。
丁烈这一吵吵,客人们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苏婳拿起手机就给司机阿忠打电话,让他过来,把丁烈拉走。
电话还没拨出去,手机就被丁烈一把抢走,猛地摔到地上。
苏婳弯腰去捡手机。
丁烈一脚踩上去。
正好踩到苏婳的手指上。
十指连心。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疼得苏婳脸色大变,眉心皱成个疙瘩。
店里伙计刚要过来帮忙。
这时玻璃门“吱嘎”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顾谨尧走了进来。
正好目睹这一幕。
他脸色猛地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飞起一脚,直接踹到丁烈身上。
咕咚一声,丁烈摔倒在地上。
两个月前,他被顾北弦打得股骨头开裂了,刚养好没几天。
这一下,又裂开了。
他疼得哎哟哎哟,捂着屁股,直叫唤。疼得那么厉害,还不忘分神去打量顾谨尧。
见他是一张陌生面孔。
身上穿的是黑色冲锋服,不是顾北弦那种价格不菲的高定西装,手腕上也没戴巨贵的表。
寸头,肤色偏深,轮廓冷硬。
右手食指还有一层薄茧。
不像富家阔少的模样。
倒像港剧里便衣刑警的样子。
丁烈以为他就是个退役的兵蛋子,不足为惧。
他张口就骂:“哪来的扑街仔,也敢打老子?赔钱!我被你打得骨头裂了!赔给老子五百万!否则我饶不了你!”
顾谨尧活这么大,敢骂他的人,真的不多。
敢勒索他敲诈他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眉眼猛然一冷,一把抓起丁烈的胳膊,就把他往门外拖。
也没看他怎么用力。
眨眼间,丁烈就被他拖到了门外。
苏婳急忙跟出去。
丁烈伤到了股骨头,站不起来。
就那样被顾谨尧硬生生拖出去老远,裤子都磨破了。
顾谨尧一言不发扯着丁烈,往人少的角落里去。
薄唇抿得紧紧的,眉眼冷峻,寒得结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老男人刚刚踩了苏婳的手。
踩了她视为生命的手!
那他的手,也不能留了。
丁烈皮肤被坚硬的路面摩擦得生疼,裂开的骨头更是疼得钻心。
一路上,他不停地破口骂道:“你是哪来的龟儿子?我教训我女儿,关你屁事?”
听到“女儿”二字,顾谨尧脚步停下来。
他垂眸,眉眼冷冽,盯着丁烈,“你再说一遍。”
丁烈愣了一下,很快骂道:“你是哪来的龟儿子。”
顾谨尧眼神硬了硬,眼底杀气一闪而过,“不对,后面一句。”
“我教训我女儿,关你屁事?”
顾谨尧眼皮一掀,“苏婳是你女儿?”
丁烈下巴抬起,“是,你是她什么人?”
顾谨尧没应,看向不远处跟过来的苏婳,问:“他真是你父亲?”
苏婳点点头,“不过,我从小到大没见过他,不久前才见面,这是第二次。”
顾谨尧松开丁烈的手臂,身躯笔直,“你想怎么处置他?”
苏婳看着丁烈,平静的口吻说:“丁先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你对我一分感情都没投入,如今想不劳而获,比登天还难。我只会听我妈的话,如果你想要钱,就去求得我妈的原谅。”
丁烈见她死犟死犟的。
就是不肯给钱。
他扯起唇角,发狠道:“你给我等着!”
苏婳淡淡一笑,“我劝你理智点。鱼死网破这种事,最好不要做,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是笑着说的。
整个人清清雅雅,安安静静。
但就是透着那么一股子狠劲儿。丁烈一时拿她没办法,咬着后槽牙,发狠道:“你跟你那个冷血绝情的妈,简直一模一样,都是见死不救的主儿!”
苏婳就笑啊,“且不说你当年对我妈有多绝情,就说说三年前吧。那时我外婆病重,我们一家卖房筹钱给她治病,你在哪里?但凡你当时伸手拉我们一把,别说你现在要五百万了,就是要五千万,我都会眼睛不眨一下地捧给你。”
丁烈自知理亏,不出声了。
可是就这样走,一分钱没拿到,他不甘心。
“少夫人!少夫人!你没事吧?”司机阿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他刚才去公厕方便了。
一出来,就看到苏婳和丁烈,还有顾谨尧站在路边上。
一个丁烈,一个顾谨尧,都是危险人物。
他立马就慌了,急忙跑过来。
苏婳冲他摇摇头,说:“我没事。”
阿忠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丁烈见人越来越多,今天钱肯定又要不到了。
说不定又得挨一顿打。
他不想吃眼前亏,拿起手机给他儿子打电话:“闯闯,快来接我,老子被人打伤了,走不动路。”
说完他挂了电话。
顾谨尧冷冷睨他一眼,看向苏婳,“我们回店里吧。”
苏婳嗯一声。
同他一起往店门口走去。
苏婳这才想起问他:“顾先生,你今天来店里有业务?”
顾谨尧语气平淡道:“是。古瓷器不好保存,经常有磕的碰的,修修补补是常有的事。修瓷器,我只相信华老爷子的手艺。”
怕她多想,他又补充道:“这也是我父亲推荐的。”
苏婳笑了笑,“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换了别人,我也会帮忙。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还我人情。”
苏婳刚想再画一幅画,好还他人情的。
听他这么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丁烈瘫坐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朝店里走去。
脑子一转,他拿出手机,找到顾北弦的号码打过去。
顾北弦的手机号,是他找熟人调了苏佩兰的通话记录,查到的。
电话接通后。
丁烈鬼鬼祟祟地说:“女婿,我是丁烈,小婳的爸爸。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关于小婳的。”
顾北弦微微蹙眉,“什么事?”
丁烈试探地说:“你先给我打十万,不,一百万,我就跟你说。”
说完他厚着脸皮,报了自己的银行账号。
顾北弦没说话,但也没挂电话。
丁烈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
过了两三分钟。
丁烈都要灰心了。
手机忽然收到一条信息,是银行实时转账的信息,提示到账一百万。
丁烈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顾北弦给钱,给得这么痛快。
他盯着那条短信,反复地看了又看。
确认无误后,这才神神秘秘地说:“小婳刚刚和一个穿黑色冲锋服的男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店里了。”
顾北弦的声音很冷,“男人长什么模样?”
丁烈讨好地说:“长得没你帅,寸头,个子很高,看上去像个退役的兵蛋子。那男人为了她,还打我,他俩一看就有问题……”
话还没说完,顾北弦就掐了电话。
丁烈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愣住了。
以为是信号不好,他按着顾北弦的号码,又打了一遍。
却打不进去了。
顾北弦把他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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