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回忆录3(袁世海回忆录76紧赶场)

袁世海回忆录3(袁世海回忆录76紧赶场)(1)

过礼定于一九四六年二月初二,“二月二,龙抬头”,对同属大龙的我们俩来说是最好的日子。婚期定在农历二月十三,据说外国人认为十三这个数字不好,可我们遵循的是中国习俗,皇历上写着这天是除危定日黄的黄道吉日。地点在同兴堂。

正月底我被李华亭约至天津中国大戏院与奚啸伯演出十二天。好在婚事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农历二月初十就能回到北平,不耽误定好的婚期。

过礼那天,由母亲和二姐操办着给迟家送去了十二抬食盒,装着一对镯子、一对戒指、四季衣服、龙凤饼等,还有一只鹅。据说,这只鹅叫得很响,前次娶遇仙,也说鹅叫得特别响,看来,我倒真是个爱说话的姑爷了。

二月初八,李华亭从北平返回天津,急急火火地告诉我,少春定于二月十二来天津打炮,我必须留在天津,先和少春演一期(十二天),然后盛章加入一期。没等他说完,我就截住他的话:“大经理,您真会开玩笑。天津的戏我若是都唱了,北平的那出戏”,没有我可怎么开锣呀?您给我贺了半天喜,是忘了,还是忙晕了?”

“唉呀!你急啥子哟!我跟少春商量好了,十二号少春打炮,唱《打金砖》。演完了。您就抓紧休息。十三日早上五点我送您回北平。不误您的婚事。十三日晚上无论如何保証能入洞房。少春和李玉茹演一场《武松与潘金莲》。您十四日坐下午的车回天津。晚上是《洗浮山》带《霸王庄》,您演黄龙基。也不累。最后一个小时上场,也就是说晚上十点来场都误不了扮戏(过去演出大都在夜里十二点オ散场)。按少春的话说,让三哥陪着到天津度月。我向少春立下军令状。借用《花田八错》中的一句话,那是“保得去、保得回”,是一点儿也不错。怎么样?没话可说吧?”李华亭操着湖北ロ音一ロ气说完。他们已经安排得相当周密了,我只好点头:“好!安排得这么周到,还说什么!”

事情定下来了。中国大戏院有着很齐整的一班底包,按月开支,中间空场一天,损失较大。尽管时间安排得太紧,我也只好点头。这是在旧班社必尝的辛苦啊!

谁知十二日晚上就开始下大雪,第二天早晨五点,李华亭雇好两辆车,他把我叫醒,与我同去火车站,同到北平。一下火车,我们直奔东升平澡堂,事前已写信告知家里将新做的袍子马褂送至东升平。

鹅毛般的大雪仍在不停地下着,这是一场多年未见的大雪。地上积雪已是一尺多深了,人力车拉着我们十分艰难地去往前门廊房头条内取灯胡同的同兴堂。

我望着同兴堂的大匾额,不禁感慨万千。

难忘年年三月十八,富连成科班在这里隆重举行靠箱会(戏班中管箱人的节日),我们这些学徒美餐一顿后,观看什锦杂耍,高高兴兴地度过一年中我们盼望的一天。

就是在这里,我终于扮演了《珠帘寨》中的周德威,改变了我在科班中的地位,使我步上架子花脸的第一级台阶。

今天,又是在这里,我将完成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但愿我和福媛幸福美满,地久天长。

来不及多想,李华亭已拉着我迈进同兴堂。

呵,同兴堂的喜堂内红绸高悬,贴着双喜字儿的红灯挂在正中,在香烛的辉映下,格外动人。围桌上绣着送子娘娘的图案,地上铺满红。

亲朋宾客已陆续到来,雪路难行,实在难为他们,天气的寒冷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

最难的要数轿夫。除了一顶由八个人抬的新的红轿子,还有两顶分别由四个人抬的绿轿子,人们不畏严寒,任鹅毛般的雪片飞落在头上,他们步调一致地艰难地跋涉在风雪中,保持轿子的平稳。按照一般规矩,这八面大鼓九对锣的轿队要抬着新娘浩浩荡荡地多绕几条街,今天只能从大外廊营直奔同兴堂。

一切都按照传统的礼仪,在热烈欢乐的气氛中,我和福媛拜堂成亲。

最使客人们惊叹的是,在老式的婚礼仪式结束之后,我换下长袍马褂穿上笔挺的黑色燕尾服,打上领结,戴上手套。新娘换上西式白色婚纱服,站在高高的喜棚下,进行文明结婚的拍照仪式。在当时,文明结婚(即西式婚礼)已逐渐被人们所接受,世芳结婚就是这么办的,但像我们这样先中式后西式二者结合、中西合壁的,尚属少有。

祝贺的人们赞不绝口,他们赞新郎英姿勃勃,赞新娘像出水芙蓉一样水灵、俊美,赞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人们对新娘的赞美在我的预料之中,我这位新郎嘛,这套合身的燕尾服配上薄薄一层头发(这是好不容易才留下的),倒还不显老相,两人的身量也合适,所以从外貌上看很般配。

摄影师搬出了深红色绒布蒙着的照相机,调整好灯光和焦距。

“喂!新郎新娘亲热点儿!新郎靠住新娘,快!”

“新郎官拿出点儿李逵的快性子来!”

在一阵阵的哄笑声中,人们纷纷吵嚷着要我靠近新娘。少春之弟幼春吼了两句,声音格外洪亮,有着花脸特有的共鸣音,引起一阵更热烈的哄笑。

幼春是特意代表少春来参加婚礼的。

当众人赞美新娘时,我真是很想看她一眼,可她和我并排站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怎好意思扭过脸看她呢?就是瞟一眼,也怕万一被某一双眼晴盯上,又会被取笑一阵。反正她的模样我早就熟悉了,何必非在此时看她呢?

所以我一直张着嘴向大家笑,不敢侧身面对她。现在,对于众人的呼叫,我必须做出反应。再说结婚照总不能新郎新娘分开站,必须要靠在一起。借这个机会,我转过了身。只见福媛身穿拖地几尺的灯笼袖纱裙,头戴花簇云堆的白头纱,头微低,面微红,眼微垂,手棒鲜花,不胜娇羞地站在我身旁。

我情不自禁地向她靠近…

第二天清晨,李华亭早早送来火车票,向我母亲道过喜之后,他说:我先坐车回天津告诉少春,就都放心了。到时候,您千万催着他点儿,别误车!”

“放心吧!世海一向做事认真,不会误的。“

岳母迟老太太来到我家。按照老规矩,应该摆酒款待,女婿给岳母磕头,以示洞房花烛夜对新娘一切满意。我讨厌这些烦琐的礼仪,所以只请岳母吃了茶点。不仅如此,就是洞房花烛夜的谢床仪式(即续弦时新人入房要先拜床,表示对前妻的尊重),我也自行取消,只有福媛一人听从了喜娘的“指挥”拜了床。

然后我和福媛一同回门。

走进迟家上房,迎门就是佛堂,铺设着黄布的佛案上,中间供奉着神位、祖先牌位,侧面立着家谱。两支红烛高燃,香炉中青烟缭绕。铜磬旁放着系有红绸的黄色磬锤。桌案前的空地上有一对黄色的蒲团,我和福媛双双跪在上面,先拜佛、拜祖先,再拜岳母,站起来给世恭、世尉、世德、温媛、淑媛鞠躬行礼。我的年纪除比温媛大姐小外,比其他人都大。世恭、世尉、世德自入科班以来都叫我三哥。由于福媛最小他们现在是既不习惯叫我三弟,可也叫不出“三哥”两个字来。我也一时改不过来,只好大家含混着相互道喜。

在迟家,因岳父早已去世,始终是爷爷迟子俊掌家,他前几年也去世了,世恭是当时迟家的主要经济支柱。这次的婚事均由世恭操办。他特意请来南方厨师,在家中设宴。北屋一桌全是女客,男客们在厢房,大都是世恭的朋友,世芳、世忠也在,几乎全是富连成科班的师兄弟,大家无拘无束,十分畅快。只可惜盛利、少春等人在天津演出,少唱了几杯喜酒。

饭后,我和福媛回到家中。福媛拉开五屉柜,开始收拾行装。她做事麻利,有条理,毫无新娘的娇态和拘谨。

我和福媛刚登上去天津的火车,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坐下,就见胖胖的幼春也提着行李包跑了过来。

“嘿,胖三(幼春小名),你怎么昨天没走哇?”

“我?是李华亭给您安排的跟班!昨天婚礼结束他就回了天津。刘铁林(少春班社管事)给咱们买了一趟车的票,怕您万一有事耽搁误了车,让我再帮着买票,得保证您今儿晚上不误场!”

“这李华亭还真是用心良苦。“

“怕误事,我早早就出门了。路太滑,到这儿也不早了。我要在站外等您,又怕您先进站。进站吧?有事就出不来了。正犹豫不定时忽然看见有人头上戴着红绒喜字进站了,我想准是你们二位,就追着红喜字上了车,还真没错!”

幼春很胖,要不怎么叫胖三哪!他是少春的好搭档,大花脸、二花脸、小花脸、丑婆子,文的武的无一不精,称得起是多オ多艺。尤其演《智激美猴王》这出戏,他演的猪八戒憨态可掬,很有特色。生活中他更是幽默风趣。他摘下帽子,擦着汗,又补充道:“您,刚才坐三轮如同练三九,差点儿没把我冻成冰砣子;这会子追你们一通跑,又如同练三伏衬衫都湿透了。”

“你有三十六变的猪八戒的本领。怕什么?我倒真替那个车夫叫屈,这么滑的雪地上偏偏遇上你这么一个天蓬大元帅。够分量!从柳树井到前门火车站,路可不近,挣的真是受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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