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贾赦纳妾看如何在职场中自我保全(从贾赦纳妾看如何在职场中自我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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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场中,如果领导分派给你一个棘手的任务,成功的希望极其渺茫,既避无可避—— 因为自家领导你惹不起,又不敢贸然行事—— 因为对接方的领导你也惹不起,这种情形下该如何全身而退呢?
红楼梦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就讲了这样一件事。 (黑色加粗未划线字体为书中原文)
故事中同时陷入上述两难境地的人有二,一个是贾赦之妻、荣国府大太太邢夫人,另一个是贾琏之妻、赫赫有名的二奶奶王熙凤。前者因贾赦而入坑,后者则被前者拉下水。
婆媳二人境遇相同,但在该事件中的结局却完全不同。 凤姐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身而退。邢夫人则将自己弄得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正应了回目里说的“尴尬”二字。 凡事就怕对比,邢氏之愚,凤姐之精,跃然纸上。
我们来看看事件的始末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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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贾赦妾室众多,却又看上了贾母的贴身大丫鬟鸳鸯,意欲收房。邢夫人懦弱,在老公面前处于绝对的下风,没什么话语权,一味愚贤以求自保。贾赦对此心知肚明,就 把这件事交给她去办。
让正妻帮自己纳妾,听起来多么讽刺。贾赦是邢夫人的顶头上司,上司派了任务,不敢推脱。另一头要对接的是贾母,是东西两府中辈分最高的人,自然也得罪不得,两头不敢得罪。邢夫人没办法,只好叫了儿媳妇凤姐来商量。
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向凤姐儿道:“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
邢夫人觉得此事虽为难,但选个丫头收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是怕贾母不同意。王熙凤可不这么认为,知轻重的她一眼看到了本质—— 此事绝对没戏。
邢夫人是凤姐的顶头上司,既然任务有难度,就找这个能干的下属来商量个可行方案。
凤姐也没拿自家婆婆当外人,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 事情根本不可行,哪里来的可行方案?
凤姐儿听了,忙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呢?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太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轻,作这些事无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
凤姐本是一番好意,这席话,与贾母后面教导邢夫人的话如出一辙。可见凤姐确实是明白人,看得透事情的发展趋势。若邢夫人也明事理,有主见,应该加以思量才是。可惜并没有。
凤姐与邢夫人,在贾赦纳妾事件中有多处都形成了鲜明对比。凤姐明白,邢夫人糊涂;凤姐有主见,邢夫人没主意;凤姐在婚姻中不说地位高过贾琏,至少约可平分秋色。遇事凤姐能决断,贾琏拈花惹草时对凤姐有所忌惮。而邢夫人则完全不同,家中大事小事全凭贾赦一句话,自己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如今见凤姐变着法地推脱,事态于己不利,邢夫人心中很不乐意,便拿出了领导的派头:
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
邢夫人怕贾赦恼怒引火烧身,连浅尝辄止地劝也不敢。既然领导给自己施压,自己便只好把压力转嫁给下属。原以为正室为老公张罗纳妾已经够讽刺,如今儿媳妇也被牵扯进来为公公纳妾之事效力,愈加让人长见识。
凤姐一听邢夫人的话茬不对,马上警惕起来: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强,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便知他又弄左性,劝了不中用……
识时务者为俊杰,成大事者能屈伸。看出邢夫人已经没有再治疗的必要,自己救自己才是正道。想到这里,凤姐立马转变了态度,不着痕迹地以自己为踏板、顺承了婆婆,还贴心地提出了建议:趁着老太太高兴,今儿就去讨,我帮着您打下手。你看,本轮她说的每一句都是邢夫人爱听的,而这些反应不过是在略一思忖之间便完成,当真精明得很。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凤姐)连忙陪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琏二爷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爷太太恨的那样,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及至见了面,也罢了,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那样了。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知道。”
邢夫人居然一点儿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这话听起来句句顺耳,心里一高兴,把自己的打算也交代给了凤姐。
邢夫人见他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又告诉他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他虽害臊,我细细的告诉了他,他自然不言语,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虽不依,搁不住他愿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这就妥了。”
邢夫人计划如何行事对凤姐而言已经不需要再过脑子——总之是不中用的,继续奉承让她心里舒服别为难自己就好。
凤姐儿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别说是鸳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邢夫人笑道:“正是这个话了。别说鸳鸯,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本来说先过去哄贾母高兴的,一听婆婆的话,凤姐心下便改了主意。自己不能先去,否则易生嫌疑。
凤姐儿暗想:“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保不严他就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若他依了便没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使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了应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他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
想让别人接受自己重新提出的建议,最好的表达方式是站在对方的角度说,这些提议都是在为对方考虑,对方自然愿意接受。在揣摩人的心理方面,凤姐是个高手。
想毕,因笑道:“方才临来,舅母那边送了两笼子鹌鹑,我吩咐他们炸了,原要赶太太晚饭上送过来的。我才进大门时,见小子们抬车,说太太的车拔了缝,拿去收拾去了。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倒好。”
邢夫人果然不疑有他,换衣服准备搭凤姐的车,凤姐还顺势伺候了一番婆婆的穿衣打扮,把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邢夫人听了,便命人来换衣服。凤姐忙着伏侍了一回,娘儿两个坐车过来。凤姐儿又说道:“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我若跟了去,老太太若问起我过去作什么的,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脱了衣裳再来。”
过来以后,凤姐再次故技重施,找了个合理借口回家躲了。她要让邢夫人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全程不在事发现场。若邢氏碰了钉子, 可与自己毫无干系。
邢夫人听了有理,便自往贾母处,和贾母说了一回闲话,便出来假托往王夫人房里去,从后门出去,打鸳鸯的卧房前过。只见鸳鸯正然坐在那里做针线,见了邢夫人,忙站起来。邢夫人笑道:“做什么呢?我瞧瞧,你紥的花儿越发好了。”一面说,一面便接他手内的针线瞧了一瞧,只管赞好。放下针线,又浑身打量。
鸳鸯被看得不自在,少不得问一句。由这一问开始了邢夫人的媒婆之旅,也开始了她的“尴尬人”之旅。
邢夫人便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鸳鸯听了,心中已猜着三分,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
猜到了来意,鸳鸯没说话。
听邢夫人道:“你知道你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心里再要买一个,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来的不干不净,也不知道毛病儿,买了来家,三日两日,又要肏鬼吊猴的。因满府里要挑一个家生女儿收了,又没个好的:不是模样儿不好,就是性子不好,有了这个好处,没了那个好处。因此冷眼选了半年,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收在屋里。你比不得外头新买的,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俗话说的,‘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跟了我回老太太去!”说着拉了他的手就要走。 鸳鸯红了脸,夺手不行。邢夫人知他害臊,因又说道:“这有什么臊处?你又不用说话,只跟着我就是了。”鸳鸯只低了头不动身。
邢夫人开始利诱,鸳鸯还不说话,也不动。
邢夫人见他这般,便又说道:“难道你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作,倒愿意作丫头!三年二年,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你跟了我们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爷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人你要使唤谁,谁还不动?现成主子不做去,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 鸳鸯只管低了头,仍是不语。
任邢夫人说得天花乱坠,鸳鸯姑娘就是一语不发。
邢夫人又道:“你这么个响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有什么不称心之处,只管说与我,我管你遂心如意就是了。”鸳鸯仍不语。
到这会儿邢氏还不明白,鸳鸯根本没把这号称“半个主子”的姨娘身份看在眼睛里。如何遂心如意?只要你们别唱这出闹剧便遂心如意。
邢夫人又笑道:“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说话,怕臊。你等他们问你,这也是理。让我问他们去,叫他们来问你,有话只管告诉他们。”说毕,便往凤姐儿房中来。
反观邢夫人说媒的过程,让人觉得好笑。这分明就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自说自话还浑然不觉。若换了凤姐,哪还用说这几车话,管 保早就看出来鸳鸯的意思了。邢氏的愚由此可见一斑。
鸳鸯她到底是什么态度呢?故事后面写道:她见邢夫人离开后,也离开自己的房间去了大观园里躲清静,遇到了平儿和袭人。文中交代她对平儿说:
这话我且放在你心里,且别和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儿怎么到园子里去了,有以下缘故。
凤姐儿早换了衣服,因房内无人,便将此话告诉了平儿。平儿也摇头笑道:“据我看,此事未必妥。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他那主意,未必是肯的。也只说着瞧罢了。”凤姐儿道:“太太必来这屋里商议。依了还可,若不依,白讨个臊,当着你们,岂不脸上不好看。你说给他们炸鹌鹑,再有什么配几样,预备吃饭。你且别处逛逛去,估量着去了再来。”平儿听说,照样传给婆子们,便逍遥自在的往园子里来。
凤姐把平儿打发出去,是因为知道邢夫人一定会过来继续商量这事,当着丫头的面儿不方便。你瞧,凤姐每行一步,都想得周全、行得谨慎,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落邢夫人话柄的可能。
不久邢夫人果然如期而至,凤姐继续扮演优秀下属,领导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交代得一清二楚。
那边邢夫人因问凤姐儿鸳鸯的父母,凤姐因回说:“他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从不大上京。他哥哥金文翔,现在是老太太那边的买办。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
邢夫人把鸳鸯的沉默解读为害羞,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人来问不好开口,那就请父母来迂回攻城,曲线救国。父母既不在京,哥嫂也可代行父母之职。
邢夫人便令人叫了他嫂子金文翔媳妇来,细细说与他。
鸳鸯哥嫂都在贾府当差,嫂子只是个为贾母浆洗衣服的后勤主管,地位本就不及身为贾母首席丫鬟的小姑。如今见她又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想当然以为这等“好事” 鸳鸯自己也是求之不得。
金家媳妇自是喜欢,兴兴头头找鸳鸯,只望一说必妥……
若果真如此,金家夫妻二人的地位 岂不是眼看也水涨船高,要当舅爷舅奶了?于是鸳鸯嫂子开心得要飞起来。兴冲冲来做说客,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小姑的心气、格局、眼界、血性都非同寻常,自己一开口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仅如此,连袭人与平儿也没对她客气。乘兴而去,铩羽而归,垂头丧气来回邢夫人的话。
……(金家媳妇)不想被鸳鸯抢白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说了几句,羞恼回来,便对邢夫人说:“不中用,他倒骂了我一场。”因凤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也帮着他抢白我,也说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爷商议再买罢。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邢夫人听了,因说道:“又与袭人什么相干?他们如何知道的?”又问:“还有谁在跟前?”
本来碍于凤姐,她嫂子不敢提平儿,结果邢夫人这一问,即便忐忑,少不得也得说了。
金家的道:“还有平姑娘。”凤姐儿忙道:“你不该拿嘴巴子打他回来?我一出了门,他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一个影儿也摸不着他!他必定也帮着说什么呢!” 金家的道:“平姑娘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像是他,可也不真切,不过是我白忖度。”凤姐便命人去:“快打了他来,告诉他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他来帮个忙儿。”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姑娘打发了人下请字请了三四次,他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他去的。林姑娘说:‘告诉你奶奶,我烦他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故意的还说“天天烦他,有些什么事!”
凤姐的精再次洋溢出纸面。先下手为强骂了自家丫头,还故意说“她必定也帮着说什么了!” 这一来反弄得金家媳妇不好再多讲,倒主动替平儿遮掩以顾凤姐面子。凤姐这是明着告诉邢夫人,即便平儿是我的人,但她知晓此事却不与我相干,从而把自己拎得清清白白,一尘不染。
而且有其主必有其仆,上面的台词儿凤姐和丰儿可没提前对过,俩人都是现场发挥,默契度羡煞旁人。
事到如今,鸳鸯本人不愿意,“媒人” 又不敢和贾母直接提—— 怕“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进退维谷的邢夫人已没了别的主意,只好照实汇报给了上级领导。
贾赦想了一想,即刻叫贾琏来说:“南京的房子还有人看着,不止一家,即刻叫上金彩来。”贾琏回道:“上次南京信来,金彩已经得了痰迷心窍,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不知如今是死是活,便是活着,人事不知,叫来也无用。他老婆子又是个聋子。”贾赦听了,喝了一声,又骂:“下流囚攮的,偏你这么知道,还不离了我这里!”唬得贾琏退出,一时又叫传金文翔。贾琏在外书房伺候着,又不敢家去,又不敢见他父亲,只得听着。一时金文翔来了,小幺儿们直带入二门里去,隔了五六顿饭的工夫才出来去了。贾琏暂且不敢打听,隔了一会,又打听贾赦睡了,方才过来。至晚间凤姐儿告诉他,方才明白。
贾赦一听利诱不成,请嫂子做说客也未成,恼怒不已。连用了两个即刻,即刻叫贾琏,即刻叫鸳鸯父亲来京——贾赦之好色要到何种程度,才迫切到如此地步,一刻等不得。只是把个贾琏无端卷进来,一头的雾水。
鸳鸯父亲已病入膏肓,请不来,还得找她哥嫂。嫂子已经上过场被骂回去,这次换哥哥上。
鸳鸯一夜没睡,至次日,他哥哥回贾母接他家去逛逛,贾母允了,命他出去。鸳鸯意欲不去,又怕贾母疑心,只得勉强出来。他哥哥只得将贾赦的话说与他,又许他怎么体面,又怎么当家作姨娘。鸳鸯只咬定牙不愿意。他哥哥无法,少不得去回覆了贾赦。
哥哥也败下阵来。见一番折腾后仍然白费力气,一心要纳妾的大老爷恼羞成怒。
贾赦怒起来,因说道:“我这话告诉你,叫你女人向他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
迂回不成,直接威逼。贾赦的无耻,原形毕露。
那个社会,奴才的生命不属于自己,属于主人。不止自身的生命属于主人,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主人的奴仆。鸳鸯是奴才的女儿,却拥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的大丈夫气节。
贾赦往鸳鸯身上泼脏水,并以堵住她四面八方所有的生路相威胁,贾母在世她尚可偷安,若贾母去世后她必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逃不出贾赦的魔掌。贾赦这个混蛋做过不少仗势欺人的缺德事,还都成功了,可惜这次他错看了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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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听了哥哥转述贾赦的话,气得无话可说。便假装回心转意,拉她嫂子闹到贾母面前,剪发明誓——
鸳鸯拉了他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他嫂子又如何说,今儿他哥哥又如何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原来他一进来时,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左手打开头发,右手便铰。众婆娘丫鬟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众人看时,幸而他的头发极多,铰的不透,连忙替他挽上。
这一闹,邢夫人被提前暴露。怒不可遏的贾母没见这个大儿媳在场,就把气全撒在小儿媳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侍奉婆婆尽心尽力,此时平白无故遭躺枪,满心的委屈,又不敢多言。薛姨妈一看怪在了自家姐姐头上,也不好说什么,最终还是探春出面为王夫人解了围。
贾母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薛姨妈见连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劝的了。李纨一听见鸳鸯的话,早带了姊妹们出去。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曲,如何敢辩;薛姨妈也是亲姊妹,自然也不好辩的;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犹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他极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可是委屈了他。”
贾母见自己气头上错怪了王夫人,心下不忍,让宝玉替自己给她赔不是。接下来又嗔怪凤姐不提醒自己。聪明的凤姐见贾母动怒,便有意逗她发笑—— 从这时开始,凤姐就已经主动担起了帮邢夫人洗地的工作,尽管邢夫人不在,但凤姐清楚自己的工作不会白做, 她此时不知,彼时也会知。
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我。”凤姐儿笑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贾母听了,与众人都笑道:“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不是。”凤姐儿道:“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儿笑道:“自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贾母笑道:“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凤姐儿道:“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罢。”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说的众人都笑起来了。丫鬟回说:“大太太来了。”
说邢夫人愚,真不冤枉她。高层那边已闹得天翻地覆,她还浑然不觉。
贾母正余怒未消,她居然自己撞到网里来了。周围的人见事不妙纷纷退去。
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鸯之事,正还要来打听信息,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他,他方知道。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王夫人接了出来,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的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
“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在众人都产生退意之前,精明的凤姐早已找借口溜了。她比所有人都介意邢夫人此时的脸面,却不是为了邢夫人体面,而是为自己干净。
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老爷性儿闹!”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儿。”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你来的也巧,你就去说,更妥当了。”
贾母严词教导了邢夫人一顿,不少话都是凤姐之前说过的。教导完后把邢夫人晾在一边,不再搭理她。邢夫人这份尴尬啊,走不是留也不是。贾母生气不理她,却叫人找回薛姨妈王夫人凤姐鸳鸯来打牌取乐调节心情。邢夫人在场,凤姐愈加发挥自己的长处,妙语如珠、包袱不断,逗贾母开心,帮邢夫人收拾残局。邢夫人办砸了事情,还得靠儿媳妇擦屁股。
等在后面的贾赦急于知道鸳鸯之事的进展,打发贾琏来请邢夫人。优秀员工凤姐赶忙从侧面帮忙传信给婆婆——
贾琏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
贾琏被贾母看见,知道他是替父而来,愈发狠骂了他,骂得贾琏灰溜溜退出门外。等邢夫人终于从贾母处脱身,平白被卷进来的贾琏忍不住抱怨了贾赦几句,而夫为妻纲贤惠无比的邢夫人到如今都没忘维护自家老公,对领导果真死心塌地。
贾琏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没孝心雷打的下流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
见了贾赦,愚弱的邢夫人不敢将贾母的话完整转述,只挑他能接受的简单做了汇报。贾赦羞愧交加,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出来见贾母。纳鸳鸯为妾一事终成闹剧,最终不得不另买他人。
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不在话下。
后来贾母去世,鸳鸯知道自己逃不脱贾赦的蹂躏,故而悬梁自尽,成了统治者权势之下的无辜牺牲品。
纵观始末,王熙凤早在最初就明白此事不可为,因而自始至终并未真正出过一丝力气。可在邢夫人看来她的儿媳则一直在帮忙:从前期的出谋划策、到中期的提供信息、再到后期的收拾残局、助己脱身,这个下属一直忠心耿耿站在自己这边。
而从贾母的角度来看凤姐又与此事毫不相干,不但如此,还想方设法逗自己开心,替公公婆婆收拾留下的烂摊子,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凤姐精不精?这一番职场自保术让不让人拍案叫绝?
只叹邢夫人,既看不清形势,又没有能力摆布命运,只能被命运所摆布。或许贾赦娶邢氏为妻也只因其愚,不愚亦到不了这位置呢。当然,这里的“命运” 只是狭义上的,并未放在整部作品的高度。
总而言之一句话,人世凶险,希望我们都能站得稳、拎得清、知轻重、识进退,如凤姐一般拥有在职场上自我保全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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