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师范旧址全国文物(邓云乡文化古城时期的燕京大学)
文化古城时期近十年中,是燕京大学的黄金时代,在此之前,尚届初创阶段;在此之后,受到战局影响,相对来说,也没有那个时代正规而神气了。
“清华、燕京好通融”,文化古城时期在摩登仕女的心目中,清华的男土是“天之骄子”,燕京更是“天之骄子”了。自然最好是欧美留学生,剑桥、牛津、哈佛、巴黎……这些学府中取得博士头衔的留学生,退而求其次,也要勉强找个清华、燕京的学生做意中人,“好通融”者,略有勉强之意也。
这时期燕京,有最充足的外汇经费,有世界名望的第一流的学人教授,有风景幽美、建筑华丽、湖光山色的校园,有语言到生活一切都美国化的环境,有极为昂贵的学杂费用……是最特殊的、最洋气的、最神气的——这里我不用“贵族化”一词,因为在我的师友中,包括最熟悉的朋友,不少都是燕京出身的,并不是“贵族化”的人,也没有贵族化的习气。
燕京大学名义上是私立的,但实际上它是由教会立的。“教会”是指天主教或基督教,而“教会”又分好多派别,每种派别又各有名称,如圣公会、长老会、美以美会等。这些都是基督教的教会。燕京大学在名义上是由美以美会、北长老会、伦敦会等教会团体合办的。学校的经费是教会出的。基督教教会的根据地主要是美国和加拿大,以美国为主,在纽约有“中国基督教大学董事会”,在上海有“中华基督教教育会”,多的时候,支持着十 六所大学,到一九四七年即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还保留几所。燕 京大学是其中之一,也是规模最大、办的最好的一所,毕业的人也多,在政治上、国际文化上影响是最大的。
燕京大学创建于一九一九年,由船板胡同汇文大学校、灯市口佟府夹道协和女子大学校、通县协和大学校合并改组而成。这些学校所属教会不一样,如汇文是美以美会的学校,协和是公理会的学校,因而“燕京”后来就不是专属于—个教会,而是几个教会共同支持的了。
基督教办的学校,要宣传宗教,因而燕京大学开办之初就合并了美以美会的汇文大学神学馆(即汇文神科大学)和公理会的华北协和道学院而建立了燕京大学的“神科”,后来随着文科、理科改称文学院、理学院,神科也改为“宗教学院”。
司徒雷登是以办燕京大学起家,后来做了“驻华大使”,因《别了·司徒雷登》一文而大大出名。老实说:这位出生在中国杭州的美国牧师的儿子,对于办燕京大学是花了一番大气力的。《胡适的日记》一九二二年三月四日记道:
“十时半,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与刘廷芳来,启明来。燕京大学想改良国文部,去年他们想请我去,我没有去,推荐周启明去。(启明在北大,用伪所长,很可惜的,故我想他出去独当一面。)启明答应了,但不久他就病倒了。此事搁置了一年,今年他们又申前议,今天我替他们介绍。他们谈的很满意。”
只此一点,亦可见燕大草创时期想法延聘一流人材的简况了。此事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记载道:
“一九二二年三月四日,我应了适之的邀约,到了他的住处,和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和刘廷芳相见,说定从下学年起担任该校新文学系主任事……学校里派毕业生许地山来帮忙做助教……每星期分出四个下午来,到燕大去上课。我原来只是兼任,不料要我做主任,职位是副教授,月薪二百元。”
当时他还是北大教授,又兼了燕大副教授。这时燕大校舍还在崇文门内盔甲厂。盔甲厂在北京内城的东南角,同西南角太平湖一样,在城墙没有拆除时,这里是死角,过路人不会走到这里来,是很安静的。但是真要来时,那就要由东单往南穿胡同进来,或走苏州胡同,或进船板胡同,走到沟沿头,再往东南走,就是盔甲厂了。今天这是北京火车站广场的东南角,是最热闹的地方,可是七十年前,谁会想到这里会成为火车站呢?早期燕京盔甲厂的校址,是十分简陋的。虽然说:“大学者,有大师之谓也,非有大楼之谓也。”简陋的校舍,有了大师,照样能办好学,教育出人材,但究竟不如既有大师,也有宽敞幽美的校园为好,不是可以相得益彰吗?也许是机遇吧,司徒雷登一下子找到了西郊篓斗桥明代米万钟家勺园的旧址,这样几年之后,使燕京大学拥有当时北京最美的校园了。
勺园在清华园的西南面,在海淀的北面,在圆明园废址的正南面,东面是成府村。地址极好,交通较清华园更好,为去颐和园必经之路。不过当时虽说是旧家名园,但年代久远,早已荒芜,木石无存,只有进门后一座石桥,是勺园旧物。司徒雷登看中了这里,但这却是有主的,是当时陕西督军陈树藩的私产,原是为其父退居林下,颐养天年之用的。司徒雷登为此去了一趟西安,因西安教会圣公会西安中学校长董健吾的介绍,找陈树藩,想以三十万两银子的代价购买此园。因在易俗社听秦腔,认识了两位老人,一位就是陈树藩父亲,婉转说明此意,陈父未置可否。不久陈树藩请客,慷慨秉承父意,将勺园送给燕大,不过有两个条件,就是在校园内为陈父立块纪念碑,另外将陈树藩创办的存德中学作为燕京大学的附中,每年可以保送五十名学生上燕大。如此司徒雷登大喜过望,双方欣然达成协议。
燕大有了校址,便积极由美国著名设计师设计营建,完全用宫殿式建筑,不几年,在未名湖畔,一所美轮美奂的新学舍便建成了。全校共占地七百七十余亩,其中勺园旧址占三百余亩,另外尚买进了徐世昌的镜春园、张学良的蔚秀园、载涛的朗润园。全部建筑费用,一共用了三百六十多万银元,建成六十六幢建筑物。一时燕大校舍、协和医院、北平图书馆先后建成,成为鼎足而三的宫殿式建筑群的样板,不但誉满全国,而且引起世界建筑界的注意。
在文化古城时期,燕京校园和清华校园成为全国最美丽的大学校园。钱宾四先生《师友杂忆》记燕园、清华园道:
“燕京大学一切建筑本皆以美国捐款人姓名标榜,如‘M’楼、‘S,楼、贝公楼,今虽以中文翻译(按即穆楼、适楼),论其实,则仍是西方精神……天津南开大学哲学系教授冯柳漪,一日来访,告余:‘燕大建筑皆仿中国宫殿式,楼角四面翘起,屋脊亦高耸,望之巍然,在世界建筑中,洵不失为一特色。然中国宫殿,其殿基必高峙地上,始为相称。今燕大诸建筑,殿基皆平铺地面,如人峨冠高冕,而两足只穿薄底鞋,不穿厚底靴,望之有失体统。’余叹为行家之名言。”
“屋舍宏伟堪与燕大相伯仲者,首推其毗邻之清华。高楼矗立,皆西式洋楼。然游燕大校园中者,路上一砖一石,道旁一花一树,皆派人每日整修清理,一尘不染,秩然有序。显似一外国公园,即路旁电灯,月光上即灭,无月光始亮,又显然寓有一种经济企业之节约精神。若游清华,一水一木,均见自然胜于人工,有幽茜深邃之致,依稀乃一中国园林。即就此两校园言,中国人虽尽力模仿西方,而终不掩其中国之情调。西方人虽亦刻意模仿中国,而仍亦涵有西方之色彩。余每漫步两校之校园,终自叹其文不灭质,双方各有其心向往之而不能至之限止,此又一无奈何之事也。”,
这段文字,情景历历,读后不但能见清华、燕京校景之幽美与不同,亦颇足以启发人的思维,深入理解中西方文化之比较。
司徒雷登弄到了历史名园作校址,又从美国捐了不少钱来,盖起了华美的校舍,在燕东园、燕南园、朗润园修了不少教授宿舍,然后就大量延聘著名学者来讲学了。燕京教授中外国人不少,不少既是著名学者,又是教会里的名人;中国名教授自然更多,其间也有与教会有关系的。如刘廷芳、洪煨莲、李荣芳、赵紫宸、简又文、许地山、陈垣、吴雷川等位,都既是名学者,又是教友、教会中的名人。北伐之后,燕大又来了不少名家:如顾颉刚、邓之诚、容庚、钱穆、郭绍虞、吴其昌、吴文藻等位,都是名实兼备、又肯实干的专家。因而在文化古城时期的燕大,在办学经费、办学环境条件、师资力量三个方面,都是第一流的,有世界水平的。著名的美国人斯诺三十年代中期就在燕大。
燕大和美国学术界的关系极为密切,燕京法学院和普林斯登大学有协作关系,得到经济援助,可以互换教师。以文学院为主与哈佛大学有协约,得到经济上的大力支持。其他如和纽约协和神学院、哥伦比亚大学等美国名大学都有关系。因而它的学术交流、人材交流,更重要的是经济支持,都是多方面的,世界性的。
文化古城时期燕大,本科有三个学院,十八个学系。文学院有国文学系、英文学系、欧洲文学系、历史学系、哲学系、社会学系、新闻学系、音乐学系,理学院有化学系、生物学系、物理学系、地质学系、心理学系、家事学系,法学院有法律学系、政治学系、经济学系。另有宗教学院、研究院,以及制革专修科,属化学系;幼稚师范,属教育系。
燕京大学是教会学校,其宗教活动及气氛,是靠宗教学院贯彻和维持的。它不同于文、理学院是教学机构,而是一个研究机构,它不招高中毕业生,而是招收文、理学院的大学毕业生为学生的,人数很少。宗教学院的教授,同时也是其他学院中各系教授,另外又是“燕大基督教团契”里的主要负责人员,做司教、讲道、办宗教学习班,这个组织就是燕京大学内部的教会,给要求参加基督教的师生员工举行洗礼仪式、举行礼拜、设圣餐会、宣讲“福音”,总之一切基督教的宗教活动在燕大都由宗教学院代办了。这样使燕大整个学校,也像其他教会学校一样,全校弥漫着一种基督教气氛。
在此附带要说一下教会学校的立案问题。早在清代道光十年(一八三〇),英、美等国传教士就在我国擅自兴办学校,据《中国基督教教育事业》一书所载,到一九二二年时,大中小学已发展到七千三百余所,学生有二十一万多人。在北洋政府时代,舆论界即要求政府收回教育权。这样就出现了教会学校必须向中国政府各级教育机关立案,和教会学校的宗教课问题。北洋政府在一九二五年十一月颁布了“外人捐资设立学校认可办法”,同时不久广东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于一九二六年十月也颁布了“私立学校规程”,这样就把教会学校的立案问题明确了。大学要在教育部立案,同时规定如有董事会,中国董事应该过半数,外国人不能担任校长。燕京大学很快向北洋政府请准立案,原校长司徒雷登改任校务长,请在燕大国文系兼课的讲师,实际是当时教育部次长的吴雷川氏任校长。一九三五年陆志韦又继吴氏任燕大校长。自然主要大权及向美国募捐经费等,还是司徒雷登一手包办。“校长”虽不完全是名誉职,实际也只是一个向中国政府出面的“代理人”罢了。
燕京大学虽然十八个系,可是学生并不多,办学规模只是八百人,有的系四个年级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个人。但是它的水平和质量是保证的。燕京学费、宿费、杂费,一学期一百五六十元,在当时是个十分庞大的数字,但一些“书香门第”、“高门大户”的子弟是不在乎的,一些海内外巨商的子弟也是无所谓的,但有些普通人家子弟,往往就担负不起这样昂贵的学费、生活费,但如果真考进燕大,努力再争取到好成绩,那还是有办法读的,它有名堂众多的奖学金。能获得一个奖学金名额,便可解决问题了。自然,更为贫寒的青年,或是要赚钱养家的人,要在燕大读书,那就困难了。自然,家中再有钱有势,而功课不好,中英文不过关,智力低下,那也是考不上燕大的。当年汉花园、清华园、燕园,这“三园”的入学考试都不是好闯的关,是不讲情面的。
燕京大学在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之后,因系美国教会学校,司徒雷登又当了校长,对付日本人,学校未受影响,又维持了几年,直到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兵在这天一大早就把燕大全部封了门,这虽然是“文化古城”时期以后的事,但和前面还是延续着的。等到抗日胜利之后复校,那已是沧桑而后了。
作者简介:邓云乡,学名邓云骧(1924.8.28----1999.2.9)山西省灵丘东河南镇人。上海红学界元老,与魏绍昌、徐恭时、徐扶明并称上海红学四老。青少年时期,先后在北京西城中学、师范大学和私立中国大学求学。194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先后任教山西大同中学,天津中学。新中国成立后,在北京中央燃料工业部工作。1953年10月起,先后在苏州电校与南京电校教书。1956年1月在上海电力学院教书,至1993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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