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花苞几月生成(潘敦几生修到梅花)
欧阳
董桥先生写过的匾额里有一件“拾美堂”我印象最深,“拾”字提手部写得很肥,撑开了天地三个字才不会脚重头轻,真漂亮。托我请董先生题额的欧阳小姐见了字也很喜欢,她说她是湖南人,二十多年前搬来香港,“拾美堂”其实是自己出生的那个小镇,沅水和澧水在那里交汇,镇子早拆了,“请董先生写了地名留下,将来当作堂号用也好,算是个纪念”。
拾美堂(65x20cm,纸本水墨,2016)
是林冠中介绍我认识欧阳的,说是董桥忠粉,听说董先生办展,一定要请几件墨宝回去挂壁相对。记得第一次吃饭是在中环的都爹利街,那天下雨,叫不着计程车我到得稍晚,进了餐厅欧阳站起身和我寒暄,我看不出她多大年纪,只觉得年轻,正揣摩间欧阳指着她身边一位二十来岁的大男孩说那是她公子,吓我一跳,保养得真好!
熟悉了以后我才知道欧阳做生意很在行,投资有眼光,她却总说自己最爱的还是文学,周作人、张爱玲、木心,同乡前辈沈从文更是他的心头好,去年夏天杭州西泠拍卖张充和遗物,专场里有一件沈从文写给充和的行书条幅,她看了图录,志在必得,我嫌底价太高,苦劝她好几次,总算拦住,隔天她却又来电话,说沈从文将来或许还有机会,张充和却实在不敢错过,到底让我帮她举下充和写给陈安娜的那幅“归去来辞”,三十几万人民币,她得意极了。我和欧阳说十年前董先生也在拍场上买过一件“归去来辞”,是张充和写给黄裳的,后来先生听说黄裳当初典物情非得已,始终在怀,便又将那幅字完璧送还给黄先生,“写给黄裳的那幅字落款是一九八一年六月二十三日,你买的这幅是六月十九日写的,只差四天,怪不得纸和墨都一样!”欧阳说这真像《清白家风》里的故事,“董先生有本书就用这个名字,古人风度,我最佩服,董先生在,风雅还在。”
董桥录石涛题画诗(25x55cm,洒金扇面,2016)
欧阳的名里有个“荷”字,她也爱荷花,近现代大小名家笔下的粉荷、碧荷、白荷、墨荷她收了一百多幅,张大千、溥心畬、林风眠、陈半丁,照片上她给我看过不少,件件精彩。去年初夏她托我请董先生写一叶扇面,“内容随董先生选,你定也行,记得有荷花就好。”我找了一张洒满鱼子金的扇面,请董先生写了石涛的一首七绝:“荷叶五寸荷花娇, 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 也能遮却美人腰。”香港天气热得早,五月里,荷花该是开了。
希汶
西湖的荷花要等旧历六月才好看,断桥下最密,孤山外更幽,晚风楼台,粉妆冶游。孤山上的梅花也好,毕竟曾是林和靖避世的所在,雪后园林,水边篱落,疏影寒香,十几岁的年纪我不太懂它的好处,等离了杭州才渐远渐念。董先生也偏爱梅花,古人谈梅的名篇佳句他练字时常写,这两年香港典亚办的艺术博览会上我展出过好些,见到的都喜欢,能不能带走却要看缘分,希汶算是有缘。
董桥“几生修到梅花”(16x60cm,纸本水墨,2015)
也许三十岁不到,希汶看上去很年轻,清削的脸庞上架一副玳瑁框眼镜,头发永远整理的一丝不苟,有几分像旧上海黑白电影里的小生。那段时间希汶在拍卖行上班,逛博览会是他的工作,每次展会他都来得很早,呆得很久,看得很细,空闲时我会陪他聊几句,忙起来他总请我先招呼别的客人,自己找人少的地方欣赏展品,很安静。那件“几生修到梅花”是横幅,我记得挂在松荫展台内侧的门楣上,不抬头很容易错过,那天希汶看到了,望了好一阵,趁我空下来轻声向我询价,我照实相告,他听完抬头又看,看好了很客气地请我容他稍作考虑,我当然应允。那天下午展台上希汶来来回回好几趟,只看那件横幅,我想他真是喜欢,也猜到他为何犹豫,便又让了些利,给他多一点折扣。希汶略有些吃惊,又忙不迭地谢我成全,他说他读了董先生那么多书早就期待能看到董先生的墨迹,见了梅花更是满心欢喜,只是过两个月就当爸爸了,要花钱的地方多,不能不精打细算些,“谢谢你体谅,这幅字我要,算是我送我女儿的出生礼物!”我向他道贺,年轻人痴恋旧时月色太不容易,我当年和他一样的年纪未必有一样的悟性,真高兴能助一臂之力。
约好展会最后那天来取字,希汶下午才到,他怕影响我的展览,故意来得晚些。我踩着椅子从门楣上取下横幅递给他,希汶双手接过去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微微的颤抖,我松开手,跳下椅子,转身拍拍他的肩膀,此境此情,我想我能懂。
IRIS
“猜我遇见谁了?董桥!”电话里Iris听上去有点兴奋,“你说巧不巧,就在上餐厅的电梯里,我和董先生说我是你的朋友,还和你请过他的字呢!”Iris是台北人,那天去香港好像是为了看佳士得的秋拍,只住两晚,香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猜董迷们都会羡慕她的好缘分。
有好缘分的都有好福分,先生是医生,自己开诊所,家里两位公子,一位台大刚毕业,一位在波士顿上音乐学院,拉小提琴,Iris自己不上班倒比上班还忙,插花、练字、习琴、健身,还要逛画廊。三年前台北松荫刚开不久Iris就来过,我不在,同事杰敏先认识了才介绍给我,那阵子Iris刚开始对当代艺术感兴趣,台北大小画廊只要有展览她都安排时间去看,博览会更是不肯错过,看得多,学得快,买得少,混得熟了我斗胆问她到底喜欢谁的画,Iris笑得有点吞吞吐吐,说她看了大半年只买了一张小小的赵无极,手机里翻出相片给我看,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精品!门槛那么高,难怪别人踏不进。
认识了一年多我们吃过几次饭,谈很多艺术谈很少生意,我办“董桥墨趣”展的时候她还没听说过董先生,我送她《从前》,送她《夜望》,送她《青玉案》,Iris喜欢读,她先生看得也起劲,非要我帮他们补齐全套牛津董集。我们聊天的话题由赵无极转成了溥心畬,从玻璃钢退化到黄花梨。Iris说他们迷上董先生笔下飘渺的旧闻,婆娑的佳人,更好奇书里面那些温情的骨董,陈香的装帧,有机缘也想收几件试试,我开玩笑劝她千万不能再读董桥,“不然破费起来是无底洞!”Iris没被我吓住,倒是我担心她走太多弯路,才介绍她认识居意古美术的张富荃,从此她去居意比来松荫勤快,家里面黄花梨笔筒、提盒、药箱一件件摆出来,Iris说买古董比买当代艺术有趣的多,“‘偶然相遇,悄然议价,欣然成交’,和董先生书里说的一样,真过瘾!”
董桥、陈如冬“觅华心见月 抚弦指流云”(纸本水墨,纸本设色,2016)
去年香港展览前我请董先生在白宣上写过几副五言对联,写好了再请苏州画家陈如冬见空补花,或绕字,或穿堂,或过墙,梅景书屋里吴湖帆这样画过。Iris看了喜欢,自己拟好了联句请我如法炮制:“‘觅花心见月,抚弦指流云’,请董先生一定把‘花’字写作‘华’,你知道那是我的名字,补花就请陈老师随意,记得有鸢尾就好,那是Iris。”
其实Iris和我通电话的隔天董先生也传了简讯给我:“昨天和朋友去兰桂坊酒店楼上中餐厅吃饭,电梯里有一对台湾夫妇,那位太太一见我就叫‘董先生’,说她是董迷,还和松荫买过我一幅字,陈如冬配画……记得你说你想动笔写松荫的客人,董迷诸相,那位太太长得蛮漂亮,可以入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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