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搞钱才是王道(钱报读书会开学了)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张瑾华 通讯员 郑秋明
80后作家池上
从儿童到大人,成长,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菁菁校园,漫长成长时光,少年、儿童的世界到底什么样?
池上,1985年生,杭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在《收获》《十月》《钟山》《作家》《江南》《山花》《西湖》等刊物发表小说,获首届“山花小说双年奖新人奖”、第六届“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这是作为小说家的池上的履历。
80后作家池上的另一重身份,是杭州一所小学的教师,以作家和教师的双重身份来写作,她时刻观察着一个儿童和成人世界之间的连接状态,看到了不同身份和不同年龄段人的真实状态,她观察到,孩子的内心世界真的不“简单”。
大学毕业后,池上进入一所小学教书,小学教师是她另一个身份属性。在第三本小说集《曼珠沙华》里,校园终于进入她的笔下。
池上的小说集《曼珠沙华》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收录的五篇小说有关成长之路上被孤立的少女、负有摧毁欲的优等生、跟踪陌生女孩的少年……这部小说中涉及的题材、问题,人到中年的成年人看了也会有切身体会,包括中年人的精神状况、子女教育等问题。
《创口贴》中的程小雨,长得黑胖却又喜穿粉色,不论老师和家长如何软硬兼施都油盐不进,当她知道班上最优秀的男生潘家和的秘密,想要以此要挟他,殊不知潘家和是因得知父母的过往而性情大变,最终转学离开;《曼珠沙华》中的史云帆,因患过脑炎而变得极度敏感和封闭,与父母的关系紧张且疏离,尽管父母正以自己的方式竭尽全力照顾和保护他;《摇太阳》里,两个要好的女孩,却因为转学而来的另一个女孩而生出龃龉,三个女孩分分合合,构成一种活泼金属般不稳定的友谊……
评论家王凯认为:池上用淡而有味的语言揭开了日常生活中存在的不安。在她眼中,孩子同父母和老师应当是并置的、平等的,二者常常互为生活的背景和问题的根源,从而构成了一对对无解的矛盾。成年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以人的面目出现和生活。
所以池上的小说中,既有那些不按大人的常理出牌的少男少女们,又有像《仓鼠》中的郝丽、《松木场》中的宜珍和《创口贴》中的罗珏这样的女性,她们或者不辞辛苦地为孩子寻找更好的幼儿园,或者反复寻找着与“问题学生”的沟通方法,以证明自己作为老师的能力。
《曼珠沙华》中的这些描述,这些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境遇,不正是我们现实生活中青春期中的孩子,面对青春期孩子的家长们正在经历的吗?
池上的小说集《曼珠沙华》,也是春风悦读榜1月推荐的上榜好书。
2月11日下午3点,钱报读书会邀请《曼珠沙华》一书作者池上、小说家黄咏梅、《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黄德海一起在纯真年代书吧,和你一起聊聊青少年、儿童的心理、情感和成长,聊聊池上所观察到的孩子的“小世界”,帮助你我更加懂得他们,走进他们的世界。
春天来了,相约春天的首场钱报读书会吧。
抢先读
《曼珠沙华》书摘
仓鼠
到家已经二十一点四十五分,比平时整整晚了半个多钟头。丁骁在书房里看电脑。二十分钟前,郝丽和他微信,说才打到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你来接我们。我怎么知道我加班都结束了,你才打上车。不过,我真要掉头来接你,肯定还是打车快。她没搭理他,快速给源源洗脸、洗脚,等全部安顿好,源源睡下已是二十二点。
你知道你儿子今天上英语课在干嘛?从源源卧室出来, 她换上一套家居服。丁骁的眼睛仍停留在网页上,他在看NBA的视频。干嘛?他在想仓鼠。仓鼠?对,今天我们去瑞克英语时路过一家宠物店,里面有仓鼠。小孩子嘛,喜欢小动物也正常,我们小时候还到处打鸟、抓小鱼呢。丁骁的声音混合着解说员的声音。喜欢归喜欢,但也不能影响上课啊!再说,现在的孩子和我们小时候能一样吗?丁骁不响了,每次郝丽喉咙一响,他总会适时地闭嘴。因此,他们多半也就吵不起来。从表面上看,是郝丽赢了,但实际上,丁骁不过是做甩手掌柜,那些问题最终还得靠她解决。源源出生的头两年,婆婆曾从老家赶来帮忙过一阵。从喂养方式到卫生习惯再到育儿理念,前后不知道怄了多少气。郝丽母亲当然好多了,但她身体又不好。好容易等源源大一点,郝丽咬咬牙,坚持让源源进托班。郝丽父亲白天帮忙接送,婆婆没了留下来的理由。但下班回家她还得烧菜、 洗衣服、搞卫生、管源源。
她也不是没想过叫丁骁帮忙,可丁骁的帮还不如不帮。叫他帮着看下源源,结果源源直接从床上掉下来;叫他喂源源吃饭,结果源源吃得满桌子、满地都是。等源源上了一年级,她更是样样事情亲力亲为,辅导功课,检查书包……有次,她发烧,让丁骁临时管下源源的作业,第二天就收到老师发来的微信,说孩子的回执没带。
她和丁骁埋怨几声,结果还遭他的反驳。你就是平时管得太多,你让他自己整理,忘记一次就被老师批评一次,你看他还敢不敢再忘?丁骁言之凿凿,但有一个月,她让源源自己检查作业,整理书包,结果是源源三天两头忘带东西, 被老师点名批评不知多少次。不是我管得太多,是源源没达到那个能力。没能力就得让他变成有能力。你说得轻松,那你来管?我管就我管。说了半天,等于白说。因为丁骁的管就是不管,但丁骁可以不 在乎老师的批评,不在乎源源是否因此没自信,她却不行。
到头来,这事还得她操心。
丁骁还在看网页。她躺进被窝的时候,忽然想到姚亚军。如果当初没发生那件事,她没有辞职,现在过的会不会是不 一样的生活?那段时间一一她把头发拢到枕头后,她工作上的表现堪称亮眼,就在大家满以为她再干上几年便能得到晋升时,她却辞了职,重新找了份工作。
隔壁房间似乎传来一声响动,她急忙爬起,去看源源。 源源睡得正熟,一只小脚丫横伸到了被子外。她帮他把被子 盖好,压实。
刚和源源分开睡那会,她一个晚上不知要起来多少次。 担心他踢被子,睡不好,更要命的是他还老嚷嚷着哭。你是男子汉,怎么能哭呢?她鼓励他,但没用,源源赖在她怀里,怎么都不肯一个人睡。后来他总算哭累,睡着了,她将 他轻轻抱到隔壁的单人床上,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一连几个星期,郝丽去万泰大厦都会看那对仓鼠。那只半白半棕的总是蜷在角落里,它仿佛得了嗜睡症,怎么都睡不够。灰色的那只则在一个劲地踩跑轮,咖啡色的跑轮飞快地转动起来。它就这样踩着,直到十分钟后,它从跑轮上跳 下去吃饲料。饲料盒就摆在棕色仓鼠旁边,但灰色仓鼠就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吃起来。
营业员走过来了说,这仓鼠很好养的。她又指指边上的 玻璃柜,或者你看看这些兔子。她摇摇头,从玻璃柜前走开了。
那次巧遇后,她再没碰到过姚亚军。偶尔发几条朋友圈, 倒是能看到他点赞。“痛经”事件后,姚亚军还来过几次润友超市。每次,李副经理都会让她一起跟着。大概因为知道他老婆的事,她和他始终保持一定距离。他呢,也不在意。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超市顺利验收后,她和李副经理一起陪他吃饭。
那事,如今想来仍如同做梦一般。在那事发生以前,一切都无比正常。她记得吃完饭已经将近二十三点,李副经理坚持要送她回家,代驾迟迟没有到。他们坐在车子后排,忽然,李副经理的身子往她这边移了移,紧接着,毫无预兆的,他吻了她。
她应该反抗的,至少应该大叫,但她没有。她的脑子一 阵轰鸣,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出于某种原因(她既没有迎合, 亦无反抗,她自己也解释不了),她就那么任由他吻着她。
手机铃声响起来了。她一惊,原来是堂哥打电话来,要她周日去他家聚聚。哥,你们聚吧,我还要送源源上培训班 呢。培训班结束来也来得及,堂哥说,难得大家聚一次,你去年也没来。她有点急了,不好意思,我还是等空了再来吧。
挂了电话,她总算舒坦了些。尽管堂哥没提李副经理, 但鬼知道会不会再碰到他。前年,她带着源源才进堂哥家, 就看到了李副经理,他已是润友超市的总店经理了。这两年, 润友超市的连锁店急遽减少,但总店的影响还在。李经理见 了她也不避讳,笑着跟她打招呼。又摸了摸源源的头,说, 你今年几岁了?
她浑身起一阵鸡皮疙瘩。等源源回答完,她将源源拉开, 坐到客厅靠窗的沙发上,脑子里却全都是那晚。他恼火地接通代驾的电话,挂断,再轻舔了下她的鼻尖。
出门前,郝丽特意化了个淡妆,又往脖子处洒了点香水。不就是去你堂哥那,至于这么夸张吗?丁骁说。她懒得理他,只点点电脑桌前的便签,意思是别忘记上面的事。
便签上详细列了今天一天源源要做的事。早上九点半:儿童画。十一点半:喝水。十二点:吃饭(注:选择干净的餐馆)。十三点:睡午觉。十四点:完成语数自主练习。十五点:吃水果(注:水果已经洗好,放在厨房台板上)。十六点:练习尤克里里。十七点:吃晚饭,去瑞克英语。
堂哥电话来的第二天,郝丽和丁骁说因为源源上培训班,所以堂哥的聚会她就不去了。这次不去,以后也可以去嘛。丁骁这么一讲,她的气上来了,什么叫以后?她也不管刚刚说的不去,坚持让丁骁送源源。
源源跑过来了。妈妈,我想和你去舅舅家。源源,妈妈不是和你说好了,妈妈有事,你乖乖跟爸爸去上课。不要,源源边说边抱住了她,我想和你一起。
源源!她懊恼地看了丁骁一眼,丁骁总算有了反应。源源,过来,你妈还有事。不嘛!我就要妈妈。丁骁摊了摊手,表示他也没办法。她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你就不能听话点?源源愣了一下,不再坚持了,眼里却满是委屈。
她有点后悔,但仍是拎起皮包。源源,你听话。妈妈晚上来接你。讲完后,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心软。
车子在4S店还没修好,她打了一辆车。到云和咖啡馆的时候,姚亚军已经在了。上次匆匆一瞥,她没来得及仔细看,这次的近距离观察使得她发现他几乎没怎么变。同样扁圆的脸,同样标志性的光脑门。这光脑门八年前看上去还有点违和,但眼下看上去却格外和谐。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会碰到。是啊。那天,她和丁骁吵完架,给姚亚军发了条微信。周日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很快,她收到回复,好。
服务员拿着餐单过来了。喝点什么?姚亚军问。她出门时吃了面包和牛奶,并不饿,不过还是说,美式咖啡。两杯美式咖啡。姚亚军点完后说,我后来还去过润友超市,不过,没看见你。听他们说,你辞职了。是啊,不喜欢就辞了。怪不得,佩服你的勇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不喜欢就换工作的。我现在做的也不是我喜欢的。啊?我在一家公司做文职,到点上下班,不用加班应酬,就是图个轻松,让你失望了吧。那倒没有,其实有几个人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你呢?我?还不是老样子,都做了那么多年了,那点事闭着眼睛都会。
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别笑。我说真的。美式咖啡上来了,姚亚军喝一口咖啡,继续道,喝这个咖啡让我想起当时给你买的饮料,好像叫蜜桃沁饮。我还特意提醒营业员得是热的。她没想到他还记得饮料的名字,不禁有些感动。又听到他说,这样说起来,我们已经是第二次巧遇了。是啊,那次真的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家呢。肚子又痛,其实我后来有几次路过那家店,还下车去买过东西,可惜一直没碰到你。
如果气氛一直这样下去,他和她会发生点什么吗?她不知道。但姚亚军的手机铃声不适时地响了起来。他似乎不想接,按掉了。但没过多久,铃声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脸色不大自然地说,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真不好意思,我恐怕得先走了,家里有点急事。她有点懵,没事。他像是迟疑了会儿,跟你直说了吧,是我太太。她之前动过手术,身体不太好。
姚亚军走后,她独自点了杯卡布奇诺。过去,她很喜欢喝卡布奇诺,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有着丰厚奶沫的咖啡被美式咖啡代替了。
她记起那次在车上,姚亚军跟她谈起他的战友,还谈起了胡雪岩。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胡雪岩吗?别人都只当我羡慕他白手起家,发了大财。但他们忘了,胡雪岩后来被革职抄家,郁郁而终。一代红顶商人,最后无人收尸,草草葬于乱葬岗。
她还想起那晚以后,她竭力想要忘记发生的事情,竭力避免在工作时碰到李副经理。但几天后,她正加班整理核对客户信息,李副经理过来了。他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郝丽,我和你堂哥是老同学了。工作上的事,我肯定会照顾你。不过啊,他把手从她肩膀上抽回,掸了掸,我还是得提醒你注意和人——特别是和男人之间的分寸。姚队长给你买饮料那次,我看到了。
换做现在,她肯定会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她和姚亚军没什么。她不过是肚子痛,才坐了他的车,喝了他给她买的饮料。但那时,她只觉被钉住了。他是在证明她是个随便的女人,他不用再为他的行为负责。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在吻她后再这样判定、侮辱她?但最叫她气愤的还是她自己。她为什么没有推开他呢?咬他、踢他,哪怕大叫一声也好。是因为害怕?虚荣?还是因为她果真如他所说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她能怎么办?她不可能报警。一想到李副经理会说她是自愿接受了他的吻,还有她主动坐了姚亚军的车,她就全身冰凉,难受得无法呼吸;更不用提报警后可能会带来的莫须有的指责以及一系列麻烦;她也不可能告诉丁骁、堂哥以及父母。所以,她能做的只能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到达万泰大厦的时间尚早,皮包里手机震动了几下,她打开,看到丁骁问她源源的水杯在哪里?又叫她不要忘记晚上接源源。
多年前,她提出辞职,家里人大多持反对意见。堂哥那自不用说,先前帮了那么多忙,又听说她干得不错,直替她可惜,就连母亲这边都不同意。好好的,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你以为工作是儿戏啊,想辞就辞。这可是你堂哥托了熟人才有的。只有丁骁听到电话那头哭个不停的她,说,真不想做就不做吧。
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此刻,她望着不远处的那排玻璃柜。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她看到刚刚那段文字下多了两张试卷的照片,照片下是一段音频,她点开,听到源源问她,妈妈,爸爸让你看看我做得对吗?
她没有回,把手机重新搁进皮包。怀源源那会,一个朋友曾好心提醒她好好享受最后的宁静时光。等生出来,可就再也塞不回去咯。她当时顶着个大肚子,一心只想着快点卸货,好重新过上正常生活,哪里晓得朋友的话竟一语成谶。生下源源后,她从担心他的体重、身高、健不健康,再过渡到担忧他的学习成绩,有没有受别人的欺负……
有天,源源放学回家,带回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斜上方写着两个硕大的字:正常。前一天,学校老师通知说孩子第二天会去一家机构免费做一次测试。尽管她很清楚源源的情况,但看着这两个字,她突然就窝火起来,谁他妈给他们的权利来定义她的孩子。就好像孩子的未来、前途全都浓缩成了这两个字——正常。
她把那张纸撕烂,扔进垃圾桶,没再向丁骁提起。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丁骁的回答。他会告诉她要客观看待问题。再不就是,放轻松一点。就因为他没有源源在他肚子待过十个月的那种羁绊,就因为他是男人,所以他可以轻轻松松地抛出那句话:放轻松一点。
她朝玻璃柜走近几步。这时,她意外地发现那只棕色仓鼠居然在动。它从一堆木屑里钻出来,爬到了玻璃柜中央的塑料滑梯上,滑梯是背对着她的,她绕过去,才发现它在嗅那只灰色仓鼠。
起先,她没反应过来。她是过了一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的。那是具尸体,它大概已经死了一段时间,整个儿干瘪瘪的。
浅色仓鼠还在嗅那具尸体,它嗅了会儿,无动于衷地跳开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离瑞克英语下课还有两个多小时。她的脑袋胀得厉害,直到现在她也不晓得出路究竟在哪。但至少,在瑞克英语下课前,她是一个个体——不是母亲,亦不是妻子,一个完完全全独立的叫郝丽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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